《[西幻]红衣主教的人生目标》作者:山穴来风 bl
《[西幻]红衣主教的人生目标》作者:山穴来风
文案
德林的人生有三个阶段目标:第一,成为一位神使大人的小弟打入贵族圈。第二,报仇。第三,捍卫贞洁。
西尔斯的人生有三个阶段目标:第一,收服那个看起来很靠谱的平民少年。第二,赢得战争。第三,成功捕捉那个美味的小侍卫。
*
从前有个红衣主教,有一个远大的目标。
西尔斯:约吗。
德林:(拔刀)
一句话简介:一个少年侍卫与未来红衣主教大人共同的奋斗史。
温柔腹黑主教攻x严肃暴力冥子受,1v1 主受
食用指南:
1,本文:双洁,西幻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攻略腹黑,潜规则,能镇静面对羞耻play的高端受,攻含重生元素。
2,此为复仇爽文!再强调一遍!是复仇爽文!感情线甜宠无虐。
内容标签:奇幻魔幻 天作之合 异世大陆
第1章 序章
1,此文是复仇爽文,感情线甜宠无虐,千万不要被文风欺骗2,基友都说西幻冷……所以求点击收藏,更新看心情(打死3,另外此文脑洞巨大,背景架空,有什么可怕的BUG都可以告诉我!!请温柔一点我有点怕疼QAQ4,攻受已定,坚守阵地,双洁。
5,序章是故事之始,第一章才是真正的开始。
6,本文萌点:双洁,西幻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攻略腹黑,潜规则,能镇静面对羞耻play的高端受7,喜欢山风的收藏一个呗【_(:_」∠)_
8,记住所有小天使 么么扎
这里是奥斯韦德的大教堂,建筑群外,弥天大雪纷纷扬扬地倾洒而下。奥斯韦德大教堂的建筑群被人们称作龙巢,坐落在东海边的一处高崖上,往日里每时每刻都能听见巨浪汹涌的咆哮。然而今日,东方海上飘有浮冰,月辉折射,平静如死。
不只是海洋,龙巢下被浮灯照亮的山道上只有马蹄声、车轮滚动声以及风铃声,奥斯韦德大教堂内,仆人低头疾行,贵族信徒们也收敛了一切狂傲,安静而惶恐地等待着。
安德烈小姐是第一次参加大祈祷日之盛宴,从神迹厅内低头走出时,脑海中依旧回荡着教皇平淡的祝词,铃铃风铃声在这座肃穆的教堂中,却如同鼓擂。
小姑娘感到紧张,更多的却是好奇。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在一番纠结后忍不住抬眸四处观察。金色的烛台,各位身着白衣的信徒……教堂各厅都灯火摇曳——唯有一个例外。
唯有“救赎厅”陷在黑暗里。
安德烈小姐壮起胆子凝神望去,一片漆黑的救赎厅中,隐约有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人。她好像看见地狱花的纹路层层叠叠地向上减隐,在黑暗的环境中泛出的五彩绚丽的光芒。
面具狭长的眼眶里,一双漆黑的宁静眸子回视她。
“安德烈!”母亲压抑着的警告在女孩的耳边炸响。安德烈小姐连忙收回视线,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唯唯诺诺,跟着母亲走远。
黑暗中的男孩摩挲了一下身前横放的短刀柄处的凹槽,闭上了双眼。
*
信徒们聚集到了审判堂。
这是大祈祷日的例行宴会,“审判至罪之人”。巨大的十字架立在大厅中央,刻有螺旋花纹的凹槽就在十字架之下。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男人□□着上身被紧紧束缚在十字架上,由黑色颜料绘成的“魔鬼的地域:罪恶绘第三篇”在他的身体上露出狰狞的面孔。男人无力地低着头,没有人看见他的面孔,更何况——“不会有人认得他,即使露出他的脸。”
不会有人认识,一个即将被处决的罪人。
在寂寞的奥斯韦德大教堂内,安静沉重得像是巨龙的骸骨。信徒们攥紧自己白色镶金的衣袍,跪坐在十字架五十米开外的环形毛毯上。侍者们按照每一位信徒的地位,找到他们应该呆的位置,填满大厅内的每一寸空白。
切弥耶教廷派来了一队带有面具的御上神使——那是对每一位切弥耶教廷中上层的神官们的称呼。每一个人的面容都隐藏在面具之下。教廷的来客们戴上面具,是为了表示对奥斯韦德龙神的那一点,看起来确实虔诚的敬意。
教皇是最后入场的。他穿着白色的袍子,奇异的花纹从袍根处蜿蜒而上,带着荧光的色彩如同鬼神盘踞在那材质细腻的袍身上,淡淡的光辉照亮了教皇苍老的脸庞和梳起的白发。他的右手持着权杖,杖首镶着一枚宝石——“安佳卡”,龙神的馈赠,那是奥斯韦德教廷的心脏。数以千计的沉默的视线落在这位老人的身上,教廷里的铃音响得更加欢悦了些,此时连隐约的脚步声都没有了。
“欢迎你们,来客们——信徒们!”教皇抬起了他的双手,用奇怪的节奏一字字说道。他单薄的声音似乎被什么捉住了,无限地放大,在环状大厅里横冲直撞。无论是信徒还是来客,都被这浑厚的声音所震慑。他们微微弯下背,像是在朝觐。
“——今晚,我们的大祈祷日,又将审判一名恶人。”教皇眼角的余光在黑发男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续道:“奥斯韦德在上,在神辉照射下,一切黑暗的老鼠都无可逃避。”
“让我们,将背叛者,送回地狱里去。”
最后一句话他念的很轻,而后便风轻云淡地退场了。这与往日不同,没有了教皇惯例的激昂的演说,更何况圣女大人也未到来。信徒们不由担着那份疑惑和某种不安,把头压得更低了些。
脚步声是从厅外来的。
没有人意外,此时入场的应该是“审判者:林德”。这是每一年的惯例了,奥斯韦德教会的刽子手,无数罪人的血肉被“他”的短刀切开,而后罪人的灵魂回归地狱。他是教廷内部唯一的黑色,因为所有黑暗都由他所承担。
传闻说,他有一双吞噬了黑夜的黑色眼睛。
救赎厅中走出的少年带着白色面具来到了大厅中央。他也有着一头黑发,及腰,身上是朴素的黑色袍子,短刀被他挂在腰间。少年的步子很静,很准。仿佛每一步都很随意,但却坚定而笔直地走向了十字架。仿佛他前来赴约,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贵族的诗会。
信徒们压抑着自己渐渐沉重得呼吸,紧张感促使他们的心脏砰砰地跳动。但没有一个人敢于出声,他们都低着头,盯着膝前的地砖,期待着什么。
不知何时被架起的火盆就摆在十字架的一旁。少年抽出了短刀,神具:审判。流畅的刀身薄如蝉翅,几乎没有反光。少年将短刀横于火盆上空,火舌亲密地□□着刀锋,像是亲人间的湿吻。刀身被火焰烤热,发出微微的红,而后少年甩开衣袖,走到了十字架前。
奥斯韦德大教堂内响起了密集的齿轮咬合的摩擦声,这种声响在绝对的静谧中显得格外刺耳。整个教廷好像是在窃窃私语,而后不过片刻,兀然一静,然后嗡动的钟声抵达耳畔。
十二时的钟声到达,审判开始。
第一声钟响,泛红的刀光稳而飞快地戳进被审判者的大腿,血液顺着血槽涌出,落进刻有螺旋花纹的凹槽里。信徒们双手合十闭于胸前,轻声地念着:“我们在天上的父……”
男人猛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漆黑的布满血丝的双眼。他望着近在咫尺的白色面具,望着面具下那双宁静温和的双眼,扭曲的脸上隐约闪过一丝释然和快意。他飞快地翕动嘴唇,用唇语说:——“记住你是谁。”
第二声钟响,刀身撤离男人的身体,再次从火盆上方划过,而后刀尖戳进男人的手臂。少年的那双黑眸里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折一朵开得不那么美丽的春花。
信徒们的声音稍稍抬高,念着:“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清醒地看着镜子,观察你自己。”
第三声钟响,刀尖刺穿了另一只手臂。
“愿你的国降临……”
——“不要惧怕未来。”
第四声:“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记拙她】的模样。”
第五声:“如同行在天上……”
——“握紧你的刀。”
“我们日用的饮食……”
——“不要忘记过去。”
“今日赐给我们……”
——“不要沉迷权色。”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要忘记龙神的誓言。”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不要忘记你的誓言。”
“教我们脱离恶人……”
——“不要仁慈。”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不要轻易相信爱与恨。”
最后一声钟响,所有信徒抬起他们的头,举起他们的双手。鲜红色的液体已经从十字架下的刻有螺旋花纹的凹槽中如蛇般爬了出来,殷红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复杂而令人狂热的法阵。带着某种催化效果的沁香在大厅内弥漫开来,仔细闻却又有血的腥臭。
宴会的□□来临了,所有人紧紧盯住少年手中漂亮的刀刃,直到它戳入被审判者的心口。
他们欢呼:“直到永远,阿门!!”
……
金色的烛台,各位身着白衣的信徒……教堂各厅都灯火摇曳——唯有一个例外。
唯有“救赎厅”依旧陷在黑暗里。
新年已经到来,而少年依旧穿着那身绣有地狱花的黑色长袍沉默地跪坐在黑夜里。厅内的黑色天鹅绒窗帘被拉开,而厅门紧闭。少年的双眼失去聚焦,却依旧凝视着身前的短刀。
第一缕阳光如约而至。它照射在刀身上,露出森然冷漠的光芒。
少年的眼前依旧是方才那个男人——他的父亲死前最后的唇语。他说:“但是如果这让你痛苦,就放下它,活下去。”
那时候,濒死的男人的眼底是沉淀了一整个世纪的温柔和悲伤,那张往日只有严苛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半分的微笑。仿佛是很多年前,他还未触及“审判”的刀刃时,那个温和而身影高大的男人。
少年的右手捉起刀柄,指腹摩挲了一下柄间的花纹。半晌,轻轻地自言自语道:“我会复仇。”
那双漆黑的双眼里闪现出一种极度压抑的杀意,灰色的悲伤如同风暴即将过境,却又很快不见。少年重新闭上眼,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在沉默的厅堂内轻轻地说道——
“奥斯韦德在上,在神辉照射下,一切黑暗的老鼠都无可逃避。”
“让我们,将背叛者,送回地狱里去。”
第2章
柏克小镇,切弥耶教廷的附属地域,一个和平的临海小镇。
因为是深秋的缘故,天气带了一些寒冷,来往的人们已经穿上长衣,马车也挂上了比较厚重的门帘用于防风。这里是切弥耶的权杖所指之处,街道两旁的店铺门口都挂有刻了九瓣永生罗兰的教徽,清风拂过时风铃轻响。
“茶罗”是一家衣装店,店面挺大,店主是一对淳朴热情的夫妻。穿过客堂,可以进入一个家居的小院。院中最右侧的房间中拉着厚布窗帘,一个少年正坐在木桌前沉思。
“德林,好了吗?”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嗯。”少年轻轻应了声,把披散着的黑发简单梳好,推门而出。
这是黄昏时刻,金色的光芒洒在少年身侧。修身的黑色燕尾服,细筒裤,黑色的高底短靴。少年有一张东方面孔,线条如同从画中抽出来的。即使还有几分青涩,也可以想象未来一定是个俊美的男人。
呼唤他的是“茶罗”店主的儿子科贝哲,是一个长着雀斑的大男孩。他同样穿着一身正装,毛毛躁躁的拉住德林往外走去,嘴中还念叨着:“卡里安少爷是什么意思?——我一直以为高傲是贵族少爷的通病来着。”
“……”少年望着自己被捏疼的手腕,踉踉跄跄地跟上步伐,最终还是无奈地移开视线。他可不想这个家伙变得更罗嗦。
世界上能让德林感到畏惧的东西并不多,科贝哲幸运地排在最后。
“不过我一直搞不懂那位大少爷对我们这些可鄙的平民那么照顾干嘛——”科贝哲念到可鄙这两个字时稍稍抬高了音量,但很快又想起什么似的收敛了声音:“——他预感你一定能考上大切弥耶学院?可能吗?再说这也用不着带我们去参加贵族的晚会吧?”
大切弥耶学院是切弥耶教廷的神学院,是教廷神辉之下所有少年最想到达的地方。半个月前,德林收到了来自学院的录取皮卷,这让生为养母的茶罗(服装店自然是以女主人之名命名的)兴奋地对着少年亲了好几口,从镇南一直炫耀到了镇北。
主要原因是五年前,几乎所有人都对茶罗收留了这个神秘而危险(由人们脑补出来的)的男孩嗤之以鼻。那是一个冷冬,抱着湿淋淋的包裹的德林从海滩的方向走来,摇摇晃晃地踏进这个小镇,然后昏倒在了路边。
他的身上有无数致命伤,伤口处吸附着无数盐粒,明显是从海里跑来的逃生者。只有茶罗肯收留他,所以茶罗一直认为德林的一切成就都是她智慧和善良的荣光。
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少年。
卡里安是科贝哲和德林的同学,一个没落贵族的少爷。今晚,他邀请两个少年去参加“贵族的狂欢”——主要目的是请德林,科贝哲是附带的。
马车已经停在了茶罗服装店门口。科贝哲和德林一前一后上了车,车夫体贴地为他们挂好帘布。
“要坐多久?”颇不自在的科贝哲问。
“要去六辉城,大概要两个小时。两位少爷先休息一下吧。”
马车内,科贝哲不安分地四处打量着,而坐在垫棉毯子上的德林则是毫无兴趣地闭上眼。
……
六辉城,城主宅府。
“亲爱的德林,我已经等了你许久了。”
刚一下车,德林就听见了来自马车旁的声音。卡里安少爷今天穿着笔挺的正装,金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倒是看不出半分恼怒来。
德林神色平淡地行了一个贵族礼,弯腰的弧度和致歉的语气挑不出半分差错:“很抱歉……卡里安少爷。看来切弥耶主神对我的顾及不及您……在路上我们被泥泞路困了许久。”
卡里安露出一个微笑:“你能来我已经十分高兴了。那么你……与令兄,跟我一起入场吧。”
今夜确实是十分的热闹,城主府外停满了华贵的马车,四处都是正装笔挺的少年或青年,却丝毫没有嘈杂。不过德林并不认为这会是一场正规的贵族晚会——无关其他,只因为没有九瓣永生罗兰侍奉在大殿之外。
这项发现让德林感到有些不适,因为对于教廷暗处的肮脏,他已深深知晓。
隐约的不安在不动声色的观察过四周之后达到顶峰,德林没想到卡里安是个这样愚蠢且目光短浅的人。——触目之处都是男孩儿,包括那些被贵族们带在身后的不知所措的漂亮男生。只要是聪明人都能弄明白这是干什么。
但他有不能拒绝的理由。——即使只适用于触碰到德林的底线之前。
感受到来自卡里安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德林微微出汗的右手掌下意识触碰了一下右腿外侧,却没有触碰到硬物。德林淡淡的笑了一下,冲卡里安低声道:“卡里安少爷……科贝哲可能身有不适,能否……”
科贝哲是个蠢人,自然不懂得这些,但德林却必须为他着想。这个带着雀斑的大男孩瞪大了眼,但最终还是在德林冰冷的警告眼神中败下阵来。
“放心吧。”卡里安看都没有看科贝哲一眼,露出没有瑕疵的笑容来:“德林明白的吧?”
*
城主府内一处房间中,这次晚会的主人正不安地站在一角,畏惧地低下头。
府外热闹的气氛并没有蔓延到这里。红烛摇曳的房中,隐约可以看见一身白色绣红纹的神袍的男人站在窗边。
“御上神使大人,您今夜来是……”六辉城主的目光落在对方背在身后的左手上——代表神权的四瓣罗兰在男人的右手中指的指环上绽放,每一份细节都被雕琢得富有深意。
未来的红衣主教大人……怎么会莅临这座小小的边缘之城?
神使缓缓转过身来,脸上黄金的面具棱角锋利。隐约可以从轮廓看出这仅仅是个少年。他微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城主布满汗珠的脸上。
“我只是来休息片刻。”神使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不安的男人:“今晚会有一场好戏,不是吗?”
御上神使大人翻动着回忆——如果没有记错,那个人应该就在这里,今夜。
而他所需要做的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最少隔日更嗯。求收求评……
第3章
距离开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德林一共动过的东西也不过是一杯果汁。
卡里安一直要求德林跟在他身侧。事实上卡里安不这么要求,德林也会这么做——已经不知道多少视线不怀好意地从德林的身上扫过。
卡里安在方才就已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大厅内的位置呈环形摆放,最中间空荡荡的一圈,也不知道为什么而留。
真正的好戏来了。
德林在心中叹息一声,如果真的到了那种地步,那就只有离开了……这之间肯定艰难,搭上切弥耶御上神使布兰一脉的计划也要推翻。
但他绝不允许被这种人糟蹋。
闭了闭眼,德林再睁开双眼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模样。同时,他还看见一个奇怪的人。
黄金面具,白红长袍,就站在大厅二楼的一角。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大厅内亢奋的贵族们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
——这衣着是,切弥耶的御上神使!
德林搭在膝盖上的手掌骤然攥紧。心中无法顾及神使大人来到此处原因,他努力地想从混沌的大脑中翻找出接近这位大人的方式,却一无所获。
或许是因为德林的目光太过炽热,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侧过身,带笑的目光落在了德林的身上。
德林抿紧唇,下意识微微颔首,就见对方忽然动了。
视线仿佛被锁住,大厅内部一切嘈杂都远离了,只有那个男人临近的身影……然而除了德林,似乎谁也没有看见他。
无论是大厅中央浑身赤/裸被推/倒在地的少年、惊慌的贵族随从们、拉下帘布的侍者、亢奋的贵族们……还是卡里安。谁都没有感知到那个人的存在。肮脏的狂欢还在进行,而神辉悄然而至。
当德林回过神时,男人已经走到身前,扣住了来自于卡里安的、试图接触德林第三颗纽扣的右手。
德林这才发现卡里安的动作,这个贵族少年几乎把德林整个人揽进怀中……好在被阻止了,不然德林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把短刀送进这个蠢人的肚子里。
四周的喧闹依旧,没人发现此处的异常。
卡里安愣愣地看着那只雕刻了四瓣永生罗兰的戒指,惊慌的松开手。这个贵族少年挤出了一个恭敬不安的笑容,结结巴巴地说:“御、御上神使大人……您……我……”
德林这才发现,对方的面部轮廓不过是个少年。罗兰戒指上叶片指向指尖处——这是布兰一脉的标志。
神使淡淡地瞥了卡里安一眼,笑意倏忽收敛了。他淡淡地道:“本神使想邀请德林闲聊片刻,这位……”
卡里安立刻道:“卡里安皮斯坦。愿意一切听从御上的意志。”
德林惊了一下,没想到这位神使竟然知晓自己的名字。
御上神使大人盯着德林的双眼片刻,微笑道:“德林?跟我走吧。”顿了顿,他复又对一旁局促懊恼的卡里安道:“切弥耶与你同在。”
……
“西尔斯。我的名字。”神使说。
穿过被低声抽噎与呻/吟填满的大厅,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二楼的长长走廊。地上是柔软的红毯,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
德林的目光一路锁在西尔斯的袍脚上。层叠的血红色永生罗兰在白袍间妖冶地伸展着,令德林忍不住心跳加速。
离开大厅后呕吐欲也蠢蠢欲动,被卡里安触碰过的地方后知后觉地泛起红色——大概是过敏了。不过这一切都被德林暂时按耐,如今他比较想要知晓的是神使的目的。
这位自称西尔斯的神使是有目的地找到他的,他能感知到。
不过如今他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能满足西尔斯欲望的还有什么呢……?
他们最终来到一间点满红烛的房间内,狂欢之声终于被完全隔离了。寂静中,西尔斯在窗前转身。他的嘴角带着温和的笑,但危险的目光令德林不寒而栗。
“我在大切弥耶的录取总卷上见到你,德林。”西尔斯的右手一下下敲击着雕花窗台,罗兰戒指熠熠发亮,“战斗理论甲等、旧史甲等、礼仪学甲等、赞美词甲等……在三千位大切弥耶新成员之中,你排在四十四名。”
“告诉我,在这边缘之地,你是如何学到那些的呢?”
柏克镇的师资达不到大切弥耶一半的水准——这点德林是知晓的。但为了后续计划,这种暴露是必要的。
德林抿紧唇。
西尔斯忽然笑了。御上神使走到沉默的少年面前,目光里多了一丝别的意味:“不过不想说也没关系……”他的目光落在德林敞开的衣领之间,“说起来……德林还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德林警惕地向后一步,后背几乎贴在门上。他控制住心中的不安,淡淡道:“感谢御上大人的赞美。”
西尔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笑道:“不必不安……说起来,我还缺少一位侍卫——当然不会强迫他去做过分的事。”收到少年一瞬间警惕起来的目光,神使不得不多解释了一句,“而且德林的路费问题,也能解决了吧?”
——是的,真正困扰德林的难题是前往大切弥耶的路费。想要在开学之前赶到学院,必须使用教廷的“门”。
但这项费用太过昂贵——这座百年来都无人问津的小镇,早被大切弥耶遗忘在角落蒙尘,自然不会考虑到一个边缘之城的平民如何到达神辉的最中央。
卡里安原本是德林选定的求助人……不过眼前显然有了更好的人选。
一个甚至关系到后续“计划”的人选。
在被西尔斯窥视的不安与坚定的某种目标之间,德林最终选择了后者。他在心中默默地念叨了一句什么,抿唇朝西尔斯弯下腰。
“德林愿为御上服务。”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评……qaq求勾搭
第4章
德林回到“茶罗”时,天地已经完全被黑暗吞没了。他微微有些疲惫,却还是恭敬地弯腰向西尔斯的驾车侍者弯腰道谢。他离开时“盛宴”还在继续,在西尔斯的要求下,德林是从城主府的侧门离开的。
“那些脏东西……德林不必去看。”那时西尔斯这样淡淡道。
那个男人之前说着不放心自己这样回去……说起来谁家的侍卫会是这种待遇?虽然德林说不上来,但除却后来出现的窥视感,西尔斯对于他似乎有着过多的关注。
与过多的耐心。
他当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如今也不想再去思考。
在无尽夜色中走进小院,林德立刻被眼前的两个黑影吓了一跳。待看清了来人,少年才无奈地轻声道:“母亲……科贝哲……你们……”
茶罗是一个微胖的女人,因长期工作而布满薄茧的手狠狠地揉了揉德林的头发,而后咬牙道:“我说卡里安那小子什么心思……你——切弥耶在上。德林,你没有事吧?”她身后畏畏缩缩的科贝哲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德林。
科贝哲被卡里安送回来后就跟母亲抱怨了情况——从他的描述中,茶罗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德林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了解其个性……那种和贵族相似的优雅总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厌恶他人的触碰也是。
更何况是这种恶劣的欲望。
然而这样的德林……是为什么同意了卡里安的邀请?
茶罗在被她宝贝得藏起来得录取皮卷之中找到了答案。
德林心中微微一暖,他安抚地冲茶罗笑了一下,低声道:“母亲没事的……有一位御上大人帮助了我。”看着茶罗吃惊和不可置信的目光,德林连忙多解释了一句:“那位大人希望我从大切弥耶中毕业后为布兰一脉服务……应该只是无心之举罢了。”德林违心道。
那个危险的神使先生真有这么好心就好了……少年在心中这样说道。
“你的路费……”茶罗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收养了六年的孩子,心中酸涩。
“放心吧。”德林冲科贝哲使了个眼色,那个大男孩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挽住母亲的手臂:“德林那么聪明肯定都办好了……我们睡觉!睡觉!”
……
西尔斯神情带笑地穿过长廊,从侧方来到了城主府正门。管家方杜跟在他身后。此时大厅内的喧嚣一丁点也听不见了,御上神使若有所思地望着黑暗中缄默的府邸。
谁能知道……这样华贵的大物腹中,是怎样的景象?
西尔斯发出了嘲讽似的笑声。
方杜无奈的弯腰道:“少爷……心情不错。”
应该说是十分不错……方杜想。从两年前那个傍晚起,少爷似乎一直是那副冷到结冰的模样——尽管同旧日一样天天带笑,但笑意之中的冷肃意味也不过比老爷少上半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那一夜后,少爷的手段就凌厉了起来。
凭空成长了二十多年似的。
像今天这样的笑声已经很少听见了。
西尔斯没有回头,用极轻的声音说:“我在想象……本该铺满一地的鲜血……”顿了顿,这位御上神使止住了没有人听懂的话语,对方杜说:“我倒不知道他会是个这样有趣的男孩……感觉微微有些心动呢。”
又来了,这种找到玩具的语气。方杜心想。
侍者将马车赶来,方杜恭敬地将西尔斯扶进车厢。御上神使用右手撩开车窗的后帘布,最后看了这栋府邸一眼。
尔后毫无兴趣地闭上眼。
马车向黑暗中驶去。
*
第二日晨光还朦胧的时候,德林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裹——一把奇怪的短刀,一个被包的十分密实的包裹,几件在平民之中还算得上材质细腻的衣服。
他没有吃早餐,只是耐心地和茶罗与科贝哲道别。
这位纯朴地微胖女人今天依旧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并且一张嘴嗡动着直接盖过了科贝哲的话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科贝哲还是遗传茶罗的多一点。
直到空中星辰褪去,茶罗才把要想说的话差不多说尽了,并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怕哪个方面交代的不够到位。德林连忙趁机转移了话头:“父亲回来时,把我要的那本圣罗兰秘史给科贝哲吧……他的理论课太差了。”如今他叫起父亲这个词也没有迟疑了。
科贝哲的眼眶里一瞬间含了泪水……吓得。他虚弱地说:“不!德林你……”
茶罗粗暴地捂住了自家儿子的嘴,也就对待德林时她像个温柔的母亲。
街道尽头隐约有一辆车厢纯黑的马车驶来。德林的目光一凝,而茶罗和科贝哲也愣愣地止住了话头。
马车近了,隐约可以看见车厢上暗金色勾勒出的四瓣永生罗兰。
德林三人恭敬地弯腰鞠躬,直到马车停下。
“德林。”西尔斯的声音,“走吧,上车。”
德林微微一怔,原本以为要骑十来天的马……却不想这位御上对他真是好极了。不过稍愣片刻后,德林就回过神来,恭敬地应了是。
侍卫的任务是服从……尽管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合格的侍卫。再者,质疑也轮不到德林自己。
只能用眼神向茶罗和科贝哲道别——两个边缘城市的居民此时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估计是被御上神使的身份给震住了。
毕竟对于教徒来说,这简直就是荣耀。
等两人回过神时,那辆似乎毫不起眼的马车已经消失不见。
而车内,同一时刻,德林无言地望着面前的一列红色书籍,坐姿拘谨,仿佛身下柔软的红色绣毯是磕人的粗石头——那一列中大多都是切弥耶教廷的旧史。
西尔斯抿了口清茶,微笑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德林的旧史似乎是唯一不大擅长的吧。”
……德林勉强牵起嘴角,他大概懂得方才科贝哲的心情了。
真是——寂寞而痛苦的人生啊。
第5章
今天是前往贝瑞德城的第十三天……
德林神情疲惫地合上了《切弥耶往事:红色沃土上的永生罗兰》,心中十分想立刻成为书中记载的达昆葛三世——旧史中一把银枪指天亲身率领三万教徒把敌对的王国击溃的暴力教皇。
……实际上德林只是想像达昆葛一把火烧掉敌军王都一样,把眼前不过看了一半的旧史们烧个干净。
即使这些书籍的价值可以抵上一座庄园,他也丝毫不动摇。
似乎察觉到德林的焦躁,西尔斯带笑的目光缓缓从身旁的少年身上扫过。
事实上这位御上神使就坐在德林身边——切弥耶知道为什么他不能像个贵族一样冷艳高贵!德林勉强保持着得体的表情。
德林明白西尔斯只是在恰当的范围内把他当作玩具。至于为什么是恰当范围内,因为这位神使大人从未真正地做出低档次的行为。即使这种时候,他也不过是坐在离德林比较近的地方——目的就是为了看德林那种尴尬僵硬的表情。
这才是德林焦躁的原因,只是读书的话多少年都可以,但这种被窥视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不过马车里的诡异氛围很快被打散了。在外驾车的方杜恭敬地说:“贝瑞德城到了。您……”
西尔斯愉悦的笑意微微一凝,而后淡淡道:“德林。”
心中明悟的德林立刻将书籍摆放清楚,躬身退出了车厢。车厢外除了驾马的方杜,还有六个单骑的佩刀侍卫。德林的身上穿的是与这些壮汉一样的黑色服装。
只不过少年穿起来多了几分骑士的高贵感。
下车时他特意多看了方杜管家一眼,那是一个黑发蓝瞳的混血中年人,看上去有精神且干练。即使多日来的驾车也无法让他的正装多出哪怕一定的皱褶,连头发都安稳地如同日日被修剪的园林草木。
这应该是位神谕者——可以使用微弱的神灵之力的人。德林心中这样想着,翻身骑上了那匹跟随在车队之后闲了十来日的黑色骏马。马上还挂着似乎被德林遗忘多日的包裹。
——西尔斯对于德林的随意可以表示为德林的特殊性,然而再特殊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到了人多口杂的地方,西尔斯自然不可能再像前段日子一样闲逸。
德林自然知道自己跟随的御上大人深不可测,这也是他愿意当一个小侍卫的原因。
为了那个目标……德林心想。
少年骑马跟在马车后,随着车队来到了距离柏克小镇最近的繁华都市贝瑞德。
这里,有一扇通往圣都的“门”。
……
贝瑞德的城门是旧式的,砖砌的高墙上绘有教会九瓣永生罗兰,唯一的正门敞开,每一位进入贝瑞德的教徒都要登记身份。
像德林这样没有罗兰瓣(切弥耶公民证明)的家伙自然进不了,但总有办法……比如抱住某位神使的大腿。
车队沉默地停在长队的最后,黑色的车厢上的卷帘已经放下,人们只能从车厢边缘的精致花纹中推断出这是一位神使。来自布兰一脉的神使。
简直是个移动的身份牌。
地位应该不会低——人们推测着。先不要说那位穿着整齐正装的中年架车人,只要看侍卫之中那个精致优雅的少年就可以知道。
人们鞠躬行礼,犹豫着想让出一条进城的路。但被制止了。
收到西尔斯命令的德林下马,独自一人排在了队伍的最后。而车队则让在一边,毫无躁意的等待着。
德林自然明白西尔斯的意思,不过是为了布兰一脉加分。切弥耶教廷的内部斗争十分激烈,汤圭亚、共比利内、伦德或三脉对于布兰一脉的老大地位虎视眈眈,想要与之抵抗细节确实十分重要。
或者说,布兰家族之所以取得今日地位,一定程度上就取决于他们对待教徒的那些细节。
然而近期伦德或的实力隐隐有了强大的势头……也许不知者以为是伦德或一脉自己的原因,但德林却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说起来,这两方已经合作快要七年了呢……少年在心中冷笑。
待轮到德林时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期间尽管众人都好奇地注视他,也没有人敢于上前搭讪,部分原因是德林那一脸的严肃疏远。
用西尔斯交给他的章盖过后,车队才进入贝瑞德。没有暴露黑户身份的少年送了口气并上马,与马车并排而行。
映入德林眼帘的是宽敞的、还算干净的街道,道路两旁是圆顶的不算太高的建筑物,都用琉璃封窗。热闹的商铺和流动的小吃摊随处可见……从没见过“现世”的德林花了眼,怔怔地看着这个世界。
“怎么了。”一旁的车帘内传来西尔斯的轻笑:“跟个傻小子似的。”
被用这样的词语形容的德林迅速绷紧了脸,只不过那双专注的双眼出卖了他。
西尔斯觉得有趣。这个名叫德林的少年在很多方面都有异常的地方。先不说他因为重临此世得到的那点信息……少年的礼仪、知识储备、外貌、性格都十分不对劲。德林的优雅有着从小培养才有的那种行云流水之感,而丰富的知识储备与东方人的外表——让人不由得想起奥斯韦德教徒那群传说中之人,比如他少年时见过的……
西尔斯强迫自己从记忆里浩荡的钟声中挣脱出来,微微皱眉,尔后望向窗外。
德林此时已经完全收敛了好奇心,仿佛真是一个合格侍卫似的护在车厢右侧。
御上神使的目光落在少年腰间那柄起来毫不起眼的短刀上,若有所思。
第6章
在切弥耶的传统中,右为上位,所以属于永生罗兰光辉下的城市,都会把教堂放在内城偏西处。
德林随西尔斯的车队来到教堂后方的宽敞长道边——五六贵族的马车都汇聚在此处,静静地等待着什么。会常常使用“门”的贵族并不多,毕竟切弥耶的“贵族”指意广泛,像卡里安的家族皮斯坦,也不过是个地主似的地方贵族。
真正的贵族,无论是切弥耶还是奥斯韦德教会,都被称为“王爵”。
道路幽深不知通往何处,四面都是雕花的石壁,壁上镶嵌烛台。烛光摇曳中带着穆肃的味道。这是通往门的通道,两旁有手执□□的守卫者沉默。
方杜在前方对德林解释到:“这里是'门'之外,每个月这种由教廷建造的传送之门都将向民众打开。”管家先生说到这儿顿了顿,淡淡道:“当然,并非免费。去往圣都蒙重需要一百个金币。”
像茶罗那样的家庭中,一个银币就可以支撑一个星期的生活——一个金币足以支撑他们百个星期无忧无虑。这种昂贵的费用简直令平民望而却步,'门'理所当然成为了贵族们的远途工具。
西尔斯隔着一层车窗对德林笑道:“德林需要的话,以后都可以随意使用呢——”他低低地笑了笑,“毕竟是我、的、人、啊。”
方杜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尔后若无其事地转身整顿仪容。而德林则被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震得耳尖一红。
这个神使的声音怎么突然——那么好听。
……忘了说,德林一向对美好的声音没什么抵抗力。
车内的西尔斯一脸稀奇,嘴角弯起一个带着恶劣意味的弧度。不过不待此事有什么后续,一位身披教袍的年轻人就走了过来,说道:“'门'即将开启,请各位大人随我来。”他向后一步侧到一边,将那条路完完全全地让了出来,“愿切弥耶的光辉永远照耀您。”
马车有序且安静地按照顺序排列,陆续进了长通道。侍卫们下马行走,直到看见了一扇巨大的“门”。
由水晶雕琢了框架,其中都是透明的泛着波澜的液体。一旁,蕴含了神力的碧绿石堆积在门前。
一名纯白教袍的中年人立在门侧,是位神官。(注:大祭司<实习神官<白衣祭司、神官<红衣主教<教皇,圣子圣女地位特殊)
德林倒没有想到这样的地方还有位神官镇守。事实上,这是他见过的第二位神官——第一位是西尔斯。
当然,神官之中也有大小之分。
贵族们显然与这位神官先生还算熟悉,各自祝福之后,递上了写有地址的皮卷,与相应的一小袋金币。
穿着教袍的年轻人无声息地退下了。
德林悄悄观察那位神官的动作——白色的袍袖一甩,而后是那位神官的祈祷声。随着祝福词的不断吟唱,奇妙的力量从神官的四周汇聚而来,变作了金色的光点徘徊——随之变化的是碧绿石,这些石头们泛出莹莹清光,而“门”之间的液体有规律的泛起波纹。
“门”的模样,和镜子差不多。
为首的贵族走出马车施礼,而后一队的人镇静地走进了“门”中。消失不见。
……真是奇妙。德林心想。
西尔斯的车队排在最后,轮到他们也不过片刻。方杜撩开车帘,而德林在管家的目光暗示下上前扶住了西尔斯的右手。直到西尔斯在地上站稳才低头退下。
自己还有真有做侍卫的天资啊。德林自嘲。
那位神官的目光在金色面具上停留了片刻。在切弥耶教会中这是御上的标志。他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浅浅的笑意,率先对西尔斯行礼。
“切弥耶使我等清明。”中年神官说。
“切弥耶使我等清明。”西尔斯回应他。
而后碧绿石又发出了光芒,不过这一次德林感受到了玄妙。四周大概有着来着切弥耶之神的力量气息,但他对此不太熟悉。
甚至身子微微有些僵硬。
不过包括西尔斯在内,谁也没有发现。
由西尔斯领头,他们直直撞进了“门”之内。
……
德林从晕眩之中回过神来时看见了天边灿烂的橘色晚霞。在少年感知中的片刻,实际上是大半天。此时是黄昏时节,层层薄云之下是圣城高楼的精致轮廓。不过一眼就勾住德林的,是一个高高的钟楼。
“大切弥耶学院的钟塔。”西尔斯从德林身侧走过,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很漂亮吧。”
德林回神,扶着西尔斯进了马车,才来得及观察四周的模样。
这里是个巨大的环形广场,四周都立有巨大的“门”。贵族或神使或商人模样的人们从镜子似的“门”中走出,尔后向同一方向离去——“门界”的出口。
这里是圣都蒙重与神土各地的中转站,只要看到这里的繁华模样,就大概可以模拟出圣都的辉煌。
以及圣都势力的综错复杂。
不过这些暂时与德林无关——但作为西尔斯的“侍卫”,他也无独善其身的可能。
而环形广场的正中央,是一个高大的石像。身着黑色袍子的巨人低头俯视,露出的单只眼中细致地雕琢有世界的缩略模样……他手制权杖,脚下是一大片绚丽的九瓣永生罗兰。
切弥耶,此地信徒们的神。
德林静静地望了半晌,心中悄悄的说了一句:打扰了。
下一刻,车内似乎兴致不高的西尔斯说:“现在去大切弥耶学院吧。”
这个似乎对于圣都十分排斥的御上神使不再说话,只是靠在车厢壁上,双眼紧闭。
看着吧。西尔斯在心中冷漠道:纷乱之地,我找到了“剑”,这次的胜利者是谁……会有分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大概快开始了……指的是情感线qaq
第7章
德林真正走进这座被称为“贤者之源”的大切弥耶学院是在四十五后——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完全是因为度日如年的缘故。
这段日子他住进了西尔斯的侍卫房,每天除了和一群武士一同学习之外还要接受御上神使的摧残……西尔斯自到达圣都后就受到了某件事的启发,每天闲暇时就用最富磁性的低沉声音——调戏自家侍卫。
当然这段日子德林对于一些新的知识面也有所涉猎。西尔斯虽然仅仅是个神官,但地位应该是不凡的……初次见面时林德就有这种感觉——仿佛被天地锁定,神灵之眼凝视着他。
这种能力并非寻常神官可及的……况且西尔斯本身也气度不凡。他的身上有着气运的气味,而且举手投足间总让人忘记他不过是个少年。
特别是那双眼。德林不止一次在那双眼眸深处看见灰色的暗影,与自己也共同拥有的痛苦和冰冷。
这个看似强大的神使,也有着“复仇”的目标。
同时,德林终于懂得曾经有人为何这么评价他了:“虽然因为身份和幼年经历导致思想偏早熟,但单薄的视野也导致了性格上的一些缺失。特别是因为后期教育的错误方式,造就了这种经常孩子脾性的行为姿态。他的宁静太容易被打破了。”
总结就是:不够镇静,不够果决。
果决如何尚且不知道……镇静确实缺少锻炼,德林心想。
好在终于暂时清净了。临行前西尔斯对他说:“日常学习我不会打扰你……但同时也需要你在必要时候履行职责。”
德林自然是同意了。
御上大人最近忙得很,无法顾及其他,于是德林就被放养了。
此时此刻,恢复了往日宁静模样的少年穿着大切弥耶的黑色制服,提着黑色包裹寻找宿舍的方向……神学院的住宿费由西尔斯付了,德林预备住进的是别墅式的四人房。
这让少年有了一种“被包养”的感觉。
(而非错觉。)
大切弥耶学院作为切弥耶教廷认可的第一神学院,自然是十分风光的。除却标志性的钟楼,还有宿舍群,教学群,综合群……以及山岭群。整个学院盘踞在圣都蒙重西偏北的地方,离大教堂也不过隔了八个街道。从半空俯视,这些方块分明的建筑物棱角锋利,如同嗜血的刀刃。
不过在切弥耶内部,道路两旁栽满了每一季盛开的罗兰,绚丽得如同贵族花园。还有贵族的餐厅、以及属于学院的特别的侍者。
楼房都是切弥耶特色的圆顶,七彩的琉璃在阳光下泛着隐约的光。往来的人们都穿着黑色制服,带着青春的面孔,优雅的姿态……以及厚重的行李。
德林拐过宿舍群的弯角,最终来到了一栋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别墅前。大门敞开,隐约可以看见还算宽敞的客厅。
这栋宿舍的编号是109,四人屋,属于贵族。
少年径直进了屋,就听见鸡飞狗跳的倒柜声以及对骂。
“彬霍你!!!”一个愤怒的少年音拔地而起,其尖锐程度令德林头皮发麻。
另一个男人靠在楼梯扶手旁,正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炸毛的娃娃脸男孩儿,痞子气道:“怎么了宝贝儿?嗯?”
而后德林就在一旁看了十分钟闹剧……从两人对话之中大概可以分辨出一点消息。比如娃娃脸叫莫莫,是切弥耶附属国“乌莫朝”的皇室成员,而另一个男人叫彬霍,以武学天赋惊天动地容貌举世无双以及风流倜傥男女通吃毁人无数闻名于世。
总的来说……不愧是费用极高的宿舍啊。使用者真是一个比一个有知名度——除了德林这个贫民,就几乎再来看不见什么闲杂人等。
彬霍这才注意到门口新来的一个少年,精致的容貌令他眼前一亮。彬霍少爷哎哟了一声,笑眯眯的走过来:“哎?新来的?报上名儿……”
“彬霍。”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认为对于室友,你应该收敛点。”
三人同时回头望去,就见金发碧瞳的俊美少年步履优雅的走来,冷淡的目光从彬霍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德林的身上。
“哟,布兰家的二少爷也换宿舍了?”彬霍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嘿嘿笑道:“缇斯,你还是这幅冷淡的模样嘛。”
莫莫撇撇嘴:“布兰家族的少爷总是比你这种家伙正经多的——”
缇斯从几人的身边走过,径直上了楼,声音依旧是半点波澜也无:“遇见你真是不幸……二楼我占了。你最好不要出现在这里。不然……”贵族少年在转角冷漠地回视,“我让你接受切弥耶的洗礼。”
“啊……既然这样的话。”彬霍无所谓地耸耸肩:“莫莫宝贝儿我就只能住你隔壁啦!”
德林在重新喧闹起来的大厅中暗叹了一口气,敛下存在感在彬霍有趣的目光中上了二楼。
……
比起一楼,这里的环境明显更合德林的意思一点。少年上了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试图接近那个叫缇斯的少年的房间。也许对方不希望被打扰……德林心想:方才的解围,大概是无意之举。等到了晚饭时刻再说好了。
他往右找到了自己的宿舍,望着宽敞简约的房子舒了口气。
德林走到衣柜旁,拉开门板,伸手比划了片刻。
打开包裹,德林将短刃揣进怀中。黑色包裹中露出一片漆黑的布料,德林凝视了片刻,将整理好的包裹放进了衣柜中。
*
缇斯推开门,靠在门框上冷冷淡淡地望了走廊对面一眼。
德林房间的方向。
他思索了许久,最终依旧保持着冷淡的模样转身进了房。
缇斯掩上门,轻轻敲击了一下门板。
作者有话要说: 括号内为吐槽(
第8章
大切弥耶学院开学的日子在第二天。当晚间德林从房间内祷告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109号宿舍之外是灯火通明的富有活力的世界,大部分的新老学员们都入驻了校区,与认识或不认识的舍友共进晚餐。
这是习俗,“第一餐”。人们在餐桌前认识和沟通,比较符合贵族商人们的权力意味。这必然是带着不公与压迫的,还有利益人情,不过在大切弥耶的教师看来,一切校外存在的因素都不应该在学院内禁止——而是应该放大。
这才是教师们眼中的“教育”。
德林下了楼。大切弥耶学院内为贵族们而存在的侍者们摆好了桌布餐具。宿舍有独立的小厨房,但那是给拥有特殊情/趣的贵族们准备的。侍者们从宿舍之外端来第一餐的用品和食物,不忘用新鲜的紫色罗兰点缀餐桌。
另一边,与这繁忙景象相反的是贵族们。彬霍在弹琴——大厅的一角不知何时多了一架漆黑优雅的三脚钢琴,流畅的琴音在这之间跳跃。莫莫在祷告,他跪坐在大厅一角远离彬霍的一方,闭眼喃喃地咏诵着切弥耶的传道词:“时常行善而不犯罪的义人,世上实在没有。……”
德林最后看见的是缇斯,这个比起自己更加冷漠的少年只是静静地翻看着一本黑皮书。他的金发一丝不苟地梳好,深邃俊美的面部冷峻无表情,那双蓝绿色的眼中有寒冰、盾以及刀刃。
缇斯的坐姿标准的如同模版,甚至翻书的动作都透露出高等贵族的冷静优雅来。
“王爵”的气势。
德林并不想打扰这些贵族们,他试图寻找一个不会侵犯舍友们空间的地方,好清闲地等待宴会开始。
不过这显然是不大可能的。缇斯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眼前少年的身上并压着嗓子说:“坐。”
德林下意识绷紧了身体,而后才反应过来缇斯的话语间少了早上与彬霍对话时的锋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直属布兰家族的二少爷对他可善极了。
同时德林也有些懊恼——这栋宿舍之中看似地位最为低下的他,应该如何自处?
思绪流转间,德林已施了礼坐在缇斯对面。这位少爷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德林也不急躁。他思索了片刻,最终开口道:“今早,您……”
“叫我缇斯就好。”缇斯布兰合上书页,黑皮书封面上写着“神力的咏叹”,是一本讲述神力运用的书。他抬眸看了德林一眼,缓缓道:“也不必道谢,西尔斯让我照顾你。”
西尔斯……德林几乎被这个名字噎住,心中想着何德何能让那位神使大人这么上心……会被误解的吧?
但在表面上,德林只是迎着缇斯思索的目光,回应道:“请您……你不用那么在意。”他在缇斯的目光下不得不改了口。
“没事。”不知是不是错觉,德林好像看见缇斯的唇角翘了一瞬,这位少爷说,“我乐意。”
德林:……
不待德林还没从这句语气严肃冷淡内容轻快的话语中回过神来,侍者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请他们前去用餐。如何座位是个大问题——不过有一位地位太过显赫的室友的好处就凸显了出来。
缇斯起身淡定地整理好衣服,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不容置疑道:“彬霍你最好选一个让我不用一直看着你的位置——德林,你坐对面。”
莫莫立刻道:“那我坐德林旁边。”他转头对德林露出一个大大的可爱的笑脸。
德林被娃娃脸少年软糯的声音一刺激,下意识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回应——于是两人的友谊就莫名其妙的达成了。
莫莫蹦跶着跑过来拉着德林做上了椅子。两人挨得挺近,德林甚至可以数清楚娃娃脸少年的睫毛有多少。他望了望那张稚嫩的脸,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莫莫……你——多大了?”
原本兴致勃勃的莫莫浑身顿时僵硬。
一旁刚刚坐下的彬霍非常畅快地笑出了声——而后被缇斯的冷眼制止了。
“可爱的德林——其实我们的莫莫殿下今年才十岁……”彬霍贱兮兮地笑着说。
莫莫的脸色顿时黑了,小男孩咬牙瞪着对面,凶巴巴道:“我今年十七了!!”
眼看着两人又要大战一场,德林无奈地移开了目光,然后就见缇斯镇静地摆好了餐具,淡淡道:“两位再吵,就把基本礼仪抄上三十遍吧——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们知道的,我能做到。”这位贵族少年的目光落在德林眼前整齐的银质刀具上,而后撇开视线。
餐桌间立马安静下来。德林总能感觉到来自缇斯的若有若无的视线。
还有一人也发现了。
彬霍望着端着空荡荡的精致食盘退下的侍者,嘴角露出一丝恶劣的笑意,说:“缇斯,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对人这么上心呢——”
“所以呢?”缇斯打断他,“我乐意。”
“哦……”这个痞子气的贵族少爷毫不尴尬地咧咧嘴,又道:“其实我很好奇,德林……作为一个平民,你居然对这样的环境没有丝毫的不适感么?”
德林的心中一跳,面上却依旧是宁静地模样。他回应道:“看来在彬霍少爷的眼中,平民都是一副卑微的模样么?”
“那道不是。”彬霍似乎想再说些什么——而德林感受到来自这位少年的目光变的具有侵略性来。好在缇斯开口了。
“第一餐的传统我就不复述了。那么自我介绍,由我开始。”缇斯忽视身旁彬霍意味深长的目光,淡淡道:“缇斯布兰,布兰家族本家次子。大切弥耶三年级生,神术系。”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其余的你们该知道的都听说了,不该知道的也不要奢想。”
彬霍啧了一声,接话道:“彬霍累伽沃。家族属于布兰一脉,爱好是美人美酒美食——你们知道的。大切弥耶三年级生,武士系。”
“莫莫,乌莫朝皇室。今年17!大切弥耶二年级生,药剂炼金双系。”莫莫特意加重了年龄的读音。
最后一个是德林。他沉默了一下,低声说:“德林,平民。大切弥耶一年级生,武士系。”
第9章
“武士系?”彬霍摸摸下巴,满脸惊诧的模样:“德林你这漂亮可爱的身体看上去可不像我们这些粗人呢。”
德林对这描述感到不适……因为他清晰的捕捉到来自彬霍话语间的其他意味。少年自然放在腿侧的右手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裤边,面无表情。
莫莫呲着牙回应,“粗人?你勉强算是个优雅的变态。”
“你可以简称绅士。”彬霍笑眯眯地耸耸肩。
莫莫和彬霍一定是气场不合……德林无奈地望了眼再次争吵起来的两人,又把目光移开。缇斯似乎已经放弃了这两个人,在一旁姿态优雅地细嚼慢咽。
“第一餐”交流的环节就这样被遗忘。于是德林也竖起刀叉,开始对盘子中的牛排比划。
当德林和缇斯已经将自己的分量处理干净时,莫莫和彬霍才开始对付牛排。缇斯没有等他们的意思,扫了德林一眼就走。
“德林,跟我来。”这位布兰家族的二少爷这么说,而后带着身后疑惑的少年径直上了楼。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跨一步让出路,对犹豫的德林说:“进来。”
德林怔了一瞬,而后进入房间。
比起德林那清冷单调的房间,缇斯的明显更加舒适一些。地上铺好了米黄色的软毯,床被是黑色的,窗帘也是。整齐的桌柜上摆满了各式的皮面书籍,还有文件、羽毛笔以及装饰的花瓶。花瓶里栽的是迦欧,一种能散发出凝神香气的贵重花种。
德林褪了鞋,在缇斯的目光引导下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
“西尔斯说你切弥耶的旧史很差,让我帮你。”缇斯坐在床沿,随手从排列整齐的书群中抽出了一本《通史专译》,“你的奥斯韦德史是唯一的满分卷,切弥耶史按理来说不会差——不要急着说什么。德林,其他的我不会过问。”
“不过现在,你应该先把这个搞定。”砖块似的书本落进德林手中,缇斯看着少年微微抽搐了一瞬的嘴角,说:“如果有问题,随时可以找我。现在是晚间九点,明日祈祷节,早些睡吧。”
这是逐客令了。
*
德林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一楼已经安静了下来。他坐在床前,望着琉璃格子敞开的窗外。
微凉的星辰镶满天际,月色寂寞。今夜只有半月,单薄的云层朦胧可见。大切弥耶学院在宁静的夜景中缄默着,无数琉璃窗隐约透出浮灯的橙光。
这个世界的第二人格张开双眼,咧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注视着“外来者”。
德林眼神宁静地望着书桌上的皮面书,半晌移开了目光。他起身,走到衣橱前,开门翻出了一件纯黑色的带帽风衣。少年将在衣柜一角的短刀握在掌心,凝神片刻却不令它出鞘。
夜晚还很长……在大切弥耶开学之前,德林还需要完成一件事。
……
想离开大切弥耶学院,有两条路。从正门登记后走出……或者翻墙。
“乔治你小声一点——要是把守卫吸引来我们可就完蛋了!”德林刚到此处,就听见矮墙边的草丛里有女孩的声音这么说。
“是——好的——奎娜安德烈小姐……你必须体谅我毕竟我的嘴总是这样烦人。哦对了学长不是说了吗这条路已经被默认了嘛请你不必担心……”另一个少年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真后悔跑到切弥耶来……伟大的奥斯韦德能把我们弄回去吗?”
“除非你想你父亲打断你的腿——”女孩恶狠狠的回答他。
不过这次男孩没有立刻接话。树丛中一片寂静,半晌男孩才颤声地说:“奎娜……那里有人。”
德林心中一怔,虽然没有特的隐藏踪迹,但自己总归是不能轻易发现的。听见奥斯韦德之名果然让他一时松懈了吗?
不过德林暂时不想引起别人的疑惑。他在心中组织了下语言。才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低声道:“我也是'出行者'。”
出行者是对这一类非法离校的少年少女的代称。这道矮墙位于宿舍区背面,是被大切弥耶高层暗许的出入口。当然,如果贵族少爷小姐们想走这条路,必须同时得到家族的默许才行。
名叫奎娜的奥斯韦德教少女愣愣地看着黑暗中德林黑却明亮的眼睛,迟疑地问:“冒昧的问一句……我们见过吗?”
明明是记忆中非常深刻的存在——这双宁静漆黑的双眼,曾经在她心底刻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可奎娜记不起来了……而且眼前出现的确实是张全然陌生的脸。
名叫乔治的少年立刻紧张道:“奎娜你不能仅仅因为他长得好看就说出这种话来吧——”
德林也是一怔,但是复杂的记忆潮流之中似乎对这位少女没有十分深的印象。他行了一个属于奥斯韦德教廷的见面礼,压低声音回答:“抱歉,您大概是认错人了。”
奎娜双脸一红……直到现在才看清德林精致的面容,她急急忙忙地摆摆手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眼熟。”顿了顿,安德烈小姐的目光落在德林漆黑的头发上,后知后觉地低声惊呼:“你也是伟大的奥斯韦德的子民吗——黑色龙神奥斯韦德的后代拥有黑发黑瞳……旧史中是这么描绘的。”
德林面不改色地道:“我是临海城市的平民……”
“啊!您的祖先是龙神后代吗?”奎娜下意识道,而后急急忙忙地歉然道:“抱歉,我只是有些激动。”
“也许吧。”德林淡淡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出去。”
一旁郁闷许久的乔治连声应和,拉着奎娜就率先往矮墙的方向潜行去。
(大概是不爽心爱的女孩跟一个比自己好看的少年说话吧?)
德林暗暗观察着两人。安德烈小姐比起切弥耶的贵族小姐更加豪迈……放得开一些,蓬松的制服洋裙被她穿出了战斗服的通畅感,特别是棕发和深色的眼瞳,在黑夜之中很有活力的闪闪发亮。令德林感兴趣的是乔治,这个看起来唠叨胆小的少年下盘很稳,敏捷无比,一米八几的个子走起来都给人一种盗贼的感觉。
矮墙在树丛之后,德林站在两人后,看着两个从奥斯韦德教来的“进学者”干净利落地翻过近三米的砖墙。
德林眯了眯眼,屈腿发力轻易地抓住了墙顶,而后身子弯曲灵敏地翻越至学院之外。
他简单的和奎娜与乔治告别,不等他们回过神来便疾步走远了,直到从窄窄的寂寞小路处看见不远方热闹的夜晚圣都。
德林将灰色的外套脱下来翻过一面,露出黑色风衣的真面貌。拉下衣帽遮住双脸之后,德林的右手无声地抵在大腿右侧,触碰着那把短刀的刀柄。
烈焰酒馆……是在什么方向?
德林抬脚迈进蒙重的夜晚浮灯世界之中。
第10章
月亮爬上苍穹之巅,星辰若水。不过无需它们发光发热,这个夜晚的圣都也在黑色的怀抱中被无数的浮灯点燃。
即使蒙重被成为圣都,也不是贵族的世界。下城区与上城区没有明确的分界,比如与大切弥耶隔了三条街的此处就是平民与伪装之后的贵族最喜欢流连的藏污纳垢之地。
德林是真的无法理解大切弥耶高层的心思——或者在他们眼中只要是流淌着高贵血液的信徒都不会成为堕落者?大切弥耶的学子们只要走上一定的距离……那些肮脏的东西就可以挤进他们心底,恶魔似的教唆他们干一些坏事儿。
德林遮好面孔,在拥挤的人群之中绕了许久,在确定没有跟随者之后才离开了繁华的主干道,远离了夜市,餐馆,歌剧厅,酒馆等等热闹之处。
西侧小巷向南方深入近百米,喧嚣都朦胧了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破旧的酒馆。
大门是敞开的,酒馆里没有客人,孤独的浮光照亮了这个木质屋子的内部。桌椅还算整齐,而且还算干净。不过这一切都空荡荡的,除了德林的皮靴踏地的声响,就隐约剩下一串悠长安宁的呼噜声。
——大概是店主的男人盯着一头乱糟糟的金发,趴在桌台上睡得甜美。男人的头边倒了一杯劣质酒,烈而粗糙的香气扑面而来,而透明的酒水一滴滴从桌沿落到地上。
德林兜帽之下的脸上眉梢微挑。他清了清嗓子问:“烈焰酒馆?”
呼噜声骤然停止,糟蹋无比的男人迷糊地撑起脑袋揉揉眼。他轻声嘟囔了句:“几点啦我又睡过头了吗。”
半晌他似乎才感知到新客人的到来。“客人?”男人眨眨眼,谄媚地笑了起来,“啊我没看错吧竟然是客人——噢,您要什么?这里是烈焰酒馆,您可以叫我卓。”
德林淡淡的说:“最好的酒。”
卓笑咪咪的道:“您需要白兰地吗?蒙重贵族们的爱宠水钻的翻版……”
德林抬起眼望了他一眼,强调道:“最好的,不要劣酒。”
“抱歉。”卓面不改色的说:“本店只有劣酒。”
“可我听说这里有少女、凶兽、美酒以及狂欢宴。”德林整顿衣裳,露在兜帽阴影外的嘴角出一个无可挑剔的优雅笑容:“我想进去,暂时成为你们的临时一员罢了。”他顿了顿,最后掏出了一个漆黑的信封递给卓。
信封被珍藏的很好,但边角还是略有磨损。卓的表情忽然一变,他接过信封,翻转起来。
奇异的花纹在光之下若隐若现,大概是数只大小不同的咬合着的齿轮,齿轮最中央是干枯的头骨。卓眯起眼,隐约看见骷髅的右眼处有奇异的色彩闪烁。
卓扫了德林一眼,率先往桌台下方钻去。德林也绕到卓方才站立的地方,望着桌台底漆黑的洞口,若有所思。半晌,少年才钻了进去。
酒馆的下方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道两侧红烛的火光跳动。卓在前方带路,将信封抛还给德林。他似笑非笑道:“这是奥斯韦德神辉下的'齿轮'通行证。”
德林面不改色:“不能通用?”
“当然可以。”卓笑眯眯地说。同时这条道路也到了最尽头,厚重的红漆大门自动向外侧展开。夹杂着尖叫、欢呼、野兽怒吼声音的热风从门的那一头吹来,几乎要吹开德林的兜帽。
卓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欢迎来到烈焰酒馆。”
*
西尔斯站在巨大的水晶镜前扶好面具。他无时无刻不穿着那一身白色教袍。
这里是切弥耶大教堂,距离大切弥耶仅仅八个街区,从贵族的上城区道路坐马车,十几分钟的路程而已。
西尔斯兀自笑了一下,转身出了这一间窄室。
切弥耶大教堂与奥斯韦德的龙巢的名声并肩,就像两教的神明曾经并肩而如今一同陷入沉睡一样。气势宏大的圆柱贯穿教堂之顶,上面雕满了栩栩如生的罗兰花,从最为低贱的野罗兰,一直到连通穹顶的永生罗兰,大理石地面每日都有信徒精细地打扫清楚。教堂之顶是琉璃制成的,晨间可以看见阳光透过穹顶在地面上印出启示录的图画,水晶底座的浮灯漂浮在教堂的每一个角落。
西尔斯穿过美轮美奂的长廊,对一切精致的景物视而不见。他拐过每一个拐角,都有信徒们的问候声。他来到切弥耶大教堂顶层的最中央,那里有一扇白色的门。
年轻的神使理好仪容,推开那扇门。门之后是昏暗的全封闭房间,纯白世界,仅有一盏浮灯。空气却似乎不浑浊。
相反,房间之内的吹出的风里,隐约带着令人宁静的气味。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在黑暗中看书。他摘下眼镜,转头看向西尔斯。
“教皇陛下……夜安。”西尔斯伏地行礼,此时的他虔诚得如同面对神明,外在的棱角每一个都收敛起来。
老人露出一个温和的慈祥的笑容来:“西尔斯……好孩子,起来吧。”他站起身来,金色的教皇袍此刻忽然闪烁起来,仿佛镶满了星辰。教皇说:“切弥耶永远站在你这边。”
*
“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让我们看看已经存活了七场的狼师能不能挺过这最后的时刻!”
地下场地的上方是以神力催动的巨型水晶灯,明亮的光顺着水晶表面每一个棱角的角度照射而出,将浑浊的斗兽场照得如同白昼。主持人就站在圆形斗场的一旁,激动地挥动着双手。他的声音被特殊的仪器放大了,在观众席之间回荡,激起了一阵阵欢呼。
德林跟卓一起在观众席外围坐下来。美艳的少女娇笑着望过来,被德林委婉地避开了。
“您要试试吗。”卓得双眼盯着场中与巨兽搏斗的人影,“下注的话一个金币就够了。”
德林没有回话,他看向斗场内。身高两米的恶魔兽——一种与神灵一样不知其源的长满鳞甲与獠牙的怪物——正仰天咆哮,他前方两米开外,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伸手抹掉头顶的血液,握紧了手中的巨刃。
下一秒,恶魔兽前扑——几乎精疲力尽的挑战者来不及反抗就被巨兽镇压。场内的欢呼声如巨浪一头拍下,德林眯着眼,半晌掏出两个金币,抛进四处行走的、怀抱箱子的女人怀中。一张木刻的牌子则落进少年手里。
“哦——您投狼师活下来?”卓做出一个夸张的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可是快死了哦。”
德林身体后倾,闭上眼淡淡道:“他的刀尖距离恶魔兽的腹部要害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
话音刚落,恶魔兽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钝了的刀刃从它身后穿透而出,上面还带着内脏的碎片。代号狼师的挑战者挣扎着从正在抽搐的巨兽的躯体下爬出来,扶着地面剧烈的喘息着。
“……当然,他也被废了。”德林最后说。
主持人一把揪起男人还在颤抖的手,向着天空的方向挥舞。鼓掌和欢呼声一浪大过一浪。德林几乎要窒息了,他忍下呕吐欲,问身边似乎也沉浸在斗兽场的快乐中的卓:“情报售卖有两种方式……金钱或做事。换一个情报,需要在这里存活几场?”
卓惊奇地回头看他,半晌才邪恶地笑起来:“看您需要什么样的情报了。”
第11章
“现在有请我们新的挑战者上场——看来这次的挑战者有点不同哦。”主持人的目光在来者明显十分单薄的身子上转了一圈,嘴上介绍道:“新挑战者,白面。”
少年从斗场的一方走下。他穿着烈焰酒馆统一发放的战斗服,提着两把短刀而来。看不清面孔,在光线照耀下,白色的面具反射出冷冽的光。
观众们在惊叹后与邻座的人们谈论着,目光带着轻蔑。
“是炮灰吗——这个孩子。”
“来碰运气的?”
“也许是街角的混混吧……切弥耶在上,这帮穷鬼为了钱什么都做的出来。”
“也许有张好脸蛋吧?看那身子。”
……
主持人清清嗓子,转向另一方。人们也望过去。在场地的那一头,拴着铁链困在牢笼中的恶魔兽发出令人颤栗的怒吼。它大概两米高,四肢着地,头顶以及两只前腿肘处长有利角。厚重的银色鳞片呼吸似的一张一阖,身体的每一处都是最具爆发力的线条。
“大家知道南境恶魔伦多吗?”主持人似乎很满意众人投射而来的吃惊兴奋的目光,“切弥耶神圣军每一年都要耗费大量力气和无数精兵来抵挡他们的进攻……在东方的奥斯韦德,他们被称为野蛮巨人。”他的声音徒然拔高:“今天,我们'请'来了这个魔鬼……让我们好好欣赏南境的舞蹈吧——”
卓坐在观众席最外层,身边的座位已经空了。他的嘴角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自言自语道:“这可不是一个无害的人啊……德林么。说起来,林……”他的声音骤然停止,脸色微微发白,“不可能的,'那个人'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只是巧合吧?”
……
德林扶好脸上白色的面具,微微甩动手腕。就在方才,卓对他说:“您需要先证明自己的价值,我们才能谈论这场交易呢。”
于是衣着暧昧的女子领着他注册成为新的挑战者,并送给他一张白色的面具。
“想要隐藏面貌的话,面具是最好的选择哦。”卓告诉他。
如今他已经踏在了斗兽场中央的土地上。脚下触感滑腻,德林几乎可以想像这里被多少鲜血浇灌过。地面是棕色的,血的颜色已经根深蒂固。
对面巨兽的牢笼已经打开,愤怒的野蛮巨人钻出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而后手链也解除了。
德琳需要做的,就是完成这场游戏。
握住刀柄,手指根根扣紧。德林缓缓舒了一口气,目光宁静地望着远方注意到少年存在的大个子。
从这一刻起,他的目光没有情绪,没有温度,只是平静。可是当所有人看见这双平静的眸子时,却觉得很冷。
因为这个他专注,无杀意,毫不畏惧,令人感受到了一种自信——这是一种天赋,仿佛干掉眼前这只怪物,对于这个代号白面的家伙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
恶魔兽忽然动了。
这个家伙向场地那头的发出一声长啸,而后奔跑而来。德林深吸一口气,先是疾走,而后才跑动起来。
场地很大,当两人将要照面时,速度都达到了巅峰——而在这种情况之下,巨兽忽然浑身鳞甲一阖,发力跃到了四米高空!
无需他的尖牙利爪,只需要一次撞击,德林就会变成一滩泥。
绝对的暴力前任何技巧都是空谈……这就是野蛮巨人伦多的战术。
观众席上一片惊呼。这一次,他们把目光留给了那个看起来单薄无比的少年。
但是德林没有减速,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竟然也跳了起来!这一刻时空好像凝滞,一切画面放慢——看起来脆弱无比的男孩双腿如同装上弹簧,轻盈却迅速地来到恶魔兽地上空。
德林双手一甩,短刀的刀鞘向两侧飞出,而刀刃雪寒,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准确地陷进了伦多巨兽背脊鳞甲间的软肉!
巨兽的野蛮成了无用功,两道血线从它后背迸发,而德林已经翻滚着落地,将两把刀斜十字一样架在胸前。
场内寂静了一瞬——而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同时,回过身来的巨兽仰天发出凶狠的咆哮,浑身鳞甲炸开,再次回冲。
它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狩猎……如今它被激怒了。
但是德林的眼神依旧十分平静,他看着逼近的无数银光锐器,只是双手下压,将刀尖向天空挑去。
“恶魔兽只有一个要害是统一的。”德林喃喃自语:“腹部,看似防守最严密的地方。”
伦多兽逼近了,德林这次仅仅是漫步。他的动作很轻闲,就像要去参加一场贵族的茶会。银色的爪牙逼近,他却没有将两把刀刃分开,而是保持着十字的姿态格挡。但是这种姿态意外的有用,无论刀刃前方后部都能随时成为“盾”,直到德林走到巨兽颈部下方时,他都毫发无损。
伦多兽开始躁动了,他屈起前腿,修长的骨刃凶悍地扫向自己身下的空间——入侵者已经被捉入牢笼,这一刀势如闪电,不可能落空。
德林似乎毫无所觉。他转了一个身面对着刀刃,心中念叨了一句:“来吧。”
*
卓眯着眼望向场内。从德林入侵巨兽的身下空档后他就只能隐约看见人影。战斗还在继续,无比激烈。但是德林似乎将自己送入死局。
前进,到了无可抵挡处,伦多可以直接用身子把他碾碎。不动或者后退——肘刃已经逼近。
但下一秒,令人无法想象的一幕出现了——伦多兽双肘用力将利刃逼向敌人,转眼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而后黑色的影子从战场内飞越而出,少年甚至没有沾上一滴血。
他把钝了的、带血的刀刃抛在地面上。落地那一瞬,巨兽的身体也轰然倒塌,甚至汇出了浅浅的红色水洼。
卓站了起来,在四周令人窒息晕厥的欢呼声中喃喃道:“他会神术?……不得了的年轻武士……用神术包裹腿部踏在刀锋上,再借肘刃力跳跃——掠过腹部时双刃上挑,撕裂恶魔兽的要害足够了。”
“至少是个丙级武士——切弥耶在上,他绝对还没超过18岁,几乎和少爷……”卓骤然闭了口。他在回神的那一刻重新恢复了懒散青年的模样:“好吧……现在就让我听一听小英雄需要什么?”
。
第12章
德林需要什么?他需要的很多,不过齿轮组织能够办到只有一点点。
比如寻找“她”的“影子”。
这场看似潇洒的一战对德林的消耗其实很大,他并非游刃有余,但同样没有尽全力。此刻在装饰华美的房间之中,坐在软绵如云的沙发上的德林正努力控制住发抖的手掌。
他依旧带着面具。
撕开伦多恶魔兽腹部要害所带来的劲道此时才后知后觉的体现出来……肌肉拉伤,此时痛感才刚刚到达。
同样的,卓也出现了。
这个青年已经把乱糟糟的头发和衣饰处理清楚了……此刻他穿着精致的深蓝色制服,金黄色的细绳绕过脖颈,而胸前镶嵌着一枚银色齿轮,从纹路来看,这个自称卓的男人是烈焰酒馆的二级负责人——已经是个高层了。
他露出一个笑容,对德林说:“现在,我们可以谈论一下我们的交易了。”
德林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是平静的模样,甚至连指尖的颤抖都停止了。他从风衣的一角摸出一团皮纸,摊开后居然一分皱褶都没有。
卓接过平整的皮纸,上面只有一张画像。一个长相平凡的女人,五官平凡,短发,看起来就像一个最最平常的中年妇女。这是从某个“档案”上撕下来的画像,如果卓没有猜错,这是一个秘卫。
“这真是……您想要找到她?”卓眯起眼,若有所思。
德林淡淡道:“我需要她的踪迹。”
卓笑了一下,指腹缓缓摩挲着皮纸的背面,道:“这可不是简单的活儿……您每月都有空吗?——在找到这个人之前。”意思是,在找到这个人之前,德林每个月都必须贡献一场挑战,作为报酬。
德林点了点头。
“好的。”卓站了起来,拍拍手,“合作愉快。如果有了消息,我会在西南夜市拐角的花店外摆一支修罗花。”
……
“尊敬的少爷,夜安。”
昏暗的房间内,卓沾了沾黑色的奇异花汁在黑色皮纸上这样写道——
“齿轮内部纷争越发激烈,已经有许多高层被抹杀……今天一名叫德林的少年与组织进行了一场交易,大概是为了寻找一个秘卫。这少年至少是个丙级武士,给我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组织近期大概还会有一场清理,我将断开联系数日。愿仁慈的切弥耶保佑您——布兰家族永恒。”
*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
大切弥耶学院的早晨生机勃勃。而宿舍区的某个角落,代号109的房子已经喧嚣起来。
德林推开房门下了楼。莫莫和彬霍已经做好了祷告闹成一团,他们的手上还捏着什么——德林下楼的时候,正好听见莫莫磨牙的声音,以及字字发狠的呐喊:“彬霍!如果在药剂学炼金学遇见你!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彬霍懒洋洋的回应:“哎呀谁会去选那种累死人的课——果然还是音乐和茶道学美人儿会多一些啊~!”
这是在选课了……德林想着,和两人打过招呼后坐到餐桌前。看着侍者将精致的糕点和红茶摆上来,然后少年动作优雅却迅速的搞定。
昨晚那一出让德林有些疲倦,不过他并不会表现出来让人起疑。虽然如今使用刀叉手臂都会阵阵酸痛……但德林毫不在意。
楼上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是缇斯。布兰家族的二少爷依旧是那幅对谁都冷淡的模样,看见莫莫和彬霍也不过是点了点头,来到桌前却和德林打了个招呼。
“……看来你昨晚睡的并不好。”缇斯若有所思地在少年僵硬的左臂上转了一圈。
德林用餐巾仔细地把嘴角擦干净,而后似乎很坦然道:“昨晚没睡好。”
这句倒确实是实话……大切弥耶的模样和氛围总让他想起一个地方。特别是夜晚,万物寂静,痛感来袭时月辉洒在地面,耳畔出现钟声。
就像曾经一样。
钟塔顶端有什么在摇曳,那朦胧的黑影仿佛什么不可挣脱的魔鬼。
钟声从未消失,德林仿佛依旧呆在那冷清的书楼里……失眠了就起来翻动两页古籍,因为这里没有其余的东西。
“我还有一株迦欧。”缇斯忽然出声打断德林的回忆,“有空来我房间拿。”这是命令,丝毫不给德林拒绝的权利。
一旁的彬霍目光隐晦地扫过起身的两人,意味深长。
德林总觉得不对……就算是西尔斯托付也无需这位少爷帮到这种地步,不过他聪明的没有问出口——更不会瞎想什么一见钟情。这种少爷没有看不起他都足够了。
两人走到一旁的沙发处,莫莫一把将德林拉到身旁,把选课的皮纸递给他。
“你看看。”娃娃脸少年的双眼亮晶晶的,“德林对炼金和药剂感兴趣么。”
被软糯的声音刺激到的德林把转到口边的“不感兴趣”咽下肚子,勉强道:“药剂……还可以。”
莫莫的眼睛更亮了,“你会报吗!”
德林还没来得及挣扎,一旁随手勾选起来的缇斯就冷酷的开口了:“德林,除了必选的武士课和切弥耶史外,建议报奥斯韦德旧史以及神术启蒙。”似乎觉得语气太过强势了一点,缇斯又续道,“其余的东西对你没有帮助。”
你也没有天赋——缇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德林是个标准的理论强者……这意味着他要是实践,学分一定会烂的一塌糊涂。
德林怔了片刻,对莫莫投过去一个抱歉的眼神,按着缇斯的意思勾选了四课。
说起来,这个缇斯怎么跟西尔斯似的。德林心中莫名其妙的想:都那么令人摸不着头脑……莫非这是布兰一脉的特性?
作者有话要说: 西尔斯在哪里?他在准备一会儿装逼2333
第13章
选课决定后,几人就分别了。年级段的不同与系的不同都决定了一会儿开学仪式的位置。几人的差异有些大,于是各自按着侍者提供的消息,集合去了。
德林十分庆幸自己背下了地图。在这宽阔得不可思议的校园内……他都快数不过来经过了多少的拐角了。贵族们拥有自己的马车,而平民们拥有一双永远踩不烂的脚和能够辨识方向的睿智大脑。
——所以说大切弥耶的学员们都是精英是绝对的……至少危急时刻他们能将敌人绕晕在迷宫里,而后安然离去。德林在心中如是想到。
到了综合群的地界,四周矮矮的罗兰花圃顿时多了起来。路的两旁栽了银灯树,隔上数步就有一盏熄灭的浮灯。雕花石砖铺满街道,崭新的漆黑皮靴以及刻有纹路的车轮从其上辗过。——此刻的人不多,彼此间沉默,并有序地前往启示殿,开学仪式举行的地方。
这一路德林看见了各式各样的人们,仿佛世界的绘画者打翻了调色盘,于是不同地域不同派别的人们齐聚一堂。
随着人群来到启示殿前,导师以及各自摆好长桌了。在桌面上摆了三个立牌,上面用金色的墨水写上了“甲”、“乙”、“丙”三种等级。
德林翻出选课的皮纸,在选项的上方用小小的字写道:“甲等,德林。”
甲等班的老师是个男人,那一身白衣穿的跟睡袍似的。头发半长,有着一张阴柔的脸。一幅纵欲过度的憔悴样。
德林走上前,微微弯腰后将东西递给导师,而后顺着人流来到了启示殿一年级武士系的位置。
“嘿——嘿!又见面了!”一找到位置,德林就听见身后令人烦躁的噪音。名为乔治的高大少年走过来一把勾住德林的脖子,哥俩好的开始念叨:“你昨天跑得太快啦叫什么名字都没告诉我和奎娜没想到今天遇见你啦!话说你居然也是武士系的新生诶!……”
看在奥斯韦德的名讳上……德林忍住把对方手臂折断的冲动,在心中想道:如果幸运地再次遇见科贝哲……一定要告诉他他的文静(?)令人欣慰。
“德林。”报上名字,德林毫不客气地把对方的手臂挥开了。这个大个子的力量确实很大,不过在德林表示抗议后迅速收回了力道。
学员们已经集合的差不多了,德林勉强在安静的人群里看见彬霍的影子。伴随着钟响,大切弥耶学院的名誉校长——一位身披红色神袍的老人家走上殿前的高台,摊开双手下压,让启示殿之中最后的交谈声也隐匿了。
开学仪式的演讲开始……比起切弥耶真正的教徒们的兴奋,德林和乔治就冷淡的多。不过德林还是努力装作认真的模样,余光隐晦地望着其他来客。
出席的都是教廷内的御上神使。德林望着那些或苍老或年轻的面孔——忽然心中一跳。
西尔斯在高台的一角与德林对视,弯起嘴角露出富有深意的笑。
……
开学仪式一结束,德林就迅速带着他身后那接近一米九的尾巴,满脸僵硬地离开了。
乔治一边给他带路,一边好奇道:“你的脸色不大好啊德林——”
德林不理他,甚至还加快了脚步。
原本就不大感兴趣的开学仪式在西尔斯那种扒开衣服似的目光下变成了地狱大典,德林不用摸就能数出背后冒出的千千万的鸡皮疙瘩,于是待仪式结束,这个少年就落荒而逃……看在眼里的西尔斯的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这种如芒在背的压抑感在德林到达教室后才堪堪消失。
说是教室……其实是一栋矮楼,攀满青藤的灰色楼前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年级武士系,甲班。
一楼是武馆和真正意义上的教室,二楼是休息的地方和导师的临时办公地,还有一间储存室。德林和乔治绕了一圈后下了楼等待。同学们到的差不多了,二十来人,平民加上德林也不过三人。而老师还倒在讲台上姿势风骚地睡着。
德林的模样第一眼看去像个贵族,毕竟他和其余那些坐立不安的少年完全不同。但制服的略微不同展现了他的身份。
一些少爷小姐对德林稍有兴趣,不过此刻都乖乖坐在位置上。
数十分钟之后,导师终于醒了过来。他伸伸懒腰踢踢腿,一副悠闲的模样——不过学员们都不敢多言……毕竟这位“诗人剑客尧涅”在圣都是极为出名的……不说他甲级武士的身份,只是那种放荡又直接的性子就足以让他被所有人记住了。
尧涅此刻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学生们似的,笑眯眯的说:“走,你们各自挑个对手,今天可是打架的好天气。”
乔治傻眼了,下意识囔了句:“不上课吗?”
“这有啥好教的?”尧涅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往武馆,“一分钟内都过来——要不然跟我打一架也好。”
“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他补充道。
教室里的一众人对视了一眼,各自翻出武器来到武馆。这个宽敞的房间内是木质地板,进门前大家都自觉地脱了鞋。
“好吧。”导师姿势妖娆地靠在墙角,浓浓的娘气扑面而来,“告诉我你们的对手是谁?”
一众学员沉默了片刻,一个高高壮壮的贫民男生走了出来。他揉了揉棕色的头发,往德林的方向一指:“他。”
确实,在这一群人之间,除了四位贵族小姐们就属德林看起来最为无害了。少年挑起眉梢,心中微微有些烦躁。
昨天才刚刚打过的一场,今天还要来么?最近还真是……不太平啊。而同时,在启示殿的那场闹剧所带给他的不悦感愈发强烈。德林目光扫过空荡的房间,最终落在角落的木制刀具上。
德林握住一把短刀,转身对那个平民少年淡淡道:“我接受。”
尧涅微微眯起眼,右手摩挲了下下巴,露出一个笑容来。
*
“您打算在大切弥耶再停留片刻么。”方杜跟着西尔斯从神术系的教室中离开,低声问道。
不过他心中大致猜想到答案了。
果然,西尔斯难得有兴致地挥挥手掌道:“再留一会儿。我们去……唔,武士系参观一下。”神使大人转了转代表权势的戒指,“去找可爱的德林,我预感——可能会有一场好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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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武馆内,尧涅随意的挥挥手掌示意两人继续。那个平民少年弯腰用右手重重地捶了一下左胸,大声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斯拖恩。”
德林将手中的木制短刀反握,弯腰的同时用刀柄优雅地点了点左胸,淡淡道:“德林。”
切磋的礼仪就此结束,斯拖恩没用选择动用自己的武器,而是同德林一样从无数木制刀具中提出一柄宽刀来。
斯拖恩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坚毅,没有半分的轻视。
德林在心中啧了一声,暗想不愧是切弥耶至高神学院选择的人。他呼出一口气,握住短刀并将刀尖上挑,冷漠地注视着对手。
这是第一场,尧涅要求众人观看。
战斗发于开门的轻响。
……
方杜为西尔斯推开一年级武士系甲班的教室的大门,还未走近,就可以听见一声声空气切割的厉啸以及什么东西相击的声音。
战斗刚刚开始,在高高壮壮的斯拖恩的面前德林就像个被巨熊盯上的孩子,但德林腰背微弓,单手握刀将刀刃竖在面前,他那双冷冽的眸子告诉所有人一个讯息——他不是无害的小孩,而是森林的孤狼。
尧涅稍稍来了些兴致,他坐直身子,面不改色地冲突然到访的神使点点头。
学员们也看见了这位年轻的御上神使,不过他们都只是微微躬身后就收回了注意力。倒不是因为这场切磋更为重要,只是他们都懂得什么叫做“尊重”罢了。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斯拖恩,他主动向前送出刀刃。德林望着眼前直直逼来的宽刀,并没有避开的意思——而是短刀横放,轻飘飘地架住这一击。
一旁观战的西尔斯眯起眼,他是第一次现场看见德林的战斗。
两刀一触即收,而后就是斯拖恩狂风暴雨般的进攻。然而最令人吃惊的应该是德林——他似乎是被这种攻势唬住了,只是一味的逃避。但那些看似轻盈的抵挡,却成功地将斯托恩的所有攻击吃下。
能够撂倒伦多巨兽的少年大概不会在这场战斗中废多大的力,即使对方是个靠武力值考进大切弥耶的特别生。
德林最弱这种观感也是其他人的想法……而斯拖恩,本身就是为了挑战。
大概是因为这个叫德林的少年,身上那种形如天赋的强大感。
两人都是一击而退,偏偏速度又快如闪电,于是武馆里能够搞清战况的只剩下寥寥数人。斯拖恩咬咬牙,心知不能再耗下去了——德林的刀很巧,刀面倾斜,接下攻击的都是最为轻松的一点。即使自己的力气大又怎样?等待耗完了,这个少年只需要走近他就能完结一切。
那么只有——
斯托恩从胸腔中憋出一声大喝,双手握刀,以极其奇怪的方式斩下。他的双臂上青筋跳动,血管深处隐约被什么金色的东西照亮——那是神力,虽然不及神谕者的强大,但武士的神力可以强化他们的身体。这个家伙在使用的是一套刀法,刀势如同巨浪,轻易可以掀翻眼前的小船。
但是德林动了,他挥动短刀的速度忽然加快,一个快步就逼近了斯托恩的防御线——不过他依旧没有停止,甚至屈腿发力,以极快的速度撞进这个大男孩的怀里。
下一秒,短刀刀尖力度骤然收敛,只是轻轻地、象征性的,从斯托恩的脖颈处滑过。
*
尧涅拍拍手,笑眯眯地道:“真没想到,我们班还有这样的孩子呢?”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德林身上扫过……比起斯托恩那种蛮横的神力运用方式,德林就高明多了,甚至在场不超过五人能感受到他的运用。
而且他的脚步,他的刀,很有味道。这不仅仅是种天赋,还是一种天赐。
一旁观战的一众人的眼中都有些凝重。身为最优秀的信徒们,他们有种危机感。特别是贵族子弟,除了势力之外,实力是他们的第二象征。
唯有乔治没心没肺地“啪啪啪”拍完掌,冲过去对德林就一阵猛夸。这个傻缺样令一旁的众人都有些脸部抽搐。
德林没有反应。应该说,他只是浑身僵硬。西尔斯到来时他就感受到了……这个神使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了,他只要在场,那么如同山岳沉重的气势就会悬在你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压下来。
尧涅把一众的学员赶去切磋,而御上神使大人已经轻飘飘地上了二楼……没人知道他来干什么,德林希望自己也不知道。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德林。”方杜咳了一声,在除了导师之外谁也没有注意的角落低声道,“少爷叫你上来。”
……
西尔斯在喝茶。这位御上神使大人坐在二楼休息用的床边,十分悠闲地等到了自家侍卫得到来。
“坐。”西尔斯笑眯眯地冲德林挥挥手,同时目光隐晦地扫过少年的面孔……或许是刚刚干完一架的缘故,少年微微出汗,那张精致的面孔也微微发红。看起来十分可口。
可惜不能直接吃掉啊,西尔斯十分遗憾地在心中想:要是把这个男孩逼急了,自己哪里再去找一把这样漂亮锋利,又不伤手的刀呢?
德林努力让自己忽视来自西尔斯的危险的目光,尽量让自己坐的远一些。——面对这个神使大人,他总是会感到不安。这是一件好事,因为足够的力量能够借于复仇。这也是一件坏事,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吃干净。
最先开口的依旧是西尔斯。他向后靠一些,舒缓这几天忙到不行引发的疲倦感,同时用更加清晰地角度观察自家得小侍卫:“大切弥耶的生活还好吗?”顿了顿想起什么似地,“啊……缇斯那家伙一定把你照顾的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德林总觉得西尔斯念缇斯的名字时语气有些奇怪。不过这些事他如今还无法接触,也就没有妄自猜测。“……感谢御上的关心。”德林淡淡地回答,“一切都好。”
西尔斯唔了一声,轻轻道:“看来小德林还不是很信任我呢。”
德林眼皮一跳。
“那些危险的事情明明可以向我申请的……为什么要那么麻烦呢?”神使大人无奈似的叹了一口气,“难道德林就没看出我对你的不同么——说不定只要付出一点点什么,就可以——”西尔斯弯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
德林却没有心思去理会这种调戏(其实是因为习惯了吧?)。他没有想到西尔斯竟然在齿轮组织内部都有卧底……那么,是不是说明。在布兰一脉,西尔斯的地位不仅仅是一位现任神官?
神使大人没有去理会德林的若有所思。他站起身,路过少年身边时带有戒指的那只手轻轻搭在德林的肩膀上。西尔斯俯下身,在少年耳侧轻轻说:“德林,你想得到什么?你可以付出什么?”
德林抬头看着西尔斯和方杜渐渐走远的身影,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又是宁静的模样。
付出什么?……在付出之前,他要首先对这个强大的神使有所信任。
因为他所掌控的……是西尔斯都无法想象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咳 日常调情 西尔斯要好好努力啊我儿子还没信任你呢_(:зゝ∠)_
第15章
乔治发现德林微微有些不对劲——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少年从刚才短暂消失后又回到了武馆,就呆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旁观。
但更烦他的德林直接把他赶去切磋了。
德林有些疲惫。西尔斯方才看似温和的语句其实气势逼人,那些被压抑在心底的仇恨和浮躁又翻腾起来。他花了许多的力气才把那些画面镇压。
眼前的对决也无法令德林提起精神,他甚至不想去管身边笑眯眯地烦人的尧涅。
“喔!拉夫少爷的剑术真是不错啊——不过也够骚包的。”
“真想让耶秸拉小姐的未婚夫看看她现在的模样……我是说帅呆了。”
“那个叫乔治的长那么高到底是为了什么?!”
……
在一片聒噪中德林勉强找到了个感兴趣的对象。他往右侧看去,高瘦的少年此时成为了个敏捷的刺客,短匕挥舞成一方刃墙。他的对手是个女孩儿,长相甜美,不过乔治明显不会是什么怜香惜玉的类型。
也就在奎娜的面前他会像个绅士。
乔治的进攻方式与切弥耶传统的刀流不同,这种敏捷而狠辣的招式明显是属于奥斯韦德神辉之下的家族刀势,记忆里这个家族的武士都被称为“暗卫”,是旧皇室安德烈家族的附属。在看见两人的那天德林就对奥斯韦德来客的身份若有所感,而此时其余的旁观者只能察觉到乔治攻击方式的奇怪。
少女舞动细剑,那种还是偏向于贵族剑法的脆弱攻势明显无法阻挡乔治,这个在战斗过程之中满面严肃地大男孩几乎没有停顿,短匕在阻挡了三次攻击后架在了少女的脖颈间。这个过程比起德林的取胜都要快上一些。
尧涅“哦”了一声,赞叹道:“不愧是奥斯韦德教廷的贵客啊——”
脱离了战斗状态的少年又恢复了平时的不靠谱的模样,他一歪脑袋就看见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的德林,立刻兴奋地跑过来,道:“怎么样?”
看在他的身份上德林勉强开口:“厉害。”
“是吗——”少年露出两个酒窝,“啊早知道应该带个幻影卷轴过来让奎娜好好看看我的英姿!那些对奎娜不怀好意的混蛋太多了!是时候发起攻势了!”
幻影卷轴有些昂贵,作用是记录和回放……德林看了眼正豪言壮语欲图泡妹子的乔治,把心中刚刚升起的几分惊异给压下了……这个少年再怎么厉害,其本质也不过是个有些幼稚的臭屁男孩儿。
尧涅最终对一群人的能力做了评估,而后就是令德林分外头疼的切弥耶史……杂事不提,午餐会宿舍解决时缇斯不在。德林也没多想,回房间祈祷歇息完才找到了神术启蒙的大教室。
报这一课的人很多,教室分了四间,德林询问了一下导师,最终还是找到最后一间教室安顿。——其实德林是不必来上这堂课的,就像奎娜和乔治,不过他如今的身份不好暴露,只能勉勉强强地装作个好学生。
教室按进度来排,这一间大多是些天资不好的贵族和成群的平民——贵族可以请老师先行启蒙,而平民则没这个待遇,于是假装平民的德林也只好没有这个待遇。
导师是个中年女性,开课时并没有进行自我介绍,而是目光柔和地扫过在场所有学员,以轻柔的语调说:“闭上你们的双眼,在接触神术之前,我们还需要一段祷告清除所有杂念。”
导师的声音轻盈如春风,拂过众人耳畔时令人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德林也感到一种和煦的温暖拂过脸颊,淤积许久的疲惫似乎都轻了一些。
教室内的厚帘布被放下,光芒滞留在外。
黑暗中,学员们面面相觑,半晌才摆好坐姿,努力在这个难以静心的教室之中开始默念对神明的赞美之词。
德林面色微微一变,好在黑暗中谁都看不清周围人的面孔。他有些昏昏欲睡,但还是鼓起精神坐好,缓缓闭上眼睛。
这可不是一个让他有耐心继续的游戏……德林打算速战速决。
也许其他人没有看清,但德林进来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不对。他不是切弥耶的信徒,但他身负神赐,房间之内淡淡的神恩的味道并没有逃过德林的感知。启蒙用的法阵已经绘制好,阵眼大概在导师的身上,等学员们身入佳境时,启蒙就已经开始。导师说“清除杂念”,只不过是不想因为紧张让这些前途光明的信徒们做的很糟糕。
德林在心中开始默念和他人完全不同的祷告词——或者不应该说是祷告,那只是一个信徒纯粹的仰慕赞词。
献与龙神奥斯韦德的赞词。
——伟大的奥斯韦德之神……您虔诚的教徒,从来不曾遗忘您的一切。即使是不经意地一次垂眸。我坐在异教的土地上,却身处您的光明下。
——伟大的奥斯韦德之神……黑夜顽固,罪孽依旧停滞在恶魔的嘴里。光明不该被嚼碎,光明应永恒。
——伟大的奥斯韦德之神……迷途者未寻见救赎,请把伟大的光明,赐予我。
直到念到第三句,那些潜伏在德林血液之中的金色小点才仿佛梦醒。孤独地光透过血管壁,透过德林白到透明的皮肤,渐渐地在黑暗中亮起,仿佛点了一盏浮灯。
导师一愣——距离开阵也不过十分钟,她很少看到有少年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理解哪怕皮毛般粗浅的神意的玄奥。这个孩子……叫——德林是吗?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一片祷告声中点醒了“觉醒”中的德林。黑暗中她看见了一双冰冷宁静的黑色眸子,不知为何后退了一步。
德林轻轻地收敛了手势免得让导师看出不对。他问:“我成功了吗?”
“是的。”回过神来的导师微微一笑,笑意之中的温暖轻柔地吹过德林心头,“好孩子,你可以再感悟一会儿。就在这里,与你的家人一起。”
切弥耶的人们喜欢互称为“家人”。德林没有点头也没有表示抗拒,只是礼貌地回应了一笑,在这环境之中假寐起来。下一节课是奥斯韦德史,他需要养精蓄锐……即使德林精通于此,也很愿意听听异教旧典中的龙神之威。
第16章
红衣主教 15-
学奥斯韦德史的学员比起神术启蒙少了许多,德林走进清冷的教室时一眼扫过,也不过二十来人。德林进的是第二阶级教室,进度最快。令他吃惊的是,教室里的熟人除了挥着手的乔治和身旁的奎娜,还有缇斯。
这位布兰家族的少爷正与身侧的几位贵族谈论,看见德林也只是礼貌地微微颔首。见对方没有再理会自己的意思,德林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不过他显然太天真了。
缇斯一见德林往那个奥斯韦德人的方向走去,就挑起眉望了过去。与他交谈的几人也好奇地顺着目光锁定了德林僵硬地停住了脚步的身影。
缇斯冲德林招招手,以叫宠物的手势。
德林:……
这一刻德林把缇斯这个大少爷丢进了原本只有西尔斯的恐怖名单里。
微微垂首,德林还是走了过去,他现在还没法太过硬气,只希望缇斯别干什么坏事。
德林在缇斯的示意下坐在他右侧,那些贵族少爷好奇极了。几双眼锐利地扫过德林,而后就听见一人哎呀了一声道:“这是那个……德……”
“德林。”缇斯目光扫过身侧少年的面孔,眼底有几分笑意。
那位贵族少年笑的意味深长:“彬霍跟我说过。缇斯你——”德林一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彬霍瞎扯了些什么……
缇斯皱了下眉,“别听他瞎说。”
几人又谈论了片刻,就各自归位了。德林到来时他们的对话就结束了,之后的话只是些调侃和寒暄。德林一直安静地坐在缇斯身侧,垂首直背,温驯极了。
缇斯看出他有几分疲惫,没有多说,只是递过一本皮书。这是一本切弥耶版本的奥斯韦德基础史,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条。
“四天后有一场晚会。衣服我会派人送到你的宿舍。”署名是西尔斯。
看来这场晚会定的仓促,至少上午那一见西尔斯就没有提到分毫。说起来,西尔斯和缇斯很熟啊?
缇斯没有理会德林心中那些弯儿,只是语气微妙道:“书是西尔斯给你准备的。”
德林心中警铃大作:“请不要误会……御上与我并非什么奇怪关系。”
“我知道。”缇斯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德林似乎觉得缇斯的语气十分愉悦——真是个奇怪的人。
两人交谈之时,老师也进了教室。怀中砖板似的旧典放在桌面,引起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巨响。
老师翻过几页,德林看着那本自己似乎翻过的旧典,心中翻找着记忆——似乎是一本很笼统的总史,在这样厚度的地方,大概是一些奥斯韦德教的象征意义?
果然,老师清了清嗓子,也没有任何开场语就讲道:“关于奥斯韦德教内的一些象征意义,我将挑选部分重要的来讲。首先是龙牙草。”
老师转身用石膏粉制成的笔在黑色板上描绘出一种奇妙的生物,四爪汇于一点,草身妙曼,长有锯齿。它的形态十分奇怪,草尖相向,看去好像一朵花。
“这种草被绘在教皇的圣袍上,在奥斯韦德教廷寓意为'神眷'。”
德林的耳畔回荡着这两个如同鼓擂的字眼,自嘲地轻轻摇头。缇斯捉住了德林眼中复杂情感的尾巴,心中一动,稳声问道:“怎么?”
德林低下头,藏住眼底的刀锋:“是神赐之权的意思。龙牙草,奥斯韦德之神的挚爱,是信任。神明愿意在教皇圣袍上绘出圣草,就是赐权。”
“真正的神权。”
最后一句话德林念的很轻,像在读一首短诗。但字句间寸寸发寒。
缇斯的背不由得挺直了,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但依旧被蒙在薄雾里。那是一只庞然大物,它肚子里的骨头是“不可以发觉的”。
德林知道的很多,缇斯早就知道……但是此刻他才感受到德林的秘密的重量。
足以碾碎弱者。
缇斯阻止自己想下去——计划要变更了,“西尔斯”那边……德林的重要性比想象中还要可怕。他不仅仅是刀或盾,还有可能是记载了敌人弱点的秘本。
缇斯偏头时,身侧的少年依旧目光宁静。顺着德林的目光望去,黑色板面上又出现了一株花儿。
“地狱花,意为审判,可闻神意。”德林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
待下了课,德林与缇斯都沉默了不少。两人心中各有所思,但彼此间的防备却意外地少了。乔治与奎娜冲德林打过招呼之后就走了,而德林还在犹豫接下来的行程。
缇斯出声道:“学院外有一家新酒馆。”
德林茫然地眨眨眼。
布兰家的少爷似乎有些尴尬地撇过头去:“请你吃饭。”
两人并肩出了教室。已经近了黄昏,户外的残阳放橙,清风微拂。缇斯唤来侍者把两人多余的东西——诸如书本之类的都带回了宿舍,就留了一袋金币。
两人绕过人群花圃,登记之后出了大门,往繁华的蒙重圣都内走去。
令德林惊讶的是,缇斯领着他去往的方向竟然是下城区。人群比较拥挤,贵族少爷对于挤人群这种东西还是不太熟练,德林看的无奈,于是自觉上前想给他开路,却被缇斯拉住了。
“你搞得我好像个霸权者。”缇斯指责他,严肃的表情难得化开了。
德林简直是哭笑不得,他难得觉得布兰一脉的人还算亲切……至少缇斯少爷此刻少了贵族神光的态度让他感到放松。
“你说的酒馆在哪?”德林问。
缇斯辨认了一下方向,捉住德林的衣袖往人群的某一方挤去。德林看了看那双节骨分明的手,最终还是没有甩开。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人喜欢缇斯吗qaq这个角色水挺深的ˊ_>ˋ 顺路一提,我不大喜欢自家儿子有太多人抢……具体缇斯怎么回事欢迎脑补23333
第17章
缇斯口中的新酒馆就在闹市的拐角,客人来来往往,很热闹。德林跟在缇斯身后,进了大门。迎面而来的是醉人的酒香和饭菜香,酒馆内许多平民、佣兵,甚至还有几个大切弥耶的学生。
两人的一身制服亮眼的很,老板立刻凑了过来,点头鞠躬:“两位少爷要些什么?”
缇斯询问的目光扫向身侧的少年,被赋予“重任”的德林接过菜单点了些清淡的菜品,以及一壶果酒。
两人入座。
“德林喜欢这里吗?”缇斯开口。
德林歪了歪头,“圣都蒙重?……还好吧。”他双手接过酒杯,往里面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点点的酒才继续道:“很漂亮,热闹——大概是喜欢的吧?”少年的脑海里又荡起钟声,心里想着圣都的夜晚必须排除在外。
这么多日夜……似乎在他记事起,唯有柏克小镇的夜能让他平静入眠。只有在那样的边缘之地,海涛喧嚣时,才没有诅咒似的钟声徘徊。
但他确实喜欢圣都的活力。德林适于寂静,但就是因为记忆力无边际的寂静,才令他喜欢这样热闹的蒙重。这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繁华的“城市”,有从未见过的琉璃窗、卖艺人、零食车……
缇斯见他微微出神,立刻止住了话头。他咽下一口果酒,微灼甘甜的液体顺着食道滑进胃袋,在隐约的清香之中把令人放松的暖意融进身体。缇斯转了转酒杯,心里还在思索着带德林出来的意义——是因为在少年身旁的那份安宁吗?他低头看了眼右手指节处隐约的戒指环似的印子,在阴影中无声息地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说起来的话。”回过神来德林问,“好像西尔斯御上并不喜欢这里。”
他想起那日通过门来到蒙重之后西尔斯冷淡下来的语气,鬼使神差地有点在意。
缇斯的动作顿一瞬,若无其事道:“是厌倦了吧……在繁华外表之下的暗潮,每日的防备和不可摘下的面具……”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话过多了,二少爷倏忽收敛了话头,安静的咽了口酒。
德林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表情纠结了一瞬,接着迟疑着抿了一口——清淡的酒香拂过心头,他的脑袋混沌了一瞬——自己酒量……一点点总是没有关系的吧?
缇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道:“德林,我知道你是奥斯韦德人……神术启蒙可以听一听,尧涅浪荡时不要放在心上,但他确实曾独自手刃六名神赐者。那是你需要的技巧。”
“以及我曾听说过,德伦或最近好像在组织一项名叫'水域之境'的工程……仿佛贵客将至。”
德林的身子僵了片刻,蓦然抬头去看缇斯的表情。但此刻那人只是偏着头望着酒馆之外的风景,眼底的毫无防备一寸寸褪去。
*
之后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两人都对酒馆一事只字不提。德林每日机械般地完成每一项课程,然后回到宿舍与彬霍、莫莫还有缇斯短暂地相谈。在那晚一同进餐之后,缇斯和德林的关系并没有丝毫变化。
缇斯又恢复了贵族应有优雅、疏离,以及防备。德林心中预感缇斯知道的很多,甚至一直揣摩缇斯将那个消息交给自己的用意,却一无所获。
缇斯和西尔斯的关联暂不确定。少年无法确认是不是西尔斯也知道了那么多——或许是因为缇斯那日的一个人情,在德林心中,西尔斯远远比布兰家的二少爷危险的多。
而另一种预感告诉他:西尔斯与缇斯……他们的本质似乎无比地相似。
但因为再没有机会试探,德林只好吧心中的不安暂且压抑——但每次停下脚步暂时歇息时,德林脑海中忍不住地拂过那句话,又自发地拆作无数音节、字段,一个个地斟酌思索:水域之境……是为“她”搭建的吧?
不过他不会妄图去找到——以德林如今的身份和能量,无法承受秘密之重。于是这个重要的消息被他一笔一划写进黑皮书里,静静地放置在衣柜的一角。
但总有一天……
……
三日的早晨,方杜果然送来了一套黑色的礼服。同时管家先生严肃地吩咐他:“今晚的宴会时好好照顾少爷……”他头痛道:“除了你少爷谁都不肯带……代酒的事宜也要交给你了。”
代……酒?德林惊呆了——奥斯韦德作证,他的酒量真的是糟糕到不行!少年只好憋出一个无辜的眼神,轻声道:“这个真……”
方杜难得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拍拍德林的肩膀安慰道:“少爷有时候会非常固执——麻烦你了。”
德林:……
事情被强制定下,搞得德林一整天都有些恍惚。缇斯又行踪诡异,中午也不见人影。德林更是心情莫名低落……喝酒的话,还必须防备自己在酒后被套了话。
怀着这种心思,德林自我催眠了一天。但到了晚间,德林还是乖乖地换上衣物。天色方才暗沉,今天意外的冷。德林跟莫莫告别,在大切弥耶学院的路口呼出一口白雾,才独自一人从正门离校。
不出所料,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一旁。除了驾车的方杜,没有其他侍者的影子。
德林撩起门帘进了马车,假面白袍的御上神使端坐在浮灯下,手里一本奥斯韦德史。西尔斯看起来很惬意,但是德林从他的眼里看见了疲倦。
西尔斯瞥了他一眼,合上书,笑道:“过来。”
德林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坐在了御上神使地对面。
“德林,好久不见。”西尔斯微微后仰,靠在车厢壁上,静静地说:“今晚拜托你照顾我了呢。”
不知是不是的错觉,德林总觉得西尔斯的话里包含了不怀好意——和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酒后.avi……才怪!
第18章
这是一个私人性质的贵族酒会,主人的府邸旁特意空出了大片的土地容纳车辆,甚至有侍者专门为马服务。
德林扶西尔斯下了车,这位难得没有穿神官袍的御上神使一身白袍,看上去优雅至极。方杜立在一旁,心中挣扎了片刻,轻轻道:“少爷……”
西尔斯正在用余光观察身侧后方德林的模样——他很满意自己的眼光,面目精致的少年配上勒出身形的礼服,看上去纤细而单薄。德林一直很规矩地垂着头,睫毛在眼下打出扇形的阴影,令人心中无端发痒。
管家的一声呼唤打断了西尔斯的视线。御上神使轻轻瞥过去,“嗯?”
“德林一个人可能——”
“哦,不不不,方杜。”西尔斯立刻打断他的话,翘起嘴角,“你不用跟来,只要可爱的小德林就足够了。”
饱受打击的管家先生虚弱道:“那我……”
“先休息,宴会结束再说。”西尔斯一锤定音。
原本饱含希冀的德林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
……
进了殿堂。德林走在西尔斯身后,不时用余光打量这个大厅。贵族们觥筹交错,侍者们低头沉默。皮靴高跟鞋踏在毛绒的毯间一声不响,高吊的水晶灯内点亮浮火,光芒透彻。
人们显然都认识西尔斯。神使每走过人群的一方,就有一片的招呼声。黄金面具是切弥耶御上神使的标志,但只有很少部分的神使会无时无刻戴着面具。西尔斯就是之一。人们对此议论纷纷,但怎么也搞不懂其中暗意。
据说西尔斯神使是个孤儿……在大切弥耶神术系一年就得到了神明的垂青。教皇亲自召见了他,而教廷内部也默认了他红衣主教候选人的身份。
按理来说这并没有需要他掩饰面目的地方……
西尔斯与贵族们攀谈起来,德林不得不止断思路。作为一个侍卫,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西尔斯。
寒暄谈论,而后就是客套了。切弥耶的客套与奥斯韦德部分相同,比如他们都需要酒。
但也有部分不同:除非达成的协议非常重要,贵族们才会自行敬酒。不然侍卫们就要为了各自主子的清醒而战了。
贵族们对待社交的态度非常谨慎,就算贪酒也不过一两杯极品的果酒……唯有侍卫必然被灌的不知人间神界,更无奈的是,酒品不大好的侍卫还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好在自己的酒品值得信任——德林一边沉默地待久,一边在无法抑制的晕眩感中自嘲道。
德林的酒量非常差,几乎三四杯就能把他灌醉。但醉了的德林还非常顽固……根本不倒。
此时的德林就是这种状态。第三杯时他还可以勉强地从西尔斯与一众人的交谈中窃取信息,第六杯时德林就只剩本能在顽强地记录对话内容……十几杯后,西尔斯站在几乎空荡荡的殿堂之中,趣味盎然地看着身侧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的少年。
真是……意外的柔软啊,西尔斯心想。
“德林。”西尔斯说。
已经无法思考的德林下意识抬头,就见西尔斯招了招手,“过来。”
于是德林乖乖地迈着机械的步子走了过去。他走到西尔斯面前后,迟疑地低下头,又蹭蹭蹭地退了半步……于是两人之间多了个一米宽的标准间隔。
西尔斯新奇极了,他一面在心中暗想醉酒的德林果然比想象中还要可爱,一面冲刚刚来到一旁的方杜道:“今晚在这里暂住。”宴会主人确实有提供这项便利,“你去安排一下。”
方杜愣住了:“……是?”
*
方杜退下时脸色诡异……因为自家少爷把德林留下了,连理由都不给个。他第一反应就是少爷想趁机把美人给潜了——又想想,不对。少爷是那种肤浅的人吗?
醉酒了好撬话嘛。
不去管西尔斯到底是那种人,让我们看看屋内此刻的情形。
醉了酒的德林果然会变成世界上最……认真的人之一。西尔斯端坐在床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软被,目光则胶在了德林身上。
“德林,你多大?”
呆愣愣地答:“……十六。”
“啧,有过喜欢的女孩没?”
依旧呆愣愣地:“没有。”
“你的真名呢,德林?”
这次少年干脆地闭上了嘴巴。
西尔斯眯了眯眼,看着眼前这软得一塌糊涂的少年……心中发痒。
他弯起唇角,招招手。德林果然毫无防备的靠近到了一米的位置。这次西尔斯又叫了一声:“过来。”
即使在醉酒状态也很警觉的德林本能地估算了两人的战力……在发现不过去反而可能遇见危险后,少年依旧没有反抗地靠近了。
西尔斯伸手把少年揽进怀里。
他也不大明白自己是想做什么……也许是因为少年生的太好看了,或者其他的什么——比如让西尔斯十分喜欢的宁静气质。神使大人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件不太符合自身行为准则的事。
更奇怪的是,在德林乖乖地坐在怀中时,西尔斯感到了……满足。
占有欲得到了满足。
西尔斯的心乱了一瞬,又很快被他理清。他伸手捏了捏德林几乎没有肉感的下巴,轻笑道:“你来切弥耶做什么?”
“……”
“你的身份?”
“……”
“为什么对圣都新客人那么感兴趣?”
德林依旧沉默。他好像没有听见,就瞪着眼,神色严肃地被西尔斯搂在怀里吃豆腐,自身屹然不动。
西尔斯叹了一口气,知道今晚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他挥挥手,神光在两人身周汇聚,轻巧地带走了两人的污垢。神使大人目光晦暗地扫了怀中的少年一眼,半晌道:“睡觉吧。”
西尔斯伸手褪下了德林的黑色礼服外套,只留下一件薄薄的衬衫。而后摆弄娃娃似的剥下了少年的裤子……一边要让目光避开少年的肌肤,一边还要躲避来自少年本能的不善的拳头。最终西尔斯妥协了,他挥手用神术,轻轻松松地把少年束了起来。
“是你不大听话呢。”西尔斯轻轻道,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房间里用特殊的方法保证了热度,所以德林才没有光荣的负病。灭了浮灯,西尔斯拉开被子,和德林并肩躺下。
……我到底在干什么鬼?西尔斯在心里唾弃自己,竟然会被美貌动摇。
德林依旧把眼睛张得大大的和西尔斯对视,神色懵懂。西尔斯摸了摸少年的头,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多想。他对德林道:“闭眼。”
德林果然闭上眼。
西尔斯静静地摘下自己的面具,黑暗中看不清模样——他伸手把德林往怀里带了带,念了一句:“睡吧。”
今夜几乎听不见钟声。
寂静中,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西尔斯被蛊惑了 情感线才走得动嘛现在西尔斯真正起了小心思……儿子要被骚扰了 心痛
第19章
德林早晨起时大脑还微微晕眩,不过精神意外的好。身下是柔软的绸被,四周安宁,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花香。许久未感受过的美好早晨,这让德林有些眷恋地在床上蹭了蹭,才睁开眼。
他的神智还有些模糊……睁眼后更加模糊了。
——西尔斯怎么会“躺”在我身边?德林木然地想。
神使大人也在享受这个早晨。他重新戴上了面具,靠在床头翻着一本薄书。柔软宽阔的床边添了一张桌子,上面还叠放着白瓷金花的圆底茶杯。杯中漂浮着几朵娇媚的白色花朵,花香正是来自这杯花茶。
西尔斯察觉到了德林的醒来——事实上,是因为德林蜷着身子做出“蹭”这种行为时殃及到了神使大人的衣角。
“醒了?”西尔斯语调轻快地问了一句,手中的书册自然地翻过一页。
德林浑身僵硬地从被窝中支起身子:“……我……”而后又惊慌地躺了进去,脸上迅速蔓延起红晕——奥斯韦德在上!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除了衬衣与遮羞裤就再没有其他阻挡物,起身那一刻灌进被窝的风瞬间把他差不多吹醒了。
“御上……我的衣服……”德林虚弱地缩在被窝里真切地呼唤自己的神明相救。
西尔斯抑住嘴角的笑意,理所当然道:“唔,方杜拿去洗了。”
德林的双眼瞪大,思维混乱的脑子无法辨析更多的信息,只是无限循环来自西尔斯的那句话。
嗯,洗了。少年愣愣的想:那我怎么办——不,重点是,洗?
德林忍不住看了眼衣冠楚楚的西尔斯,迟疑了片刻掀起被子迅速地瞅了几眼,又极快地盖上,舒了一口气。
西尔斯就看见一双白皙修长的腿,然后就是少年懵懂地大松了一口气的可爱表情。
“噗——”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德林,我终于知道你不肯喝酒了。”
“……因为会变蠢。”西尔斯俯下身来很自然地捏了捏德林的下巴,毫无意外地看见对方呆滞的表情。
这下德林是真的清醒了。
原本还动荡着的视线倏忽清晰了,包括不远处花茶烟雾的每一分线条或墙纸或雕花,终于都切切实实地出现在德林的视线中。他感受着满心的无力和忧郁,只能裹紧被单低声道:“御上……”
西尔斯收回手——然后顺利地在少年的头顶摸了一把:“终于醒了?不逗你了,方杜。”
管家老老实实地低头进了房间,把一叠衣服规规矩矩地摆在床尾,然后逃似的退了出去。
一想到方才这位管家先生可能看到或听到或想歪了什么……德林的脸又有了发热的趋势。
“今天是小祈祷日,你反正不是信徒,我就给你请了假。”西尔斯合上书,盯着少年的面孔直到对方控诉地望向自己才侧过头去,“三个月后山岭试炼有准备了吗。”
德林一边干净利落地把衣服换上,一边思考山岭试炼是什么——好像是大切弥耶的实战传统,开学第三个月组队进入山岭区来上一场混战,优胜者奖励学分,以及荣耀。
……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德林一面扣着外衣,一面皱眉思索,原本杂噪的大脑清透了些。这好像是一个很好的进入贵族圈的切入口,名正言顺,再有西尔斯在背后支持的话——他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神使。
说起来,西尔斯今早的行为真是十分的反常。御上神使向来是个自律的人,今早这种情形总觉得哪里不对……太亲昵了。
与那种表示亲近却依旧疏离的感觉不同,德林也说不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
(……猜不到西尔斯是正式决定吃了他还是情有可缘的。)
待德林赤着脚下了床——这个表述真是奇怪——西尔斯才转了过来。神使大人把书放到一边,转过来静静看着德林。德林实在受不住他炽热的视线,应了一句:“没……”
如同猎物惧怕狩猎者,德林在西尔斯的面前总是硬气不起来。
西尔斯听见他的回答皱了皱眉,半晌才舒展开。神使叹了口气,说:“你总是对一些小东西不上心啊德林,这让我想帮你也有难度呢。”
德林垂首站在一旁,双拳攥紧。
“看来我们还是需要谈谈。”西尔斯看着德林的模样,语气稍软,“德林,你对我们都默认的交易,是怎么想的?”
属于两人的交易?
德林想了想,坦诚道:“我不知道。”
自第一次见面起,就一直是西尔斯掌握着节奏。两人的关系模糊不已,只是彼此感应互有所求,更加神奇的是,这种默认的关系竟然无人质疑。
亲近又疏离、各自防备。
西尔斯无奈的笑了笑:“好吧,那么我先表示一下诚意。”
他伸手从一旁的书本中抽出一张漆黑的皮纸,嘴角扬起一抹冷漠的笑意:“我需要你帮我防备暗杀,或者执行暗杀。不过现在已知的目标只有一位。”西尔斯把纸递给德林,金色的线条在纸上游走,阳光下勾勒出一张美丽的面孔。
“西卡斯勒,奥斯韦德之圣女,希望我们不会是敌人。”
这才是西尔斯最看重的问题——身为奥斯韦德教徒的德林会不会愿意向圣女出手?
但此刻他下定了决心。这是一场毫无退路的博弈,如果德林无法接受的话……西尔斯可不舍得杀掉他。不如——养在身边好了。
黄金面具眼眶之中的黑瞳里,是翻涌的黑色。但德林没有抬头,在身周气氛徒然凝固的环境中,面不改色,甚至锋芒毕露。
西尔斯暗地里惊怔,因为那一瞬间,原本还柔软的少年,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少年骨子里的锋锐不知为何被激发,他十分温柔地用指尖划过画像之上女人的丽影,甚至眼底都泛起了冷酷的温和。
这股矛盾的气质——宁静,和残暴——忽然之间就在德林的身上一同绽放,仿佛什么一直被禁锢的东西冲出了牢笼。
仇恨,仇恨的野兽。
简直如同旧典之中奥斯韦德真神的形象一样。
德林静静地抬头,忽然冷笑了一下。
“原来,御上与我的目标,竟是同一人呢。”
第20章
“原来,御上与我的目标,竟是同一人呢。”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西尔斯端着茶杯凝视花朵,而德林的目光从未离开手中的画像。
云层遮蔽阳光,一瞬的晦暗。而后这个房间又一点点亮堂了起来。凝固的风重新流动,杂声自窗外传来,西尔斯微笑着抿了一口茶,而后极轻的“嗯”了一声。满是愉悦的样子。
德林身上割人的气势也倏忽收敛了。他将黑色皮纸抚平,绕过床来到西尔斯身侧径直递过去。这一次,他直视神使的眼睛。
西尔斯心中一动——德林的眼底有一簇金黄色的火焰,妖冶地跳动着。这并不是比喻,而是“真实的”。某一种类似神恩的东西,却比神恩之力更加危险。
但西尔斯不动声色,身周弥漫出一片凝滞时空的神力,而后伸手接过画像。
“交易成功。”德林轻轻说,眼底的金色飘摇了一瞬,熄灭了。威势收敛,他又变成了那个柔软的“德林”。
“您打算什么什么时候送我回去?”德林微微低头立在一旁,温顺的模样不知为何令西尔斯有些无言……这个明明十分危险的少年,怎么好意思再次摆出这副无害的嘴脸?
不过不知是什么心态导致……眼前这块“点心”似乎越发的可口了。西尔斯微微一笑:“祷告日要持续半天,我们不如来深、入、讨、论,如何?”
德林捏了捏手指:“我能够拒绝吗?”
西尔斯很认真地歪头思考了片刻,“嗯,大致不行。”复又笑了起来,“德林,真的不考虑一下么?……一些加固我们交易关系的事?”
德林望着西尔斯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心底忍不住一跳——即使由面具隔挡,也无法磨灭西尔斯的吸引力。
这个男人……太危险了些。
德林后退了一步:“我会考虑,不过请御上先关注正事……我暂且无法十分的相信您,但为了表示诚意,我将把一把钥匙送给您。”
“布兰家族里,有一位来自奥斯韦德的客人对吗?昆耶。”
西尔斯的表情一肃:“哦?”没有认同,也未否决。
“他和伦德或家族有些关系……您知道吗?布兰家族的西侧砖墙上有一面红砖呢,古亭西三十六步,矮树下。”德林说到这里,止住了话头。事实上布兰家族的外墙全是身黑色的玄铁砖,哪来的什么红砖……一些话提到这里就够了,多说多错。他偷偷抬头看了西尔斯一眼——却正巧遇上神使的若有所思的目光。
西尔斯转了一下右手的戒指,笑了笑:“我知道了。”
……
待德林回到学院时,已近中午。身为神使西尔斯自然不会太悠闲。待德林用过了早餐——吃饱豆腐的御上大人就心满意足地放他走了。
德林几乎不想回忆这一场艰苦的早餐战……
主课被祈祷日冲掉,德林在学院外吃的午餐,顺利拐过街角的花店——花瓶内依旧空空如也。回到校园后他在下午的课上没寻见缇斯的身影,于是和乔治奎娜坐在一起。
下了课,啰嗦的大男孩又没脸没皮地凑过来憨笑:“德林,你知道彬霍大少爷中午干的事么~”荡漾的语气中是怎么也挡不住的揶揄。
德林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奎娜抱起书本走了过来,再次叹了一口气:“他公开表示,要追你。”
德林:……
自从那位大少爷看见自己与缇斯的互动异常,就时常露出带着恶意的笑容来——德林确信彬霍那个混蛋绝对不是什么真心,若他说喜欢莫莫德林倒是会当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位风流少爷估计又在打什么鬼点子!
他此刻非常庆幸只有几个人知道自己叫“德林”,或者学院里有什么其他的叫德林的人——
但这个自我安慰还来不及生效,教室之外就传来了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乔治冲他挤挤眼:“正主来了。”
*
缇斯听到这件事时几乎把手中的皮纸撕碎——他加快了脚速,从布兰家族的侧门坐马车离开。
德林的消息由他来验证。缇斯找到了那块砖,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取出了那张纸。
昆耶——那个所谓的奥斯韦德来客的家伙的笔迹。上面写满了一些尽力打听到的布兰内部消息。
好在这个昆耶暂时没有太大的权利。
缇斯把纸叠好放进制服的暗兜里,而后脑子里的喧嚣感加重……他怎么也没想到彬霍会这样玩。
“自己”是无法压制这个男人的,唯有“西尔斯”或莫莫可以,这点他很清楚。但是彬霍这次的发疯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缇斯想不明白是什么令他想要这样乱搞。
无论从公从私来讲,他都不希望德林出差错。
待他赶到奥斯韦德史的教室外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光景——彬霍大少爷站在一旁微笑着说着什么,而德林沉着一张脸,身后还站着两个奥斯韦德人。缇斯走近了,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德林真是冷淡呢——还是说德林心中有人了?”
德林的眼神发冷。
“——是缇斯吗?”
围观群众的声音顿时收敛了。
缇斯走进人群的包围圈——贵族少爷小姐们都佯装驻足谈话来伪装自己——他走过去挡在德林和彬霍之间,寒声道:“彬霍!”
彬霍翘起嘴角,狐狸般狡猾的模样。
缇斯没有动怒,只是走过去对彬霍低声道:“你发什么疯!”
彬霍眯起眼:“最近你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我只是拽住一颗新的棋子来保障你的安……”
“不要试探我。”缇斯一字一顿的说,“德林是'西尔斯'的人。”
彬霍愣住了。
在他的构想里,这一出戏自然是做给别人看的——顺路整一整缇斯,试验一下他是不是真对这个可爱的舍友有什么想法。他看得出缇斯对德林有点感兴趣,想借此机会搅和一滩乱水……毕竟莫莫对缇斯的小崇拜令他很不开心。还有另外一个方面,最近布兰一脉受到的打压更重了,缇斯的身份很不安全,需要有人转移火力。
令缇斯在意的人……很好的目标。
但这一切都是构建在“德林是一个普通平民”这件事上。
彬霍怎么也搞不懂,德林怎么会——和那位大人有关联?
在他思考的空档里,莫莫也到了。娃娃脸少年紧绷着脸把自己的书交给德林,绕过缇斯径直给了彬霍的肚子一拳。
“你!混!蛋!”
(围观者:贵圈真乱。)
作者有话要说: 彬霍cp莫莫 他只是开玩笑 别当真。
第21章
彬霍至今依旧记得自己与莫莫的初遇。那是一个清凉的夏夜,凉风拂过衣角。切弥耶教廷的大祈祷日的晚宴上,彬霍穿过人群,看见了那个乌莫朝的来使——皇子莫莫。
最开始彬霍还以为这是谁家孩子。莫莫的个头本来就矮,再按上一张娃娃脸,瞪大眼睛时精致地像是贵族小姐们喜爱的娃娃。少年穿着深红色的礼服,踏着高靴,眉宇间一片傲气。看起来清澈透亮的眸子里,不只有纯真,更有一片锋芒。
也并不是什么软角色。
作为一个以风流为标识的贵族少爷,他自然笑眯眯地前去勾搭。这一些对彬霍来说都很寻常,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是——
娃娃脸少年瞪大眼,气得发红的脸蛋看上去更加可爱,然后……莫莫伸手对准彬霍的肚子就是一拳,嘴上还凶巴巴道:“你!混!蛋!”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彬霍肚子疼得令他扭曲了一张脸——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个受虐狂了。
再说了,作为一个炼金药剂师,你要那么大的手劲干嘛哟宝贝儿?
德林无言地看着这样的场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迟疑了一瞬,就见莫莫气鼓鼓地折返而来,拉着他就走:“德林,我们走。”语罢拉着德林就往人群圈外挤。
乔治和奎娜一脸迷茫地对视了一眼,只好屁颠屁颠地跟上了。
缇斯的目光扫过几人的背影,决定在安抚德林之前把这个家伙解决掉。他皱了一下眉,见周围本着八卦之心围观的众人散去,才开口:“彬霍,你最近是不是太狂躁了些?”
彬霍刚想反驳,忽地皱起眉,眼神冷了一些:“……你说的对,最近多事之秋,我确实太猖狂了些。”他轻轻抚平被莫莫弄皱的衣料,嘴角微微弯起突兀道,“缇斯,你知道么。乌莫朝来使说,要给莫莫订婚。”
缇斯没有说话。这个消息他显然比彬霍还要早一些知道。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在这件事来临之前……把可爱的莫莫糟蹋糟蹋?”少年的嘴角牵起冷笑,表情却并不同往日轻松。缇斯已经习惯了这家伙无时无刻的犯贱,虽然不能理解。
“你没跟莫莫说过,更何况四处沾花惹草。我看,活该。”缇斯镇静地看着他。
彬霍撇开头,“我又不是那种吊死在一棵树上的蠢货——”
“比那种人还蠢。”缇斯反唇相讥。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彬霍架不住移开了话头:“德林是西尔斯的人的话……你怎么办?”他眯起眼,“你总不会和他抢吧。”
缇斯的表情诡异了一瞬,最终还是含糊道:“关我什么事?”
*
两人话头里的那两个少年此时正坐在宿舍软绵绵的沙发里。宿舍的大厅就点了一盏浮灯,窗外昏暗的橙色光晕漾进屋子里,照亮一地的大理石砖。在这个气氛沉重的黄昏中,德林向侍者要了一杯热可可,目的是让眼睛都红了的莫莫冷静下来。
德林很头疼,他觉得事情有些失控——为什么,作为复仇者的他,要在一群大少爷中转悠……以恋爱咨询者的身份?他并不觉得没有恋爱经验的自己可以胜任。
他们应该去问问西尔斯,德林在心中无奈地想。
莫莫的模样不像是被气的,更像是委屈。他眨巴眨巴眼睛,泪珠疏忽从长长的睫毛尖儿上落下来,掉进了热可可里。“德林。”少年的声音软绵绵的,微微发哑。
德林顿时浑身僵硬,他弯了弯指头,最终还是坐到了少年身侧,十分尴尬地揉了一把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少年的头发:“……没事了。”
“彬霍是混蛋。”
“……嗯,他混蛋。”
“你不要理他。”
“……嗯,不理他。”
莫莫想起了什么似的,“碰”地一声把热可可撞回桌上:“我也不要理他。”
德林抽出丝帕,无奈地把男孩儿的手握住——那一下撞击很不留情分,热可可直接被震了出来,莫莫也丝毫没感到烫——他还算轻柔地把那些可可抹干净,心中莫名有了积分照顾弟弟的沧桑感。
……虽然这个“弟弟”比他还大,并且比他聪明得多……不包括在遇见涉及彬霍的事时。
莫莫总算冷静下来了些。他舒了一口气,瞪大眼睛看着努力用白手帕把可可擦干净的少年——德林的表情很认真,侧脸在光线晦暗的房间中显得十分富有美感。莫莫心中想起缇斯对待这个少年的异常,而后享受了一下德林手掌的触感。
不是很细腻,有薄茧,却意外地让人感到舒适。
“德林。”莫莫突然开口,“你知道西尔斯大人吗——?”
德林一怔,还是点了点头。
莫莫迟疑了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这可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德林思索了一下,彬霍和莫莫,甚至缇斯,几人都是西尔斯一队的没错,但御上神使却从未跟他们说过自己的存在么?不,至少缇斯知道。看来西尔斯自己也埋得很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德林的脑海中清晰了一些。
“我是西尔斯御上的侍卫。”德林面不改色。
莫莫眨眨眼,“就没有其他的什么——特殊的关系么?”
德林僵住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莫莫跟他谈论的不是什么正事,而是“你是西尔斯殿下的男/宠吗”这种问题。德林努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诚恳一些:“并没有……”
男孩儿似乎有些失望,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德林,眼里写满了“你在骗我是吧”的意味。
德林张了张嘴,想要好好的解释一下,以免把自己的清白给漏了……却一时间愣住了。
他和西尔斯的关系有不同吗?自然是有的,更何况神使大人的的确确对他有些别的意思,并且十分清晰地把那一层意思传达给了德林。进一步来讲,德林此时的吃穿用住学花的全是西尔斯的钱……德林还真对挣钱没有什么概念,这么说起来,十分符合“被包养”的设定。再进一步,德林和西尔斯确实是同床共枕过,并且是一整晚。
——奥斯韦德在上,德林发现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第22章
无法说服自己的德林微微有些愣神,他在记忆中疾步穿行,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西尔斯的关系的的确确不一般。这种不一般来自于遥远的柏克小镇,那个白袍神使从二楼走下时如同云间神明降世的背影;也来自大切弥耶的再遇,那个青年在他耳侧拂过的话语;更来自昨晚,那个意外或是非意外的安宁的醉酒共眠之夜……很多的东西都造就了西尔斯在德林心中的不同地位。
但德林对待西尔斯的复杂情感之中,连羡慕崇拜都是真切的,唯有“喜欢”是盏不被点亮的空浮灯。
德林不确定那是不是表象——但他也找不到一个“喜欢这样危险虚伪人物的理由”。在他眼中,缇斯确实比西尔斯更令人喜爱一些……但德林的心中总有某个想法蠢蠢欲动:其实西尔斯的温柔,也会像缇斯那样的浅却坚定吧。
没有来由,德林甚至无法深思。
“德林,你还好吗?”莫莫看见德林呆怔的模样,眨眨眼。
德林这才从思绪中挣脱出来,若无其事道:“嗯。”
莫莫似乎也没有再深究的打算,亦或者他已经洞察了他所需要的信息。娃娃脸少年又恢复了往常纯真的模样,冲德林眨巴眨吧眼睛:“山岭试炼你有准备吗?队友之类的……”
德林脑海里浮现乔治以及奎娜的脸庞,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啊。”莫莫大眼睛又亮了几分:“不如我们组队如何?”
炼金药剂师一类的学员在这个活动中的受欢迎度取决于他们的名气。像莫莫这样的发光体按理来说早该被预订了——德林疑惑地看着他,半晌才问了一句:“我们年级不同,可以?”
莫莫眉眼一弯:“当然。我受够了那些毛毛躁躁的家伙了——德林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呢。”
你会需要吗?德林在内心想道:这分明就是彬霍职责!但表面上少年还是非常温驯的,反正平民没什么底气反驳贵族的话。
对于山岭试炼德林没什么想法,于是也不会询问剩下的队友是谁。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某个目标……虽然获取荣耀对于打入贵族圈内部很有帮助,但德林确信自己并没有什么耐心或者能力与那些狐狸周旋。他更喜欢以力换物。
而这正是自己与西尔斯交易的精髓所在。
两人的话题到此终止了。气氛一时有些冷清,德林不得不先行出声回了屋子。缇斯和彬霍还没有回来,德林也并不想看见那两人的身影。
属于他的房间几乎没有变化。除了书架被一些古籍占领之外,也就衣柜和床铺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德林面对冷冷清清的房间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窗口那株姿态温婉的花朵上。
空气里是令人宁静的清香。
他的脑海深处躁动了一下——记忆中安宁的幼时午后的场景浮出海平面。金色的光影中,是成片的龙牙草,以及老旧却坚硬的石砖墙。父亲穿着长袍坐在阴凉的一角,为德林讲述旧时代龙神的雄伟英姿,讲述神明的刀光盾击血与火,讲述古老种族跨越整个大陆的迁徙以及战争……带着海水腥味的风拂过两人的发梢,温柔如歌。
这个时刻,一个女子从画面的一端走近。她有着看不清的容颜,一身素白长裙,款款而至。她俯下身,对德林微笑,温柔的说着什么。
德林无法听清。
因为那些都是谎言。
……
从记忆中挣脱后,德林褪了鞋袜制服,做好清理换了一套常服坐在床沿看书——那本通史专译德林至今才看了五分之一。
书上写着:“将邪恶的产生归结于罪恶之源的不自制是没有必要的,人类自身就足以实施每一种恶行。……背叛者带着染上神明之怒的短刃,窃取教皇的皇冠——却被刀划伤了自己。”
“一切辜负神明之愿的恶行与恶人,都必将承受神怒之重。无论你是否屈身于魔鬼诡言之下。”
少年的手指抚摸着腰间短刀凹凸不平的刀柄底端,其上刻画的密密麻麻的龙牙草。群草深处一只巨眼,眼中似悲或悯。
*
圣都蒙重一角,不知名的宽敞小院。
西尔斯合上书,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黑色正装——他很少会换上袍子以外的东西,所以那模样总令人感到不适。
面具没有摘下,毕竟今天来“聚会”的众人之中大部分人都不明白他的真实身份——这不是指他作为西尔斯的身份……而是背后的真相。
马车停下,由方杜独自一人扶着西尔斯下了车,这种时候他不由有些怀念德林手掌的触感。
西尔斯抬头环视:院子里还有其他马车,从外表看完全不出众。但德林完全可以知晓这些马车为谁而停靠在此——那些在切弥耶教廷之中身负盛名手掌高权的布兰一脉成员。
是的,这是布兰一脉例行的密会。
走到了屋前,木门就被自动打开了。一个双鬓斑白的老人目光锐利地扫过西尔斯的面孔,脸上刀刻般的沟壑柔和了些许。
如果其他信徒在此,一定发现这位老绅士是常年镇守大教堂的红衣主教韩汶。
“西尔斯,你的钥匙呢?”老人问。
西尔斯的嘴角还带着温和的笑意。他微微弯腰行礼后接过方杜递来的银币,恭敬地递了过去。银币上雕刻的是教堂钟楼的的影子,精致得可以看见切弥耶教堂墙面上刻画的永生罗兰。
韩汶用力地摩擦了一下银币,让开一步:“进来吧,孩子。——切弥耶之影将庇护忠诚之徒。”
西尔斯轻轻的回应:“切弥耶之影将庇护吾等。”
作者有话要说: 约瑟夫?康拉德(波兰出生的英国作家):将邪恶的产生归结于超自然的因素是没有必要的,人类自身就足以实施每一种恶行。
每次放一些伏笔铺垫都感觉在水……下章准备信息量轰炸 圣战梗我还是十分喜欢的谢谢每个看到这里的小天使 有任何不适求评论 我改……
以及情感线后期会有解释 比如西尔斯和乖儿子的异常啥的qaq看文愉快。
第23章
院子中的矮屋从外边看来并不宽敞。但进入内室,宾客就会发现一切都与想象中的不同。
西尔斯跟着韩汶走进屋子,方杜没有跟进来。通往屋子中央的走廊短窄且昏暗,地面上覆着厚厚的绒毯,没有浮灯。西尔斯被神力滋润过的双眼勉强可以辨别出走廊两边的壁画:左侧,黑泡的男人挥手轻易撕裂开魔鬼兽的胸膛,左手执权杖。他的脚下永生罗兰无声绽放,茎叶纠缠住恶魔兽的双脚……整个画面富有张力,恶魔兽狰狞的面孔与切弥耶的平静眼眸形成强烈的对比,在血肉横飞的赤红中描绘出了圣光的洁净感。
右侧,悲悯的神灵切弥耶俯身用手指扶住几乎要拦腰折断的永生罗兰的花枝,于是触及过神灵之体的罗兰扭动着凝结作一个伏地跪拜的人型。
那是传说中布兰家族的祖先,壁画的内容是启示录中的节选:向往神辉的布兰为切弥耶阻拦了恶魔兽将军的步伐,而神明为了嘉奖他的虔诚勇敢,赐予布兰以人之形。
具体这位布兰与布兰家族有什么关系,这一切都只是不可考证的旧事罢了。这幅壁画之所以被珍重,不过是因为布兰一脉于教廷之中的地位。
说起来,虽然在众人眼中教廷是圣洁之地,但任何一个教廷的世俗强者都明白切弥耶教的混乱与危险。从双神共眠之日开始至今,切弥耶教廷内部冲突不断。布兰作为四脉之首,近年来一直被由伦德或一脉引导的三脉联盟打压——其余两者为汤圭亚一脉与共比利内一脉。西尔斯无法得知伦德或是如何说服那些家伙的,他只知道,放任这个对抗布兰一脉的联盟成长,布兰总有一天会枯萎。
这不是推测,而是事实。前一世就是太过放任那些家伙,才会导致布兰一脉失势倒地——西尔斯的脑海中又浮现了皮肤灼伤的痛感,那是上一世最后时刻,伦德或将他送上火刑架的感官记忆。
罪名是渎神。多么可笑,圣洁的怜悯的神权,最终却成为了杀死敌人的工具!那些已丧失畏神之心的渣滓,凭什么登临巅峰?!
西尔斯内心翻涌的是怒火,但行走在走廊之上的那个躯壳依旧平静。韩汶走到拐角处,并没有再前进了。他微微低头,挥了挥手。
一股浓郁的神力弥漫在空气之中,金色的光点们在红衣主教老人薄皱皮表下活跃着。那些属于神灵的安抚之意温和地亲吻西尔斯的脸颊,于是怒火熄灭了。
西尔斯的脑海里又浮现了德林的面孔,少年身体的温热触感似乎还滞留在脑海。西尔斯在黑暗之中无声的笑了,覆有面具的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阴霾。最重要的那场战争的主角已经被他捉住了,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把步子走稳,一点一滴,不动声色地夺得主权。西尔斯心想。
韩汶用神力推开了走廊拐角处的一座暗门,灿烂的光从通往地下的道路之中钻出来。
风中带有酒的气味。
……
地底会议室之中,好几个老男人歪歪斜斜地挂在椅子上喝酒。离他们比较远的的地方,三位贵妇几乎要忍不住自己翻白眼的欲望。
他们喝的是白兰地,贵族的珍藏版,但几个男人看起来更像是在喝白开水……不过几分钟后水晶铸造的瓶子中就空了。
“如果信徒们看见你们这样的形象会不会心碎?哦,托德克尔得请把你的脚从桌面上放下去!——你作为圣骑士之首的姿态何在?!”一位穿着黑色长裙的老妇人终于憋不住了,她那双温柔地放在双腿上的手攥紧了,努力让自己的声调不那么吓人。
被称作托德克尔得的是一位英俊的男人,他的身上还缠着绷带,四周环绕着治疗圣光的气味。但这位伤者也在喝酒,毫无克制,甚至将双腿架在了桌面上——“卓拉菲女士,这里可不是您的礼仪课。”托德克尔得的声音很温柔,“再说了,信徒们爱的只有切弥耶吾神,为我心碎的只会是——花季的——少女,们。”
桀骜不拘的圣骑士长目光暗有所指地扫过卓拉菲虽然美丽但难掩岁月刻痕的脸蛋儿,加重了“花季的”三个字。
不等卓拉菲发作,托德克尔得身侧的一位肥肉横生的老人就一把揽过圣骑士的肩头,挤眉弄眼:“不不不,我告诉你,在百年前卓拉菲可是蒙重之中追求者最多的女人。”布兰家族组长的左右手百耶深情地冲卓拉菲举起酒杯,“敬初恋!”一饮而尽。
一旁的几个男人包括两位贵妇都笑了起来,唯有一个抱着木盒的男人面无表情,抬起头用冰冷凌厉的目光望向托德克尔得。
审判组什,代号“恶魔执行官”。圣骑士打了个冷颤,双手上举乖乖地坐正了。
与此同时,韩汶带着西尔斯也来到了这里。
“各位夜安。”西尔斯弯腰行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如韩汶、卓拉菲、什等知道内情的人都对年轻的神使抱以欣赏怜惜的目光。而托德克尔得等人,目光中除了欣赏之外还有防备。
西尔斯来到圆桌的空位上动作优雅地坐下,他身边的卓拉菲目光越发柔和。
韩汶坐在最里边的位置。他拍了拍手,于是所有人将杯中剩余的白兰地喝干净,而后一齐把水晶酒杯倒扣在桌面上,推向桌子的最中间。
会议要开始了,于是无论是怎样不羁的人都收敛了姿态,冷静地坐直,目光里透出刀光来。
他们是布兰一脉的中坚力量。
韩汶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缓缓道:“近期的事情大家心里都知道了,我不赘述。那么从托德克尔得开始,各自报告吧。”
托德克尔得身子前倾,没有犹豫地开口:“我昨日刚从南境归来。神圣军此次损失惨重,因为我们的敌人不再只是恶魔兽。”
他目光冷硬,“南境强盗野人又出现了,带着强兵利器,由灰袍人领头。”
第24章
“南境强盗野人又出现了,带着强兵利器,由灰袍人领头。”
南境是切弥耶最为重要的一处关塞,如其名,处于切弥耶地界的最南。那里的气候湿热,暴雨连绵。按理来说应该是一块植物的圣地,可在恶魔兽气息的影响之下,成为了一块只有草的荒野。
南境有最多最强的恶魔兽,有切弥耶的神圣军,还有野人。野人是对那群普遍身高两米的人类的统称,他们野蛮粗鄙,以洗劫边境小城为生——抢多少,活多久。
十几年前这些家伙被神圣军赶回了南域雨林,没想到这么快就复出了。而且还是由灰袍人——那个著名的反神明自恋狂领导。
托德克尔得继续说道:“我昨日到达蒙重后就与教皇陛下谈论过了。这一战务必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些。他希望可以由教廷里某一位御上神使领队前往,传播神的意志。”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瞥向西尔斯,十分不友好,“教皇暗地里叫我传话,让西尔斯争取。”
会议中西尔斯一直微微低头望着转动戒指,听闻此事很淡然地抬头:“好。”
托德克尔得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卓拉菲抢过了话头。老淑女瞪了圣骑士一眼,才说道:“三脉最近也有些不安份,他们好像在尽力吸收大切弥耶的平民学员。德伦或的大少爷礼仪很有长进,我觉得他们在准备迎接什么大人物……百耶,你们注意下商联,他们似乎对商有什么需求。还有汤圭亚,折花小组最近蠢蠢欲动,你们最好注意一些——我不希望哪一天还要为你们的葬礼忙活。”
卓拉菲作为圣都的礼仪标榜一直是一个很好的情报来源,没有人知道她竟然属于布兰一脉——就像他们不知道卓拉菲是布兰一族前任、前任族长的私生女一样。
而折花小组,虽然有个诗意的名字,却从不做诗意的事。他们是切弥耶最神秘的一组刺客,为汤圭亚一脉铲除了无数敌手,偏偏还没有人能够指出操控证据。
这可不是一个好话题。西尔斯皱着眉又转动了一下戒指,果然听见百耶的声音:“说起刺杀——西尔斯,最近那个侍卫是怎么回事?”他的问题很犀利,“听说你为了他特地前往边境小镇?为了一个丙级武士——并且还有一张好脸。”
“你知道自己的路吗西尔斯,我希望你不会是被美色蒙蔽双眼的傻逼。”百耶毫不留情。
西尔斯牵动了一下嘴角,意外得发现他居然因为对方诋毁德林而心生怒意——不过他把这个异常压下,依旧用平稳无畏的口吻道:“德林的价值于我们相当于折花小组于汤圭亚。请暂且不要质疑我的话,至少我曾经说的预言已经实现一半。”想要回嘴的人顿时敛了声,但西尔斯的话语还在继续,“我的取舍不劳您费心了,我确实对那个平民有想法,就像您对您屋子里那群美人的想法。”
百耶哑口无言,只能回答他:“你长大了。”
西尔斯发出“呵”的一声轻笑。
托德克尔得看着身侧败下阵来的百耶,又开口道:“西尔斯,你应该试试他。”
西尔斯有些不悦,似乎质疑德林是一件让他觉得愚蠢的事——但他并没有愚蠢地把这种情绪放在表面上,而是理智地点点头:“你说的对,但这件事还是由我动手吧——我可不希望你伤到他。”西尔斯瞥了托德克尔得一眼,目光中透着警告的意味。圣骑士心中蓦然一惊,仿佛刀光已划向他的脖子。
——切弥耶吾神,为何这位不能随意杀人的青年神使会有这样的气质?托德克尔得在心中惊疑不定地想着。
神使拥有的神力被神之言所束缚,不能任意使用于屠杀,否则神赐之力将消散。所以神使的治愈辅助等再过强大也不意味着他们的武力值。所以神使们一般都很和气。但西尔斯总是和“一般”这个词少有联系。
历史上比较有名的意外是达昆葛三世——德林曾经仰慕过的暴力教皇——他领队杀进敌军的武器是一把阔刀,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神力。
韩汶拍拍手:“好了,现在把你们的注意力拉回来。”
无法搬弄西尔斯,一些对这个“外来者”太过排斥的成员都冷静下来。他们对这位年轻且来自于布兰之外的家伙确实有恶意,但这点恶意在对付三脉联盟时不值一提。
一张张方案被摆上圆桌,西尔斯听得认真,不时利用脑中那点讯息提出几个凌厉的意见。但心中,他忍不住想着:德林现在,在干什么呢?
*
德林在干什么?
他吃过晚饭后就听闻缇斯请了假暂时不会回来……带来消息的彬霍看起来十分尴尬,德林甚至发现……他有些躲着自己。
这位往常十分风流的少爷此刻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充斥着别扭的信息,他想着今天做下的某个决定,不安地、看似若无其事地瞥了莫莫一眼。
然后他被莫莫那一脸正义的严肃击败了。
当晚德林还被钟声吵得不得入眠时,他被彬霍敲了门。那位身穿睡衣满脸风流笑意的男人张口问:“我能进来么?”
德林目光清冷,伸手就想把门阖上。
彬霍急急忙忙高举双手示意屈服:“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知道你是西尔斯的……小情人儿,我不会再对你出手的——只是想问问关于莫莫的事……”
德林的目光越来越冰凉,他心中无限循环地念叨着“我都说过了啊我才不是什么恋爱咨询你们都找错人了懂不懂奥斯韦德在上切弥耶贵族怎么能愚蠢至此”以及“小情人儿是什么鬼你还想要命吗蠢人”,脸上却绽出一个冒着寒气的笑容来:“莫莫叫我,不用理你。”
没有去管彬霍僵硬的身子,德林冷静地把门锁紧。
他悲伤地想着:
想做个安静的复仇者,怎么会——这么难!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彬霍:怎么没看见德林,他被你(哔——)得下不了床了吗?
西尔斯:(冷笑)蠢人,你在质疑我媳妇儿的能力吗?
彬霍:难道是因为你……
西尔斯:(目光森冷)也请,不要,质疑,我的,能力!蠢人!
想要写的正经点,怎么会——这么难!
又逗比了 简直 委屈地哭了起来
第25章
德林第二天醒来时,扶着窗沿望着朝气蓬勃的大切弥耶学院,叹了一口气。
他心情不太好。
先不说彬霍昨晚的那一场闹剧,仅仅是睡梦之中那朦胧遥远的钟声,就搅的他无法安宁了——不过意外的,在那样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德林想起前天的夜晚。
虽然他喝醉了,记忆也不是太深刻,但迷蒙中依旧将晚间舒适的温度和环境浅浅地映在他心底。在梦境与现实的夹缝间,他模模糊糊地记起那柔软暖和的床被,安静的房间,空气里淡淡的清香……以及西尔斯让人安心的的气息,手臂与怀抱的温度,落在他额头的呼吸;这些都让他——等等!德林后知后觉地惊了一下,耳畔霎那间烧了起来:他居然是被西尔斯搂在怀里睡得!他记得他还没穿裤子……
奥斯韦德在上,希望御上神使没有丧病到把治愈的圣光用于隐藏某些事故的尾巴。
而且——安心,那样一个危险的男人会让你感到安心?缇斯比他靠谱多了!德林自我鄙夷地念叨着,很快又想起了什么:说起来缇斯的话,他似乎最近很忙……?几乎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或许是基于童年的阴影,性格与那个女人极为相似的西尔斯总是令德林感到不安。他的大脑潜意识地认定着:与“她”一样,西尔斯的任何悲喜惊怒都是虚伪的,他的任何话语,轻佻的、温柔的,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德林对于这个神使的欲亲近欲远离,都是因为“西尔斯的性格与西卡斯勒的极其相近”。
但不可否认,德林确实对这位神使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奇怪情结。
而缇斯,这个贵族少爷身上的温柔和沉默,都与德林的父亲是一样的。那种真真切切的温度,即使在缇斯绷紧脸部线条的时候,也能令德林亲近。
德林对于外界人们的认知很容易被记忆中的残影影响,大概是由数年来被关在奥斯韦德书楼的寂寞和无从磨砺引起的。作为一个三岁刚刚记事起就遭受了“背叛”、“囚禁”的少年,德林无可奈何地有了一些思想判断上的差错。
德林没有多想,他例行在房间内舒展开身子,做了几组极限训练,才仔细地洗漱过后浑身清爽地下了楼。
然后他吃惊地看见了方杜。
管家先生站在宿舍之外与学校负责学员管理的负责人说话。比起方杜那一副悠然优雅的姿态,那位负责人就惶恐的多,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德林都能嗅见那人身周存在的僵硬尴尬的气味。
那两个人站得太有艺术感,下楼中的德林一眼就发现了他们。而早就下来围观的莫莫与彬霍探头探脑,各自霸占大厅的两个角落。
方杜终于交代完了,他在心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的这份耐心没有白费。最近事情太多了,布兰内部不得不把“缇斯”请回去……于是请假这种小事自然落在了方杜身上。
管家先生微微侧目,就看见刚刚下楼的德林在看着自己,想起对方与自家少爷间的氛围他很无奈地再次在心中叹了口气,掩饰什么似的立刻在脸上挂起无懈可击的微笑。
——少爷的情商在某些时候真是低得令人揪心,为了别在这时候后宫——呃,不。是秘密势力动乱……管家大人决定擅自做一次主。
在德林的视线中,这一瞬的变化不过是方杜转过头望见自己,而后很自然地笑了一下。德林迟疑了片刻,余光扫过正蹲在角落眼睛发亮的两个室友,还是走过去微微施礼。
“我只是来为……缇斯少爷请一个假。”方杜主动开口,“顺便少爷有些东西让我带来给你。”
东西倒确实是西尔斯准备的——不过本来是让德林再来时顺路让方杜给送过去的。高高在上的神使大人要是有这么贴心才见了鬼了。
方杜说着,几名面目熟悉的侍卫就搬了三个木箱进了屋。德林心头一跳,果然听见屋内两道意味深长的叹息声——这次恐怕要把“被包/养”的设定坐实了。
“以及……”方杜顿了顿,借着几人的视觉盲点递过一张纸条,压低嗓音道,“少爷遇上一些麻烦。”
这才是方杜到来的真正用意,西尔斯参与密会的结果之一,对德林的试探、或者说是证明。
德林心中了然,心想这才是西尔斯该有的姿态:单向的亏欠,牢牢地把握住主权。他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了寸许的失落,却很快不知行踪。德林点点头:“我明白了。”
殊不知西尔斯原本是打算趁这一场暗杀让给德林一个人情,以表达平等的盟友意愿。
一脸欣慰的方杜依旧没有发觉自己坏了事,只是简单寒暄几句后退身而去。而切弥耶大教堂之中的西尔斯还心情愉悦地想着:可爱的小德林接收到自己的暗示后,会露出怎样有趣的表情呢?
……
方杜离去之后,德林与莫莫和彬霍一同享用早餐。这两位舍友的气氛十分的奇特,德林看的出来彬霍正在努力控制住自己风流倜傥的一面,争取做个严肃的绅士——但这与德林并没有太多的关系,于是他漫不经心地吃好早餐,漫不经心地寒暄回房,漫不经心地看着房间一角叠放的三个箱子……最终叹了一口气。
随手翻出方杜给的纸条,德林看了一眼就失去兴致,他索性翻开木箱检查“包/养费”。
最上面是一张纸条,以及制作精细的火红罗兰标本。这种象征爱意的花朵不算太过昂贵,是贵族们喜欢的浪漫道具。
德林摸了摸口袋,最终还是摊开了木箱之中的纸条。上面用红色笔墨字体恣意张扬地写道:花侧的我不愿离去,抉择着守护它或者折断它。
大概是西尔斯的字迹——没有落款,水墨也并不是很新鲜。德林摩挲了一下纸面,想要和着罗兰标本一同丢弃——却又不知道为何收了手。
鬼使神差地,德林将它们放在衣柜的角落。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第26章
三天后的深夜,德林穿上了厚厚的棉衣独自出了门。今夜的风很冷,扑在面颊上有刺痛感,德林这才惊觉时间已进入了冬季的界限。
厚重的衣服比较影响行动,德林不得不在棉衣内穿了紧身的衣物。黑色短刀依旧被他插在腰间,但今天并不是它的主场。德林的腰后绑了一把手臂长短的刀,刀刃末端还带有锯齿。刀柄用布料仔细地缠好——这是为了防止刀脱手,代表着刀锋将要见血。
但是德林的表情与寻常无异,甚至说得上是清闲。莫莫和彬霍只当他是出门约会……对象是谁不言而喻。
德林对此不予评价。
熟练地偷偷翻墙出了大切弥耶,德林从衣兜的一角摸出那张折成方块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人名和地址,下方有人物画像,最下面是一些还算详尽的情报。
部折,属于共比利内一脉的商人,德林的目标。他的住宿自然不会处在大切弥耶学院所在的高级城区,而是在蒙重的住宅聚集地。德林赶到那儿时连夜市的摆摊人都撤退了,孤单的街巷空荡荡的,黑暗凶猛,仿佛恶兽张嘴欲吞。
马车夫拢了拢帽子,在四窜的寒流之中打了个喷嚏。黑夜里他只能模糊的看出这个少年青涩的身型,而对方的面貌则被笼罩在兜帽之下。那一身棉衣质地不凡,马车夫眼神忽明忽暗,还未下定决心就察觉到什么不对。
——德林弯了弯手,刀身戳在衣料上,顶起一个鼓包。忽略掉身后那道不怀好意的眼神,少年镇静地背着身向后抛出一个金币,正好落进马车夫怀中。
德林压低声音,让自己看起来神秘一些:“我劝你,早点回去。”
说完这句话少年就不再回头,微微垂首往住宅区的一角沉默地走去。马车夫的脸色一变,从衣兜中摸出一支烟,默默地抽了一口。
暗杀者?看来不是一个好惹的人。马车夫揉了揉脸,心想最近那些暗杀者已经富裕到穿得起贵族的衣服了么……不过既然也是“下城区的人”,又表示了善意——
“我来这里干什么?”马车夫似乎很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他把金币放在嘴里咬了咬,无声的露出一个笑容来,赶车走远了。
……
德林穿梭在幽暗地窄道里,缓缓呼出一口气。聘请下城区黑心马车夫的建议是纸条上给出的——只要装作下城区的“成员”,再用金币收买,今晚就“不会有人知晓德林的行踪了”。
这给德林上了一课——下城区的可用之人,应该去试探一番。
拐出拥挤处,前方的路渐渐宽敞起来。德林看见了一方白墙灰瓦的院落,和其他的房屋隔得很开。从那外表来看,不难发现其主人的富裕。
德林的手心微微出汗——那是部折的家。他很紧张。
西尔斯不曾知晓,他记忆中被冠以杀神之冕的少年,并非一个擅于杀戮的人。
“你要犯错了。”德林对自己说,“这并不是审判。”
那又如何呢?德林的眼底燃起一簇金色的火焰,转瞬即逝——有个声音在他心底说:你不是正义的审判者。奥斯韦德不会在意这些不是吗——不要忘记约定。
——即使要承担赎罪的烈焰又如何呢?应该承担的神意必须承担,必须受到的处罚必须受到。
德林站在拐角的阴影之中,脸色变幻。半晌,他轻轻呢喃了一声“我知道了”,而后抽出了背后的刀,翻找出一张白色的面具。
他向那栋屋子走去。
*
守夜人打了个哈欠,望了眼身后的卧室——他保护的目标部折先生正在和他可爱的宠物玩耍……每天他听见那个少女尖锐绝望的啜泣,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鄙夷,若不是家族之中的要求,他也不会离开折花小组,保护这样一个粗鄙的暴发户。
今夜依旧是平静的。守夜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饱含着对于部折的不屑闭上了眼。
不过很快他就发觉到了不对。
空气里,他的神力触角被某个人触动了。那个人不会太高,有些瘦,提着长刀——甚至没有掩饰脚步声的意思。
咚——咚——咚——
脚步声在脑海中无限放大。守夜人警觉地伸出手,从身下抽出一把匕首。隔壁的噪音持续不断,他有些烦躁,又不敢表示愤怒。
脚步声进了,停驻在门口。而后大厅的门被推开,在距离守夜人十步之外,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垂着首走了进来,带着白色的面具。
守夜人一动不动,全身的肌肉却叫嚣起来……心跳越来越快,随之而近的是入侵者的脚步声。
三步、两步、一步!
腰部发力,手肘撑起。守夜人的身体倏忽从沙发上以扭曲的姿势弹起,匕首凶悍地直刺来者的面门。
但是入侵者更快。他的双手举平架好,手中的刀刃水平抵挡。随着一声巨响,两人一触及离。
屋内的部折依旧没有听见,他就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对外界纷扰分毫不知。
守夜人的神态肃穆起来,对方的实力令他十分吃惊。因为方才的那一击可没有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守夜人咽下一口唾沫,腰弯得更厉害了一些。
不过这次,入侵者率先出手了。
那把长刀上挑斜过半空,却被守夜人扭腰避开了。守夜人稳了稳心神,贴身攻了过去。
两个人立刻缠斗在一起。入侵者的姿态非常闲适,不像是暗杀者的利落很辣。两人相近的时间一长,弊端也就显示出来了。
入侵者的攻击一般都落向四肢胸腹,这种明显的攻击意愿大多难以达成。与此同时,守夜人那熟练的杀戮之术毫无疑问占了上风,他割伤了来者的手臂和肩膀——即使对方及时用神术止住血流又怎么样呢?探寻术无需启用,因为自己就足以杀死他了,守夜人心想。
而另一边,沉默的入侵者——德林微微垂首。再抬头时眼底已窜起妖异炽热的金色火焰。
还是由我来吧。德林的心中有谁在嘲笑他:毕竟你还是太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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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在守夜人眼中触手可及的胜利,忽然间被逆转了。
炽热的金色火焰从少年的指尖燃起,蔓延至刀身之上——守夜人心口一窒,浓郁的异神气息令他的动作都为之一滞。动作微顿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少年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宁静的眼。
那是一双纯然黑暗的眼。
如果西尔斯在场,他一定会记起八年前与韩汶一道前往奥斯韦德龙巢的所见所闻。那是一个冰凉的冬夜,大祈祷日的肃穆声中,一个名为林德的男孩执刀走进了大厅。
他也有一双宁静到冷漠的黑色眸子,仿佛包裹了来自教廷所有的黑暗。
但是这一刻,能看见这双审判者之瞳的只有守夜人。他在心跳声中感受到那把刀的每一寸前进,炽热的刀锋与匕首在空中交错而过,带着融化的铁水紧紧镶进了守夜人的胸膛。
与此同时,短匕也稳稳地插入德林的左臂。但少年依旧面不改色,眸子中结了霜的宁静怪物似的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将死的人。
德林说:“你听。”
钟声从遥远的大切弥耶学院一路穿梭而至,在这个炽热的流血的夜晚,恍若神明的低语。守夜人困惑地凝视他胸口的刀,抬起头,仿佛看见四周拥簇的人影。
他们说:“……愿您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
德林松开握住刀柄的手,守夜人的尸体倒在了地上。少年的身体微微颤抖,过度使用神力令他的大脑炸裂似的疼痛,而肩膀的疼觉也后知后觉地到达了。
为了不留下血液,德林暂时还不能处理伤口。
他走向紧闭的房门——守夜人方才为了战斗不得不放弃提醒自己的保护目标,而那个名为部折的男人房内的哭喊,一次又一次掩过了打斗的异响。
推开门,惨白的灯光落在德林脸上。他眯了眯眼,沉重的步伐踩在地上,是一声突兀的响。
部折吓了一跳,干瘦的身子神经质地蹿了起来,手里还握着滴着血的刀刃。他原本伏身的位置,苍白着脸的少女瑟瑟发抖,金发披散,脸部和裸/露的肩膀上布满血痕。
“你是谁——你!”部折青着脸后退了几步,握着刀的手颤抖着,“你怎么能够进来?”
德林没有回话,因为他的力气已经在方才那场打斗中消磨殆尽了。他只想迅速把这件事解决,然后想办法在校外把伤口处理好。
不过不待他动手,一双看似脆弱的白皙手臂悄然环过部折的身子,闪电般按住男人手中的刀——喂进部折的肚子里。
浑身血迹的少女踉跄了一步,精致的面孔上扭曲着怨恨、杀意、惧怕和轻松。然后她推了一把,将瞪大眼睛痉挛的部折推倒在地面上。
“你是布兰一脉的人吗?”少女抹掉脸上的血迹,声音却异常的平静。不等德林回答,她又红了眼眶,哑着嗓子说:“他是罪人。”
德林没有说话。在这个神权时代,神的意志从不是完全怜悯的,那些手握钱权的禽兽家伙,做出圈/养少男少女而后折磨的事,从来都不少见。德林心中微有波澜,他低头看了一眼死去的目标,又看了看少女显然失常的模样,沉默不语。
少女似乎没指望他开口,而是环视了屋子一圈,自言自语:“我听他说过——三脉联盟找他做事……还有奥斯韦德人。我知道他的情报放在哪里……通行证,我都知道。”
“将它们交给我。”德林打断她,“我就放你走。”
少女怔怔地盯了德林半晌,才突兀的开口:“我叫纯卡。”
德林一愣。
但少女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意思,而是俯身低头,从部折失去生机的躯体上取下一枚蓝色的宝石。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宝石就破碎开来,薄薄的碎片堆中有一枚黑色的钉子似的钥匙。
纯卡将钥匙放在身后的地面上,伸手一指右侧墙面上的烛台,而后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绕过德林走远了。
“你应该去下城区看看。”德林回头说。
但是纯卡没有回应,只是牵起白色裙子,带着一身血污往外跑去。
“……奥斯韦德人。”德林并不在意,回身拾起黑色钉子,嘴中默念纯卡方才的话:“通行证?”
*
布兰家族之中,西尔斯拂着衣袖,望着一地黑衣的刺客目光冷漠。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问:“德林出手了?”
方杜一鞠躬,恭敬道:“是的。您需要去看看吗?”
神使大人看着自己光洁的手心,叹了一口气:“不应该由'我'去。免得遭那些老家伙诟病。”
方杜心中清明,仿佛知晓了什么点头道:“是。”
遥远的东海边,名曰龙巢的建筑群中灯火通明。一方偏殿内,一个长得毫无特征的女人戴着一身轻甲,伏地冲大殿的浴池跪拜。
浴池内有一位女人,黑发微卷,一颦一笑尽是风情。
她一拂水面的花瓣,笑的漫不经心:“如何?”
“三脉联盟已开始为水域之境选址——他们对待您的态度非常诚恳。”跪拜者轻声回应,仿佛害怕惊扰了这个已经接近四十岁却依旧美艳的女人,“暗门已经组建好了,通行证也发于了部分的盟友……依旧没有'林德'的消息。”
听到最后一句,池中的女人微微颦眉,有些疲惫的闭上眼。
“林安呢?”
“她待在龙巢下的水牢里。由三十六名龙骑士看守。”
“唔。”女人这才舒出一口气,“小心一些,奥斯韦德的意志还未消散前都不算是胜利……我们的罪孽不可饶恕,只怕'林德'还活着,不曾放弃。”
“可是圣女大人,他是——”身穿轻甲的女人欲言又止。
“嘘!”奥斯韦德的圣女西卡斯勒用食指摁住唇,“不要说出来。有一些秘密,就应该被沉淀在黑暗之底,永世不见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章信息量……不大喜欢这种沉重调调的小天使们忍一忍 大概很快进入情感戏的下一次进步了嘿嘿以及终于有人发现德林和林德这两个名字的不同了……这章顺手解释了一下 德林是化名 林德是真名……当然并不只是这样啊我好烦!发糖!等这个情节过去就差不多到发糖的季节了!求建议!毕竟我自己写的开心的一般都不是大家想看的……
(提示:此文非清水!我知道你们想吃啥但是没那么快……)
阅读愉快!求大家指一条明路……我会在不破坏主线的情况下加大小天使们想看的部分的 么么大!
第28章
德林离开柏克小镇时这片大陆就已进入深秋,而今夜,不凡之夜,酝酿了很多时日的冬雪终于落了下来。德林十六岁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在少年离开那栋死掉的房子之后不久,降临世间。
德林微微有些庆幸……他是不会做什么扫尾的工作,这一场雪帮了他许多。
出了住宅区,德林一路拐进不起眼的暗巷。他的右手捂住左肩膀——那把匕首还牢牢地陷在他的血肉里。此时少年不得不庆幸这把匕首上没有沾有毒,否则今天是绝对不能善了的了。
风有些大,距离最近的下城区也有一段路,少年只好现在这个避风的角落暂时处理一下伤口。匕首刺的很深,又没有及时的处理,若不是有神力的保护德林的这只手就要废了。他钻进一旁的杂草堆里,翻遍全身也没有找到什么可以用于包扎的东西——德林的身上只有部折的情报本,以及一张木雕的通行证。连来自方杜的纸条也被他烧成了灰烬,彻底毁尸灭迹。
德林有些懊恼,毕竟是第一次做刺杀这种事……偏偏还遇上了折花小组的成员。即使是面对恶魔兽,他都不会这样的无助。
伸手试探性地提了提匕首,血肉之间碾轧的疼痛感清晰地传送至大脑——德林的喉咙里憋出一声痛哼,咬着牙硬生生将匕首从肩膀处分离了出来。溢出的血液连带着坏死的皮表被神力包裹着燃烧化作无形,沾着血的刀刃被德林迅速揣进怀中,而后白着脸缩成一团无声地颤抖起来。
——宿舍里还有伤药……不过要怎么回去倒是个问题。德林分出心神思索着:这次的刺杀回去需要好好分析一下,如果要对上那个人——自己是不能再用这样幼稚的手段了。……说起来,下城区,应该会是一个很有收获的地方。
断断续续的思路之中,德林脑海间的行程表再次发生变化,不过当务之急是将手头上的东西交给西尔斯——最好想办法把通行证留下,毕竟这块木雕之上刻的是奥斯韦德的文字,说不定与“她”有关。
一片雪花落在德林的手臂上,德林忍着肌肉的痉挛感拂去,忽然身体一僵。
躁动的马蹄声进了,而后德林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隐约的脚印到这里就消失了……”
德林死死咬住嘴唇,右手握住那把废弃的匕首。想了想,最终右手再次下移……握在了从未出鞘的那把短刀上。
而后是一片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下了马,站在巷口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喊了一声:“德林?”
西尔斯——?德林微微一怔,但很快就反驳了自己。西尔斯是不可能过来寻找自己的,那么,相似的声音只有……缇斯。
德林第一次想起布兰家族的二少爷与御上神使大人的声音竟然如此相似。
小心翼翼地伸出匕首——粗糙的、沾着血的刀身上反光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面无表情的少年微微皱眉,蓝宝石一样的眼瞳中盛有担忧。
是缇斯没有错。德林稍稍呼出了一口气,却没有放松身体。只是在闻到寒冷的风中飘荡的那一缕迦欧的冷香,才迟疑地出声:“这里。”
脚步声进了,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拨开杂草,缇斯穿着一身厚皮裘站在德林面前,目光扫过少年身上的伤口时不由得燃起了怒火。他解下身上的外套,弯腰把面色苍白的少年裹紧,而后双臂发力就想把少年抱起来——
以公主抱的姿势。
德林原本还冰冷的脸蛋瞬间热了起来,他紧张地向后倾了倾,目光有些尴尬:“不用……我还能走。”
缇斯的动作一顿,目光扫过少年染上粉色的脸颊,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扶起少年。
“你怎么在这里?”或许是急于摆脱目前尴尬地现状,德林一面向马车的方向走去一面问道。不过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这是一个很蠢的问题。
果然,缇斯镇静地回答他:“西尔斯派我来的。”
缇斯用的是“派”,而不是“叫”或其他的词,这代表着西尔斯在布兰一脉的地位甚至超过了布兰家族的少爷。德林一面在心中暗暗记下,不由得有些无奈的发觉当初碰巧遇上的神使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缇斯带来的马车夫为两人撩开马车的门帘,德林还算轻巧地进了马车厢,肩膀上的痛感似乎都因为一旁手炉里飘渺而出的暖气驱散了一些。
缇斯在马车外吩咐了几句,才进来。
“把伤口给我看看。”二少爷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伸手从暗柜中翻出一个水晶瓶子。
德林对上缇斯严肃而不容置疑的目光,半晌败下阵来。他对贵族少年那过于亲近的态度搞的有些别扭不安,特别是那双眼睛之中隐藏的威严感——让德林简直以为眼前的人是那个内心高冷的西尔斯大人。
可是眼前的少年确实没有露出那种似乎温柔或似乎轻佻的笑,也没有戴上遮住上半张脸的黄金面具。是缇斯没有错。
“其实我可以自己来……”德林觉得自己的声音比羽毛还轻。
缇斯的眉头皱了更紧了,简直是目露凶光。
德林撇开脸,任命地侧过身,将破碎的衣服拨开,露出左臂狰狞的伤口来。
在车内浮灯的照耀下,缇斯将那个伤口看的很清晰——少年精致地锁骨的旁,极深的伤口在橘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吓人,甚至可以隐约看见白骨。
如果世界上没有神力这种东西,别说留疤了,有后遗症都是绝对的。
缇斯的眼神暗了暗,单手撬开水晶瓶子的瓶塞,将瓶子里剔透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往伤口里倒——这种高级的伤药是布兰家族内部流通的高级伤药,虽然不带着神赐之力,但药性还算是不错。透明的粉末一接触到伤口就迅速的融化,德林只感觉到眼前的光亮一减,而后左臂就传来了冰凉凉的感觉。
那种冰凉感不激烈,令德林感到十分的舒服。
德林把头摆回来,就看见缇斯拿着一卷纱布熟练地伺候起自己来……高大的声音挡住了大片的光亮。两个人挨的很近,从德林的角度甚至可以看清对方英俊的脸庞上的每一处细节。缇斯的脸部轮廓与西尔斯很像,特别是唇形,单独来看总显得特别的凉薄。
纱布绕到了背后,缇斯又挨近了一些,发烫的呼吸落在德林的颈侧……把微微愣神的少年刺激得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说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老是想起西尔斯啊?德林内心迷茫地想。
缇斯看了看包的结实的手臂,目光落在咫尺的少年的唇角。不过他很快移开了目光,让两人的距离恢复正常,而后伸出了手,轻轻地覆在德林的伤口上。金黄的神力温和地涌出来,在德林的伤口上浮动着。
德林原本想说别把神力浪费在这种地方——不过很快在缇斯冷静的目光下闭上嘴。他不安地盯着自己被照顾的很好的伤口,不知为何忽然开口了:“今天早上方杜先生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
缇斯手头的动作一顿。
德林抿了抿唇,发觉自己多话了,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没事。”
待在缇斯身侧总让他感到过分的安宁,甚至让他丧失了警惕心。这是不对的,德林告诉自己——你走的道路,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不能轻信任何人。
否则,就会像父亲一样。那是犯错的下场。
缇斯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突兀道:“……西尔斯的意思传达下来,一般都会有一些偏差。”
德林知道他也许联想到了什么,不由有些迷惑:“你为什么老替御上说话?”
这次缇斯没有回答他,而是伸手把少年身上的皮裘拉得更紧了一些。而后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摆出了拒绝谈话的架势:“我现在把你送回学院。别让不相干的人看见你,然后好好休息。”
顿了顿,又多嘱咐了一句:“小心伤口,我会叫人给你送药。方杜应该明天会来拿东西……你到时候给他就好了。”
德林识趣地闭上嘴,侧头望向马车的小窗口外。白色的雪花一片片飘旋着下落,把世界铺成了一片无垢的洁白。在这个风雪的世界中,马车安静地走在一条僻静之路上,车内隐隐的橘色光晕看起来分外温暖。
*
天空泛白时,西尔斯依旧坐在窗前。一夜的繁忙让他微微有些疲惫,好在被神力舒缓了。
但他眼底的冷意依旧凝结。
“方杜,只此一次。我不希望看见你再做出这种事来。”西尔斯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看也不看身后弯腰请罪的管家,“明白吗?”
方杜低着头,“是。”
房间里静默了一瞬,就在方杜觉得自家少爷要落下处罚而准备心甘情愿表示接受时,他听闻见一声叹息。
“我后悔了……真不该让德林去刺杀什么人。我应该想到的,他还那么小,还没经验,不过是打架厉害了一些……怎么能让他与折花小组的人遇上?”
西尔斯的表情有些复杂,轻轻地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话:“真是……令人头疼啊。已经不受控制了吗?”
那份看起来很脆弱的占有欲……竟然,成长的这么快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地粗长!!!!!
被自己感动了!!!!!
好了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的小天使请不要揭穿我 让我继续静静地装逼 直到真相揭露。
阅读愉快。
第29章
德林捂着左肩从干净的被窝之中坐起身来,困意还纠缠着他,让他总是想头一倒栽回温暖的被窝里再睡一会儿——昨晚耗费了大量的精力,睡的又迟,德林的精神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迷迷糊糊地穿了衣洗完漱,用冷水洗好脸的德林终于清醒了。他感受到左肩发麻的瘙痒感,小心翼翼地揭开衣料,却又在想起缇斯昨夜的吩咐之后放弃了拆绷带的想法。他尝试着挥了挥手臂,小心地转动胳膊,发现注意一些大概是不会让他人看出破绽来的。
于是德林下了楼。
宿舍里的氛围因为缇斯的请假,越发无法无天了。一大早彬霍就笑的骚气地和莫莫说着什么,娃娃脸少年则是不耐烦地翻着白眼,只不过嘴角敲着,很是愉悦的模样。
一看见德林,莫莫就撇开转了性子的大少爷飞奔而来,德林十分庆幸少年挽住的是他的右手,而后无奈地被拉到桌前吃了早餐。几人一边闲聊(其实是斗嘴)地搞定了食物,而后彬霍摆出一张正经脸,肃然道:“缇斯说了,这次山岭试验德林必须由我照顾。”暗意指的是既然你们已经抱团了那再加我一个也不为过吧?
莫莫怀疑地看着他:“你会好心地答应下来?……哼,全校可都知道了你要追德林这件事。”德林几乎在空气之中捕捉到了一丝醋味,而后娃娃脸少年不屑地昂起下巴,“我们家小德林可不稀罕你。”
前几日那件烂事搅得大切弥耶八卦界不得安宁,毕竟两个贵族少爷同时看上一个平民这种充满话剧感的爱情故事太惊人了。尽管大多数人心中都只当作一场玩笑看,但不乏有人因为某些原因盯上了德林……毕竟一个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平民很好控制。由此可见,贵族圈高贵的少爷小姐们也不一定是真的那么正经。
德林实在不愿意听人再谈起这件事——作为莫莫和彬霍两个别扭狂之间的牺牲品,他无辜死了。
同时,有人替他解了围。方杜到了。
管家先生依旧是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一手提着什么东西。不过德林显然发现他的气息里都带了些许的疲惫。看来昨日打了一场硬仗的不只有自己,西尔斯应该……德林一愣,发觉自己对于侍卫这个角色真是入戏太深了,连忙止住思路。
“德林。”方杜示意了一下手中的东西,“缇斯少爷叫我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德林总觉得管家先生的语气有些小委屈。
莫莫和彬霍同时双眼瞪大脑袋一撇,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射向德林的目光中不由带上了“等等不应该是西尔斯御上吗你背着御上做了什么”的意味。
……德林不想理会这两个家伙。
礼貌地跟两人说了一声,德林领着方杜上楼进了房间。窗帘紧闭的房中昏暗不已,但空气并不浑浊,反而带着一股冷香。方杜不由把目光移向书桌一角,缇斯送来的迦欧静静地绽放。
“我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再说其他事。”方杜移开目光,率先开口道。
被人服侍换伤药这种事令德林多少有点不习惯,他拉下衣服,却下意识紧绷起手臂——完全没有在缇斯面前那副毫无防备的模样。方杜显然看出了少年的不自然,微笑了一下,哄小孩似的道:“不会痛。”
德林:……
在少年的刻意放松下,方杜小心翼翼地解下了绷带。深深的伤口已经变了颜色,开始结痂了。方杜挥挥手在空中点起一盏浮灯,对着伤口观察了片刻点点头:“恢复的不错,注意一些的话不会留疤的。”一面说着他一面拿出配置好的伤药,均匀地抹在绷带条上,再一圈圈绕紧。
“食物方面要注意一些。……以及少爷说了,最近安心养伤就好。”方杜打好结,轻声吩咐着,“拿到的东西我会帮你带回去交给少爷——有没有什么想要自己留下来的?少爷说过,与奥斯韦德教廷相关的东西你可以暂时保管。”
德林想起那个“通行证”,点了点头。他试着动了动手臂,发现套好衣服后完全看不出异常,才掀开衣柜的门找出了一个皮质的本子递了过去。德林看着管家先生收好东西,鬼使神差地开口:“昨天……御上有没有事?”
方杜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真了一些:“少爷很好。”
德林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慌乱——特别是当管家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从身上扫过时……简直令他毛骨悚然。
“我先走了。”方杜拎起包冲德林点点头,“尧涅那边少爷已经帮你请过假了,最近的武学课你都可以在一旁观战。以及不要做大幅度的运动。”
德林心中念着齿轮组织的一月之期快到了,并没有把这种叮嘱听进去,只是看似乖巧的点点头。
*
一天的课程还算轻松,左手的伤口虽然会不时出来刷着存在感……但是好歹没有让人看出异样。神术启蒙课上,德林发觉了几位山脉阵营的贵族少爷表情有些不太自然,那些蓝色的眼眸之中静静酝酿着晦暗的风暴,甚至连眼眶下方都有隐隐的漆黑。
德林不知道与昨晚那场刺杀有没有关联,也不敢多加打听。他对自己的斤两还算清楚,以自己的智商和那些自小斗大的人精们对冲,只有坏事的份。
不过不想招惹他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招惹他。
前往奥斯韦德史的教室的路上,那些被德林眼神特意关照过的少年在一个小路处把他围住了。
“德林?”为首的少年名为格特罗,是共比利内家族的第三位少爷。他理了理上衣,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来,声线之中带着蛊惑:“不如,我们谈谈?”
德林警觉地后退一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一施礼:“您找错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复习过程中偷偷摸摸码了一章最近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捂脸
副cp也要动一动了 免得老去打扰我家儿子谈恋爱。
阅读愉快
第30章
“您找错人了。”德林手指捏了捏衣角,淡淡道。
格特罗歪着头看了他半晌,缓缓的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来。挥手将身后那些眼神诡异的少年驱散后,他上前一步,表情非常之诚恳:“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谈谈一些小事。”说到这儿,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再说,相信这座院校里,也找不出第二个德林来。”
德林知晓他的意思——前段那件事闹得太大,在这个大家看起来都闲的不行的学院里,他已经被无数人的唾沫淹过无数遍了。估计那些贵族少爷小姐们早就对他评头论足了许久,德林还真是感到受宠若惊。而彬霍这出戏原本该有的效益也展现了出来:分散火力。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围堵,但确实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大的阵仗。身份差距令德林有些放不开手脚。他微微垂首,看上去好似是服软了:“……我不懂您的意思。”
“其实我们可以谈谈,比如关于缇斯·布兰的一些事?”格特罗笑意加深,逼近问道:“彬霍少爷的也行……德林的话,大概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吧?……别急着否认,作为交换,我也会回礼。”
格特罗的意思是叫他卖了布兰一脉的几人,或许在他们看来,身为平的自己莫非是为了蹭进贵族圈子什么都愿意做的人?——好吧,他并非完全错了。至少德林已经果断地丢弃了自己的节操。但是这些人的要求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三脉身后有着奥斯韦德圣女的影子,那他们只能是敌人。
德林沾了汗的手无意识地摩擦着裤边,似乎动摇了。他抬起头让格特罗看清自己无辜的眼神,迟疑地回着:“……现在,不行。”
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于是笑容越发地诚恳慈祥,“好吧。如果哪天德林有空……我们神术启蒙课后,可以去茶馆坐坐。”
“是。”德林挤出一个笑容来。
完成了目标,格特罗明显轻松了不少,德林敏感地从他的眼中察觉到不屑的意味,却没有点破。只是眼神宁静地看着这位大少爷召唤出那一队的跟班们,神清气爽地走远了。
德林暗自“啧”了一声,喃喃自语:“看来西尔斯那样的人精也并不是那么多啊……”利用格特罗这个渠道传递真假情报迷惑敌人,这是连德林都想得出的方式。看来这位少爷也不过是个炮灰角色……
德林皱了皱眉,看了看手中的书,无奈道:“迟到了。”
*
下午的事并没有打扰到德林近期的计划。第二日他将这件事与前来换药的方杜说了,而后看着结了痂的狰狞伤口,把白色的面具揣进怀里。齿轮组织那边的约定是不能再拖了,只能委屈刚刚快要恢复的手臂……反正德林对自己的身体向来不太爱惜的。
借着月色,他无比熟练地来到了下城区的那间酒馆。
这次站在前台的不再是卓,而是个看上去凶神恶煞沉默寡言的家伙……德林暗自猜测这是为了把酒馆里多余的客人都吓走。进店前德林就带上了白色面具,这种诡异的装束却没收获一个眼神,前台的大汉用手指指了指身侧,而后自顾自的继续睡了起来。
德林也不在意,只是全心全意地自我抵抗着满心的排斥感,回到了这个地下世界。
依旧是热浪欢呼,依旧是浓郁的血的腥臭。德林站在环形的最外层,似乎想到什么,皱着眉轻轻说:“邪恶将人们聚于一处。”
“看来你感触很多。”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德林微微低头,发现卓就坐在自己之前。这个男人的身上衣服又花哨了不少,估计是过的不错。
德林挑了下眉,当然没人看见。
卓回头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好久不见……今天有什么想玩的游戏吗?”
“比如说?”
“比如说,那个。”卓望向场地的一角,新熔铸的铁笼之中伏着六只狼形的野兽。他们身长一米,绿色的瞳孔里映照着地底世界的每一寸肮脏。
德林下意识抬了抬左手,“几只一起?”
“这就要看你的技术了。”卓捏了捏掌心的金币,屈指将其弹向高空按在手背上,“打个赌吧。如果你能搞定他们所有,我个人赠送你一个情报。”
德林眯了眯眼,应了一声,就起身向场内走去。
“您说呢,是正面还是反面?”卓突兀的开口,侧头看着左方披着斗篷的人影。
德林并没有发现这个人影。他仿佛融在这一片空间中,是个不存在的人。那些肮脏的气息都与他隔离,仿佛在惧怕什么。
那人侧过身来,是缇斯。不过脸上却带着没有温度的温柔的笑,“是反面。”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卓的身上,而是专注地看着德林的背影,“别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这几日回来一趟,父亲找你有事。”
“好吧。”卓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我看您很不高兴啊……如果不想要他上场的话,我帮您拦下来?”
缇斯……抑或是西尔斯摆摆手,声音里多少带了些冷意:“我有的是法子罚他。不过这个身份牵扯太多,暂时瞒着比较好。”西尔斯想起少年方才耸动左肩的别扭动作,心中的火气又有蔓延的趋势……真是不听话,神使大人心想:看来下次不需要手软了,总要让他知道爱护自己才行。
毕竟是我的东西,他哪来的胆子乱糟塌?西尔斯理所当然地愤怒着。
卓嘟囔了句什么,看着准备入场的少年摇头晃脑,叹着气把手中的金币抛给不远处的女郎。而他身侧的西尔斯已经自顾自地走远了,他们周围三层的人影接二连三,看似毫无关联地跟随着神使一同退下。
捏了捏下巴,卓望着沸腾起来的人群,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让少爷在意的人儿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猜出来了qaq
电脑又坏了 内心崩溃 用平板战!
第31章
卓口中的那个人儿此刻正在进行一场艺术的刺杀,心无旁骛。
他对地下世界的了解非常片面,更遑论得到圈子内部流通的消息。于是他并不知道上一次的那场比赛给他带来了怎样的“荣誉”。所以当他忍住左手的剧痛,单手剖开最后一只魔鬼兽的脑袋后,被场地内的欢呼吓得不知所措。
最为简单的赞美就算了——但是德林还听见了少女甚至少妇的表白,“白面我爱你”什么,以及无数飞吻。这也不算什么,可是那些炽热地仿佛要把他剥开蹂/躏的目光……实在令他无法接受。
德林僵着身子下了场,被笑的花枝乱颤的卓拉进了会客室。而后这个越看越骚气的男人扫了眼德林无法形容的脸色,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不知道?噗——那天我本来就是想试试你,结果你还真胜了。那些暴力狂热者激动个半死,一直骚扰我要见你的真容。”好不容易忍住笑,卓的肩膀还在不可抑制地抖动着,“曾有位先生说:我能请他共进晚餐吗?我的天使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德林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狰狞的。
卓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捂着脸,半晌才揉着肚子直起身:“好吧,我骗了你。你那张邀请函是'圣主之吻',贵宾所有。我怀疑你是冒充的,可是邀请函并没有什么不对,所以——”
德林脸色变了一瞬。
“看来你确实不知道啊。”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既然你持有他,就算是你的好了。”
“我不信你会这样好说话。”德林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卓笑而不语。刚才那段话确实是哄小孩用的。西尔斯御上今天突兀的出现,除了部署和情报交流,就是为了给这个少年提供保障。德林手上持有的是一张黑色邀请函,曾为'圣主之吻'之一。不过当年持有者似乎做了什么,让齿轮组织不得不收回了这张邀请函的权利,反而将其视为通缉令。
如果不是卓接待的话,少年也许就死在那条布满红烛的甬道里了。好在接待人为事情反转提供了时间,现在黑色邀请函握在西尔斯手里,据说是交给布兰家族内部追溯旧史了。
命运的安排吧,卓想。
德林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只是把异常记在心中。他开口问道:“你说过的,给我情报。”
“差点忘了。”卓一撇嘴,将一个红色的信封丢进少年怀中,“这个对你有帮助。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好了,你还是回家处理下伤口再看吧,我可不想浪费伤药。”
德林的左肩伤口又撕裂了,红色的血浸湿了一层层的衣料,但少年都未多注意。此时听见卓的话,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左肩又麻了……明天方杜先生来的时候,一定会非常愤怒吧——德林莫名有些心虚,似乎干了什么坏事。
似乎御上特意让方杜交代过自己不要乱动?……不可能,那家伙怎么会这么甜!德林心中毫不犹豫地否认了。
……
回到房间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凌晨。德林总觉得自己像个夜行侠,一到晚上就来无影去无踪,每次都还一身伤回来。
房间里还储着一些伤药,是方杜留下来的。翻出一把刀把和血肉粘在一起的衣服挑掉,少年随手撒了点药粉上去,粗粗地绑了几圈纱布就不再管他了。
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
从衣兜里翻出那封信,用沾着血的刀刃裁开。红色的信封之中是一张薄薄的纸,隐约可以看清上面是水墨写下的一行行小字和一幅地图。德林咬着信封摊开白纸,第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东西。
在地图的最中央,地标画成了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一串的奥斯韦德语。是那一夜从部折手上找到的通行证。图画旁标了一个词,“暗门”。而地图上方,则是一连串的人名。
“居然是暗门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德林喃了一声,翻身下床从衣柜里找出一本黑皮书。摊开书页的三分之一左右,上面赫然是一串来自奥斯韦德的字符,也是暗门的意思。
词语下方是一排娟秀的小字:暗门,暗渡之门。
这个计划是由圣女西卡斯勒亲自制定的,知道内情的人屈指可数。目的是为了帮助奥斯韦德的教皇古森稳定权位——奥斯韦德教廷内部甚至比切弥耶更加混乱,虔诚的信徒在双神共眠之日后就越来越少了,只有少数身负神赐的家族一直把旧时代的忠诚一并传承。这意味着神权的不再清澈,也意味着教廷利益的纷争。
西卡斯勒手上掌握有某一件神物,但是缠绵她的怪病令她无法在奥斯韦德庇护的囚笼下快活。于是圣女一直在寻找脱离此地并依旧安全的办法,最终找到了答案。
古森教皇暗地与三脉联盟勾结,提出将自己的女儿——圣女西卡斯勒送去当作质子以示决心,而三脉为了维护这场交易,必定拼尽全力护住其安全。
而以圣女为枢纽的交易也就建立了起来,两方互相帮助,皆欢喜。
这个计划的前提就是暗门计划——如何安全的将西卡斯勒无声息地送到遥远的土地上。
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了,她们打算走商道。因为情报上密密麻麻写着无数富商的姓名,而暗门的设立点就是商会联盟的一角。伪装做一个茶会小院,其中却是被选中的目标的交谈基地。西卡斯勒必定会在候选者之间找出一个最完美的保护者,然后顺着这条路搭着顺风车逃进一个保护她的监狱之中。
在龙巢中时,西卡斯勒是无敌的。而到了那之外,她就会失去神赐的力量。
所以德林一开始就挑好了蒙重这块背景板,等哪一日那个女人在牢笼中被杀害,这一切的罪恶就能停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结果第二天了!
第32章
德林的复仇欲望成功打压了困倦感,他顶着受伤的胳膊作了一晚的笔记——那份名单中他曾了解过的商人的资料都被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来,而后进行数据比对。
德林并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他与西卡斯勒的段位天上地下,但胜在了解。德林确信,如今生而在世的所有人中,唯有自己最为了解这个高洁的圣女。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中,都有着德林才可以解读出来的讯息。
也就是因为对于对手的过分了解,才让德林的睡眠泡汤了。
而这也间接导致了很多事情。
比如当困倦的德林撑着一脑子资料数据浑浑噩噩地下楼吃饭时,被回来突击检查的缇斯逮了个正着——事实上如果你知道更多□□,就可以理解为,愤怒的缇斯同学回来假装发现而后理所当然地施行被润色了十几遍的处罚。
缇斯,布兰家的二少爷,本质为西尔斯的青年目光冰冷地看着德林的模样,十分确定德林比想象中还会糟蹋自己。
而呆住的德林则瞬间清醒,浑身僵硬地入座了。他倒是没反应过来缇斯那副将要爆发的表情是来自何处,只是觉得身侧寒气环绕冷的不行。
莫莫和彬霍今日难得安静,都十分正直地关心着自己的盘子。在缇斯爆发之前,没有人嘴贱去开口。于是几人收获了一个地狱般的早餐,而德林更惨一些,缇斯附带着送了他一个“来我房里”的警告眼神。
德林试图去拒绝:“……快要上课了。”
缇斯的目光更冷了,他面无表情淡淡道:“我替你请了假。三分钟之内没跟上来,后果自负。”说完这句话,青年绷着那张比往日还要冰冷的脸,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莫莫瞅了瞅德林的面色,轻声说:“你还是上去吧……缇斯生气的话,真的非常可怕。”
德林的嗓子有点干,被空气中那缕煞气弄的很想去握住短刀的刀柄。他哑声道:“……嗯。”而后磨磨蹭蹭地上了楼。磨磨蹭蹭地进了缇斯的房间。
迦欧被带走了多日,缇斯开了窗通风,所以空气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令人安心的气味。
缇斯仰面靠在椅背上,身周一片压抑。他问:“德林,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德林没有说话,专注的盯着脚尖看。他的内心还陷在有关暗门的思潮之中,完全没有反应到缇斯话中的意思。人犯傻时总是比较容易嘴快,于是德林飞速地报了一个人名。
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无法反悔了。
缇斯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望着把头埋得低低的德林,十分想开口教育上几句话。但是当视线触及到少年的左肩时……满腔的怒火霎时间就熄灭了。
仿佛有人在心底说:凶什么凶,若不是为了你的一句话,他会需要养伤么?会有二次的伤口撕裂么?
“算了。”兴师问罪的心思淡了下去,缇斯从床底拉出一个药盒,“你坐下。”
德林只好乖乖坐下。
少年粗糙的包扎对伤口唯一的用处就是让伤口烂得更快。所以缇斯看着这个伤口,眉头皱的更深了。
“你以前没包扎过?”缇斯一边伸手给少年包扎,一边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一些。
德林总觉得两人的距离有些过分的近了。缇斯也不知道什么心态,动作格外的慢。那些温和的呼吸洒在德林的颈窝里,带起一阵奇怪的酥麻感。那种感觉让他大脑也混乱起来,脑海中下意识想起那一晚看见的缇斯的侧颜。
德林的耳朵不知为何红了。他强作镇静道:“很少。”
缇斯不动声色地用手指蹭过少年光滑的皮肤。德林抖了抖,总觉得气氛很不对劲,只好微微瑟缩以表抗/议。
但是缇斯面不改色,为其绑紧最后一圈的纱布,淡然道:“你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弄死。”
“那死的肯定也不止我一个。”德林接口。
缇斯非常温柔地捏了一把少年的脸,语气很严肃:“这种话少说。”
前一世德林就死在水域之境内。那正好是神权争夺的混战时期的转折点,作为布兰一脉的代表人之一,缇斯自然在场。不过当时两人之间隔着茫茫的河水,德林彼时的模样看不真切。那一次德林败的太过干净,缇斯甚至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一个试图将圣女救回教廷的信徒。
德林被他的动作搞的有些愣神。房间里的氛围再次改变,隐隐流淌着暧昧的气息。少年强行压下躁动的心,似乎平静地点头回应。
“以及。这些杂事处理完毕了,我该说下重点了。”缇斯重新坐回位置,敲了敲膝盖,“格特罗的事情我们分析了一下,估计没这么简单。”
德林虽然不爱去思考那么多,但还是乖乖听话。他皱起眉:“可格特罗看起来并不像个聪明人。”
缇斯摇了摇头,说道:“在圣都之中,各家都有所谓的天才。比如我的大哥,伦德或的哈顿,共比利内的科普托。但是科普托的能力说起来并不算太过出众,我只能猜测,他是打算玩灯下黑。”
“而格特罗作为他们家看起来最中庸最焦躁的少爷,实在是违和感太强了一些。”缇斯想起前世褪下伪装的格特罗,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感叹的意味,“他的演技确实很好。估计是想要试探下你可不可以用,再决定后续的计划。但是这又很难把握,因为你无法了解格特罗的陷阱到底在何方,一个小小的失误都会被他捉出来,然后放大成有利条件。”
德林没想到其中有这么多门道,只能问:“我怎么做?”
“按照你原本的态度。你那一天表现出来的不屑有多深,就多深,一点点增强。然后按照我们给的说法,一点点证明自己的无害,甚至让格特罗自以为掌控了你。”缇斯说话完后又嘱咐道:“其余的东西你就不要想的太多,他要是有事情放着让你做,推脱一下就答应好了。"
德林点点头,“我明白了。”其实缇斯大可以不告诉自己,然后用些小技巧把自己使唤地团团转。这样就可以毫无破绽,只不过自己的境地会有些危险……德林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微微带了些酸涩。
同时那股不安愈发浓烈了……德林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上一次见面起缇斯的态度就变了。一些亲密的动作——比如拥抱揉捏,都进行的毫无阻碍。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德林甚至不知道缇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
“其实,我昨天出去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德林抿着唇,从衣兜里翻出一张皮纸递给缇斯,“一个名叫暗门的组织的成员名单。然后我找到了一些资料,发现他们与西卡斯勒有关……也许你们可以用到。”
缇斯没有去问德林口子的资料从何而来,只是在听见西卡斯勒的名字后脸色微变。他接过皮纸,没有去翻阅,而是紧紧盯着德林看,“以后爱惜一点自己,知道吗。复仇之人总要准备好两副棺材,但我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这是无法掌控的,缇斯。”德林总觉得两人的关系歪斜向了某个危险禁地。他被缇斯突如其来的暧昧态度搞的有些不安,只能解释道:“你可能无法理解……但我就是为了这个而存在于世间,如果不努力完成的话,我存在的必要也就'消失'了。”
一股冰冷的思流窜进缇斯脑海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却被神明设下的牢笼禁锢,无法看清。他觉得嗓子有些发涩,轻声问道:“消失?”
德林这次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只是说:“我有点累了。”
“好,你去睡一会儿吧。”缇斯缓缓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我也先走了,还有事情要处理了。”
德林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缇斯走远了。他懒得回到自己房间,索性一歪头倒在了缇斯的床上。被单什么的并没有被收走,甚至每天都有专人洗净,所以十分干净。德林脱了鞋,在被窝里蜷成一团,一只手犹豫地捂在左胸的位置。
心跳很快。
不仅仅是缇斯的态度超乎了自己的预料,甚至德林发现自己的态度也成了迷。好像那么简单的几次关心,就完全被对方给魇住了——毕竟,在记忆中,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这样关爱他的人已经死在了他的刀下。
德林有些贪恋地捂住脸,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很不对劲。
毕竟爱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啊,德林在心中对自己说:你应该相信吗?也许某一天,他也会走上父亲的道路……直到孤立无援才发现温柔了那么多年的情感只是一场骗局。
德林依旧记得父亲那一日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骗子的辅助者。
是的,奥斯韦德教廷的圣女西卡斯勒,是德林的母亲。而教皇古森,则是他的外公。
无论是德林父亲的婚姻,还说德林他自己,都不过是他们为了骗取神权而留下的产物。
*
自从缇斯那一日回来过后,宿舍里的氛围就忽然变了。德林终于听话地养伤,除了整理资料大多数时间都和奎娜乔治两个家伙一起。方杜到来的频率改成了三天一次,常常累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轻轻带来几句西尔斯御上的状况。
比如昨天又经过了一场刺杀……比如又有怎样的对弈。再比如西尔斯三番两次地去找教皇谈话。
三脉之间的第一场战争悄然打响,同样受到影响的还有大切弥耶的内部氛围。这几日浓郁的火药味把这座院校搞的如同战场,彬霍已经三番两次在公开切磋上毫不留情地干翻了来自三脉的对手。
而说起他,也不得不提起莫莫。上次方杜前来时也给两人带了口信,这给了彬霍一个天天去莫莫房间蹭床的理由——这位少爷虽然还是忍不住心中瘙痒到处调戏美人儿,但至少没听说他近期和谁乱搞过了。
理所当然,这个锅又由德林背了。
听到传言时德林正在思索怎么和格特罗死磕,于是原本就痛得不行的大脑嗡嗡作响。这种痛苦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两个多星期,德林才等到了另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分散了别人的注意力。
简的来说,切弥耶教廷高层,给莫莫安排了一场相亲舞会。
先不论彬霍的反应,德林比较在意的是西尔斯也打算去。御上神使大人这次又让方杜带了一身礼服来,并且有了一个奇怪的交代。
方杜说:“少爷让你,带把好刀。”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口血qaq
中途睡着两次,思路一直断断断 心好塞哦qaq
下午发成绩 好想拒绝(x
第33章
所谓的相亲晚会定在一个漫天飘雪的夜晚。德林穿着礼服,披着厚袄子脚步笨拙地走出了比冬风还冷的宿舍。
……衣服好重。
在方杜告诉他这件事后不久,大切弥耶也被这颗巨石砸得不得安宁。传言说:乌莫朝原本是想把莫莫带回去直接订婚的,但不知道是谁不乐意放他走,于是教廷以“为了表示友善”为由决定给这位皇子办一场晚会。
那个搅局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彬霍——他在得知消息后当晚就和莫莫爆发了一场嘴斗,而后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之后又变回了那副纨绔模样。
德林擅自猜测这是西尔斯的手笔。彬霍和莫莫都是布兰一脉的力量,内部解决对于他这个领导者也会很有帮助。
打了个喷嚏,德林捂了捂发红的鼻子出了学院正门,没走几步就看见熟悉的马车停在路边,身为马车夫的方杜也穿着厚厚的棉衣,看起来就像发福的商老板。
“进来。”没等德林思索,西尔斯淡淡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上车时少年被长摆的外套绊了一脚,直到顺利栽进西尔斯怀里他才似乎算是明白了神使大人挑选这件衣服的良苦用心。德林被屋内的暖气冲击得恍惚了一瞬,而后尴尬地挪了挪手臂——也许是被调戏久了的缘故,少年已经有了一颗不会因御上神使的小动作而羞恼的强大的心。他目光望向顺路把他的腰锁住的那只手:“御上——”
“嗯。”西尔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脸上的笑意毫无破绽,“失误。”
德林艰难的站起来,“御上,我能将外套脱了吗……”反正神之力稍稍催动就能把身体弄暖和,穿这种东西简直就是受罪。
西尔斯看着少年笨拙的模样,眼底不由浮现一丝笑意:“不能,你感冒了。”
“……可是……"
“不要试图狡辩。你的神力不适合在这片地域使用。今晚来的大人物很多,小心穿帮。”
德林认命地坐了下来。
西尔斯应该在处理事务,他身前堆叠了好几张卷轴,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文字。德林移开目光不敢细看,问:“御上,今晚是准备对谁下手么……"他想起了西尔斯让他带的好刀。
好刀这个词的含义很广泛,他带了两把。一把是锋利的刀,一把是自己的短刀。不过后者不到最后时刻,他绝对不可能使用。
“你以为我叫你带刀是为了刺杀谁?”西尔斯被气笑了,“德林,我可没忘记你身上带着伤。你可真是天天想着受伤呢。”
德林没反应过来,迷惑地看着这个带着黄金面具的男人。
西尔斯看他那模样轻轻地“啧”了一声:“还记得那位奥斯韦德卧底么。住在布兰家族,昆耶。”
德林点点头,迟疑道:“您是截到了什么情报?”
“嗯。”西尔斯应道:“他们大概以为你是——”神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想试探我对你有多重视。今晚他们肯定要出手,我看你一个人留在宿舍太危险,叫你跟着。拿刀只是为了防御,到时候躲好,敢擅自参与的话后果自负。”
德林:……
*
大会的地点是在布兰家族的院子里。德林第一次来到缇斯的地盘,心头不免有些好奇。不过在试图询问西尔斯缇斯是否有参加时,西尔斯摆出了拒绝回答的姿态,于是只好作罢。
作为自家地盘,西尔斯明显放开的多——比如今天,神使大人决定宣布所有权。
嗯,对德林的所有权。
具体方法就是……让德林从马车里出来。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是放在御上神使身上就不太正常了。让一个侍者坐进马车……其中可以延伸出很多的意味。
德林跟在西尔斯的身后穿越人群进了铺满白砖的大殿,满脸通红——气的。他咬牙瞪着身前那位大人火红的衣尾,身体几乎快要被周遭那一片片意味深长的目光点燃。
进了殿内,喧闹声就多了一些。德林努力让脸色正常一些,悄悄用余光观察这里——莫莫穿着一身白色礼服浑身僵硬地和一个妹子摆着笑脸,那无措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再看看大殿的另一角,一身暗紫的彬霍正笑吟吟地和三个妹子聊天……其中一位是奎娜,并夸张地捂着嘴笑。
她身后的乔治脸都黑了。
西尔斯进大殿时所有人都静了一瞬,御上神使在场不会超过两位。所有人的面色都变换了一下,包括莫莫——他仿佛找到了救星,撇开妹子就蹭蹭蹭地快步走了过来。
“西尔斯御上,非常荣幸您今天能够到来。”虽然是教廷出的主意,但晚会的主人依旧是莫莫。他看见德林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您需要个单独的房间休息吗。”
西尔斯的笑容加深,回头看了眼面色更加不对劲的德林,回道:“好。”
远处的奎娜和乔治也注意到了德林,都露出了吃惊加兴奋的表情——这使得彬霍也转过头,而后更加激动地站了起来。
好在他原本就在角落,并无太多人发现他的时常。彬霍踌躇了一下,直到西尔斯与德林由侍者领着消失在拐角,才与妹子们告罪,跟了过去。
“御上大人,请留步。”贵族少年匆匆忙忙地地对半脚踏进房间的西尔斯施了一个礼,“我……”
“进来再说吧。”西尔斯了然地点点头,而后看见德林在屋内警惕地扫视了一圈,才让出了路。
西尔斯奖励似的在德林头上揉了一把,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冷静地、没有发现德林几乎到了爆发边缘的表情,到软垫的沙发上坐下,悠然道:“彬霍,说说你想要做什么。”
彬霍咬咬牙:“我……我要搅局。”
作者有话要说: 家长会开完了!!!
第34章
“搅局?”西尔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说,娶……”
“咳。”彬霍一本正经地打断道:“大人,如果莫莫和一位别家的小姐联姻的话,家族里也会苦恼的吧?”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真诚一些,“毕竟乌莫朝虽然是小朝,但其拥有的炼金技术能给任何一方势力带来不可比拟的帮助。”
西尔斯轻笑出声,他用指尖敲了敲桌面,道:“不需要找这么多借口。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大舍得放过乌莫朝势力的帮助,所以才会有这次的晚会……嘘!听我说完,你想要破坏是不可以的,因为你的身份可不能去做这种遭人诟病的事儿。”
——“今晚我安排了一场好戏,你看着就好。”
说完这句话,西尔斯就不耐烦的挥挥手让彬霍离开了。德林看了看对方冷静下来后有些懊恼的脸色,不由觉得感情这种事真是麻烦。
……而后不可抑制地想起缇斯。
方才在大厅里,他并没有看见缇斯得身影——看西尔斯的态度,说不定把他派到了什么地方干什么样的事儿。说起来他作为一个贵族少爷,老被神使使唤也真是不幸。
西尔斯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低头思索着什么的模样,想着:反正今晚也没什么事——应该是说大事未到。他笑了一下,说:“德林,不过来坐坐?”
“不了。”德林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神使大人的眸色深了一瞬:“嗯?”
这真是……德林无力地走了过去,道:“您想做什么?”他顿了顿,努力转移话题:“刚刚您说的一场好戏,是?”
西尔斯也不拆穿他。神使大人歪头看着少年那双黑色的透彻的眸子,心中有个念头张牙舞爪地叫嚣着,诱惑着他下定某个决心。
——不如,得到他。
“……御上?”德林被西尔斯看得浑身不安,心想最近御上神使真是越发的奇怪了。
西尔斯稳下心神,淡淡道:“刺杀就在今晚,我给他们留了个假消息。折花小组可不会管这是谁的晚会……到时候他们搅乱了池水,我们就走。莫莫这一次过后直接对外说是受惊过度就好了,反正他也只是个炼金术师。教廷里的那些人这点体谅还是会有的。”
德林还是觉得不太对劲,西尔斯对于彬霍的那一笑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他迟疑着,试探着问:“您做的……不止这些吧?”
西尔斯用手指摁住德林的唇,心中思绪免不了歪斜了片刻,而后带着那种看似温柔实则暗含贱意的笑容,轻声说道:“你可要保密,我送给彬霍一场大礼,事成后还怕他们再闹翻么?”看着德林瞪大双眼的吃惊表情,神使大人心中莫名地有了几分爽感,“这个锅,折花小组背着,不管我的事。”
*
黑衣人用刀锋挑开眼前茂密的枝叶,从晚会的小院之外远望,可以模糊地看见晚会里璀璨的灯火。他似乎可以想象到那里面食物水果的香气,少女们的宫廷蓬蓬裙,红色的丝带,还有想碰的酒杯和晃动的美酒……不过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在紧身衣之外的皮肤上闪电似的窜过一道金光,那是武士的神力,却带着血腥气味。
“西十一?”他问。
“不,西九。”搭档用奇怪的液体把刀身抹遍,直到其上再没有一丝反光。今日折花小组来了六个人,三脉联盟对于西尔斯这个心甘情愿为布兰家族卖命的孤儿已经很不耐烦了,对于这个威胁,早日除掉比较好。
不过下手之前他们想做最后一次努力——毕竟西尔斯若是倒向三脉这一方,这一场争权就再没有意外了,胜利唾手可得。
关键在那个叫德林的少年身上。说起来西尔斯这个向来冷情的家伙,也会有这样为人所困的一天?可信度还待定,要再斟酌斟酌。
六人趁着夜色往小院方向无声前进。夜雪还在往下落,他们一身黑衣在雪地里看起来非常刺眼,却意外地不令人在意。
从缺口潜向大厅之内,他们锁定了角落的一个少年。
低着头,黑色礼服,黑发束好。他看起来很拘束,只是独自站立,像一个旁观者。
“需要掩饰吗?”
“不了。”领头人淡淡道,“也没有什么大人物,直接来。”
多年在黑色地界横行霸道的傲气让他们向来这么的直接粗暴,反正扫了尾之后他们就会人间蒸发——这么多年来,人们都知道折花小组是谁的东西,却从来不能拿到证据。
这是他们的自信。
大厅内,莫莫还在应对着眼前金发的小公举……啊不对,少女。对方也是大切弥耶的学生,神术系。
“其实我对药剂学非常感兴趣。”妹子委婉地表示完自个儿的意见,用碧绿的美丽眸子忘情地望着眼前的男孩儿。先不说家族已经下了命令让她来成为今晚的第二位主角,光是对方可爱……哦,是英俊的外表,和可以挣到很多金币的炼金术与调制药剂的能力,就足以让她动心了。
莫莫很想回答什么,但落在背后火辣辣的视线总令他说不出口……朝里这次做出这种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听说了他和彬霍暧昧的关系。
虽然还有其他兄弟,但朝中也不希望自家最为优秀的皇子干出这种事儿来。
莫莫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对今晚的事情十分排斥,但是彬霍的态度一直以来……非常令他难过。前一段时间彬霍的那种殷勤态度几乎让他下定决心把事情跟朝中的人们说开了,但是没想到事情有了转机……更没想到彬霍会发那样大的一场脾气。
沮丧地揉了揉脸,莫莫如今不由得万分羡慕起德林来。
让西尔斯大人用宠溺的目光看的人呢——
思绪流转间,大厅里忽的暗了下来。被摧毁的浮灯砸向地面,贵族们不由向两侧避开。
守卫们高呼:“有入侵者!”
单独的房间之内,西尔斯与正在翻书的德林对视了一眼,而后同时站了起来。木门打开,方杜带着一小队的守卫将门口层层包围,恭敬道:“少爷。”
西尔斯点点头,轻轻捏住德林的手腕就往门口走去。
德林微微一怔——肌肤相触的地方,窜起一阵微弱却熟悉的电流。好像那一日缇斯带他前往酒馆时,非常短暂的牵手。
作者有话要说: 在机油家啪啪啪(?)
顺手码了一章嘿嘿嘿
第35章
非常熟悉的……感觉。德林的身体僵了一瞬,而后仿佛打开了什么不可说的按钮,往日的细节如同开了阀门瞬间倾倒而出。
德林死死盯着西尔斯的那只手,代表权力的戒指闪闪发亮。他恍惚中记起缇斯手指的一圈勒痕。
还有两个从未一起出现的身影,莫名的了解和辩护,缇斯的异常……以及为何一个孤儿能被布兰家族如此信任,为何两人总是那样的疲倦。
西尔斯……缇斯。两个名字重叠在一起,汇成了一个他不敢去想的答案。
……御上神使的面具之下,到底有一张怎样的面孔?
……
大厅之内一片混乱,但没有人发出尖叫。浮灯已经熄灭,昏暗的大厅之中,桌椅倾倒,食物酒水到处都是。贵族们肃着一张脸向两旁退开,安静而有秩序,甚至有心情停下来注视着那个战场——既然是折花小组出动,那么他们只需要不讨人厌,就绝对不会受伤。
除非,你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彬霍挤开人群,一把将莫莫护在身后。莫莫有些受惊,但总体上没什么大碍,只是紧紧捏着彬霍的衣角不放。
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彬霍也就乐于见成。
黑衣人们迅速逼近角落。黑衣少年的身旁已经是一片空旷,在这片任何人都远离的地域中,他面不改色,冷静地像一个旁观者。领头人感到不对劲,浓烈的违和感令他警惕地停步扭动手腕用力地甩出一柄薄刃。少年侧身避开,微微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眼瞳是绿色的,黑发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其实应该是灰色,只不过用染料染深了些。少年不再低着头后,身型也渐渐舒展开来,其实很高。
他静静地看着几人,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来。
黑衣人面色剧变,仿佛遇见了什么可惧的怪物,厉声喝道:“是'碧绿'!”
原本安静而冷却的大厅内瞬间响起一片抽气声,众人的面色一变再变,各自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一步。或许在他们看来,碧绿是比折花小组更为危险的家伙……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碧绿,湖岸之草,喜湿,剧毒。当这种毒草的名字冠于这个少年身上时,有了更加响亮的名头,“如同碧绿草的贵族刺客”。如其名所说的,他的目标,向来拘于贵族而已。他是下城区里最有声誉的刺客,因为他只收穷人的钱,取的却是贵族的命,以正义为旗。他的刀太过锋利,落在死者的手指上时,只会留下一个平整光滑的切口。
这是他的标志,仅用了四年时间,就成为了所有贵族的诅咒对象。
这种类似于暴力守护者的存在一直另教廷极为忌惮,没有势力会愿意自己的地盘里有个这样的人物。更何况用暴力支起的正义就不再是正义。
这个用刀刃架起下城区乌合之众的少年,是平民的英雄,贵族的噩梦。
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那么,他今天的目标,是谁?
所有的贵族都感受到那种后知后觉的阴冷,侵袭着内心。
碧绿并不在意,那副轻松的模样就像折花小组对自身存在的自信,他对自己握刀的手也向来很有自信。微笑地看着领头人招呼着组员们要往大厅的另一条通道走,碧绿轻轻的喊了一声:“喂,你们。”
原本以为只是偶然的折花小组领头人停住了脚步。
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暴起一根根隐约可见的青色血管,少年对头人说:“今天,我的目标,是你们呢。”
没有任何预兆的,一排银色的刀光四溅开来,折花小组的六名黑衣人拔刀挡下,却见那些银质的餐具刀已经穿透了桌板。领头人眸色一沉,握刀的手微微下压,吩咐:“我挡着,你们去。直接抹杀。”
碧绿微微皱了皱眉,但心知自己能做的也不过这些,于是又舒展了眉。他微笑着拔出了自己的刀——原本就藏在邻近的餐桌之上。刀身几乎和少年一样高,脱鞘之后,细薄的刀身被他直直竖起,架在脸前方两眼之间的位置上。
“刻其森·北愈。二等贵族,今天你的命,有人买下了。”碧绿说,“我也是才知道,折花小组的各位,都是贵族呢?”
大厅之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
方杜出声道:“他们来了。”
守卫者们立刻警惕地停住了脚步,握住自己的武器。德林不动声色地望了西尔斯一眼,却见对方死死捏住自己的手腕,把人扯到了身后。
“拿刀,躲好。”这是西尔斯对德林说的唯一一句话。
也许是确定了某些事,德林的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些别的东西,但这些无用的情愫很快被他压下。少年摸出了自己的第一把刀,左脚微微迈前一些,看似乖巧实则随时可以掠过西尔斯出击。
五个黑衣的人影已经从道路的尽头而来。他们手执刀刃,没有任何停顿或者喊话,就杀进了保护圈。
方杜不得不靠到内圈来。
西尔斯的嘴角牵起一丝笑意,他挥了挥衣袖,金色的光芒在半空中蔓延,接触见五人的身体时,仿佛波涛拍岸,发出了奇怪的波动声。奇异的东西把折花小组的五人束缚住了,似乎有枷锁缠上他们的四肢,干扰他们的行动。
守卫们趁机向前,但飞舞的刀刃仅仅只是伤到他们的皮肤。
“一七二!”最前的那名黑衣人忽然大喊了三个数字。
原本松散的折花小组阵营忽然攻击凌厉起来,他们掩护着同伴向前,不忘在回身之时顺力甩出飞刃——德林双眼一眯,踏步绕过西尔斯,横刀挑开银光。
“德林……”西尔斯紧紧拽住少年的另一只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了来自少年的,非常轻的一声呼唤。
德林的瞳孔中隐约有金色的朦胧的光,他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念了一个名字:“缇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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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路莫回扔了一个地雷
今天看了大圣归来 一时激动 差点忘了码字……
第36章
“缇斯。”
这一声呼唤太过轻巧,落在西尔斯的心头仿佛羽毛滑过水面。神使的手颤了颤,貌似镇静地攥紧拳头。
西尔斯并不觉得意外——他本来就对德林没有什么防备之心,甚至潜意识里希望对方发现端倪……德林认出来很正常,但是时机不对。在这个“西尔斯”的身份还未洗白的时候,德林认出自己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而好不容易以缇斯的身份取得的信任感也会丝毫不留。
但是德林的面上看不出半分的不对,他似乎不太在意自己猜出的真相的分量,甚至不怕西尔斯为了掩盖而将他杀害……只是握紧刀柄,又向前踏出一步。
第一位黑衣人到达他的面前,手中的刀锋上挑,直击德林面门。德林抿紧唇,锋利的刀锋迎面而击,金属相撞时发出凄厉的撕磨声。
一击即离,而后更加凶猛地撞击在了一起。
守卫们的队形也有了变化——他们仅仅是拖住三人,而集中火力围攻另一人。队伍末尾的黑衣人已经力不从心,再过片刻就被侍卫的长刀穿透了胸膛。
德林没心思再去管其他人,事实上如今他的力量也不过能正面击败一位黑衣人——除非拔出“他的刀”。
西尔斯看着少年挥舞着刀刃的模样,暂时压抑住心中的不安和烦躁。他伸手挥了挥,于是金光环绕,切弥耶的气息拂过每个人的心头,唯有德林被隔绝在外。
西尔斯不想打扰到德林,于是带着方杜后退了一步。
德林再次上前,这次他出刀很快,翩若惊鸿,如同闪电的一刀划破了黑衣人的右手,随着鲜血的喷涌而出,黑衣人的表情变了。
伤了握刀的手,就仿佛割伤飞翔之中鸟儿的一只翅膀。
战况逐渐明朗,德林再近一步,将刀锋送进对方的肚子,而后挡下迎面一击,轻易地将对方的肠子拽了出来。
两具尸体同时倒地——守卫们再次解决了一个人。
情势已经不可逆转。德林微微舒了一口气,剧烈打斗之后肌肉微微发酸。而剩下的两个人由守卫者们解决就可以了——一般来说。
但是他们听见一声尖啸。
那是蓝斑竹的幼枝制成的哨笛的声音,急促而杀意汹涌。西尔斯还来不及反应,就见最后的两人忽然丢下了手中的刀刃,浑身绽放出金色的光辉。
那是暴动的神术之光——从他们手臂的一个口子,连同血液一起流出,在空气中弥漫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而后两个没有生机的干瘪的尸体,轰然倒地。
蓝斑竹哨笛的暗意,是无退路。
领头人在碧绿倒下挣扎的最后一刻,吹响了这个哨笛。他决定在今夜,用六人小组燃烧的生命杀掉那个目标。
两柄金色鲜血汇成的锋利长刀在半空中形成,西尔斯的瞳孔微微一缩,而后一手拉过德林的手腕,一手挥出一片几乎刺穿人双眼的金色。
两柄长刀一前一后而来,第一柄在撞击之下消失殆尽,另一柄却毫发无损,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急速飞来。
西尔斯想把德林护到身后,但是少年的双脚太稳,如同在原地生根。
德林笑了笑,拔出了他的刀。
……
没有什么可怖的异象,那把刀平凡无奇,甚至老旧且简陋。它看起来很沉,厚重而富有深意,似乎可以压断一切。
德林抬起手,做了一个十分简单的动作——挥刀。
金色的刀光自远方而来,它是神术的产物,理应无坚不摧。但是那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刀刃却没有丝毫颤抖,握刀的人也很平静。少年的瞳孔里,金黄的火焰近乎疯狂的燃烧了起来。
“时间到了。”德林轻轻说。
黑色的短刀与金色的刀影相撞——西尔斯的内心仿佛塌下了一个口子,无法抑制的惶恐感从深洞之中喷涌而出——但事实上,德林的这一刀滑过半空,割裂空气,而后如同触及无物般直接穿透了刀影!
在奥斯韦德教廷之中,有一件神器,是神权的标志,它叫做安佳卡权杖。
但很少有人知道,权杖的杖身并不是什么所有人熟知的东西,而是一柄短刀。
安佳卡之刃,意为审判。没有神力可以触碰它,它是神力的深渊,吞噬一切。
……
金黄色的光晕在空气中渐渐消散,短刀已经归鞘,但除了德林之外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来。
刚才那一下,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必死之局。那一瞬他们对于御上神使的欣赏浮现到了一个高度,因为舍弃性命护主的侍卫向来是稀少的。
但那一刀索然无味地划破了攻击之后,这一切又变成了惧怕。
德林毫不在意,应该说,此时他在意着的,是别的东西。少年眼底的金色已经完全消散了,在切弥耶的地盘,即使是金色火焰的存在也不敢太过放肆。
德林转过头,看着西尔斯,那双眼睛里爆发出的是某种气势汹汹的逼迫。
总归起来就一句话:你说不说?
德林很少会有能在西尔斯面前硬气起来的时候——御上神使的性格太过强势,不畏惧他的人也是稀少的很。但今天,少年发现了某一层真相……比如西尔斯和缇斯似乎是同一个人时,这种畏惧就熄灭了。
不幸的是——随之而来的,是对西尔斯这种全然欺瞒的愤怒。
这种愤怒十分的莫名其妙……少年甚至明白这些都是正常的,西尔斯的身份铸就了很多的事情,但是某种类似于委屈的情绪搅得他实在不得安宁。
德林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委屈。
但这并不是什么可以说出来的事情,特别是怕西尔斯干出什么事情。
神使还未从方才的事件中缓过神来,说起来他重生的这些年,从未像今日一般不安过。两世的年龄加起来他都可以去竞选教皇了……但是理智这种东西总是会被打破的。
西尔斯看着少年那种眼神,沉默挣扎了片刻,最终下定了决心。
“德林。”西尔斯望着对方那双愤怒的眼睛,忽然笑了:“我也许,有一些事情需要和你谈谈。”
原本是打算这场乱局过后趁机带着德林溜走的,但是如今的情况……更应该这样了。西尔斯能够感受到少年原本僵硬着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而后跟了上来。
大厅还一片混乱,方杜被德林作为形象代表留下了。而自己则是带着德林上了马车,守卫者中一名没有受重伤的男人自觉接过了马车夫的职位。
西尔斯挥手点亮了马车内的浮灯和香炉,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在晚会的最初败在了某人期盼的小眼神下,那件外套还在冰凉的房间内躺着。于是神使大人又派人通知方杜顺便捎上衣服,才有机会去看德林的脸色。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了起来……马车夫并不专业,于是马车也不想来时那样的舒适了。
“我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说。”西尔斯严肃地坐好,这一次,他的目光分外真诚。
德林只是看着他。
“二十年前,那正是教廷内部党派战争最为激烈的时刻之一。为了阻止布兰一脉实力的再一步扩张,三脉联盟联手在四大家族之中定下了一个合约。那就是属于四大家族的人,不得已参加教廷内部的职位竞选。
“布兰家族当时势力之大有目共睹,内部几乎十分之三的职位都由布兰家族的主脉与支脉霸占。这一约定的实施,很大程度上给布兰家族带来了危机。权利的效益并非永恒,低级职位的族人很快就渐渐失势,依附于家族的成员也遭到打压,当时的情况由于三脉不留余力不给脸面的破坏,已经到了非常危机的地步。
“隶属布兰一脉的一些忠实的,未被发觉得高层人员开了一场议会,他们的目标是培育一位特别的红衣主教。那个冬天,布兰家族新任族长的妻子生下了一个男孩儿,但是由于体弱一直无法出世,而教皇大人因为怜惜,成为了孩子的教父。而同样的时候,家族内安排了一群专业的骗子,予以重金让他们装作平民,收养一个婴儿。”
西尔斯的声音停了一停,似乎回忆起什么:“那就是高层的计划,非常简单又十分复杂——他们需要一个双重身份的孩子。培养他当上了主教之后,布兰家族原本那种无需担心忠诚的情势又会归来。而后出乎意料的一击,就能把那些敌人们全部打倒。
“……这些事情家族瞒了无数人,包括一些似乎最为忠诚的下属。德林,我并非特意骗你。”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家族用一个特别愚蠢却也特别有效的方法,培养了一个“孤儿神使”。
那个从小就被迫精分的家伙,自然就是西尔斯。
德林从中途开始神色就有些飘忽不定,他那一时的脾气已经过去了,却没想到西尔斯真的把这些该死的秘闻说给他听……这意味着自己已经全然被绑到了一条船上。
而这种时候,西尔斯原本一直隐瞒的某一些情愫也就无需隐瞒了,那种带着强烈明示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炽热的几乎要烧出一个洞。
德林犹豫了一下:“……其实没必要把这些都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
之后这句话是否违心不得而知,但少年还没硬气到把这种作死的话说出口。
但是神使十分镇静,理清思绪之后他就再没有露出方才那样的失态来。他姿势优雅地往后方靠了靠,恢复了平常那一身迫人的架势:“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德林心想:我可以不明白么?
但是西尔斯的真实身份还意味着一件事,关于他的复仇之路——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目标。西卡斯勒的影子尾巴他都摸不到,而被布兰家族给予众望的西尔斯就不同了。这是一个很划算的联手,互利共赢,前提是神使大人没有其他的心思。
德林决定把这个话题揭过去,那种匆忙的急迫的甚至微微恼怒的姿态大概是因为“缇斯”这个身份的……嗯,某些异常。但是他从未打算跟西尔斯说这件事,于是谈了另一件正事。
他用的是跟西尔斯相似的开头:“在十八年前的一个冬夜,那正是教廷换届的时刻。一位奥斯韦德的持权者,以为自己找到了终生挚爱。”
*
在十八年前的一个冬夜,一个名叫林德的男人迎娶了一个女人。
同日,女人的父亲成为了奥斯韦德教廷的教皇,那些微妙的票数在往日里一概沉默的男人出声时直接被倾覆。
其实很多人,包括奥斯韦德的忠诚信徒都不知道“林德”、“林安”这两个名字意味着什么。这是龙神赐予的名字,是教廷暗处的掌权者。但他们掌控的只是高尚的神权,凡是沾染了世俗的,都不由他们管。
林安林德是一个家族的传承名号,一个被称作奥斯韦德之冥女,执掌龙心,监视那些掌握神权的人们。另一个被称作冥子,他执掌安佳卡之刃,职责是审判。当他们共同存在之时,传说中的安佳卡权杖就会在龙巢的之中,庇护每一位信徒。
神明已经沉睡多年了,无人知晓,那些属于龙神的判决已然失效。奥斯韦德为了保证信徒之忠诚,将自己的一点点的意识,送给了历代为神明服务的林家。那个意识,是金色的火焰,当他燃烧起来之时,就仿佛神灵降世。
那个男人是德林的父亲。
但是不被束缚的思想已经把信仰丢入了万丈深渊。他的妻子西卡斯勒窃取龙心,同时教皇古森将冥女林安囚禁。奥斯韦德教廷多了一个被尊为圣女的女人……而一直隐在暗处的“林德”,当晚在愤怒之下血洗龙巢,最终被正义的教皇拿下。
那时德林三岁,几乎不能记事。据偷偷来看他的老人们的说法,当晚自己就被大人们从铺满神眷的屋子之中赶出,囚禁在了藏书楼。
德林没有接受任何教育,他只能凭借着老人们偷偷教他习得的文字,翻看那一本又一本的枯燥的书。没有经历过任何磨砺的性子只是继承了父亲的严肃认真,他的优雅来自于骨髓,而后才是书本中的礼仪知识。
他一直知道,自己有一个使命。那是从他出生的那日起就被赋予的,所以他一直等待。
教廷不能没有审判者,三年后,教皇古森终于明白。于是失去龙心的短刀回到了德林的身上,他开始学习如何挥刀,如何将罪人杀害。那不是战斗的技巧,仅仅是审判而已。
人们开始畏惧他,于是德林重新穿上黑色的冥子之袍,在黑暗大厅之中被地狱花的光彩环绕。两年之后,那个冬夜,万众欢呼之时,他亲手杀害了上一任的“林德”。
第二日,德林就窃取了西卡斯勒秘密的黑色皮质本,而后纵身跃入大海以求破局的方法。
他来到了一个叫做柏克的小镇,收养他的妇人叫做茶罗。不太会取名的德林给自己弄了一个新的名字,把林德反过来念,刚好与切弥耶人习惯的发音并不冲突。
然后他在秘密的本子之中发现了西卡斯勒的未来计划,目标的中心是一座很有名的城市,叫作圣都蒙重。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坦白了!!!!!!!!然后就可以!!!!!!!!!!!!!!
西尔斯:泡媳妇儿终于不用精分了真是十分的开心呢(笑
第37章
马车里一片寂静,甚至可以听见马车外喧嚣的风雪声。德林有些发怔,一口气说出了太多东西……反而让他宁静了下来。仿佛认定了西尔斯不会把属于他的秘密撕裂开来一样。无需摘下对方的面具,德林就可以认出这确实是“缇斯”了。落在身上的目光是熟悉的温柔。心口一阵一阵的酸涩感,这十年来积攒的委屈辛酸和泪似乎找到了宣泄口,一点点地往外挤,德林慌乱地低下头,紧紧捏住衣角不想让坐在正对面的神使察觉到不对。
西尔斯也沉默着,他对德林的认知其实很浅,比如寓意广泛的神秘,未来会十分强大,以及是奥斯韦德教皇一派的敌人。这些东西太过零碎,也太过虚浮,拼凑在一起怎么也不会让人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结果。
西尔斯想起第一次见到德林时,就是因为看见了那双眼睛。
漆黑的,宁静的,沉重的。仿佛蕴含着雷霆风雨,却又安然如细烟。那是一双熟悉的眼,在记忆里浩荡的钟声祈祷声中,径直刻进了西尔斯心中。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八年前。
西尔斯想要说些什么,望向少年时却看见对方低着头颤着肩膀,仿佛在痛苦着抑制着什么。他有些心疼,犹豫了片刻,绕过桌子艰难地在不大安稳的马车之中移到了德林身侧——然后轻轻地把少年搂进了怀里。
德林下意识地往后躲开,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禁锢住了身子。御上神使不容置疑地把德林的脑袋按进怀里,语气很沉:“我可以帮你。”
德林呆呆地看着眼前绣了红色花纹的白衣料,大脑一片空白。
西尔斯又问了一句:“需要哭一会儿吗?”
——憋了这么多年,惶恐地自我充实着只为完成这样遥远的目标,一定很累,很寂寞吧?
德林问自己:你害怕吗?独自一人被囚禁在高高的、孤独的藏书阁里,在黑暗和钟声中,无法入眠的点亮浮灯,无所事事而不得不翻开一本又一本的书册。独自一人学会怎么去挥刀,把“被审判的人”送到沉睡的,无法听见你祈祷的奥斯韦德之神那里去。独自一人偷取了明明很喜欢的母亲她藏匿的“罪物”,纵身跃进茫茫的大海里只为了报复……他的人生轨迹似乎已经被规定好了,如果没有遇见西尔斯的话,一定是继续孤独地前行着,直到完成了神圣审判,或者自我消亡。
但是着一些被某个意外改变了,这个意外就是与西尔斯的相遇。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最终地走去。
德林其实不大想哭的,只是有点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睡得安宁的夜就是那个被西尔斯设计着醉酒的夜晚,当时周围也是环绕着这样的味道。然后他想起缇斯,抛却一部分包袱的西尔斯,也许是真切地在关心自己吧?
不要再去想了——德林闭上眼。反正就今晚……今晚有些累了,自己需要睡个觉,而后才能恢复那个至少外壳坚硬的审判者。
对,今晚。先睡个好觉。
少年迟疑着伸出手,拽住西尔斯地衣领……然后闭上眼往神使温暖干净的怀抱中靠了靠。他能感受到西尔斯在他后背上轻轻拍打的温柔,就像幼时午后窝在母亲身旁,眉眼漂亮的女人微笑着唱着摇篮曲。
困意一时间真的涌上了心头。德林没有去试图抵抗,只是半梦半醒之间迷糊地用脑袋蹭了蹭西尔斯的下巴,而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
新任·马车夫好不容易把这比他还金贵的马车开到了西尔斯的小院外。这里离教廷不算太远,是给西尔斯安排的休息点。进了院子,淡淡的迦欧的香气铺满了空间——那些在外界算来十分金贵的花儿,在此间却长了小小的一片,一个挨一个地在院子一角盛放。
侍者已经迎接了出来,手上抱着看起来就很贵重的披风。他们已经等待这栋房子的主人归来许久了。
车帘被掀了起来,是一只带着戒指的贵重的手。
这不合常理啊……他们都知道车厢里应该还有一位……咦?原本想要出声的两个人立刻机智地低下了头,把目光死死锁在地面上——哦,今年冬天院子里的积雪比往日堆积的快了些,看来要勤扫了。免得沾湿了御上的衣袍。
西尔斯将怀中的少年横抱起来——德林无意识地皱着眉往西尔斯怀中钻了钻,顺便被寒冷的空气刺激着打了个冷颤。神使大人把少年抱的紧了一些,也皱起眉头。
而后自家的侍者十分体贴地低着头递上了原本为神使准备的披风,头也不敢抬地为德林盖上。
西尔斯挥了挥手,径直往房间里走去。徒留原地的两人面面相觑,苦笑道:“我们刚刚……”
侍者却面色恢复了正常,严肃道:“刚刚有什么不对吗?”
新任·马车夫:“……哦,没。”
*
房间里的装扮可比小院的外表看起来有气势多了。西尔斯的房间也不算太大,但是很少有杂物。暗红色的墙面上镶着一个又一个烛台,巨大的床摆在一角,而后就是办公用的方桌以及椅子。大概是有专人布置,这样简单并且看起来毫无格调的家具组合在一起,却令人看着或用着舒心。
西尔斯把少年小心翼翼地搬上/床。德林今天大概是有些累了,只是迷蒙地微微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了西尔斯一眼,又毫无戒心地闭上了。西尔斯察觉到几分不对,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额头——微微发热,不是太严重,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武士和神谕者因为身负神力,很少会遇见生病这种小事儿……当然也不是不可能。德林的身体底子太弱了,抱起来一点重量也没有,难怪连感冒这种东西也能缠上他。西尔斯微微有些生气,德林对自己的身子从来都不关心的,如今这个样子更让他看着揪心。西尔斯想着,手上闪过一片温柔的金色……恩,直接用神术为少年调理了一下。
西尔斯静静地看着少年片刻,直到少年不安分地用额头蹭了蹭掌心,才回过神来。
“……我可不管你怎么想的,小德林。”西尔斯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从今晚起,你就是……”
最后几个音很轻,飘散在房间的温暖之中,缓缓消散了。西尔斯微笑着直起身子,嘴角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地笑。
——恩,就这么决定了。
*
当你第一次在陌生的被窝中醒来时,一定会很慌乱,很无助,很不安,心想我是怎么来的不会有什么不清楚的人类对我——
当你第二次在陌生的被窝——不对,是熟悉的怀抱中醒来时,一定会很镇静,很无奈,心想哦这里到底是哪里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可以放开我?
德林理所当然是后者所描述的那样。
他面无表情地戳了戳眼前这堵肉墙——好硬,有腹肌……而后默默地缩回了手。但是一只手中途把他拦截了。
西尔斯已经把面具摘掉了,并且懒得再带上——反正都暴露了用哪个身份来和德林调/情都一样。他低头吻了一下德林的额头,刻意忽略了少年瞬间的僵硬。
西尔斯嘴角带笑声音低沉:“早。”
在耳边震动着的低音把德林弄得懵了一瞬,而后西尔斯这个行为彻底把德林隐藏在心的包括昨晚那种不成熟之举动的羞耻感全部引爆了。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底气让德林下意识地一手把西尔斯推开了。神使大人自觉地滚了一圈,也不见着生气,继续笑着说:“昨晚睡得可好?”
德林耳朵都红了。
少年努力让自己严肃一些,然后发现自己脸上也开始发热的形象并不会有什么威慑力,于是只好收敛了,低声说:“……御上是不是把我们的关系定位错了?”
“什么关系?”西尔斯状似疑惑地看着他,“不是……”
“不是!”德林斩钉截铁地把西尔斯的话堵了回去,“我们只存在交易的关系。”
西尔斯露出受伤的神色——用着拆下面具的缇斯的面孔说道:“只是这样吗?”
心里有鬼的德林语塞了一下。
西尔斯立刻笑了:“看来德林心中也并不是这样想的嘛?”
好了——德林在心中想: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看了看身上还算完好的衣服,满面严肃地下了床,说:“我应该回去了,御上如果还有什么吩咐——正经的那种——再说吧。”而后他整理好衣服,表面镇静内心慌乱地往外疾走。
西尔斯摸摸下巴,第一次觉得这张脸还算有用。于是笑了一下,说:“真的不考虑?”
回应他的是少年被地砖绊了一脚差点摔倒的狼狈身影。
德林走到院子外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西尔斯会这么就把自己送回去?才怪!但他也不大想回头看见那张脸……自己似乎有点喜欢的脸。
但这里也不知是哪,德林身上还穿的十分的清凉,如果一路横穿上下城区回到学院……那么传闻一定会很精彩。
少年认命地往回走。
西尔斯已经起来了,他重新装上面具,换了一身干净的袍子在餐厅吃饭。院子里的侍者并不多,一共四人,发觉到德林的到来时都十分自觉地低下头。
西尔斯在低头看着卷轴,右手握着银质叉具戳起一个芝麻糯米团细细咀嚼,身周正直的气息又回来了,甚至看向卷轴的目光认真而严肃。
应该是昨晚那场闹剧的后续吧——德林心想着,就听见西尔斯说了一声:“坐。”
侍者送上了一杯牛奶和一碟精致漂亮的豆糕,以及一碗分量不大但是看起来就十分贵重的药粥。米粒已经合着药材煮成了非常漂亮的浅红色,香气飘散间也丝毫不见苦味。
德林抬头看了一眼西尔斯,对方淡淡地表示:“给你补补身体。”
德林皱着眉低头再次看了一眼药粥,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反正早上那股幼稚劲退了一些。
西尔斯这才抬起头来,笑道:“又不会苦——别跟我说你的身体如何,昨晚我要是不在你今天也别想去大切弥耶了。吃。”
最后一个字掷地有声。
德林其实没听懂,但是还是默默地握住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微甜,米粒应该是蒸过的,很软但嚼上去感觉特别舒服。少年偷偷地瞄了西尔斯一眼——神使依旧在看着他,目光温柔而专注。吓得德林差点手一松把碗给丢了。
“你今天就别过去了。”西尔斯似乎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给出的日常学习时不会干扰的承诺,“反正我们宿舍空了,莫莫和彬霍昨晚发生了点意外——当然没什么人知道。至于你,我让方杜过去报的是公伤。”
公伤?德林在心中狠狠地嘲笑了一下这个词。然后想起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你是说,莫莫怎么了?”
西尔斯笑而不语。
*
莫莫怎么了?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彬霍傻乎乎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面前是禁闭的门——刚刚少年才一脚把他踹了出来。彬霍有点委屈……委屈不起来。
他内心高兴极了,很想出去跑上几圈。顺路给英俊潇洒的西尔斯大人跑跑腿以示忠诚,什么风流什么节操都不要了,爱丢哪去丢哪去。当然这些都要推后……在这之前,重要的是,如何把人给哄好了。
他小心翼翼地踹了踹木门,很结实。总不能踹开了吧——这里还不是自己家。
迟疑了一下,彬霍清了清嗓子,对门里面道:“莫莫?”
“……还在生气吗?”
而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彬霍无奈地看了看身上勉强披上的一件外套,好在莫莫理智还在没给他直接扔到大门外去。这里还是布兰家族内部,很多客人在这里歇了一夜,没走。这场闹剧被看到了才叫做完蛋。
贵族少爷思索了许久,最后一盘膝面不改色道:“莫莫,我就在你门外呆着啊。早点出来。”
心里想着却是:我可不相信你不心疼我!这可是要着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什么都没发生!!!!!
大家应该知道严打了……所以我绝对不会写发生什么的!!!!
请大家用纯洁的眼神看完 谢谢
反正后文都是谈恋爱了QAQ么么哒
第38章
当德林在西尔斯的目光之下慢吞吞搞定了早餐,才反应过来要问问接下来的行程。他已经放弃与西尔斯讲理这种幼稚的意图了,西尔斯总能用各种奇特的方式把他噎的口不能言。
与西尔斯脸上的面具一同飞走的一定还有他的高冷,德林心中如是想到。
“接下来?”说道行程,西尔斯似乎才恢复了几分神使的气势来,“我需要带你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德林心中飘过的第一个词就是见家长……
而后他听见西尔斯说:“今日,你陪我去见见教父。”
——是的,教父。西尔斯的教父,是切弥耶教廷之中看起来最有权威的人。他坐在神的脚下,那方令无数人眼红的金色的台座上,垂老却高大。教皇阿勒忒克,这个老人身体内的每一个部分都充斥着神赐的力量,当他们流动时,就会带动神袍之上的永生罗兰一同亮起,如同星辰。
德林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有些呆愣地看着西尔斯,而后渐渐地有些惶恐起来。
其实他早些时候见过那个老人。
与奥斯维德的衰败不同,切弥耶的神权依旧光辉万丈,因为他们的神灵还能倾听,降下各种誓约的力量。而此时的教皇自然也不像古森那种货色,应是真正睿智、仁慈、博识、宽容的。
当德林仍旧身处于藏书阁时,他蹭在窗口看见到访的阿勒忒克。他穿着星辰般的袍子,走过白雪铺满的地面,在寒冷的冬日里如同一只火把,燃烧的火把。而后他似乎是察觉到了德林的视线,慢慢地偏过头来,露出一双温柔的眼。
那一刻德林几乎以为自己被洞穿了,惊得倒在了地上。好不容易回过神时,他直到摸摸胸口,才确定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而并非已被那一眼击穿。
这种映象可在德林的脑海中,让他无法不心生恐惧。
但是一只手——不规矩的手抚上他的脸蛋,而后轻轻地捏了捏。西尔斯不知何时绕了过来,非常自然地把少年圈在怀里动手动脚:“怎么吓成这样?教父是个很温柔的人——私下见面的时候。”
德林皱着眉忘记了反抗:“私下见面?”
西尔斯的手动的更起劲了,他凑到德林耳边低笑:“你以为一张黄金面具能抵挡教皇的目光么——三脉的行径已经触及了切弥耶的底线,不过他们打得好算盘,擦着判决之线。教皇大人无法用正规手段,只好想些别的办法。”
“那么——我去干什么?”德林捂住自己被热气侵袭后发红的耳朵,三下两下扭身跑出了西尔斯魔爪的“势力范围”。
西尔斯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而后昨夜临时任职的新·马车夫恭谨地走了过来,全程目视地面。
这些侍者和守卫者都是西尔斯的心腹,对自家主人的状况大多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御上,马车已经备好了。”
西尔斯皱了下眉,委婉地问了一句:“……方杜还没有回来?”
“方杜大人正在大切弥耶学院。”新·马车夫非常认真地回答着自家主人的话,倒是对自己的驾车术被嫌弃毫不意外。
西尔斯低头转了转戒指,最终叹了一口气:“德林,去换身衣服。”
*
德林是第一次来到大教堂。
比起奥斯维德建筑普遍的凌厉感,切弥耶大教堂就更加宏伟,仿佛包容一切。来往的信徒都穿着一身宽松的袍子,目不斜视。
但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并不在这里,而是——绕过大教堂,穿过一条小巷,马车一抖三颤地行过拱桥,而后进入了一方静谧之地。沿途是一条清溪,溪水里还淌着素色的花瓣。
德林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想问身边的某人什么——结果两人挨的太近,在摇晃的小小世界里德林的唇一不小心蹭过西尔斯的鬓角。少年愣了一下,而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一些,往后缩了缩。
但西尔斯已经看穿了德林心中所想,放下了手中的书淡淡道:“当年教父前往你们的龙巢时被这种名叫梅的树吸引了,然后就顺路运了一些回来。”
一些——?德林木然地看着渐渐开阔的外景,以及那一山坡静静伫立的素色花朵。
这种极具旧式奥斯维德风格的景色稍稍牵引了一下德林的心,但是很快却被他可以忽略了。马车绕过山坡,很快就看见了一方搭建的十分平凡的木屋。
德林怀疑地看着西尔斯:教皇住在这种地方?
西尔斯没有说话,只是率先下了车——在这种地方不会有其他的人,教父布下了结界,拥有钥匙的都是自家人。于是也无需那么拘束……该有的福利应该继续骗取。
西尔斯张开双臂,对德林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那宠溺的目光像是在看儿子——德林心中如是想着,动作却不扭捏,乖乖地落进神使大人的怀抱里。
脸皮这种东西,磨一磨,总会厚的。
更何况……西尔斯的怀抱果然很舒服,恩。
撇去这些不说。新任马车夫留守原地,而西尔斯则带着德林往木屋去了。木屋也就一层高,不过占地很大,往近处一看才能发现木料的光滑。
没等两人敲门,木门就自动打开了。
一头银发的老人穿着一身宽宽的白袍站在房内,还带着眼镜。他看了看西尔斯,又看了看德林。在与德林目光相接的那一瞬,嘴角露出一点恍然的笑意来。
“怎么今天过来?”阿勒忒克转身进了屋子,露出了里面简洁的布局来。
西尔斯非常随意地跟了进去,他身后的德林还有些不安拘谨。而后他就被一屋子的木雕吸引住了——木屋内部空间果然很宽阔,四处可见上了漆的架子,木架之上摆满了各色的木雕。可以看出雕刻者的手艺,即使是粗略望过去,都会被栩栩如生的姿态吸引。
德林看见了一个人型木雕,就放在大厅最中央的位置。那模样大概是一个男孩儿在学习礼仪步,他努力望过去,怎么看怎么觉得男孩儿的面部轮廓有点眼熟。
他转身瞅了瞅西尔斯,结果被一双大手揉乱了头发,硬生生拽到教皇大人的身前。
西尔斯推了推德林,对阿勒忒克说道:“教父,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孩子。”
老人家哼了一声,一只手扶起一块还未成型的木头,右手握着刀片,回应他:“你可没说,你拐来的是个奥斯维德的大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会不会太腻了……我……一些甜就把握不住力度。
又是短小君 原谅我QAQ
打个广告 开新坑啦QAQAQAQ
[穿书]论如何掰直反派
【一句话简介:土著大师兄攻将一生致力于掰正自家穿书小师弟的三观,结果一不小心自己弯了的故事。】正直高冷忠犬大师兄攻x伪和善自然黑穿书受
第39章
“你可没说,你拐来的是个奥斯维德的大人物。”
阿勒忒克看起来非常不愿意搭理西尔斯,脸上压根没有半分教皇的威严肃穆。此时他坐在这间木屋中,一手握着木块一手执着刀片,飞速的舞动着。德林吃惊地看着那一片刀影,双眼几乎无法捕捉那轨迹。但阿勒忒克的表情很平静,像在做一件很平凡的事,就如同他本身仅仅是一位平凡的老人一样。
然而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平凡的事。
德林微微紧绷的身体不自觉放松下来——阿勒忒克的神态看起来非常像那些爱护着他的奥斯维德的老信徒们。他眨巴了下眼睛,回头看了一眼顺手把面具摘下的西尔斯,问这个老人道:“您认识我?”
“难道你不认识我吗?孩子。”阿勒忒克将木块上的木屑吹走,停下了手上的活儿,拍拍身侧示意德林坐下——比起对西尔斯,他明显对德林更加和蔼一些,“我没想到你会从那座监牢里逃出来。”
德林奇异地发现自己似乎对提起那段往事没有任何不适,阿勒忒克的话语非常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少年又瞥了自顾自坐在两人对面把玩起一只房子木雕的西尔斯,最终道:“我……”
“嘘!”老人微笑着把手中那只刚刚雕刻好的权杖状木雕塞进德林的手里,“每个聆听者只能接受一位神灵的低语,那些都是彼此的秘密。”他将眼镜摘下来擦了擦,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们打算在这里吃饭吗?”
西尔斯插嘴:“教父,再过段日子就是大祈祷日了,您不能吃肉——”
原本还在琢磨“聆听者”这个名词的德林诧异地抬头看向两人。
而后他更加诧异了。
阿勒忒克像个被孙子教训的寻常老人一般气红了脸,连身上最后一丝神秘感都消失了。他哆嗦了半晌才憋出一句:“顽固!切弥耶之神说过……”
“我不认为切弥耶会闲到和您讨论这些,这句话糊弄糊弄那些老家伙还可以。”西尔斯毫不示弱,似乎一点都不畏惧教皇的威严。
德林这才明白了所谓“私下见面的时候很温柔的人”是怎么回事,脱下了教皇袍的老人坐在这里甚至会像一个老顽童般和自己的神使就这种问题开展一场大战,真是……始料未及。
眼见两人的战火快要烧到自己的身上来,德林迅速起身跑到一方木架前随手捉了一个木雕把玩——恰好是之前注意到的那个学习礼仪步的男孩。这方木雕摸起来非常光滑,明显主人经常把玩。德林心中闪过某种猜测,向阿勒忒克挥了挥手中的东西:“教皇陛下,这个是谁?”
争吵中的两人同时回过头来,变了脸色。
不同的是,西尔斯的脸色青了,而阿勒忒克的脸上再次绽放出了温柔的微笑。不过笑容之中带着诡异的味道。
“是西尔斯,他小时候溜出来学礼仪步的时候,卓拉菲差点没把他骂成一头猪。”阿勒忒克的眉梢都挑了起来,“甚至学习舞步时西尔斯花了两个月都不能做到不踩到女伴的脚——是不是无法想象?”
西尔斯的脸色变的更厉害了,他一把把德林拉进怀里而后意图把那个木雕偷出来……但是少年目光宁静身手敏捷地避开了,而后很仔细地看了看,点头附议:“嗯,却是很难想象。”
“不过卓拉菲是谁?”德林提出第二个问题。
西尔斯不容置疑地把木雕抢了过来,脸色不善地将其摆到了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秘密。”
阿勒忒克笑的更温柔了,他摸了摸德林的头说:“别理他那臭脾气,我们去弄吃的——活该他泡不到媳妇儿!”而后教皇大人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西尔斯,恢复了一身凛然正气和威严肃穆,拉着少年就往木屋深处走。
德林的面色不自然了一瞬,而后乖巧地跟在老人身后走远了。
直到两人看不见这里,西尔斯的脸色才一点点缓和下来。他无声地笑了笑,也伸手摸了一把那个木雕,目光里一片柔和。
“懒得揭穿你这个至今都没学会舞步的老家伙。”西尔斯轻轻说。
*
看在德林的份上,西尔斯最终让步了。午饭是烧鸡……德林一下午都觉得肚子里那些肉还散发着切弥耶神力的味道。西尔斯和阿勒忒克似乎有事要谈,德林也就没有打扰他们,窝在木屋里休息。
西尔斯和阿勒忒克坐在木屋外喝茶。
“你确定你父亲知道这个孩子的事情不会打断你的腿?”教皇大人此时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山坡的梅树,也不知道再想什么。
西尔斯无动于衷,“教父您说话的时候注意下身份——他估计连管我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不是我担着汤圭亚这边的火力,加上百耶他们都应付不过来。”
这倒是真话,上一世西尔斯的父亲就差点被累垮。特别是在暗门开启之后,来自奥斯韦德的福音一下子就为三脉联盟带来了更大的优势。
不过这次……不会了。西尔斯心中这样想着。
“山脉试炼。你要去。”阿勒忒克看了看身旁的西尔斯,目光里一下透露出了幽深的味道,“他们在那里,有什么动静。”
西尔斯沉默了片刻,“就算没有其他事我也会去的,您知道,我不可能放任德林一个人过去……现在盯着他的人太多了。”因为我的关系,西尔斯在心中补充道。
教皇大人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就去吧。不过最好不要惊动他们。神圣军再过几个月就要出动了,不能把这次机会交给三脉。”
“真的是灰袍人?”西尔斯想起什么似的皱了下眉,“我记得六年前他——应该已经死在神坛之中了。”
阿勒忒克没有回答,他抿了一口茶后倾倒在摇椅上:“看好那个孩子,他身上的神眷之味……太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真是太美好了 一点都不想打断这种温柔的家庭剧(喂其实这几章就是缓和一下嘛~这又不是那种严肃的正剧
我觉得甜的差不多了QAQ 教皇大人也打过酱油了 可以继续剧情了后面大多数都是双人本了 感情戏慢慢来不着急 我觉得这样黏黏腻腻暧暧昧昧的也不错(x
第40章
吃过晚饭,德林与西尔斯在傍晚离开。阿勒忒克送给了德林两件木雕,一件是之前的那个阿佳卡权杖,另一件是德林蜷缩着午觉的模样……后者理所当然地被西尔斯掠夺走了。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德林还保持着难得的轻松心情,他撩开窗帘往木屋的方向望去,恰好一阵风拂过远处的山坡,漫天素色的花瓣略过半空,掠过木屋前悠然地晃着摇椅的老人,最终落在溪流里,随着水流离开这方秘境。
天色渐渐暗沉,马车终于驶离了此间。
西尔斯把一旁傻乎乎吹着冷风的少年拽了回来,然后理直气壮锁进怀里,嘴里说着:“你还病着。”
德林看了看西尔斯那张被面具掩住的脸颊,问了一句:“以后还能过来?”
西尔斯微微一笑,凑过去低声说:“如果你……"
德林在西尔斯的腰间拧了一把,冲他昂了昂下巴:“如果?”
西尔斯举双手投降。
两人默认似的保持着这种相处方式,西尔斯没有再进一步的试探,德林也没有什么挣扎。透过帘布的阳光一点点退缩,最终完全消失了。车外是黑夜,车内亦是。但西尔斯没有打算点起浮灯。
在黑暗中,他搂住德林的手臂一寸寸地收紧,直到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德林有些不习惯,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保持了缄默。西尔斯低笑了一下,出声道:“下周山脉试炼我跟你一组。”
德林一怔:“你不是很忙?”
“刚好处理一些事。”西尔斯没有正面回答,“回去跟彬霍说一声……不,跟莫莫说。彬霍最近不可靠。”
“不可靠?”
西尔斯长叹一口气,德林几乎可以听出其中蕴含的鄙夷味道:“热恋中的人哟!”
德林的心中已经有几分猜测了,不过问不出口。最终也只憋出一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对莫莫来说……
“这可是最好的办法。”西尔斯神秘一笑,“别以为莫莫有看上去的那般无害——我估计这时候彬霍已被坑而不自知呢。”
……
彬霍眼中荡漾着温柔的水波,他一手托着热可可,姿势优雅地弯下腰胡说八道:“我愿意游荡在你身边,做七天的野鬼,跟随你。就算坠入最黑暗的地方,我的爱,也不会让我成为永远的孤魂。(——《卧虎藏龙》)”
这一切在丰富的泡/妞经验的磨练下变的恰到好处。
而后努力保持着最暧/昧又不会被打的距离,为莫莫摆好可可,在其翻白眼的时候挨着坐好。
“气消了吗?”彬霍摆出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问道。
看书的莫莫懒得看他,换了个方向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彬霍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打断了。马车车轮的滚动声戛然而止,而后宿舍的大门被推开了。两人同时望过去,就看见陌生的家伙让到一边,为两个人影让出路来。
——西尔斯御上?!
两个人连忙站了起来,又瞟了一眼西尔斯身后。德林垂着头跟着,神色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不对。
但是这一幕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就十分诡异了……噢!御上大人甚至在德林上台阶时候伸手拉了一把!果然传闻是真的!
心中八卦的小人蹦跶着,两人面上倒是十分平静——撇去眼中的绿光不说的话。莫莫先一步走了过去,“御上夜安。”
西尔斯意味不明地冲莫莫笑了笑,两人心照不宣地寒暄了几句。而后西尔斯十分自然地转过身捏了捏德林的下巴:“要是再乱跑,啧。”御上大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在外人面前德林自然不敢去拂西尔斯的脸面,只能安安静静地任其摆弄。要不是清楚西尔斯的恶劣性格,他估计此刻又要因为这态度多想许多了。
西尔斯低头和德林咬耳朵,“记得山脉试炼,三天后'缇斯'就会回来。”说完这些他揉了揉德林的头发,先一步往外走去。
而留得德林站在原地迎着两人诡异的目光,沉默半晌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先回房了。”
彬霍对着莫莫感叹了一声:“御上大人下手真快。”
莫莫冷笑一声:“那当然,御上可比某人厉害多了。”说完这些皇子殿下挺胸直背径自往房间走去。被他落在原地的彬霍摸了摸下巴,心中哀叹了一声。
居然还在生气唉?
*
德林把房门掩好,闭了闭眼,而后才打开浮灯。
卧室内被照亮了,干净整洁,似乎并不应主人离开了几日而积尘。德林在满房间迦欧的香气之中恍惚了几秒,而后慢慢皱起眉。
心情……平静不下来。
德林烦躁地把身上的外套扒掉胡乱地丢在床铺上——而后来到衣柜前敞开木门,推开一块隔板露出了其中的真面目。
一件黑色的长袍静默地悬挂着,在昏暗的房间内,地狱花的纹路从袍脚开始向上层层渐隐,泛出绚烂的五彩光芒。
德林沉默了片刻,将衣袍换上。而后跪坐在地,将短刀横放身前。
浮灯的光芒疏忽熄灭了。
德林在黑暗中静坐了良久,直至钟声自远方的钟楼而来,响彻在这个封闭的黑暗的房间里,才缓缓弯下腰伏地而拜。
“我们在天上的父 。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恶者。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
阿们。”
祈祷声如同水波向四方荡漾开来,而德林的心却是渐渐静了下来。他没有起身,只是用十分轻渺的声音,问了一声:“伟大的奥斯韦德——您说,这是罪孽吗?”
“是背叛吗?”
少年似乎在全然静默的世界中听见了什么,微笑起来。
“我愿遵从您的旨意,直到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德林问了奥斯韦德什么……
第41章
第二天,德林与莫莫说过了关于“缇斯”加入团队的事情。
“缇斯?”莫莫的目光疑惑地看着他,“你这几天不都一直跟着御上……”
“这是御上决定的。”德林面不改色地把责任都推到了西尔斯身上——不过这也是实话,“西尔斯”决定了“缇斯”的此行。
莫莫摸了摸下巴:“好吧,我们刚好四个人——要不然你把奎娜和乔治叫上?”
那天晚会之后奥斯韦德二人组就和莫莫等人混熟了,山脉试炼团队的人数限制是八人,武力值靠着彬霍就足以碾压很多小队了——他们对于德林的实力并不是十分了解。再加两个人,对团队也没什么损害,何况莫莫挺喜欢看那两个远方的客人互动的。
德林眯了眯眼,不甚在意地回应了一句:“好。”
一个星期后,山脉试炼前的第二天早晨,某个消失许久的人重新出现在了宿舍门口。
缇斯,或者说是,西尔斯。
德林瞥了一眼对方,继续吃自己的早饭。倒是彬霍和莫莫很是兴奋,冲着神使大人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哟!好久不见!”
西尔斯那张崩得紧紧地面孔上浮现出嫌弃的意味,而后直接把行李丢给了一旁的侍者,走到德林身边坐下。那副严肃冷淡的模样没有半分西尔斯的影子。
德林用余光瞄了眼西尔斯,却见对方正隐秘地对自己露出一个微笑,连忙摆回头来。
“缇斯你没吃早饭就过来了啊?”莫莫瞪大眼似乎很不能理解对方的匆忙。
西尔斯掩饰似得咳了一声:“西尔斯大人叫我早点赶过来……”
呵呵哒,德林用银质食叉戳了戳盘中的最后半块煎蛋,迅速搞定后起身就像走,却被缇斯拉住了。德林回头看了西尔斯一眼,对方冷着脸,平静道:“一会儿来我房间一下。”眼见身旁的几人目光诡异,西尔斯不得不多解释一句,“有事情交代。”
“……是。”德林默默地抽/出自己的手臂,上了楼。
西尔斯也没什么心思吃早餐了。他迅速地把早餐解决,看也不看一旁企图让他交代近期行踪的两人,上了二楼。他的房间门敞开着,大概是德林直接在里边等着。
西尔斯进了房间,顺手把房门拉上。窗帘敞开,房间里洒满了晨光,行李方才已经由侍者们收拾清楚了,房间也一并打扫的很干净。德林就坐在窗前,翻看着什么书。
西尔斯走过去,从德林背后将少年整个人圈进怀里。他脸部僵硬的线条一根根地舒展开来,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微笑:“早上好。”
德林一把将书页盖上,“我已经跟莫莫说清楚了,今天下午去采购装备。”
西尔斯对于山脉试炼不甚在意——他原本已经在大切弥耶毕业过一次了,记忆之中的山脉试炼就像一场毫无亮点的游戏,他是猎人,猎物必死于他手。虽然这次有所不同——因为怀里的少年会一同去,并且有一群虎视眈眈的敌人——但是对于西尔斯来说依旧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的守卫者们已经接到了通行令,届时将潜行着保护他们一群人,而后在危机实在无法解决时出手。
西尔斯比较关心的是,三脉联盟究竟在试炼区内干了什么?
德林感受到身后那人的沉默,回首看了西尔斯一眼:“怎么?”
“没事。”西尔斯在一瞬间收敛了注意力,低头轻笑了一下,“采购这种事情交给莫莫他们就好……”
“你不想去?”德林打断他,眸子里凝聚着什么奇怪的东西。西尔斯愣了片刻,忽然发现今天的德林——有些奇怪。
不,是非常奇怪。
少年盯着他看,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气氛的凝滞。那目光太纯粹,太专注,令西尔斯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盖住那双眼睛,免得自己受不住干出什么事情来。
但是,在西尔斯的手掌覆上双眼之时,一双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那力道很轻,却不容忽视。在西尔斯还没回神的时候,德林就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想去。”
“我想去,你陪不陪我?”
奇异的感觉从西尔斯的内心往上升腾——特觉得手心有点痒,是德林的睫毛划过手掌。他觉得心里也有点痒,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让他不安,更令他兴奋。但是西尔斯半晌也没能憋出什么话,他努力克制住情感外放,也用那种极轻的声音回应少年:“好。”
……
邀请奎娜二人入队的事情自然落在了彬霍的头上。最近他和莫莫的关系有所缓和,于是十分荣幸地升为跑腿的那人。由于山脉试炼将近,下午的课程已经全部停止了。无论贵族还是平民,下课时都十分激动地往宿舍走,就像期待一个节日的到来。
武士课结束时,尧涅叫住了德林。
“你的学科成绩很好……但是依旧要小心一些。”导师先生只说了一句前不搭后的话,就把少年赶走了。
德林有些迷惑,但也感知出了一些什么。他思索了片刻,才转身出了教室。
三脉那边……要对他动手?因为西尔斯吗?德林皱着眉想着那些纷乱的关系,以及至今都未去探索过的暗门,总觉得脑仁儿阵阵发疼——果然他不适合那些繁杂的谋论,安心的当个武士好了。
其他的事情,自然有西尔斯操心。
一面这样想着,他一面出了大切弥耶的正门。今日出校的人很多,好在大多数都是贵族,完备的礼仪让他们不至于做个挡路的人。德林有些茫然地四处望了望,而后被一个人扯进怀里。
西尔斯恢复了没有表情的面孔,带着他往上城区的商业街走去。
“去哪?”德林主动捉住西尔斯的手,而后被反握。西尔斯牵动了一下嘴角,而后想起此时的身份,又把那份笑意压下了。他回应道:“先去吃午饭,而后直接去商联。”
“商联?”德林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阵,“有拍卖会?”
“恩。每次试炼时商联都会组织小型拍卖会,也可以算是山脉试炼的一部分。”西尔斯开口解释完又觉得不妥,最终补上了一句:“对贵族们来说。”
作者有话要说: 撒糖会上瘾……
说好的走剧情……
不要拦我,让我把这篮子的糖撒干净QA□□Q
今天写文时候老把人名弄混……出现bug的话求捉QAQ可能 今天有时间的话 再更一章么么啪。
第42章
有两个家伙旁若无人地在茶会馆秀了恩爱的消息很快传进了莫莫的耳朵里,于是当他看见西尔斯与德林两人并肩走来时,表情是复杂的。彬霍的表情也很复杂,他心想难道我们都猜错了,御上与德林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
不过他们不敢问,这件事只能是一个迷。
商会距离大切弥耶学院比较远,几人集合时已经是下午了。这几日雪下得并不勤,于是今日天空灰蒙蒙地落下雪花来时众人都有些意外。德林披着外套与西尔斯一起来到四人面前——莫莫、彬霍、乔治以及奎娜都到了,正目光诡异地盯着他们看。
西尔斯装作没有看出他们的欲言又止,望了望不远处热闹起来的商联的殿堂,说:“莫莫,位置定好了?”
“恩。”莫莫的目光落在西尔斯与德林牵在一起的双手上,声音恍惚:“……甲十三。”
于是西尔斯率先往商联内走去。
商联的殿堂是由当时著名的设计师策划建造的,比起切弥耶大教堂的庄重内敛,它显得更加尖锐繁华。殿堂是采用尖肋拱顶,建筑线条极为锋利地向上指,未入殿门前还可以看见飞扶壁上层层叠叠的雕花。穿过圆拱型的大门,进入殿内,细碎地交谈声在殿内盘踞回旋,仿佛带上了幽深的吟诵感。束柱陈列,装有彩色琉璃的大窗上刻画着切弥耶圣典的图案——这大概是为了表示对于教廷的臣服。殿外暗沉地光线透过琉璃,将流动的彩色图案映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商联并没有采用传统的浮灯,而是在束柱之上构架了菱角分明的水晶石烛台,白色的蜡烛是特制而成的,燃起的火焰是璀璨却不刺眼的白。德林第一次见到这样富有冲击力的建筑风格,一时看的失了言语。
西尔斯轻轻捏了捏德林的手掌,牵着他往盘旋梯处走去。身后紧紧跟着四个人。
德林将西尔斯的手臂往下拉,对着比自己高上……一点(?)的御上大人咬耳朵:“切弥耶大教堂是什么样的?”
西尔斯有些想笑,但忍住了。他崩着那张毫无破绽的冰脸,低下头让德林不用听的那么辛苦:“大概和这里的风格不太相同——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不过你确定奥斯韦德愿意让你去别的神灵的殿堂膜拜?”
“——只是看看。”德林犹豫着强调。
“好吧。”西尔斯瞥了眼身后一脸不忍直视的几人,一面带着德林往上走一面说道:“龙巢不好看么。”
德林回应他:“……看腻了。”语气非常之正直。
拍卖场在二楼。身穿白色燕尾服的使者将他们引向了甲十三,那是一个独立的房间。深棕色的色调让人感觉低沉却安心,房间内有长沙发,厨房甚至隔开的小卧室,拥有巨大落地窗的大厅两侧设有壁龛,内部放置着黑色的女性雕塑。
奎娜一进门就大声惊叹起来:“哇,和龙巢完全不同呢——好想把卧室改造成这样的……”
乔治的目光闪了闪。
德林也好奇地看了两眼,而后挨着西尔斯坐在长沙发上。一旁莫莫和彬霍也坐了下来,不时偷偷地看德林两人几眼。
侍者送上果汁——商联特意为大切弥耶的学生们准备的,并恭敬地告诉他们距离拍卖开始还有一小会儿的时间。
落地窗外是极为宽敞的拍卖厅,巨大的白水晶吊灯悬挂,内部的白蜡烛燃烧着放出足以照亮场地的光辉。拍卖厅内没有单座,从上到下无数档次不同的房间环绕着,每一扇透明的水晶窗后都是模糊的重影。
兴奋完的奥斯韦德二人组也坐了下来,少女问莫莫:“你今天拍卖了什么?”
莫莫掰着指头思考了片刻:“一些炼金装备——药剂——没了。”他撇着嘴角:“一会儿听到大师的名号再动手啊,免得咱们自己买了自己的东西。”
德林迷惑地说:“那我们还来干什么?”莫莫直接负责他们的炼金物品和药剂就够了。
“嘘——”莫莫笑了一下,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来:“今年有好东西咯!……况且我还想看看能赚多少。”多的话可以考虑把这里当做每一年的入金点呢。
几人谈论的片刻,侍者已经把糕点和水果摆上来,而后无声地退下了。拍卖厅内的灯光微暗,而后最中心的法阵发出和缓的光芒——现出一个人形来。
一个穿着礼服的女人,面部倒是很平凡,长得并不算出色。她向拍卖厅的每一个方向都行了一个礼,而后才直起身子来,很平常地说了一句:“拍卖会开始。”
——德林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女主持人特殊的咬字和吐音方式带着奇异的刺激感。
西尔斯拍了拍德林的后背:“不要太集中精神,这是商联最出色的主持,她可以利用神术的震动来带动人的情绪,放轻松就好了。”
场地内已经承上了第一个拍卖品。
“按照大家都明白的规矩,第一个拍卖品是今年的精校地图,十份。”
德林微微有些失望,地图啊——
西尔斯解释道:“每一年山脉内都会有一些奇异的变换,地图十分重要。”
“那我们?”
彬霍接过话:“不用,这些是给低级贵族留的东西。我们自己有自己的情报。”
德林皱了皱眉,总觉得……那地图,似乎挺重要的?冥冥之中给他的感觉太过飘渺,他也不敢确定,于是敛了话语继续围观。
之后的拍卖品大多数是一些药剂和炼金装备,莫莫的药剂也被摆上来了几次。收入还算不错。德林看着身边目光里透露出金币般耀眼光芒的娃娃脸少年……往西尔斯身边靠了靠。
直到场面已经有些火热的时候,西尔斯才渐渐直起身子。一边的彬霍和莫莫也摸了摸下巴,说道:“好东西来了。”
——好东西?
德林疑惑地看向场地内,被呈上来的,是一块纯黑的宝石。
作者有话要说: flag~~
黑宝石干什么用的你们猜啊~~猜啊~~
终于扭转了发糖的心思开始走剧情QAQ
第43章
德林疑惑地看向场地内,被呈上来的,是一块纯黑的宝石。
那块黑色宝石大概是被打磨过,棱角分明,其中蕴含着一点点金色的漂浮物,如同有灵性般游动着,带起一条条金色的尾巴。女主持托起覆有红色绒布的托盘,将宝石举高,让所有的来宾都看的清晰一些。
“我想各位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女主持的声调一扬,仿佛有火焰从中迸发出来,“隐蔽之器,可以避过山脉之内大多数恶魔兽的追击……以及。”
她停住了话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移开了话题:“底价五千金币。”
房间内的几人已经把自己装金币的袋子抛在了桌上:“够不够?”
西尔斯嫌弃地看着几人兴奋的模样,低头跟德林解释:“以及避过山脉的封锁线。”
“封锁线?”德林疑惑地抬头望向西尔斯,“难道他们打算避到封锁线之外……避开其他队伍?”
西尔斯点点头,看了眼旁边激动地看着场内的几个人,悄无声息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他捏一捏德林的下巴,表扬道:“真聪明。”
德林倒是不介意西尔斯那双吃豆腐的魔爪,迟疑地问道:“那我们……”
“我们是有其他的用处。关于对应三脉的事项。”眼见莫莫的目光扫过来,西尔斯迅速收敛了笑容,他最后揉了一把德林的头发,而后严肃地对几人吩咐道:“我们最后再出手。”
这种bug似得法器,大概是所有人都乐于到手的。切弥耶贵族的教育方式十分特别,他们大概不知道什么叫做“节操碎一地”,只知道不择手段,神态优雅,坑死对手。
西尔斯把这一特性发挥到了极致。
场内果然已经火热起来,各种各样的出价声由特殊法器处理后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内。房间内的几人也有些躁动,不过还是安下心来等待着。隐蔽之器的价格很快就炒上了万,但西尔斯依旧观望着,直到甲乙丙三座的房间都消了声,无数声“放弃”回荡在圆形的拍卖场里。
在几人准备出手之时,一个声音盖过了全场。
“甲六,三万。”
西尔斯皱了一下眉,侧耳听了片刻,笑了起来,只不过笑容有些冷。他说:“是格特罗·共比利内。”(注:前期堵过德林的共比利内家族三少爷。)
奎娜惊奇道:“这也能听出来?”
不过众人此时脸上同时浮现了不大友好的神色。就如同三脉不愿意让布兰家族安稳一般,这里属于布兰一脉的四人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得手。西尔斯心中比他们还要坚决一点——当时教父指示过他,想要寻找到三脉在山脉之间建造之物,必须拥有它。
突破封锁线之外,有一座巨神湖。那是西尔斯此行的主要目的。
场内因为这种霸道的报价寂静了一瞬,而后西尔斯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甲十三,三万五。”
另一个声音迅速跟上,“甲六,三万六。”
坐在西尔斯身侧的德林明显感到了御上大人逐渐危险起来的气场,但相反的,西尔斯的身体十分放松,仿佛胜券在握。
西尔斯的最终不断报出一串数字,两人每一次报价的增幅减至了一百金币。德林可以模糊地感受到来自格特罗的声音逐渐变得不再坚定,虽然这种感觉非常微弱,但一经发现,就能暴露出很多东西。
西尔斯静了片刻,抚着额思索了几秒钟,而后抬起头。这次他撇过了已然四万开头的先前的报价,说道:“五万。”
女主持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来,而后很快收敛了。虽然大型拍卖会不乏一些上十万金币的高贵品,但在这种类似于小打小闹的拍卖会之中,能有如此多的收益,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希望甲六还可以再硬气一点,但情报里说过,格特罗此行带的金币已经经不起这种消磨了。
果然,属于甲六号房的声音消失了片刻,最终说的是:“甲六,放弃。”
隐蔽之器归于了西尔斯等人。
莫莫舒了一口气,开口打破房间里的沉默:“后面大概没有什么好玩的了,我去领金币,缇斯你们……”
西尔斯起身抚平衣上的皱褶,而后面不改色地抛出一个小袋子:“这五万我出,法器就由你领好了——我和德林先离开这里。”袋子中是难得的上品碧绿石,对于神谕者们来说,价值几乎可以追上十万。
而后两人率先离开了房间。
已经在门口待命的使者为他们引路,德林的大脑还有些晕眩。其实作为奥斯韦德的冥子,他也没有见过多少钱……父亲自小教育他勤俭避奢,到了后来,他也没东西挥霍了。虽然他一点儿也不看重金钱——据说在伟大的奥斯韦德的巢穴中到处都是金子——但是不妨碍他对西尔斯的败家子表示深恶痛绝。
西尔斯把恍惚的少年拉到身边,眼里带笑:“我不缺钱。”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放心,养得起你。”
……谁担心这个啊!德林踉跄了一步,差点撞上拐角处冒出来的人。
西尔斯把少年拉回怀里,抬头后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来。格特罗眼里似乎有惊讶,但这惊讶有几分真意就不可知了。他的目光扫过德林,微笑地打了个招呼:“真巧啊德林——没想到你和缇斯·布兰在一起。”
他把缇斯这个名字念的很重,语调里带着漫不经心或不怀好意,“很久没见了,或许明天你愿意与我一同再去一趟茶馆?上次的谈话非常愉快。”
德林微微一怔,心想大概是格特罗打算改变策略了。西尔斯最近的毫不掩饰,以及德林自己的毫不掩饰,都足够让这位似乎很厉害的共比利内的三少爷起疑。但他知晓的不多,大概是想用间离的计策。
格特罗没有想到西尔斯与德林的关系……是来真的。
于是这个计策到了西尔斯这边,起到了奇异的效果。
恩,比如说——吃醋。
德林明显感受到西尔斯搂住自己的手臂渐渐锁紧,而后眼神也变得很不对劲。但现在是对敌的时候,他憋住了对德林实行“惩罚”的想法,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我代他拒绝。如果格特罗少爷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离开了。”
西尔斯让自己的眼中多几分疑惑,或者怒火,展现给格特罗看。而后放开德林,低头和德林对视了片刻。德林连忙表演出心里惊慌但是努力抑制的神情,被西尔斯半拉半拽地带走了。
为了让两人的互动看起来可信一些——西尔斯特意做出了掩饰的模样,而后加快脚步消失在拐角。为两人带路的侍者额间已经开始冒汗了。但是西尔斯没有理会他,商联的人自然有百耶来控制。而后带着德林下了楼,由刚刚赶到的方杜接进了马车。
德林呼出一口气,对方杜点点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方杜的目光很是复杂,他很想把这个勾引少爷……啊不对,被少爷勾引的少年丢得远远的,永远不能祸害少爷最好——又不能这么干。
真是心塞。
德林冲他挥了挥手,而后撩开帘布翻身进了车子。下一秒,一双手就环住他的腰,不容置疑地将少年拉进怀里,以一种奇妙的姿势。西尔斯的笑容解锁了,不过散发着丝丝寒气,他看着被迫分/开/双/腿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德林,冷笑道:“格特罗?谈话——非、常、愉、快?”
德林抿了抿唇,心想这不是你给我下的命令吗:好好吊着这家伙?如今倒是怪到我头上来了。不过他没有说,因为明白:若是说了,以御上大人的脾气,自己估计得更惨。
叹了一口气,德林抑制中心中传来的某种微妙的悸动感,心下一定,立刻把节操这种东西丢得远远地。他环住西尔斯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在对方的侧脸上蹭了一下,念道:“御上——?”
根据某一日从彬霍的房间里淘出来的书里的说法……这样似乎会有用?
(——所以彬霍房间里的书到底写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西尔斯还未来得及扩散的醋意立刻被击散了一半——在对峙中都持续着放松状态的身子逐渐紧绷,他感受着脸侧那种撩/人心神的触感,感觉要坏事了。某种冲动把他带动起来,西尔斯原本还有些犹豫,理智紧紧禁锢住他的四肢。但是一想到德林今天不太对劲的态度……谁管他!
理智是谁,不认识!
一咬牙,难得不算镇静的西尔斯大人——谁让他上辈子也一直打着光棍——咬了咬近在咫尺的,德林的耳朵。
德林自以为千锤百炼放弃廉/耻的内心瞬间被攻破,他慌慌张张地把西尔斯推开了,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马车外传来方杜迟疑地声音:“少爷怎么了——”
“没事。”回过神来的西尔斯无奈地收敛了心思,把被吓得不轻的少年重新拉回来。德林的双耳已经红透了,加上那对被吓得湿漉漉的双眼,令西尔斯想再破功一次。
……但他不敢。
揉了一把少年的脑袋,西尔斯大人的声音很无奈,很忧愁:“以后自己没做好准备最好小心点,免得……”
“这里,不行。”德林把脸撇开,觉得自己好是丢人。但还是把话说完整了。奥斯韦德之神告诉过他:遵从内心,错失是罪。
这种事情……虽然他,此时接受不能,但总要接受——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德林努力让自己混沌的大脑清醒一些,不去看西尔斯的表情。
神使大人也有些恍惚,他在思考一件大事:刚刚德林那句话的重点,是“这里”是吧?
那一瞬间,西尔斯的内心充满了阳光,名为痴汉的小人在阳光道上狂欢着越跑越远……
如果德林能够看到这一切的话,一定能想起西尔斯说过的一句话。那句话是:“热恋中的人哟!”无尽的鄙夷之意。
*
待所有人都回到103宿舍时,已经到了饭点了。今日宿舍内加了两个座位,奎娜踏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过来坐下,乔治习惯性地为她拉开椅子。
莫莫还在大厅那旁数金币,德林第一次发现了对方那种财奴心性。彬霍在一旁帮着莫莫数,只是那种发青的脸色显现了他对这项工作的排斥——咱们又不差钱,何必伤眼睛啊!
好不容易各自落座开了饭,大家却没有几分吃饭的心思。莫莫才去过一次试炼,记忆还停留在当时那种战场般的激动之中,于是不由得比德林奎娜以及乔治更为兴奋——作为一个技术型人员,莫莫同学多么希望有一天能像个武士一样战斗!
做控制场面的神谕者也行啊!
奎娜和乔治更多的则是好奇,奥斯韦德教廷的学院可没有这种奇异的试炼,他们的一身武技神术都是直接上战场练出来的,于是对这种小打小闹十分好奇。
“明天好好休息一天,我顺便把给你们准备的东西整理整理。”吃过饭,莫莫一边戳着盘中的水果一边说,“你们得好好带着!废了我好大的力气!”
西尔斯看着德林,嘴里回应:“我们直接穿越第一层,到第二层战场去。那边的盲兽可以用隐蔽之器来躲避,占据一个据点,就可以直接对其他小队展出攻击了。”
彬霍优雅地擦净嘴角,微笑道:“我会保护好莫莫的。”
乔治看了一眼奎娜,想起对方那奇异的武力值……放弃了这个刷好感度的机会。
说起隐蔽之器,莫莫连忙下了座翻找了一圈回来。黑色的水晶石被他捏在手上,五万金币的价值让奥斯韦德的三位感觉它随时会丢下来摔的粉碎。
“不过这个怎么用?”莫莫摇了摇水晶石,看着里边四处滑动的金点感叹道:“商联果然还是这么坑。连使用说明也不给。”
德林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沉沉地。他思考了一下,侧头看见西尔斯鼓励的眼神,催动了自己的神力。
因为有几个外人在的缘故,他不敢让神力直接被催动,免得被其余四人察觉出不对。德林将金色逼进黑色水晶石之内,控制着神力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一个金色光点。
光点颤了颤,停止了游动,而后迸发出一条灿烂的光线。这条光线穿梭在无数光点之间,依次将他们点亮——下一刻,水晶石内的金色已经汇成了一片光海。仔细看去,可以发现那些光线构建成了一座立体型的、繁杂的巨大法阵。
几人都看呆了。而后这股金光缓缓四溢,变作了一个奇妙的环,将德林与西尔斯笼罩在内。两人的身影并没有消失,但是气息已经一点儿也闻不见了。
其余四人目瞪口呆,德林撇过几人,手掌稍稍发力——于是金色光环扩大了一些,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奎娜在这片金光之中眨眨眼:“就是太亮了些,不能用于黑夜。”
莫莫的眼睛都直了——他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炼金装备。他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无辜的可爱表情:“已经超级厉害了——缇斯,建议借我看看吗?”
“那我们后天就别想看见它了。”西尔斯残酷地拒绝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糖了!再没有了!信我【哭着跑远一不小心就差点QAQ
我检讨一下_(:зゝ∠)_西尔斯大人不是逗逼你们不要被骗了!他很正直的!握拳!
上一章忘记说了,商联的描写借鉴的是哥特式风格
第44章
深夜。西尔斯将白色硬皮的本子摊开,放置在桌前。房间已经被他特意收拾过,需要的资料和卷轴就放在左手边方便拿取,特制的羽毛笔插/在墨水瓶之中,上好的水墨甚至还发出好闻的香气。
摊平书页,抚平。西尔斯将这几日来的情报在脑海中梳理了一边,最终握住羽毛笔的笔杆,将多余的墨水用巾布吸净,最终落笔。
“关于教父所说的山脉建设,我初步将其认定为是水域之境的建设。这与记忆中的地点有所出入……具体原因无法确定,对于后期记忆的信任度暂时保留。”西尔斯停了笔,将其放了回去,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对于过去记忆的使用一直十分的谨慎,谁也无法保证未来是否会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而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上一世水域之境并没有建立在切弥耶教廷的保护区内,换一句话来说——由于权利的不足,三脉只能把它隐藏在平民的地域之间,也难怪德林可以找得到。
但这一次——为什么,是山脉内部?
对了……西尔斯想起来了。近期由于商联变动,布兰家族早已布出防备,三脉的突袭成为了一次可笑的自投罗网。这一场战争毫无硝烟,甚至连一些地位较轻的贵族也无法探清其全貌。更别提平民了。但教廷不会允许权派之争成为一场零和博弈(是指一项游戏中,游戏者有输有赢,一方所赢正是另一方所输,而游戏的总成绩永远为零。),这是因为切弥耶的“怜悯”。
胜利者获取战果,暂时失败的一方也需要被安抚。
三脉得到了一次话语权,用在了水域之境的选址之上。
这下一切都说的通了……西尔斯头疼地向后仰了仰,双手手指交叉——果然没有那么美好的事情,胜利会带来变故,减少的是他未来博弈的砝码——不过,一切还是向着好的方面去了。
他皱紧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而后又皱了起来。名为“缇斯”的面具被他重新带上。
——有人敲门。
“谁?”西尔斯侧过身,将桌面上的白色本子收好。
门被推开一条缝,熟悉的身影挤了进来,又把门重新关好。西尔斯愣了一下,脸上的线条一分分柔和下去,他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德林怀中的枕头之上:“晚上,好。”带着奇怪的停顿。
德林冲西尔斯晃了晃怀中的枕头,歪头问道:“房间吵,可以睡这边吗。”
“当然。”西尔斯的笑容更深了——一直睡在这边都没有问题,神使大人在心中补充道。
于是德林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把枕头往西尔斯地床上一丢,爬了上去。西尔斯看了看手边地资料,思考了一下今日地事情……处理地差不多了。接着简单地归类收拾了一下——明日好让方杜送回去,免得误了大局——也往床铺地方向去了。
德林来时就穿着纯白地睡衣,也清理过身体。此时在软软地,明显不是标配地大床上换了一个姿势,回头看向西尔斯。神使大人把外套褪下,放在一旁地衣架上,也躺进被窝里。
西尔斯虽然面上是镇静地微笑,但内心却在发抖。他看着少年纯粹地目光,用“马上就要干正事了你还敢起龌/龊心思”把蠢蠢欲动压抑住,而后迟疑着转向少年地方向。德林的表现比他自然且理所当然多了,自觉地蹭进对方怀里。
——这种一点都不矜持地样子跟以前差太多了好吗!许久未曾感受过调/戏少年的幸福感的西尔斯大人在心中如是想着。
德林拽住西尔斯的衣领,在许久未有感受过的安全温暖之中起了睡意。在得到伟大的奥斯韦德的支持(?)之后,他已经将这件事当做了与审判一样的人生目标来完成。既然是使命——为何要扭扭捏捏的?
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西尔斯当然体会不来。
“西尔斯。”没有外人在,德林直接叫出了西尔斯的名字,“我有个问题。”
把少年抱紧一些,西尔斯一怔:“怎么?”
“你对西卡斯勒的敌意来自哪里?”
西尔斯心中一紧,但是很快又放松下来——对德林说,大概没有什么?重生的秘密被他藏的很深,家族内部一直以为他是经过了切弥耶之神的考核,获得了“预知”的能力。
他也乐的他们如此脑补,毕竟家族荣誉感与对家人的感觉是两回事。在这样的贵族世家之中,感情二字本来就被看的很淡。
但是德林,不一样……
西尔斯把下巴搁在少年的肩膀上:“因为我知道未来的某种发展可能。”
德林的眼神一肃:“预知”
“不。”西尔斯回应他,“是因为——德林相信吗?是因为这是我第二次经历这个世界啊。”
下一刻,少年的眼睛倏忽瞪大了,他微张着嘴,念了一个词——“回溯”。
眼见西尔斯投来疑惑的目光,德林连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表情非常认真:“我曾经在藏书阁看见过……‘被神灵选定为使命者,将可能回溯过去,以完成使命’。这是超脱世俗的神眷——你的神力在回溯之后有没有什么变化?”德林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西尔斯那时神侧飘渺、如同站在界域之外的俯视感,冷漠如神明的一瞥。
西尔斯回想了一下:“也许吧……我也说不上来。”他看着德林那吃惊的模样,也严肃起来,“那是——”
“是好事。”德林忽然向前一扑滚进西尔斯怀里,在他胸口胡乱蹭着——也许是幼时的孤独感导致了德林对于肌肤相触的偏爱——嘴里闷闷地说着:“这可是百万年来第二例……”
西尔斯戳了戳少年地脸蛋,嘴角牵起一抹笑:“你不高兴?”
“不高兴。”德林说的很直接,“需要用的到回溯来完成使命,只能说明,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少年抬起头,那双眼里全然是冰冷:“是不是?”
仿佛西尔斯只要点一下头,他就会提起安佳卡之刃,把那些家伙全部灭杀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哼唧 你们自己说的 反正剧情也在走 我就继续撒糖啦QAQ蛀牙不怪我!
第45章
西尔斯对于德林的最初印象是冷酷、果决,这来自于传闻之中,更来自于水域之境边的一瞥。后来他觉得德林是个——可爱的人?这个形容有些轻佻,但大致上也没什么问题。
但如今,他收回前言……德林只不过是太纯粹罢了。
这个纯粹包含了很多的意味,比如这种爱憎分明的态度,比如对神明的绝对虔诚,更比如——对于世间一切的理所当然。这一切只能让西尔斯用德林幼时的经历来解释,比如还未建设完全的三观在模糊的黑白灰之中迷失,让他对于肮脏事物的存在保持着无厌憎的冷漠态度。
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总是容易令他人误会。
当这种性格——西尔斯大人真是喜欢极了。
在德林问出“是不是”之后,神使大人就没有再说话。而德林就一直瞪着西尔斯看,似乎想逼迫他给个说法。当然这模样放在神使大人的眼中半分威慑力都没有,反而很有……吸引力。他咳了一声,在心底告诫自己后天就要干正事了,可不能乱下手,而后霸道地把少年捉回被窝,再拍了拍少年的后背,移开了话题:“快睡。”
“不——”德林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西尔斯简单粗暴地上去咬住少年的唇,直到对方安静后才松开。德林似乎有点懵——这走向是不是歪的太厉害了些?但到底是消停了。
西尔斯呼出一口气,把德林的脑袋往怀里一按,再次强调:“睡觉。”
怀中的少年忿忿地在他的胸膛处胡乱咬了几口,最终才渐渐安宁下来。这难得的活跃模样倒是令西尔斯很欣慰……就是有点儿难受。他不敢轻举妄动,直至咫尺间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才在黑暗中静默了片刻,睡去。
……
两天后,是一个好天气。
德林一早醒来就被人强行收走了一个早安吻——前天他过来睡了一晚之后,西尔斯索性自作主张地令方杜把他的行李都给搬到这个房间来了。当时彬霍和莫莫那沉重的目光德林估计永生难忘。而后,再说这个吻……那天晚上神使大人冲动之下地进了这一步后,就十分厚脸皮地熟练掌握了走出这一步的技巧。
比如说在少年还没清醒的时候,总是要很久才会反应过来,推开他。
今天两人起的比较早。窗帘遮得严实,房间里便如同还沉寂在黑夜之中一般黑暗。西尔斯起身换了衣服,而后从自己的衣柜——隔壁,的那个衣柜之中翻出了一件黑色的紧身衣给德林。两人的床头还堆叠着两套看起来是十分骚气的紫色炼金装备。
德林在西尔斯缓缓地游移的目光之中冷静地套好了紧身衣,这衣服的布料是特制的,可以保护穿戴者的皮肤,不被装备给擦出伤。而且还保暖。
而后他抱过一叠装备,直接在床铺之上换了起来。西尔斯大人也不太敢一直瞅着少年不放,套完紧身衣后也研究起装备的穿法。
这叠装备出自于莫莫之手,当时对方那激动的解释两人一句话也没有听清,一个劲地在压抑心中对于这骚亮的紫色的排斥感。好在莫莫最终在几人冷酷的目光之下,不得不说出了这个装备可以调动颜色的秘密。
德林将内部软甲之类的一层层往身上套,很快,屋子里的寒气就对他无可奈何了。其实这一套炼金装备给几人穿还有些紧——当时莫莫炼好符文之类的镶嵌物后直接向裁缝坊报了四个数字,数字来源是目测,可信度感人。
德林翻身下床尝试着做出几个动作,这个看起来十分繁琐的衣服套上去竟然意外地契合,对于武士起不到任何影响。而后德林往其中注了一些神力,果断地把衣服改成了最为低调的黑色。
刚做好这些,一双手臂就从身后突袭,直接把他搂进了怀里。西尔斯有些不开心,说道:“这样抱起来好硬,一点都不舒服。”
德林懒得理他。将神使大人推开之后,仔细地打量了几眼。其实衣服的设计还算可以,至少不会太过夸张——比如可以直接去参演话剧。装备的结构类似于教廷守卫的武士职业——骑士的装备,但是更为贴身轻盈。材质几乎不反光,带着疙瘩,摸上去也不太顺手。
“几点了?”德林把安佳卡之刃□□右腿外侧的夹层里,而后从衣柜中翻出了另外两把看上去十分精致的短刀,安置在腰两侧。西尔斯原本正盯着少年那被强调着勾勒后的纤细身型若有所思(?),听到这句话想了想,回应:“大概——快要六点了吧?”
莫莫在楼下呼唤他们:“楼上——好了吗——”
两人不得不放弃磨蹭,往楼下去了。
彬霍和莫莫都一身亮紫,看见两人的黑色装备时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奎娜和乔治也到了,少女此刻正毫无形象可言地仰面倒在沙发上补觉。
“试炼八点就开始了——”莫莫企图唤醒她。
奎娜头一歪倒在乔治的肩膀上:“还早——”
德林看着满脸红晕的乔治,觉得他会不会激动地晕死在这里……
吃过早餐,天终于蒙蒙亮了。宿舍之外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几人的装备十分厚实,由于材质也不重,于是在这冬日之中格外轻松。宿舍门无需锁着,反正也没有人——大概——会敢来这里偷东西。
方杜赶来马车,将一行六人一同接走。
他们到达启示殿时,天色终于开朗起来。西尔斯直接将德林抱下了车,毫无疑问地收获了一片窥视的眼神。
“说不定格特罗在场……”德林提醒他,两人还得演戏呢。
西尔斯面无表情地把他护在身侧,却微妙地留下了一丝距离。他对应道:“对付他这种人,就应该留疑,让他自我博弈去。”
德林绕不过来,索性也不管这些了。他低着头跟在西尔斯身侧,而后跟着五个人一同往启示殿内去了。
山脉试炼作为大切弥耶学院的传统,自然不像小节目一样可以糊过去,必须有个大典来体现他的重要性。此时启示殿内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们,德林看了看周围少年们的夸张盔甲,总算感到了些许安慰。
看来我们小队,还不是最神经病的,他想。
第46章
德林对于大典向来不大感兴趣,但又不得不听。大厅内只有细微如虫翼振动的嗡鸣,试炼的总负责人正站在高台之上唠叨,坐下的贵族少爷们都不动声色地摸着身上奇形怪状的……装备。
西尔斯几人找到的座位在角落,不仅存在感低,而且前方有一队壮士遮挡,自然可以放肆一些。德林在听关于山脉试炼规则的解读,西尔斯坐在他身旁,又不敢随意动手动脚——人多眼杂,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必须体现出来,才能令格特罗安心。这令他的心情变得有些不好,原本就紧绷的脸上几乎有煞气透出。
德林不动声色地偷偷拉了对方的手一把。
西尔斯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他扫过高台——其上几乎没有什么令他忌惮的大人物。这种节目虽然盛大,但到底不是什么事,教父对于试炼的态度就是十分的……不屑的。
“本来就是一群孩子的打闹而已。”阿勒忒克如此说道。
试炼的规则很简单。各位学员组好小队进入试炼山脉,各自都有一枚身份木牌,互相抢夺,一块木牌即为二十几分。山脉之中有教廷和大切弥耶学院共同放养的恶魔兽,这些家伙凶猛却不比战场上的野生同伴犀利,是很好的磨练工具。
不同实力代表着不同的积分,学员们需要做的就是杀死他们,而后从他们嘴中拔下一颗牙齿。
“当然。”德林在心中补充道:“我们甚至可以放弃捕猎,直接夺取别人的战利品。”
最后是关于安全的问题了。
高台之上,总负责人摸了一把稀疏的头发,目光忽然冰凉下来。这种冰冷不仅来自于他的眼神,更从他的气场之中透了出来。启示殿内的微弱杂音在瞬间消失了,所有贵族们都绷紧腰背,仿佛有一把利刃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学员之间也许存在某种矛盾。”这位中年男人的背绷得很直,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大家族学员的方向,重重地咬下了最后两个字。而后他又敛下眼神,用方才那种平淡到令人昏昏欲睡的语调说:“我希望你们收敛一些。这里是大切弥耶学院,由切弥耶庇护。每一位坐在此处的学员,未犯下过错前,他们都被切弥耶庇护。”顿了顿,他强调,“包括远方的来客,在内。”
这句话是特意为了西尔斯的小队而说的,来自奥斯韦德的客人并不多,参与这场试炼的也就两位。他们受彬霍之邀,共同参与到这场暗藏凶流的游戏之中来。奎娜与乔治的身份也不简单,这也是德林与他们接触的原因之一——安德烈家族的上一任族长就是德林父亲的好友,如果想要夺回神权,安德烈家族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选择。
更何况,他们对信仰也是难得的忠诚。
思绪走到这边似乎已经偏移了,德林连忙收敛了思绪。大典已经走到了最后的进程,学员们各自摩挲着腰间的武器或者其他东西,目光里透出兴奋来。同样也有些贵族——比如西尔斯——兴致缺缺。
神使大人看似无意地往德林的方向凑近了一些,面无表情地说:“一会儿去山脉要坐马车,我们俩单独一辆。”少年就近在眼前却不能乱动……这感觉真是糟透了。对于三脉的厌恶又多了一个理由,西尔斯大人严肃地想道。
德林自然不知道西尔斯在想什么,他琢磨了一下。两人一车,给格特罗脑补的空间就更多了——也算是不错。当然更多的心思就是……西尔斯那种飘忽的目光快把他给看穿了。
当总负责人的一番唠叨终于结束之后,启示殿外也响起了一阵沉重的马蹄声。车轮滚动的粗响由远至近,回荡在大殿之中时如同鼓点般撩/动人的心弦。那些原本就迫不及待的贵族们连忙站了起来,炼金装备的节轴摩擦时发出尖锐的声响。
西尔斯也率先站了起来,而后是德林。奎娜一直好奇地往外望——长龙般的队伍从道路尽头接连而至,打扫得十分干净的街道石砖被无数马蹄重重地踏过,却半分尘土也没有掀起。
一声号鸣,三长一短的声音过后,车队的行进突兀停止。西尔斯一手握住德林的手腕,转过身对其余四人吩咐:“你们坐一辆,不需要太靠前。没有意义。”先来后到又不会影响成绩。
大殿之内已经有很多小队先行出发了。他们讲各自的包裹带上——空间法器是高端物品,还没投入到日常使用中来——乔治认命地将一个长条状得包裹背起来,这个工作是由莫莫发下的,奎娜丝毫没有替大个子说话的意思。
他们没有像一部分小队一样,一不小心就失了仪态,只是缓缓地往外走。事实上大切弥耶之内身份尊贵的少年少女们都很镇静,一双双不带丝毫热度的眸子之中映照不出他们心底的任何思绪。
西尔斯和德林来到一辆马车旁。神使大人刚想直接把少年抱上去,却忽然感受到一旁的视线。那视线太过细微,几乎让人无法捕捉到。西尔斯眉头微微一皱,面上肌肉经刻意牵动微微抽搐了一下,而后握住德林的手腕,用安全的距离把少年送上了车。
直到西尔斯的身形也一并消失在车的帘幕之内,格特罗才收回余光,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来。他的同伴——一位十分美丽金发姑娘悄悄拉了他一把,蓝色的眸子之中带着某种不安和羞涩:“格特罗,你跟我们坐一辆吗?”
格特罗愉悦地点了点头,不过那份愉悦来源于方才那隐蔽的一瞥。他说:“好啊。”
……
一上车,西尔斯就把少年拉进怀里揉揉捏捏——吃豆腐这种事是会上瘾的!西尔斯大人勉强把自己不太规矩的冲动给压抑住了。
德林有些茫然。总觉得西尔斯和他想象之中那外表温和内心高冷如狼似虎的形象有所不符——啊,不对。如狼似虎倒是真的,不过不是原本那种如狼似虎。
西尔斯很自然地把脑袋搁在德林的肩膀之上,抱怨:“这衣服真是好烦人。”摸起来硬硬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德林严肃地咳了一声,将对方搭在腰上的手给扒拉了下来。车外再次穿来号鸣,不过这一次的号鸣只是单纯的长音。车厢微微一动,而后四周轮子滚动的声音越发密集了起来。德林被惯性带着一头倒进西尔斯怀里,心想这位马车夫的驾车技术与某位守卫者有的一拼了。
(身处布兰家族之内的已退役·马车夫:阿嚏!)
“你进山脉是不是有事情要做?”德林问道。
西尔斯笑了笑,一手从腰间固定的袋子中摸出一个纯黑色的老旧手环来。这个手环非常沉重,却看不出是什么制成的,摸上去还有种刺痛感。西尔斯将左手的护腕卸了下来,而后把这个黑色手环套了上去——意外的契合,且毫无违和感。
神使抖了抖手腕,一抹神力沿着黑色手环表面打了个转,最终钻了进去——带出了一块黑色的水晶石。
这个手环,是一件小空间的稳定法器。
这确实是个还未普及的昂贵事物,但对于西尔斯来说,需要用的时候,努力努力还是可以借到的。当然,借取的方式是——对百耶威逼利诱。
“做的事情比较危险,我们得在四天内赶到山脉封锁线去。”西尔斯捏着水晶石把玩了一下,面上露出冷笑来,“在这之前,还得把格特罗以及一些闲杂人等搞定。”
德林沉默了一下,说:“我觉得三脉这次出手……会与平常不同。”接收到西尔斯的目光,少年又多解释了一句,“预感。”
神使将隐蔽之器重新塞回空间法器之内,而后揉了揉德林的头发:“我留了一些后手……”他迟疑了一下,“我会注意一些。”
三脉最近对他的怨气是真的越来越大,巴不得早点把他除掉。此时对“缇斯”出手也算是正常。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他们想对德林下手,而后让自己慌了手脚。
可山脉试炼他们可以动什么手脚呢?折花小组到底是进不来的,那么,由谁——或者什么方式?
西尔斯找不清思路。
*
车队到达山脉之外,随着长号声停下。
德林先行下了马,西尔斯紧跟其后。
山脉试炼的地域在大切弥耶学院最北方的山岭群内。这是学院最少开放的地域之一,除了毕业试炼和山脉试炼,此处基本上都处于封闭的状态——专心地做一个教廷的恶魔兽牢笼。
这里是关押恶魔兽之地,所以三脉若将他们的“水域之境”建在此处,一般是将无人发现的。毕竟正常人都会把山岭群之内的土地当做废地来看。而在巨灵湖之内建造建筑,无人可以想象。若非西尔斯前世真的见过水域之境的盛景,就算得到消息也只会讽刺一笑,挥挥衣袖由他们去了:“人家要犯傻,我还得拦着不成?”
于是犯傻的就成为了他们。
这些暂且不提。
莫莫等人也下了车。他们倒不是第一次进入山岭群了,显得还算平静。德林却是不同。山岭群从远处看来也不过一片棱角分明的山石和翠绿,但仔细看来,这片天然山脉却长得很是奇怪。山路崎岖盘旋,如同迷宫。密林深深之处一片黑暗,经西尔斯介绍才知,那处还有一片地下森林。山岭群很高,但是最高峰之后——也就是封锁线外还有一片山岭,以及一方巨灵湖。不过很少有人在意这些,又不是旅游景观,知晓的也不多。
这次总负责人总算没有多说了。大切弥耶已经安排了人员在山岭群的封锁路口处摆好了分配点。守住分配点的是一位位老师。
西尔斯一行人走的是尧涅的路口。
尧涅作为德林的导师,其实存在感十分之低。他的盛名唯一的作用似乎是压制自视甚高的学员们。但是德林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男人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的简单。尧涅将木牌发给上一小组,抬头看见西尔斯与德林,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将木牌发放,而后接着其余众人视线的盲区,将一张皮纸塞给了西尔斯……德林楞了一下,而后迅速收敛了异常的情态。
小队进入山岭群后,视野一下子就变得广阔了许多。莫莫扒拉扒拉头发,兴奋地四处瞅着,彬霍则是把身后巨大的宽剑给卸了下来,直接握在了手上,目光温柔风骚却冷凝。奎娜今日也把高跟的鞋子换下了,她蹦了蹦,对于脚下柔软的土地十分喜爱。
乔治苦逼地背着一袋子的物资。
德林蹭到西尔斯身边,被神使大人带进怀里。西尔斯已经把皮纸上的内容看完了,此时将其直接丢进了空间法器之内。
“尧涅是你们的人?”德林好奇地是这个。
西尔斯面无表情地敛下眸子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分明带着笑意:“恩,他的哥哥是审判组什。以及他的伴侣……”
“伴侣?”德林目瞪口呆,完全没看出来向尧涅那样的人居然以及娶……
“对啊。”西尔斯打断了他的思路,“你见过碧绿了……不对,你听说过吧?”
德林这下是真的愣住了。碧绿?“如同碧绿草的贵族刺客”,下城区的英雄……与“诗人剑客尧涅”是伴侣?
毫无防备的一击!
直到四人凑过来之后德林还没有缓过神来,莫莫疑惑地在西尔斯与少年之间扫视着,也不知道自顾自的脑补了什么。好在他没有问出口的打算,而是提起了正事:“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与其他小队完全不同,西尔斯一行人完全没有就“试炼应该怎么玩”有过丝毫的讨论。他们的武力值足以碾压了,谁也不关心战略是什么鬼东西。
但是此时需要烦恼了,他们完全不知道这几天该怎么玩。
西尔斯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巨大的地图,平铺在草地之上。六人坐下来,开了一场小会。
“我们往山脉深处去。”西尔斯指了指地图最上方那锯齿状的边缘。
彬霍似乎想到了什么:“你们……”又迅速停了口。他点了点头,“关于三脉的那些小子们?”
德林眯起眼,吐出一句话:“遇见,直接揍!”
*
遇见是个什么概率?百分之百。
当莫莫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巨大的指南来时,众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后就见皇子殿下往里边丢了……一根头发。
金光闪烁之后,指南器内部的法阵渐渐亮起,而后指向一个方向。
莫莫嘿嘿一笑:“走,我们先打小怪。”
……
斯拖恩(第十三章中与德林切磋的平民少年)将后背上的包裹绑地更紧一些,跟着前方的贵族们往山上走。
“这种低阶恶魔兽虽然只值一个积分,但是好在量多。”为首的少年穿着夸张的盔甲,好在并不会脑残地把这副盔甲涂成金光闪闪的显眼模样。他看见斯拖恩背着行李的沉默模样,眼底不由划过一丝不屑,以及微微的嫉妒,“我们的平民先生,你还好吗?”
斯拖恩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低声回应:“没事。”
比起德林在大切弥耶之内混的风生水起,其余的平民们就惨淡的多。除了一些不正当交易之外,还存在着像斯拖恩这种投身于某个阵营的实力武士。不过没有意外,比起高级贵族们无论如何都平静温和的冷漠态度,这些隶属于其下的小贵族们更令平民畏惧或心烦。
目光短浅之辈。斯拖恩在心中飞快地咒骂了一句,面上却丝毫不敢显出不满来。
决定投身三脉是因为共比利内家族的那位格特罗少爷的帮助,虽然在对方眼中,将身负巨债的平民救下不过是轻飘飘的一挥手的事儿,甚至与放过一只碍了眼的狗差不多。但这毕竟是一份恩情,斯拖恩得换。
即使他更加喜欢那位在平民之中负有盛名的西尔斯御上。
领队人叫做艾克,是三脉附属家族的小儿子。人比较傻,好在跟对了人物,如今性子越发的不会收敛。他向来是看不起平民的——特别是这种,成绩优异颇令导师满意的该死的家伙。
这个小队一共四个人,除却了斯拖恩和艾克,也就两个比较低级的小贵族。他们穿着玩具似得盔甲,配着剑,往预想之中积分天堂般的地域走去。
但总会有意外。
脚步声最开始接近时几人还未反应过来,毕竟日常教导只会告诉他们如何挥剑,而非杀敌。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斯拖恩,参与过狩猎的他的警惕性远远高于两人。
但这脚步声太过轻盈散漫,似乎是——故意发出来的。
某种预感在斯拖恩的心底划过,下一刻其余三人也反应了过来。他们飞快地让自己的刀剑出鞘,摆出一个并不花俏但很结实的起手式。
到底是大切弥耶培养出来的家伙——来人在心中笑了一下。
而后他走出了阴影的树丛,细碎地阳光散落在他不太耀眼的金发之上。但那双带着似乎温柔却恶劣地笑意的双眸总是容易令人心跳加速,再加上那张俊脸——男女通吃。
彬霍带着其风骚地姿态登场了。
被拖着的宽剑在微软的泥土之上划下一道浅浅的沟壑,而后剑身一轻——它已然被用力地挑了起来。彬霍没有打算打招呼,而是脚下发力,疾风般掠了过去。
先出手的自然不是艾克,更不会是正试图解下包裹的斯拖恩。两个脸生的贵族按照他们无数个日子中所练习的那样,直直地斜劈了过去。
这是一个很正确得应敌方式——前提是你的力量能够大过来人。
但前提不成立。
彬霍稳住手腕,宽剑不符合其笨拙外表地灵敏移动起来。剑身迅速把两把前击得剑格挡,而后彬霍将剑鞘握在手中,犀利地点在两人的后颈上——两个少年浑身一软,直接昏着倒在了地上。
彬霍在心中啧了一声,再近一步向略显慌乱但双手依旧很稳的艾克挥剑,对方小小地退了一步,稳稳地架住了彬霍的一击。但彬霍手臂微微发力,将剑身下压,照着空档处挥动剑鞘,也把这个可怜蛋给击倒了。
瞬息之间,三个人倒下。
彬霍有些小小的得意,想着莫莫就在不远处的树林之中围观——方才一直用着最为潇洒的姿态来击敌。不用回放他都能预感到自己方才是多么的风流帅气,才不信莫莫不会为自己倾倒!
不远处树丛之中隐藏的莫莫一撇嘴角,眼里带着某种傲娇的气息:自恋狂。
彬霍转向最后一人,眼里的装逼气息瞬间消散了。
来了个有意思的,不能玩了。他想着,收回了步伐,努力地扫视了一下对面的少年。对方很高很壮,棕色短发。斯拖恩刚刚把身上碍事的包裹取下,目光里透着戒备。是个平民,而且并非是个美人——彬霍的兴致一下子就低了一些。他挽了一个剑花,毫无花俏地快步向前。
斯拖恩咬住牙,脚下发力跃上高空——挥刀!
……
德林和西尔斯坐在不远处的树上围观。事实上,这一路六人已经干翻一个小组了。
艾克的队伍只能算是第二个。
德林倒是没有想到会遇见斯拖恩,更没想到这个家伙进了三脉联盟。但这一切只是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后——德林轻轻地,不容置疑地把西尔斯不规矩的手给扒了下来。
“御上——”放软语气时德林总是这么叫西尔斯的,“我们在弄正事。”
西尔斯面无表情地把手搭回去,“你知道我不会过界的。”顺手一摸,而已。只是顺手。
德林噎了一下。这一点西尔斯倒是没有说错——虽然对方平时很是坑爹,但在对于正事的态度上,总是精明地让人头皮发麻。可是,重点在于……德林差点被那双乱动得手撩/拨了,他无奈地往枝干的另一头移了一点,又被西尔斯拉了回来。
——好吧,好吧。德林自暴自弃地把目光移回战场。
斯拖恩的攻击明显有了很大的进步——他不再蛮横,而带了一些技巧。德林在第一次切磋之后,又与这位大男孩比过两场,自然都是他赢,斯拖恩则在每一次冲击之中得到了不小的进步。
是一个可塑之才。
彬霍没有回击,比起最开始时候那种如同狂风扫落叶的犀利感,此时他平稳温和得像是春风扶柳。当然,彬霍只是在试探,如果对方够格得话——替西尔斯御上挖到布兰家族来,也是蛮不错的。
斯拖恩倒是没有令他失望——游转了片刻之后,他大概是发现对方那种轻飘飘的动作太过于轻松,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猫戏鼠,自己就是那只耍不动的老鼠。
斯拖恩的身体忽然抽搐了一下——而后一点点的金光融进了他的宽刀里。那股令德林熟悉的刀势如同小型风暴扩散开来,卷起林地的一阵风。斯拖恩一声大喝,催动了他的刀法。近在身前的彬霍此刻终于露出了一个更大的笑容来。
“很不错嘛。”他嘴上这么说着,动作却没有停顿,一个冲步过去——下弯腰,剑鞘上击。
恍然亮起的金光迅速熄灭了,斯拖恩晃了晃,一头栽到了地上。
德林抿了一下唇。如果不使用奥斯韦德的力量的话——他绝对会被彬霍虐的很惨。这家伙,真是一个魔鬼般的人物。
处理好第二个队伍,众人终于从藏匿的树林之中探身而出。奎娜十分的激动,望向彬霍的目光之中带着满满的崇拜,她扭捏地想要去捏裙子边——而后想起自己穿着得是炼金装备,不得不把手放下了:“啊——彬霍,你真是太厉害了!有空教教我吗?”
被少女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彬霍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无视了一旁对他怒视的乔治,张嘴:“我——”
莫莫跺着脚路过了,还冷冷地“呵”了一声。
彬霍瞬间蔫了,他保持着苦涩的笑容,对奎娜温柔道:“可爱的小姐,我当然愿意——可是世间总得有取舍,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奎娜看了看不远处浑身上下散发出幽怨气息的莫莫,同情地点了点头。
德林正把几人身上的木牌取下来交给西尔斯。用来装木牌的袋子鼓鼓囊囊的——里面有着六人自己的牌子,以及第一支小队与这只小队的的一共九枚木牌。这个收获大概在同一时段,算是无人可以匹敌的好成绩了。
西尔斯将地上的一张地图捡起来看了看——大概是拍卖会上的那十张之一。于是便没有细看,直接收了起来。几人玩闹的这个时段,已经到了中午了,他们将四个人堆叠在一棵树边,甚至体贴地为他们撒好了防蚊虫的药米分,而后离开。
继续上山。
“午饭吃什么?”背了半天行李的乔治有些饿了。他长得高,食量十分的惊人——感谢奎娜愿意养着他,多么善良的姑娘!
莫莫歪着头想了想,“我们就带了调味料。说起来,有谁会做吃的吗?”
所有人同时沉默了。
德林偷偷地瞥了西尔斯一眼,被对方当场捉住了。西尔斯大人咳了一下,心想:好吧,德林想要的话——给这些家伙做吃的也没问题。
反正自己此刻是“缇斯”而非“西尔斯御上”。
“我来吧——”西尔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差点一头栽倒的莫莫给打断了。
莫莫瞪着大眼睛,可爱的脸蛋上是满满的吃惊:“缇斯你说什么?你会做菜?!”不会是为了德林特意去……
西尔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们负责打猎。”
暗指:敢麻烦德林你们就等着挨饿吧,呵呵。
*
往上攀爬了片刻,沿着原定的蜿蜒小路,几人来到一片还算平坦的空地。巨大的古木撑天般耸立着,枝条上茂密的树叶为几人提供了一片荫蔽。说起来,虽然是冬日,但太阳未免太大了一些。
德林这样想着,将几人拾来的枝条堆好,用神力烘干了——前几日下雪,雪水把这些木头都弄湿了。如果不弄干的话,没办法用来生火。
“那我们先去狩猎?”彬霍余光盯着莫莫,如此问道。
西尔斯隔空摩挲了一下手指,迅速聚集的神力直接把那些枯枝条点燃了。而后他才抬起头来:“右前方,大概会有一些恶魔兽的幼崽。”
成年的恶魔兽浑身长满鳞甲,就算除去了,那种坚硬的肉质也不会好吃到哪里去。但是幼崽不一样,他们肉质细腻,往往是战场边境之处士兵们最喜爱的肉类。
“巨齿兔。”德林接话道。
“好吧。”莫莫看了一眼奎娜,“那他们呢?”
西尔斯看了看乔治——遇见第一支小队时,这位高大的盗贼给他留下了挺深的印象。神使大人思索了一下,“跟你们一起去,顺路带些牙齿回来。”
积分不嫌少。他们只想着大战了,还没来得及去恶魔兽的巢穴来一场捣乱。
四人渐渐远去,德林看着有些湿/软的土地,将一堆行李堆积到旁边一块石头的凹缝里去。那边火已经生的有些旺了,西尔斯无所事事地坐在那边想着什么。
德林左右检查了一遍,小心地埋下几个粗糙的陷阱,大概只能当做提示用。虽然神力可以作为警戒的方式,但德林还是更相信这些基础手法一些。
回到西尔斯身侧,他坐了下来,和神使大人背靠背。
山岭群其实还算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四周没有鸟鸣,偶尔是远方恶魔兽的哀鸣或怒吼,还有少年少女的呐喊声。这个沉寂的世界慢慢活跃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簇烟火。
西尔斯拨了一下火堆,火星一下子窜的老高。他微笑着问:“德林,想怎么吃?”
“还能怎么吃。”德林往下滑了一些,侧身,似乎能够听见西尔斯的心跳——实际上心跳声早就被装备阻挡了,“烤着。”
西尔斯轻笑了一声,“我还可以弄其他花样。”
“你为什么会这些?”
“我在这里呆过好几次啊。”西尔斯说的理所当然,“这是第六次了——其实很没有意思,在这片大山中待那么久,与一群野兽和一群披着人皮的野兽周旋。”
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了,气氛温馨的过分,似乎空气都变得温暖了起来——不是错觉,确实……暖和了不少。
德林一愣,是因为火堆?——不,应该是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西尔斯的身子渐渐直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了,变成了冷硬。但那种冷硬不是名为“缇斯”的面具,而是一些其他的东西。
不远处传来一声怪异的断裂声,是德林安放陷阱的地方。两人站起身,绕过火堆缓缓后退。德林的双手已经把两把短刀给抽了出来,紧紧地握在手里,刀柄上缠着吸血的棉布。
“这是什么?”德林的声音在发抖——这种颤抖的感觉来自于他的内心。
西尔斯拉着他躲到巨树之后,目光里渐渐多了刀光与冰寒:“……法尔,恶魔兽的一种。它拥有……真正的,恶魔的力量。”
仿佛是回应西尔斯的话,声音响起的方向,忽然爆出一片炽热的火焰!原本被点燃用作煮食的火堆黯然,在那火焰掠过时猛然蹿高,仿佛一瞬间被什么强大的能量附身了。
德林被西尔斯紧紧搂在怀中,感到晕眩。恐惧感一寸寸握紧他的心脏,仿佛下一秒就会发力,将其捏碎。
一个很轻,很缥缈的脚步声在两人原本待过的地方停滞,比人类还要矮小一些的焦黑生物缓缓侧过脑袋,望着那堆燃烧着的柴。他笑着,从肺腑之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几人的包裹被放置在石头的夹缝之中,侥幸逃过一劫。
西尔斯将德林搂得紧紧地,第一次,德林从身后这个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可抑制的颤抖。那是一种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恐惧,懊恼——以及愤怒。西尔斯将身上多余的东西全部收进空间法器之中,而后是德林的刀。他握住少年的手腕,将那只干净的手按在了安佳卡之刃上。
有所明悟的德林迅速而无声地抽出了自己刀。
“我们往西边走——那里应该有一个岔路,往下……”西尔斯一面回顾这地图上的内容,一面用微弱的气音对德林交代着。望着少年的那个坚定地眼神,西尔斯白着脸笑了一下,无声说道:不,我和你一起走。
——我不会抛下你的,德林。无论是什么情况,无论在别人看来应该怎样对待。
——我们将一起承担。
——我知道的……因为你,如此希望着。
第47章
来自火堆旁的喘/息声越来越沉重,法尔微弱却令人惧怕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德林不敢肯定这只恶魔兽是否已经发现了他们两人……因为它在靠近,却不坚定。
渺小的期盼被打碎,在低低的不只是呼吸还是发笑的“嗬嗬”声中,一道火焰从法尔的身体之中迸射而出,直直冲向了两人身后的巨木!这不仅仅是火焰,更带着“力量”,如同长龙的火焰直接将巨木击倒了——西尔斯带着德林向前一滚,火星只烧到了神使的衣角。
那种火焰的颜色很淡,如同附有灵智般黏住巨木而不向四周蔓延,更是往两人逃逸的方向窜去。好在德林及时拉着西尔斯站起身来,往西边跑去,衣角的火焰在半空中带起一道微弱的火线。
西尔斯取出一把德林备用的短刀,将那片衣料割下,而后催动神力在两人身后布上一面看似脆弱的屏障。
“——这里。”把极速奔跑的少年往怀里一带,西尔斯转向一条杂草稀疏的小道。看得出来此地很少有人经过,甚至踩出了一条不太明显的“路”。
德林踉跄了一下,心中不知为何隐隐不安。
焦黑的人影追了上来——这个看起来几乎要散成一团灰烬的恶魔兽居然在奔跑!随着他每一个步伐的迈出,那具矮小丑陋的躯壳就会微微开裂,从缝隙之中露出明亮的火星来。他的双脚——勉强可以算是双脚的两根支柱——在地面上轻盈的点过,就能让那具身体如同传说之中的精灵一般灵敏地飞跃。
火光从身后而来,西尔斯把少年搂紧往路的一旁侧滚开,炽热的红色火柱与滞留原地的神力护罩相撞,发出尖锐的嘶鸣,仿佛有一双手将其撕裂。但是恶魔的力量在这片恶魔盘踞的山岭之中格外的强大,更何况西尔斯还并没有拥有足以抵抗神魔的力量。
屏障裂开了,稍微黯淡的火焰冲来,被一柄漆黑的短刀割裂作两半。
德林的双手在颤抖——火焰在一瞬间将安佳卡之刃烧的烫手,他却不敢松开。足以熄灭任何神魔力量的刀刃一面破坏着法尔的攻击,一面将使用者的双手烫得起泡,那热度甚至连神力都无法阻挡。
西尔斯握住德林的手掌,将神力包裹上去,才让少年感到稍稍好受一些——而后神使顺路带着少年一同站了起来,往既定的目标地点跑去。
穿过“小道”,沿着溪流向山岭深处而去,两人的步伐越来越虚浮,身体越来越虚弱。来自法尔的攻击从不停歇,透过屏障的火焰必须由安佳卡之刃来切断,而那柄滚烫的短刀已经与德林的手掌黏在了一起。少年的眼前出现一片片黑点,作为正面抵挡的他消耗比西尔斯严重的多。甚至只能由西尔斯带着才有向前逃脱的力气。
“再撑一会儿。”西尔斯一面喘/息一面死死扣紧德林的手腕,望向前路的那双眼中仿佛燃起神光,“岔口就在前面了,我们只要——”
光芒熄灭了。
碧绿的海洋之中,曲折向上,谁也无法判断下一段无法看见的路是什么样的。
两人的前方是一片高崖,而下,昏暗的巨大深渊之中,无数同样翠绿巨大的树木的枝叶迎风摇摆。
“……只要穿过这里。”西尔斯的话语弱了下来,脸上首次出现了类似于绝望的东西。
法尔发觉了他们的停驻,也慢下了脚步。那弱小的躯壳摇摇晃晃地接近,如同破碎的笑声般的喘/息越来越大,他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无人可以听懂的密语,不成形的脸上类似于嘴角的东西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德林跌进西尔斯怀中,迷糊地喊了一句:“……御上?”
少年的神力已然透支,此时只记得牢牢握住刀柄,以及牢牢握住西尔斯的手。
西尔斯弯下腰,神情里带着温柔,非常缓慢却坚定的把少年带进怀里。“不要怕。”他说,“我们就快逃脱了。”
下一秒,他的表情忽然扭曲了起来,像是用尽全力般向前一个快冲,在火焰光柱抵达的前一秒冲出了高崖——两人在半空停滞之时时间仿佛变得缓慢,火柱擦着两人的头顶冲向半空。德林只来得及满面迷茫地拽住西尔斯的衣领,而后就向深渊之中落下去。
——密林之中,还有一片地下森林。
……
阿勒忒克坐在教廷之中一处镶有落地窗的房间内,他微微有些不耐,脸上却依旧挂着属于他的温和的表情。
他的对面——台阶之下,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头夹杂着银丝的黑发往脑后整齐地梳起,一身笔挺的正装,把软绵绵的啤酒肚给锢紧了——这使他看起来更加的肥胖,甚至滑稽。不过所有人都不敢这么说,因为他是汤圭亚的家主。
折花小组背后的主人。
与所有人想象之中的完全不同,贝尼汤圭亚是一个爱笑的人,那张挤满肥肉的脸上眼睛几乎看不见——他很爱笑,笑的很傻,很夸张,但在别人嘴中这是“智慧的笑容”。
贝尼是这样教导自己的孙儿们的:“别管你长什么样,在每一个随时惧怕被你杀死却任然在你的仁慈之下活着的家伙,都会感谢你,觉得你美丽如天神。”
但是这位先生在教皇阿勒忒克的面前却依旧谦卑地像一捧泥土——即使这种谦卑是装出来的,就像他那被装饰得精彩靓丽的对切弥耶的忠诚一样。
“陛下,您真的不考虑由塔克西来带队么?”贝尼将自己儿子的名字咬重,“前线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危急了——伟大的切弥耶一定不会愿意看见他的子民被如此地屠戮吧?”
阿勒忒克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回应道:“神旨未临,不可定。”
这句话斩钉截铁,半分余地也不留,阿勒忒克已经厌倦了这种互相试探的对话,只想早一些结束,好让他回去沐浴静心。贝尼还想妄图说一些什么,但是——
空气中传来微弱的振动之感,几乎难以捕捉的嗡鸣声被两人的耳朵同时捉住。他们偏过头望向窗外,一道明黄色的火柱从山岭的一角冲上高空,在清澈的天空之中格外亮眼。
阿勒忒克的瞳孔非常细微地收缩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在贝尼回望过来时收敛了。贝尼汤圭亚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来,仿佛很愉悦,甚至不愿在教皇陛下的面前掩盖这种愉悦。
阿勒忒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心中一动——难道他以为西尔斯就那么容易……呵。
教皇大人突兀地出声道:“切弥耶永远站在你这边。”
贝尼迷惑地抬头,却见到高台上的老人露出了一个淡漠的笑容来:“今日的会面就到此为止吧。”
*
德林从黑暗的世界之中醒来。
右手掌心一阵阵地发疼,灼伤感之中隐约有清凉的意味,但很难察觉。他勉强睁开双眼,呆呆地看着头顶的石壁。
……石壁?
一个激灵,德林清醒了过来。
西尔斯正坐在一旁用绿色的叶泥涂抹德林手上的烧伤——安佳卡之刃在落地之后就脱离了德林的手掌心,西尔斯本来想捡起来,却被汹涌而至的危险感给击败了。于是他将那把如今已慢慢冷却下来的短刀挑到了这块空地边缘,找到了冰寒的草碾碎给德林上药。
少年的手心一片模糊,烫出的水泡已经全部破裂了,剩下一片干巴巴的皮吊着。那种惨状令西尔斯看着就心疼,仅剩的那点神力全部合着叶泥一同用于了敷伤口。
少年微微的挣扎将西尔斯给惊醒了,他偏头看着少年发白的面孔,伸手探了探额头:“没事,我们逃出来了。”
德林不说话,浑身的骨头还在哭疼,他只能一动不动地偏着头看着西尔斯。
山洞里很暗,未潮。西尔斯的身上也有一些细碎的伤口。他的脸色与德林不相上下的白,衣服上还溅映有一些血。一只孤零零的鱼儿倒在两人身旁不远处,无助地挣扎着。
看来它就是晚餐了。
给德林敷好了药,用找来的比较透气的树皮叶片包裹好,西尔斯才舒出一口气。他忍着一身疼痛,一只手盖住了德林那双发亮的眼睛。
“再休息一会儿。”
“我们掉在了那里?”
西尔斯的声音顿了顿,回应:“湖里。”
那么两人没死透就说的过去了——德林甚至有所预感,落地时西尔斯把他护在了怀里。那种剧烈的冲击力,大部分都由西尔斯承受了。
沉默够了,德林用尚且还有知觉的手掌盖在了西尔斯的手上,低低地说了一声:“你陪我一起。”
西尔斯轻笑了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但德林仿佛透过这笑声感应到对方渐渐安定,镇静,甚至变得向从前一般冷漠坚硬的内心。神使大人俯下身子来,倒在了德林左侧,将少年拥进怀中。“现在可只剩我们两个人了。”西尔斯调笑着,声音却未免有些干涩。
德林不敢去挪动自己受伤的右手,是能微微地偏过身子来,往西尔斯的怀中蹭了蹭。安全感瞬间笼罩了他。
德林闭上眼似乎是睡着了,半晌却忽然开口道:“地图,是不是有问题?”
西尔斯闻言一怔。
第48章
“地图,是不是有问题?”
德林想起那日在拍卖场之中的预感,不详的预感,不由得皱起眉。现在想起来,每一年拍卖十份地图本身就很可疑啊,他皱着眉望向西尔斯:“你有没有买过?”
西尔斯微微有些尴尬,他偏过头费力地从衣兜里翻出了那张搜刮来的地图——感谢切弥耶,它还好好地躺在原来的位置。为了让德林能够看得清楚一些,西尔斯不得不往下挪了挪,而后弹指点燃了石壁顶端小片的苔藓,借着光翻开了地图。
德林无言地望着头顶那片似乎会掉下来的火光,心情微微有些复杂。右手的疼痛感似乎更深了一些。
西尔斯的一声轻啧捉回了德林的注意力,他的指尖划过地图表面,说道:“这纸面……挺复杂的。”一面说着,他轻轻地撕下地图的一角——与德林预想之中的坚硬不同,这一角被轻易地撕下了,西尔斯振了振纸张的边缘,让德林看清楚那个分层。
“……商联还真是无聊。”德林被这种宝藏图的即视感击败了。
西尔斯表情复杂地沿着纸张边缘揭开一层纸面,回应道:“确实。”
一方叠好的白纸从里边掉了出来,落在德林的脸上。少年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将它拎起来,粗暴地甩开。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是:欢迎来到里世界,大切弥耶学院的玩家们——齿轮。
地图之上用黑红两色的线条勾勒出山岭群的轮廓——黑色的轮廓德林十分熟悉,那是西尔斯的那份地图之中的轮廓。红色线条攀着黑线的边缘张牙舞爪地向两个方向伸展,勾勒出完全不同的效果来。西尔斯把脑袋挪到德林边上,两人的侧脸贴在一起,而后神使伸出手指了指地图的一处:“看这里。”
那是两人坠入地底森林的地方。
在这片地图之上,红色在黑色继续延伸的位置突兀地下折,带着令人胆寒的锐利笔直向下,有人用纤细的红色笔触在这里作下批注“地底路口”。在这个词组之后,跟着一大串密密麻麻的恶魔兽的名字,隐形的线条在光芒折射下现了出来,分别指向不同的地方。
德林点了点地图表面,确定没有附带着神力之后不由感叹了一句:“……这完全可以当做一件艺术品。”
西尔斯的面色有些不好看——这种高级的地图公开宣传拍卖了这么多年,众人其实一直没有当一回事。最开始这种规则的延续是因为什么他已经记不起来了,齿轮组织描绘的这张地图,此时如同一个巴掌一样将他那种承于家族的骄傲感给拍灭了。
……目高于顶,切弥耶的惩戒便到了。西尔斯低咒了一声——这种规则延续了多年,发现的人应该也不太多。但是神使想起了似乎每次试炼都胜券在握的共比利内的那群混蛋,看来三脉早已收到消息了。
难道齿轮想要站队?不……卓那边的消息并没有突出这一点,更何况与三脉合作对于齿轮组织来说并没有什么助力。夹于风暴之中固然辛苦,但他们至少是自由的,也没有人会闲到去胁迫这些家伙。
那么,这就只是一场游戏了——一场直到今日之前布兰家族就一直在输的游戏。
西尔斯的双手不由攥紧了。
德林并没有神使想的那么多,他仔细地看了看地图,而后在地图的一角发觉了什么不对——靠近封锁线的一个地点上,画了一枚隐形的齿轮。
他用手肘戳了戳西尔斯:“看这里。”
神使大人回过神,他双手接过地图,在火光之下将这张纸缓慢地翻转起来。当纸张倾斜到某一个微妙得角度时,那枚齿轮边缘显出了一行字。
“欢迎玩家们参与到夺宝之中来,最后一日的起点来临之时,我们准备了神秘大礼哦。”
这种带着强烈感情色彩的语句在西尔斯看来如同嘲讽。他眯着眼将地图折好侧身在德林的脸上落下一个吻:“等做完事情后,我们再去看一看。”
德林没有躲开,重新挪回神使的怀中,轻轻问了一句:“莫莫他们怎么办?”
“不怕,有彬霍在。总不会比我们再惨了。”
“法尔——?”
西尔斯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是冲我们来的,他们应该不会有事。”说完这句话,他小心翼翼地环住少年的腰。那只受伤的手还被德林撇在身后不予理会,但西尔斯却不如他这样宽心。
三脉……他望着闭上眼半蜷在他怀中的德林,心想:不回礼的话,真是太对不起你们费的力气了。
……
晚间两人醒来时那只鱼已经死透了,好在是冬天,还没发臭。西尔斯过去翻了翻觉得还算新鲜,两个方才恢复半点力气的人索性凑活一下,随便翻到了一些木柴,由西尔斯点燃后,两人开始愉快地烤鱼。
“虽然说掉下来不是本意,但是从这里横穿,到封锁线的距离也会短上一些。”西尔斯这样解释到。
德林挨着神使,沉默地坐着,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怎么上去?”
西尔斯的动作一顿,显然略过了这个最为重要的问题。神使将那把刚从空间法器之中拿出的短刀提起,面色阴森森地往鱼身上划了几道大大的口子。一股清淡的香味飘了出来,德林感受到胃部的抽搐感,对于晚餐意外期待起来。
山岭群之中的夜晚显然比白天还要热闹一些,除了兽鸣还有无数学员的哀叹相伴。在这样糟糕的夜晚,地底森林却格外安静。两人身处的山洞在高崖之下不远处,前方就是一片不太大的湖泊。虽说是地下森林,但树木并没有山岭之间的那样高大茂盛,两人将烤好的鱼分成两份,用削尖的树枝串起,而后来到了山洞之外。
夜晚的风从他们的头顶略过,比起高崖之上,地底森林之中的温度显然更加舒适一些。两人挨着来到山洞出口时天上才开始落小雪,天空灰蒙蒙地,看不见一颗星。
湖面平静,连月辉都是暗淡的。
西尔斯从法器之中找出一件厚毛毯,一点也不嫌弃两人的脏,直接盖了上来。德林护着右手磨蹭到西尔斯身侧咬了一口烤鱼,腮帮子动了动。
西尔斯侧头看着德林这副模样,心头有些发痒。他腾出一只手戳了戳少年的脸,被德林瞪了一眼。
“其实这样子也很好。”西尔斯的嘴角牵起一个微笑来,“没有多余的人来打扰了。”
德林低着头继续吃鱼不说话。
西尔斯低下头还想调笑一句,却见德林凶巴巴地咬了一口鱼,忽然抬起头来,准确无误地用唇贴上了自己的嘴。神使大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微微用力撬开了德林的嘴。
而后一块鱼肉被喂了进来。
德林迅速撇开脸,嗓音干干的,有些哑:“好好吃东西。”
接着月光,西尔斯敏锐地发觉了少年耳尖的米分色。
*
两人用杂物堵上洞口睡了半夜,晨时天还未亮,西尔斯就把德林叫醒了。他看了看德林的右手手掌——也许是处理的还算好的缘故,手心已经不再那样可怕了,至少不用害怕碰着东西。
握刀却依旧不行。
两人将此间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西尔斯凭着恢复了些许的神力给两人做了个清理,免得浑身脏兮兮的,看着就难受。
此时四点,那些闹腾的厉害的恶魔兽也进入了浅眠之中。比起其他时段,这是赶路的好时机。两人整理了一下装备,用枯枝枯叶自制了一盏简易浮灯。而后西尔斯掏出了隐蔽之器,将其催动。
光罩无声地笼罩了他们。
德林翻出地图对比了一下方向,迟疑地看着眼前的树林——虽然并不是很密集,但枝桠相互交错,能够让他们看到标志物的地方也不会太多。若是在这片地底森林之中迷路了,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西尔斯似乎看见了他的顾虑,走近了摸了把少年的脑袋。
“我们跟着地图走。”西尔斯小心地握住少年的右手——免得一不小心把愈合的伤口再次弄开,“看见这个了吗,只要方向对,光线就可以在这里映照出一个完整的箭头来。”
德林被西尔斯半环在怀里,却不好意思多动。他顺着西尔斯所指的方向望去,在地图的一角,有一个四芒星静置着。此时是天黑,只能借着西尔斯点亮的浮灯的光辉来使箭头浮现。德林翻转着地图,觉得有些好玩。
神使顺路环住少年的腰,在他的侧脸上落下一个吻:“我们要加快速度,既然地图上标了‘地底入口’,就应该会有‘出口’。”
德林闻言将地图折好,只将他们行走的路线以及四芒星留在最上方。
一声带着倦意的兽鸣从地底森林的深处响起,而后它穿过层层树叶片片泥土,最终消散在了地底世界的半空之中。
黑夜还没过去,两人踏上了路途。
第49章
凌晨时分的山岭安静极了。德林手持短刀将路途间的荆棘杂草斩断,还要随时防备潜伏的毒物。他的右手在西尔斯的坚持之下被吊了起来,以免碰到伤口。
神使跟在少年身后。他一手握着隐蔽之器,一手也握着柄短刀。偶尔他会前进一步将遗漏的毒物斩杀,而后再退回德林身后。
也许是两人配合的还算默契的缘故,月亮快要消失之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很远。夜间无法参照地图,于是德林将那份艺术品般的东西收了起来,而两人沿着溪流的方向走。
——也不能说是溪流,那是融化的雪水汇成的小流,蜿蜒的往一个方向而去。
将一只潜伏的蓝紫色小蛇切作两半,德林皱了皱眉,回头与西尔斯对视了一眼。两人迅速躲到杂草旺盛的草堆之中,顺手往裸/露的皮肤之上抹了一些防蚊虫的药米分。
长靴碾轧枯草的声音与交谈声从远处而来。
西尔斯将德林拉到树后来,探出身子对着茫茫深绿的树影之海望了一眼,看见了六个人影。为首的格特罗一身黑色皮夹,外面套了一件墨绿色的披风。他是一名神谕者,身上也就配备了用以防身的短刃——两名武士紧紧跟在他身侧,一名是与德林同班的平民少年,另外还有一位面无表情的贵族少女。他们身后跟着三个人,一位看起来娇贵极了的金发女孩,以及两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大男孩儿。
德林也试着探头,眸子扫见那位没有表情的少女时瞳孔微微一缩,他拉着西尔斯缩回来了树后,一个用力过猛跌进了神使怀中。
在两人缩回来的下一瞬,少女冷漠却带有一丝疑惑的目光从两人的藏身处扫过。
“纯卡,怎么了?”格特罗疑惑而警惕地望了过来。
少女撇开脸,冷漠回应道:“没事。”
德林带着西尔斯缓缓地下蹲,直至浑身没入了草丛之中。少年的表情有些奇怪,眉头拧在一块,额间甚至出了一层冷汗。西尔斯捻了捻少年的眉心,直到把德林的眉抚平了,“怎么?”
德林抿了抿唇,低声道:“你还记得我去刺杀部折的夜晚吗?其实部折并非死在我的刀下。”他顿了顿,“刚刚跟在格特罗身侧的那个女孩,是部折的……当时她亲手把部折给了结的。她叫纯卡。”
西尔斯若有所思地捏了捏少年的下巴,“……她知道三脉与部折的关系么?”
“……所以我怀疑她和我们'同路'。”德林的脸色更加凝重了一些,“她的身上……有恶魔兽的味道。”某种猜测在德林的心中成型,只不过这个猜测太过荒谬,甚至令他感到胆寒,“奥斯韦德有秘典记载……以恶魔兽血肉为食三日,浸于血池念以祷文,可以成就魔神之力。如果纯卡用这种方式重塑,她的能力几乎能接近法尔。”
西尔斯也紧跟着沉默了下来。
如果纯卡帮助格特罗对他们两人展开追杀……他们的结局就可以预见了。那个已然扭曲的少女仿佛拥有人类大脑的恶魔兽,无论如何都不是德林和西尔斯可以抗衡的,更何况两人本身的情况就有些糟糕。
除非,纯卡的“自我意识”愿意保护两人。
德林的喉咙有点干,他试着动了动被缠吊着的右手,是刺骨钻心的痛。凛冽的风在树丛之中奔跑浮动,将枝叶花草吹得瑟瑟发响。
这个地底森林仿佛一个巨大的囚笼,他们不过是困兽。兽之王被放了进来,他高傲地扫过脚下的土地上所有的生物,誓要将他们撕碎。
而他们两人,只能心含恐惧,等待那一刻降临。
……
纯卡翕动鼻翼,冰冷的目光扫过“队友们”。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畔的刀刃,思索着方才嗅见的那丝气息。
是那个少年——
这个讯息令她的心脏开始有力地跳动,温热的血液在这具发冷僵硬的躯壳之中流淌,那些干瘪的血管被冲开,让她的身体都变的轻盈了起来。
必须要见到他……
纯卡迟疑了一瞬,而后走到了格特罗身侧:“我要去确认一件事。”
格特罗思索了片刻,点了下头:“好。”
纯卡往来时的方向奔跑起来。
她穿过花木草丛,惊走走兽无数,终于回到了那片地域。她看见了一棵突兀伫立的树,熟悉的气息从那里飘出。纯卡快步走过去——忽然向左一滚!
短刀的刀尖从纯卡的右侧擦过,那一刀太过干脆、毫无技法,并不是德林的手法。西尔斯将刀提回来,警惕地向后一步。但是太迟了,少女已经扭过身来——她的掌心燃起一簇愤怒的火,向西尔斯袭来。
不等神力的护罩被启用,一柄黑色的刀刃已经探了出来。德林咬着牙,前冲挡在神使的面前。炽热的风已经扑在了他的面上——但下一秒被硬生生地收回。
纯卡惊喜地看着德林,眉目之中的冰寒完全收敛了起来。
“你——”少女急切地喊了一声,却见那个陌生的、令她讨厌的男人快步上前把少年护进怀里。
纯卡颦眉,那张漂亮的脸蛋皱了
皱:“你是谁?”
“你又是谁。”在少女看见德林的那一瞬西尔斯就感到不妙了——那种目光他太熟悉了!方杜曾经这样说过:“少爷,您看向德林的目光就像是一只饿狼看见了一只疲惫的幼羊!您不考虑一下把眼中的绿光收敛一些么?”
简直与这个叫纯卡的少女看向德林的目光一模一样!
少女一挑眉:“我叫纯卡。”
西尔斯把一脸迷茫的德林搂得更紧了一些:“缇斯。”
唯一品不出两人那种战意的德林回头看了西尔斯一眼。神使大人恢复了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甚至两人的冷漠都如出一辙。
清了清嗓子,德林打断两人的敌视:“纯卡……?”见少女点头,少年才续道,“你与格特罗——”
“有仇。”纯卡似乎十分嫌弃提起这个名字,脸上浮现了掩饰不住的厌恶。但很快这些晦暗的颜色就退了下去,少女有些紧张地捏紧刀柄,问:“您叫什么名字?”
顿了顿,少女又想起了什么:“您叫德林是吗——格特罗提过。”
这次,德林点了点头。
第50章
西尔斯第一次遇见“情敌”这种生物,他有些心烦——特别是德林将那双漂亮的眼睛钉在别人身上时。但他不太好把他的烦躁表现出来……因为那非常蠢。
德林还在与纯卡对话:“你的目的?”
少女纯卡顿时紧张起来,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那双细腻的双手紧紧地攥住衣沿。在西尔斯眼中,这个女孩下一秒会说的大概就是——
纯卡低下头,红着脸轻声说道:“其实我……”
该死!西尔斯立刻将德林的耳朵捂了起来,然后在少年茫然地眼神之中语气不善地对纯卡道:“他是我的人。”顿了顿,迎着少女那夹杂着惊讶与愤怒得眼神,冷漠道:“离他远点。”
德林歪着头迷茫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心想他们以前认识?有仇?
挥开西尔斯捣乱的手,德林问道:“你其实什么?”
“我——”纯卡迟疑了一下,轻轻转移了话题,“来找你们合作。”
西尔斯明显松了口气。尽管德林的态度不同了很多,但两人至今都没有把话说开……一是合作需要,二则是各自的不安全感。但此时神使才真正感到什么叫做不安——一个漂亮强大却依旧对你抱有好感的妹子,与一个爱装逼(?)痴汉(?)曾经让你受过伤的男人,优劣太分明了好么!
虽然在心中止不住地抱怨,但西尔斯依旧把理智崩的紧紧的。
德林听见“合作”二字,便自动把交涉权交给了神使大人。
“格特罗会不会找过来?”西尔斯首先确认自己与德林是否已经暴露。
纯卡也肃起脸:“不,我没有将发现告诉他。不过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谈。”
德林翻出地图,最终点了点一片小型的恶魔兽巢穴,“这里,数量不多,清除只要三分钟。”
“只要三秒钟。”纯卡倏忽笑了。
……
这是德林第一次看见使用恶魔力量的人类。
纯卡是个很美丽的少女,不然她也不会与商人部折扯上关系。这种美,在她的掌心燃起火焰时尤为亮眼。
纯卡说:“只要三秒钟。”并非夸大。事实上,她只是将身体里的恶魔的力量挤压外放,让这些可怜的恶魔兽们吓得四散逃逸开来。做这些事情之时,少女的表情很冷静,那张由神灵精心雕刻的面孔之上再没有出现德林见过的脆弱无助。
德林问:“秘法运作时,会疼吗?”
纯卡一愣,似乎回想了许久:“会……吧?”她犹豫着,“似乎是很疼吧。”
却是连疼痛都遗忘了。
恶魔兽巢穴是一个不算隐蔽的秘洞。此时天已经亮堂了起来,细碎的阳光洒进巢穴的缝隙之中,光影交错映照着气氛的尤为凝重。
“我先自我介绍。”西尔斯左手牢牢地扣住少年的腰肢以宣布主权,“缇斯布兰。我代表布兰一脉与你谈判。”
西尔斯将布兰一脉四个字咬重,表示了对这位强大少女的尊重。
事实上纯卡完全当得起这种重视。
她挺起腰背——因为不是贵族的缘故,少女的身上并没有那种优雅的迫势。但凭借着力量的压倒性优势,纯卡表现的很镇定:“纯卡,我是……”
“三脉的敌人。”西尔斯接过话,示意少女无需再提前那些肮脏的旧事。
纯卡一怔,因德林而燃起的对西尔斯的排斥顿时轻了许多。她顺势略过这个话题,表示了合作期望:“我已经初步取得了格特罗的信任,已经可以接触到三脉关系网内部。但我不容易出手——那些隐藏在三脉背后的罪人,还未被审判。”在短短数日之内完成蜕变的少女目标明确:“我提供消息和暗道,你们支援。最后,将杀死格特罗的任务留给我。”
是谁将自己作为礼物送给那个已死之人,纯卡比谁都明白。所以当她咬下“格特罗”三个字时,尤为重。其中带着的,是森然的意味。
西尔斯眯起眼望着少女半晌,最终把心中的考量暂且压下。虽然这一场合作来的太突兀,信用不足,但几个疑点就可以将这些怀疑给消灭。
比如:如果三脉知道了纯卡的真正力量,又掌有恶魔兽的驱使之术,那么他们完全可以构建一场“意外”,延续折花小组的风格轻易将布兰打压。
但他们没有这么做——西尔斯也不认为那些家伙会有与布兰一脉周旋的闲情,那么只能解释为——他们并不理解纯卡所蕴含的能量。
这个少女与三脉并非全力合作,就可以将合作的可信度提高。
再有什么的话——西尔斯不由想起继承恶魔力量的祭奠。
神灵尚在,想如此违背规则的获得力量,总是要付出许多代价的。也不知眼前这名名为纯卡的少女,还能在这个世间待上多久?
可她的眸子之中分明没有对这个世界的怨恨,甚至对仅仅是顺手拉了她一把的德林,都表现出了那种无措。
仿佛在看待她的救赎。
西尔斯看了看一旁专注地把风的德林,心中一软。他回过神来,对微微有些紧张的纯卡说:“初步确定合作吧,细节我会派人与你详谈。”
到底内心还是一个平民少女,带了那么几分的懦弱,只不过被她的力量藏匿的很干净。听到确认之后,纯卡不可抑制地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倏忽,她的面色又严肃了起来。
“你很幸运。”少女若有所指地看向走来的德林,目光里似乎跳动着火焰,“但我不会轻易退缩的,我可以打败规则束缚,自然也可以打败你。”
西尔斯的脸色顿时也变了,他在心中低咒了一句真是眼花了才会觉得这女的可怜,却又不得不为了贵族礼仪把那种对女性侮辱的表现给压抑住了。神使大人从牙缝中憋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而后在德林靠近时一把将少年拉进了怀里。
德林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什么。”西尔斯目光扫过对面瞪大眼睛的女孩,没有表情的面部转向少年。他轻轻地捏了捏德林的下巴,轻声说:“以后记得跟紧我。”
顿了顿,他补充道:“别跟着别人,走丢了。”
第51章
闹剧过后,西尔斯与纯卡确定了基础的联络方式,而后少女就要离开了。走之前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对德林说:“下次再见。”
德林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走了这么久,格特罗会不会起疑?”
“我有办法。”感受到德林的关心,纯卡的笑容更深,“不过你们还是要注意,这个地底世界之中似乎还有两个小队……任何一个小队都有可能在这里'消失',所以遇见他们时无需留手——格特罗的路线是沿着溪流横穿地底森林,看来你们需要还一条线路了。”
两人的状况不太好,纯卡自然看出来了——可惜她继承的是恶魔的力量,恶魔从不仁慈,自然没有治愈的方式。她望了望警惕地望着自己的“缇斯”与毫无所觉的德林,轻轻挥了挥手,而后奔跑进了无尽的深绿树影中去。
德林看着少女的背影思索着那句“随时可能消失”,却被西尔斯盖住了双眼。少年愣了愣,心想西尔斯今天怎么这样奇怪?
而后他的耳边飘来西尔斯的一句话,那句话很轻,还带着驱不散的酸味儿。他说:“回去后,跟我回家一趟。”
德林疑惑地“啊”了一声:“做什么?”
西尔斯想起少女走时挑衅的目光就有些愤然,他放下那只盖在德林眼上的手,顺路捏了捏少年的脸——瘦了,看来还需要养一养——说道,“去见家主。”他说的不是父亲而是家主,语气间很冷淡,“把我们的事说开了,免得出现纠纷。”
好在因为双重身份,布兰高层一直不敢给西尔斯选未婚妻。真是值得庆幸。
出乎西尔斯预料的是,德林并没有对这个安排表现出什么排斥的情绪。“嗯。”少年回应的很自然,“我们会不会被赶出来?”
“他们敢。”西尔斯冷笑一声,嘴角却分明牵起了愉悦的笑。
……
为了避开格特罗小队,德林与西尔斯制定了一条新的路线。这条路上有着一些不太强势的恶魔兽的巢穴,可以给他们送一些积分。有了纯卡的提醒,两人不得不更加小心——听少女的语气,这片地底森林之中似乎有什么神秘且格外强大的生物。
走出这方巢穴时,外头的阳光已经很盛了。巢穴的主人没有再次回来——估计是十分胆小的生物。
地图由西尔斯来拿,而德林开道。两人一面前行,一面说着话:“也不知道莫莫他们怎么样了。”
西尔斯算了一下,“他们现在大概过得很好——我之前预备的小队估计已经潜入森林了,他们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找到那四个家伙。”
“找不到你布兰家族会不会发疯?”德林问。
西尔斯漫不经心的回到:“我命硬,他们大概都习惯了。我们先到封锁线去,估计就能遇见了。”
德林微微一怔,迅速转移了话题:“我的手要多久之后才能放下来?”
一说起这个,西尔斯的表情就软了下来——在他心中,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弱小”造就的。即使是被切弥耶认定的信徒又如何?那些恶魔照样可以将他最为珍视人重伤。
不,不只是德林——他甚至自己都难以逃脱。
西尔斯没有想到牵动了一条命运之线会带出如此多的后患。目前的情况已经微微有些失控了,前世之中快到战争结尾才会出现的恶魔驱使之术三脉竟然已经获得……西尔斯的心底察觉到——似乎有人看见了“命运的线”。而那个人,甚至想将这规则之线占为己有。
灰袍人……这个名字在西尔斯心中一闪而过。
“……御上?”发觉了西尔斯的沉默,德林转过来看向他,“你总不会想让它一直吊着吧?”无法握刀令德林万分不安,作为奥斯韦德的审判者,安佳卡之刃甚至可以看作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西尔斯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明天吧。”他算了算法器之中的存货,“我的神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以及你的手,今晚就可以上药了。”
*
西尔斯的判断并没有错。第二日德林从浅眠之中醒来时,右手掌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握紧刀时也只不过有些细微的刺痛感。
昨晚是由神使守夜——西尔斯以伤口恢复需要保证睡眠为由把德林给赶进了被窝。而他自己索性念了一整夜的祈祷词,来恢复自身神力的亏损。
一面将两人昨晚留下的痕迹掩盖好,西尔斯一边问:“我们走了多少了?”
“快一半了。”德林在核对方向——今日的阳光并不太大,这让地图使用起来有些费劲。神使见少年将地图举得高高的,便走过去将少年抱了起来。
“路有没有走偏?”
德林嗯了一声:“偏的不多,没关系。”
这里已经算是山岭较为深的地方了,昨日两人还碰见两只攻击性较强的恶魔兽。再往里面走上一些,大概会更为凶险。好在两人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要不遇见霸主级的家伙,应该不会有事。
但他们没想到,遇见的第一波生物竟然是切弥耶的学员。
德林和西尔斯两人缩在巨木的枝丫分叉的空隙之中,层层枝叶将他们隐匿起来。巨木之下,一个小队正在修整。
令两人吃惊的是——这一队四人竟然都是平民!
为首的是一个干瘦的少年——一位炼金术师。他正抱着一旁那个胖子的盔甲吃力地作着修复。一个佩着巨剑的家伙倒在地上喝水,他是几个人之中伤得最重的那个——也不过是皮肉伤罢了。
最后一个少年穿着斗篷,就倚坐在树下。仿佛感受到窥视,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西尔斯轻声道:“是碧绿。”
“……碧绿?”德林心中一惊,心想难怪这些看上去就很没有杀伤力的平民少年可以走到这里——是碧绿的意思?还是偶然?
在两人惊怔的时候,碧绿似乎也透析了窥视者的身份。他牵动嘴角对西尔斯与德林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淡淡地点点头,而后又恢复了那个躲在角落毫无存在感的少年的形象。
小队里的胖子还在抱怨:“都怪瑞因——说什么走那条路更近——好了吧!现在我们该怎么上去!”他哆嗦着一身肥肉,满面愤怒地道:“我就说了嘛!在外围装装样子就好了!干嘛非要进来!”
抱着巨剑的少年嘿嘿笑了两声:“我倒觉得很好玩儿——瑞因,是不是?”
碧绿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德林从中听出了来自这个刺客对于几个小屁孩的嫌弃与懒得搭理。
“看来这次试炼的水很深啊——”西尔斯轻轻叹息了一声,与德林耳语,“碧绿叫我们不要暴露,还有——三脉有一个小队正在不远处,搞定他们。”
“……搞定?”德林迷茫地望着西尔斯。
神使大人揉了揉德林的脸蛋:“对,他们的身上——似乎有什么好东西。”
两人交谈的时候,树下也传来了其他的声音。那个干瘦的炼金术师少年拍了拍手中的盔甲,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粘着的泥土吹干净。“好了。”他小声说,“我们还是快走吧。我总觉得的有人在这里盯着我们……”
一面说着,他一面垂着头往四周望了望:“……总之不安全。”
“就你最胆小了!”胖子蠕动了一下,终于把他那具肥虫似得的身子从地上撕开了。他笨拙地把盔甲套好,拍了拍手掌——清透的光亮从他的手掌心处飞出,落在几人的身上:“我还想再休息一会儿呢。”他抱怨着,却自觉地跟着已经往前迈步的巨剑少年走远了。
碧绿走在最后,他在几人看不见的地方回身对西尔斯两人比了一个手势。
——“游戏已经开始了。”
……
伊万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粗着嗓子往身后的几人喊:“磨蹭什么!拖拖拉拉的。”
第一次被三脉任命为行动小队长的伊万很激动——他是一个三流家族的少爷,明年就该离开这座人人称赞的大切弥耶学院了。作为三脉所属之中的一人,受到任命就意味着自己与那个该死的弟弟竞争家主之位的筹码又多了一个。
他很重视这次的活动。格特罗少爷特地与他会面,表示了这场“游戏”的重要性。
“我们在争夺一个东西,那个东西代表着切弥耶的旨意。”那位平日里看起来格外不争气的少爷,却用着严肃无比的语气这样吩咐着,仿佛他将一个决定三脉命运的任务交到了伊万的头上。
于是伊万毫不犹豫地将心头的那点可怜可悲的不安感抛却了。
但如今他又焦躁了起来——因为那股不安越发的浓重。
伊万停下脚步:“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第52章
伊万停下脚步:“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他的队员们愣了愣,警戒地提起各自的武器——但是太慢了。炽热的光芒从树影之中穿过,映照在他们倏忽僵硬起来的面孔之上。空中仿佛被注入了千万吨快要凝固的乳状液体,那些队员们无法动弹,甚至呼吸困难。
唯有伊万能够动。
但是恐惧已经紧挨着他,把他的退路完全封锁了——一个少年提着短刀从树影之中走了出来,他披着长衣,带着兜帽,脸完全被阴影所吞没。他的背后是深绿,是浅浅的阳光,以及万丈神芒。
少年轻巧地走来,所过之处的队员们接连倒下。他用刀背敲晕最后一个人,而后停下脚步,望了过来。
少年的头缓缓地抬起,露出一张面具。
伊万的喉咙里滚动着惊恐的尖叫,但是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以至于完全发不出来。他只能张着嘴,无声地喊出那个记忆之中令人狂热的名字。
——白面。
——竟然是白面!
——他怎么会在这里?
德林微微皱了一下眉,心中还在纳闷西尔斯怎么会带着他的面具,更是苦恼这种装逼的出场方式——不过神使大人说了,那东西不太好拿,最好震慑一下,让这个家伙自己交出来。
震慑这个词……原来是这么用的么?不过看起来效果倒是不错。
德林一面想着,一面走了过去。他控制着步伐的速度,争取给伊万带来更多的压迫感。而后少年微微弯下腰,用左手扳起了这个吓得坐在了地上的家伙的下巴。
“交出来。”德林将声音压抑得沙哑,仿佛喉咙里含着砂砾,“把那个东西,交出来。”
伊万打着哆嗦——巨大的压迫感让他浑身打颤。他确信自己打不过眼前这个在烈焰酒馆颇有盛名的杀戮者,但是使命……
使命,对于一个卑劣的窃贼来说,不过是一件与他们的信用一般可抛弃的东西。
没有迟疑地,伊万从衣兜之中摸到了一枚温热的硬币——因为一直被小心地把玩着的缘故,硬币之上甚至还印着他的些许汗渍。伊万发着抖,咬着牙将硬币往外掏出。但是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从伊万的体内,那些能量忽然疯狂地涌动起来,仿佛要把他逼到炸裂。伊万惊呆了,他下意识地想把硬币放回去,但德林已经发觉了不对。
少年伸手迅速将那枚发烫硬币抢了过来——握在手中。伊万已经无暇去顾忌其他了,可怕的痛感将他吞没,毒蛇一般的能量从他身体某处的阴影之中钻了出来,横冲直撞。
——你在背叛你在背叛在背叛背叛……
来自格特罗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之中炸响,伊万死死地捂住双耳,眼部充血。他不断地抽搐着,嘴上仇怨地念着一个名字:“格特罗……”
……
一双手臂将吃惊的德林拉回了树丛之中。
西尔斯带着他往远处逃离,直至两人找到了一方可以作为遮蔽的巨石。他伸手将少年身上的面具扒拉了下来,而后连带着那件斗篷揣进了法器之中。
“……那是什么?”德林惊魂未定地望着神使。
“伊万的家族是个有名的窃贼家族。”西尔斯用神力把少年方才沾染上的咒约气息拂尽,认真解释道:“格特罗交给他的任务大概是从别的小队那里偷取这个东西,而后为他护送到某个地方。”
“不能直接交给格特罗么?”德林疑惑道。
西尔斯顺了顺少年被斗篷衣勒得翘起的毛:“我估计是有限定吧。我们就如他们形容的那样将这里看做一个游戏的战场,入场需要钥匙,每一个小队限定一枚。但是格特罗有特殊的要求——他需要更多的钥匙存在,为了这个目的,他邀请伊万偷取钥匙,并要求他作为游戏的一员加入进来。”见少年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神使才继续说道:“但是伊万的人品不足以让他信任,为了保证钥匙不被伊万反手将钥匙卖出,格特罗给伊万下了一个咒约。”
“若是伊万发现咒约的效果,以他那种贪生怕死的性子,估计会把钥匙藏得紧紧的。”
德林抿了抿唇,忽然想起了什么:“那触动咒约的话,格特罗会感受到?”
“会。”西尔斯舒出一口气,“他还可以看见是谁偷走了他的钥匙——好在我们足够谨慎,没有落下痕迹——但、是。”他的语调一转折,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使用到了你‘白面’的身份,为了安全,我不会放你去烈焰酒馆了。”
德林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一想起这件事,西尔斯就有些生气。他捏了捏少年的脸,硬声道:“卓是我们家族灰色组织的一员。”
*
在德林与西尔斯离开后不过十几分钟,格特罗与纯卡等人便来到了此处。
格特罗的表情很难看。他看着倒了一地的少年,以及嘴角还挂着血迹的、奄奄一息的伊万,蹲下身子亲自把人翻了个彻底。但是期望落空——那枚重要的硬币已经被人拿走了。
纯卡不动声色地瞥过那些人后颈处的红痕,用恶魔力量把那抹刀伤抹开。
——德林小笨蛋,他这种奇怪的刀刃敲打出来的印子,很容易被看出来的好吗。
下一刻,那个平民少年就蹲下身翻了翻:“伤痕被破坏了,无法当做线索。”地上也没有脚印什么的——德林很轻,又用了特殊的步伐,避免了这个问题。
格特罗青着脸站了起来。他用脚踢了踢已经昏迷的伊万,嘴中念叨了一句什么。金色的神辉在他的手掌之中闪烁,而后飘然浮上半空,化作了一面屏幕。
纯卡心中一惊。
下一秒,屏幕之上出现了一个人。
他遮的很严实,披着长衣挂着兜帽。手中的武器在环绕的神辉之中模糊不清难以分辨。他从远处走来,仿佛脚下踏着地狱烈火,而后他弯下腰,画面对准了他的脸。
来人带着一张白色的面具。
他说:“交出来——把那个东西,交出来。”
格特罗身后的贵族少女原本正惧怕地站的远远的,看到这个画面却倏忽兴奋了起来。“这是白面。”她说,“烈焰酒馆的白面。在斗场圈子之中很有名的杀戮者——”
“齿轮?”格特罗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满面狂热的少女一眼,“我以前并没有见过他呢……”若非是齿轮组织发现了他的意图,为了惩戒他的犯规?似乎确实是这群家伙的风格。
“是近期才出现的一个神秘人呢——大家都很想邀请他参与晚会,可惜被拒绝了。”贵族少女笑的很温柔,“据说在某个圈子里,白面的价格也被炒得很高了吧?”
某个圈子……格特罗心中一动。他打定了主意,这枚钥匙的问题再说。不过这件事,可以想办法由布兰家族去背。
缇斯身边的那个少年叫做德林是吧?似乎也是这样高高瘦瘦的,虽然神力不及这样的强大,还有一些漏洞。但——
谁在意呢。
*
德林和西尔斯用树果解决了午餐后,找到一颗大树休息。为了证实两人并没有被格特罗发现,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过了一个上午,如今已经是有些疲倦了。
德林躺在西尔斯的臂弯里,把玩着那枚硬币。
银币由秘制银作成,虽然不过二指宽,且极薄,但非常的有重感。银币的表面并不是通用币上常见的永生罗兰或龙之瞳,而是一枚精致的齿轮。银币采用的不是普通的平雕,而是浮雕。那枚齿轮被重重的挖出来作为强调,齿轮的边缘刻得格外精细,甚至其表面还有磨损似的坑洼。看起来仿佛将一枚漂亮的老旧齿轮丢进银面中凝固而成的一般。
其中还蕴含了齿轮组织的惯用手法——光影。
翻动银币,一束光照在银币之上,印出了一个数字“4”。
西尔斯把少年搂紧,眯着眼去看那枚硬币的模样——上面一共二十四个齿。
西尔斯轻声道:“这估计是最后一枚钥匙了。”神使捉起德林的一只手,去抚摸齿轮的边缘,“一共二十六个齿,但是按照他们的说法,进入这地底森林的大概还有一个小队。小队的最高人数是六人,这枚钥匙可以给一个队伍使用。”
德林抿了抿唇:“其中有两队是三脉的人……我们是不是处于劣势?”
“不。”西尔斯露出一个微笑来:“我们的隐藏盟友,足以搞定那些家伙了。”
说起来——纯卡,碧绿。那些武力值惊人的家伙,都参与进来了啊?西尔斯感叹了一句:也就我和德林像个瞎子在这里面瞎转悠了……看来,家族的力量还是太弱了。
回去的时候,将【它】启动吧。
第53章
掉入地底森林第三天,德林与西尔斯终于来到了这片森林的尽头。
此时正是下午,寒风在树林间还算不上猖狂。天气缘故,地面之上已落满了一地到人脚踝深度的积雪,这令大切弥耶的学员们深感痛苦。
德林将陷进雪中的脚拔了出来,略微有些疲倦地坐在巨石之上。
西尔斯已经在这儿清理身上的积雪了,见德林过来,便往少年的身上一倒,心满意足地霸占了德林的大腿:“我休息一会儿,然后我们想办法上去。”
这几日晚上,西尔斯从不允许德林来守夜,若少年想反驳——就直接封嘴了结。但西尔斯的身体本就因为神力透支而有些虚弱,即使有神力撑着,连续几日下来也有些吃不消了。
德林轻轻应了一声,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那种被守护的感觉一直在扰乱德林的心神。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如果放下那些沉重的使命,和西尔斯在一起会是怎样的光景?这种思绪浮动时总带着温暖和花香,温暖来自于透过琉璃窗而变的不太刺眼的晨光,花香则来自于西尔斯的茶。
德林垂下眸子,阻断了这种危险的思想,而后小心翼翼一手盖在西尔斯的眼睛上,为神使阻挡阳光。
地底森林并不安全,即使两人手头的有着描绘出恶魔兽巢穴的地图也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全。毕竟危机四伏,谁也不知是否会出现意外——这两天赶路过程之中,两人已经被两只强大的恶魔兽追杀千米了。
好在他们跑得快。
德林的右手也差不多愈合了——这是西尔斯的功劳——两人有时会遇见其他三个队伍,在躲避时也获得了一些不错的情报。
比如说,距离“游戏”还有三天时间,聚合地点,便是地图之上齿轮标记静置的地方。
德林的头又疼了起来,这些天只要思考片刻,这种蚂蚁啃咬般瘙痒的痛就会一波波袭来。他猜测这是因为安佳卡之刃的过度使用,或者是因为这个山岭的磁场——浓郁的恶魔气息掩盖了神辉,甚至连奥斯韦德赐予他的分魂都无可抵挡。由此可见,这座山岭之中,盘踞着大概连切弥耶高层也无法探究的强大生物。
这种窥见深渊的感觉令他打了个寒颤。
十几分钟后,西尔斯醒来了。片刻的休息让他的面色看上去好了不少。但他不肯坐起来,只是依旧理所当然地那德林的大腿当枕头,而后从法器之中取出熟食给德林,眯着眼望向少年的身后。
巨石之后不远处,是一片笔直的绝壁。其上长了两三棵坚挺的树,而凸起的石块也并不多,更算不上密集——即使西尔斯和德林运用神力,也不见得能轻易地爬上去。
“还得找路……”神使大人叹了口气。
德林将口中的肉咽下,“他们说的那个山洞应该挺好找,但要是一不小心和其余小队的人遇上?”
出口的讯息是从三脉队伍哪儿偷听来的。格特罗在讨论出口时全然不知被两个人窥视着——事实上那一天要不是有纯卡为他们掩饰,德林与西尔斯早就暴露了。
这使德林对纯卡的好感上升许多,当然也让西尔斯大人越发烦恼。
西尔斯一面注意着四周的情况,一面对德林笑道:“没事。按这个进度,格特罗估计已经通过了,碧绿的那支平民队肯定不会这么快,能够撞上的也就是最后那支队伍了。”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摩挲了一下德林的喉结,没有意外地被德林挥开了手,“三脉不可能放太多人进来,那些少爷们可是三脉联盟的宝贝——估计最后那个小队的领头会是折花小组的人。”
莫莫那场相亲大会的意外,让人们第一次窥见了折花小组的一角,于是之后的日子之中——蒙重有两个贵族大院被摧毁。虽然是趁着夜色秘密处理的,但血腥味早就飘到了街道的另一头去了。
四大家族与教廷心照不宣。
碧绿一直不肯说他消息的来源,但西尔斯已经差不多知道提供消息的人是谁——尧涅,因为邀请碧绿出手这件事本来就是由尧涅代办的。更可疑的是,这个男人和布兰家族合作多年,却没人知晓他的半点身份。
不过这次出手并不漂亮,折花小组虽然收到了巨大的冲击,但根本并未被动摇。小组中的刺客虽然说是贵族,但意志与死士无异,谁也没能从这些死人的嘴里撬到半点信息。
折花小组依旧存在着,只不过他们隐藏的更深,而他们的毒牙越发锋利。这些毒蛇们,躲在贵族圈的某一角落蠢蠢欲动。
山岭试炼既然足够有份量,那折花小组出手也并说得过去。
德林摸了摸刀柄,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稍稍舒了口气。他戳了戳神使大人的腹肌:“走吗?”
西尔斯也暂且放下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思绪,微笑着握住那只捣乱的手。
……
所谓的出口,就是一方山洞。今日洞内会有人力开凿的阶梯,直通山岭的最深处。
那是野兽的狂欢之地,同样也是宝藏沉睡的地方。手握钥匙的几人,早已做好了被这片山岭吞噬的准备。
德林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地上已经快被落雪掩盖的脚印:“是格特罗的小队——看来他们已经进去很久了。”
西尔斯正引着浮灯往洞内探照。这个山洞就在溪流边缘,一片被茂密的古木环绕的崖壁上。洞内一片漆黑,缓缓流动着浑浊的风,而甬道石壁已被苔藓覆满了。西尔斯闭上眼用神力试探了片刻,才道:“他们倒是还没有恶心到放陷阱。”
“估计是因为另一小队还没有进入的缘故,怕伤到自己人。”德林补充道,一手摸了摸石壁某一处不太明显的划痕,“我们进去吗?等第二小队进去,估计路会难走很多。”
西尔斯点了点头,倏忽露出了一个感叹怜悯的表情来:“真替碧绿的小队感到担忧。”
第54章
山洞内部漆黑一片,空气混浊到沉重的地步。德林跟在西尔斯身前,两人头顶的浮灯幽幽地亮着,照亮了这不太平坦的道路。甬道的走势最开始是向下的,小片的水流沿着洞穴两旁窄窄的凹道流淌着,不知名的蚊虫瞪着眼睛注视着入侵者。
德林将迎面扑来的半只巴掌大小的虫子切开,微微一皱眉:“这些虫子还能看得见。”
“看来洞穴内部有光源。”西尔斯也微微挑了挑眉。
甬道不宽,四人并肩勉强可以通过。德林与西尔斯为了方便出手,由德林开路,西尔斯也提着一把短刀走在少年身后,仔细观察着洞穴的内景。越往内部,空气越潮湿。地面上铺了一层泥沙,踩上去时软软的,让德林不得不放慢脚步。
一条并不长的甬道两人花费了十多分钟才走完。德林看着前方的拐角,回头与西尔斯对视了一眼,西尔斯熄了火光黯淡的浮灯。
拐角那头深蓝色的光晕透了出来,映照在山壁之上,如同水波荡漾着。西尔斯将德林拉到身后,将后背紧紧地贴在山洞之外的石壁上,侧过身往里边试探地看了一眼。
“不是水。”西尔斯的表情有些严肃,“是水纹石。”
水纹石比起碧绿石更加贵重一些,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德林有些惊讶,他也微微探出身子,仔细地往四周扫上几眼,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走了进去。比起身后窄小的甬道,这个空间就宽敞得多,石洞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大殿——而大殿之中,除了林立的石柱断壁之外,还铺了浅浅一地的水纹石。这些石头有一些镶嵌在土地里,有一些就只是简单地堆积在同伴的身上。晶莹的石体之内,仿佛有深蓝色的液体在流动,自发亮起浅浅的光亮。
德林觉得喉咙有点干。
西尔斯走在这片神力之石铺就的地面上,感觉有点心疼:“格特罗他们没有带空间法器,估计就带走了一点点。”
德林哑着嗓子问:“齿轮组织发现了这里……为什么不搬空?”
“他们应该是搬得差不多了。”西尔斯摸了摸石壁之上的凹槽,感叹了一声:“留下这些只是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给各个家族留一点点边角料,免得把四大家族惹恼了。”说到这里,神使牵动了一下嘴角:“……不过他们大概没有想过,如果有学员带了空间法器来参加试炼会怎么样。”
德林没有接话,面色严肃地弯下身子开始清理地面上的乱石——三脉的另一个小队还没到,千万别给他们留下边角料。
行程就这样简单地被耽搁了。两人忙了许久,才把这一片石室给清空了。站在黑漆漆的大殿之中,西尔斯有些感叹:“运气真好……我估计格特罗还想着把家族的人叫来,搬空这里。”
德林笑了笑,刚想回应什么,倏忽变了脸色。他转头望了望四周——拉着西尔斯躲进了石柱的丛林之中。西尔斯也意识到了什么,借着黑暗与德林往石林的深处而去,握紧了刀:“哪一队?”
德林侧耳听了半晌,脸色有些不好看:“三脉那边的。”
两人小心交流的这个空档,另一个小队已经来到了这里。德林只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率先说道:“没东西。”
于是一簇火光穿过层层的石柱,打亮了德林与西尔斯所躲阴影的两侧。
“怎么办……”德林压低声问。
西尔斯眯了眯眼,牵动了一下嘴角:“我们一个个来。”
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洞口处的领头人开口说道:“分路探索一下,二十分钟后在这里集合。”
……
德林用棉布缠好刀柄,而后把自己的右手也给缠了进去。打了一个比较牢固的活结后,他试着挥了挥刀。这片石洞之中只留下了两个人,领头人与其余三人往别处去了。西尔斯方才估计了一下,留在此地探索的两个家伙大概都是武士。一个人配的是巨剑,另一人配的是弓箭。
真是幸运。德林在心中如此想道。
轻盈的脚步声已经近了。持弓的是一位少女,一头亚麻色的长发高高的竖起。她大腿两侧插/了一排锐利的刀片,而箭筒放置在身后。另一个石柱之后。神使大人微阖双眼,用一只手指抵住唇。
另一位高高壮壮的武士先生从缝隙边缘穿过,于是这片区域进入了他的盲角。德林双眼一眯,在西尔斯双手交叠的一瞬间侧身滚了出去。他的动作非常轻盈,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弓箭少女一惊,右手松开羽箭而抓向大腿外侧的刀刃,警告声被她含在嘴中,却一丝一毫都无法泄露——西尔斯阖起的手掌之中神力燃烧着,无形的力量将这名少女完全锁定。德林左手竖起,反手劈在少女的颈后,力道恰好地将其击倒了。
那支即将落地的箭被德林一只脚勾起,而西尔斯则迅速熄灭了手中的神光,把少女软倒的身子拖住。
德林指了指石林的更深处,西尔斯往后望了望,借着浅光把晕倒的人拖进了黑暗中,用布条绑紧,封上了嘴。
做完这些,两人聚集在一处,恰好避开了另一位武士探索的视线。
西尔斯握住德林的左手,在少年的掌心之中写下了两个代表坐标的数字。而后神使凑近少年的耳朵,轻轻落下一个吻:“小心,你有十五秒的时间。”
德林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往另一位武士的背后绕去。
他刚刚从那名女弓箭手的身上扒下了三个刀片,此时牢牢地用左手手指捏紧。借着石柱的遮蔽,德林很快就接近了那名武士的身后。
但他停了下来,默数:十四、十五——
朦胧的光从西尔斯的方向亮起,它那么的微弱,几乎不能让人看清。但它又那么的炽热,几乎将这片空间扭曲了。光芒迅速蔓延,直至将这片石林完全笼罩,而同时被锁定的,还有此间的声音。
武士发出一声怒吼,转身挥出一拳。
但德林本来就没有硬抗硬的打算。他侧开身子灵敏地在地上一滚——一片薄薄的刀刃被镶进了武士的左腿腿骨骨轴处。属于审判者的辨识力让他轻易地看见了那些薄弱点,而后将另一个刀片也插/进了武士的右腿之中。拳头再度挥了过来,这次德林没有躲开,而是用右手的短刀径直刺入直击而来的拳头,腰腿发力扭身翻上了半空。
最后一枚刀刃被镶进武士的左手手肘之内,而德林借着这最后的借力点翻到了武士身后。
短刀凶狠地在武士的后颈处落下一记闷击——对方终于倒下了。
声响散去的下一瞬,光芒也随之消散。
德林喘了一口气,咽下嘴中的甜腥味,左手按住右臂轻轻一挪。伴着一声轻响,脱臼的手骨被接回,疼得德林嘴唇都有些微微发白。
西尔斯将他拉到一边靠着石柱坐下,独自一人将这位壮士也一并清理了。
“如何?”温润的神力将德林的右臂包裹起来,痛楚稍微消散了一些。德林抿着唇站了起来:“还有四个人。”
“领头的我们估计搞不定。”西尔斯把少年往怀里带了带,低声道:“洞口外甬道处还有一个人,先把他弄倒,再然后——”神使想起了什么,眯了眯眼,“你带上白色面具再干掉一人,这次不要留手,直接跑。”
德林一怔,将怀中的白面取出来戴上,迟疑道:“你呢?”
西尔斯将手中理顺的硬实长绳交给德林:“我原路返回——记得把我拉上来。”想了想,他补充道,“还记得来之前那块巨石吗?我在那里等你。”
……
目送德林往楼梯上而去之后,西尔斯才匆匆地喘了一口气。开启结界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困难了一些——好在他带了一枚辅助的小水晶石。
西尔斯将三个昏迷的家伙绑在一起,一路绕过陷阱将这些家伙拖出了山洞。
山洞外天色已经暗沉下来。空气之中弥漫着树叶的清香,西尔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拉着身后沉重的三个家伙,找到了一个不错的隐蔽之地。神使大人眯着眼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笑,用神力挖出了三个圆筒状的大坑。
“你们还是好好呆着吧。”西尔斯冷笑着将土填好,唯独将三人的脑袋露在了外边。
那模样倒像是种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远远看来很是吓人。
但西尔斯有些漫不经心——心中却不免有些不安。刚才采取的方案是最为妥当的,但这样的话德林不免要涉险……想到这里,他把手中的防蚊米分末往几人身侧撒了一圈,而后才往巨石的方向赶。
德林正趴在高崖之上往下望。他把身上的斗篷撩开了,面具也已经卸下,露出一张微白的脸。在西尔斯进入视野的那一刻,少年微笑起来。他把已经捆好端头的长绳放在手中,冲西尔斯挥舞着。
西尔斯舒了口气。他眯着眼看了看混浊的天空,而后一手缠住身子,往上爬。
光明消散,被黑暗咽进了肚子里。
第55章
在西尔斯到达高崖之上,也就是回归山岭的那一刻,天边绚烂的霞光倏忽收敛了。一股寒风从地底森林之中吹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想捉到他的衣角——这几日来一直压在西尔斯心头的某块阴影渐渐淡了,属于地底的强大威势也一点点地抽离。
仿佛新生般,西尔斯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德林跑过去三下两下地将西尔斯腰间的长绳解下来,垂头时西尔斯可以看见少年后颈处模样精致的凸起,被汗水浸湿的黑发粘在白皙的皮肤上,令德林看起来有些脆弱。
但这只是错觉——能从那几人手下灭杀一人并毫无损伤地逃出来,足以说明他无害外表之下那诡异的实力了。
西尔斯顺手将德林拉进怀中,把下巴搁在少年的发顶。他闭眼,右手安抚似的轻轻拍打着德林的后背。少年原本还有些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而后顺从地回抱,把脑袋埋在西尔斯的怀抱里,两只手攀着神使的背。
疲倦颓废的气氛在此刻飞快的蔓延开来。黑暗中两人都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话,相互依偎着,直到远处一声绵延的兽吼将这个气氛打散。西尔斯睁开眼,碧色的眼瞳之中并没有什么会令他显得脆弱的情愫,那目光镶着刀,冷硬如铁。
德林挣扎了一下,于是两人默契地分开了。德林伸出一只手捻了捻鼓涨发疼的太阳穴——而这个活也很快被西尔斯揽走了。两人停驻了片刻,默契的在一片无声之中摸到了一个群石堆积的地方,里边风不大,易守,而且并不显眼。于是当晚,两个客人决定霸占这里。
“刚刚情形是怎样的?”找到安顿的地方之后西尔斯将备好的熟肉拎出来当晚餐,两人都将背靠在一块石头背部,也不敢点火。
德林皱着没正在回忆,忽然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西尔斯眯着眼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少年受不住那目光撇过头去。
微微叹了一口气,西尔斯用神术将两人身上的污垢除了——并且小心翼翼,担心神光会引来其他人——而后,神使从他的法器之中,找到了那块毯子。
西尔斯把少年给裹紧了,斥责似的轻轻一捏德林微微发热的耳垂。
“咳。”德林稍微清了清嗓子,“我将一名盗贼弄倒的时候——对方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意思。”对方指的即是小队队长,“他看着我的面具,好像认识似的。也不知什么缘故,直到我走远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那时候你已经藏好了?”西尔斯问。
“对。”德林迟疑着点点头,“我躲在石影之中,看见他带着伙伴发疯似的寻找着什么。那眼神……那眼神好像野兽。”少年犹豫着说,“那双眼,我曾经见过。”
西尔斯的心中顿时浮现一段记忆——重生之前,他曾见过一位武士。那位武士来自于三脉,目光冰冷:是那种毫无人气的冰,当他的身体微微绷紧时,你甚至会以为野兽已备好利牙,下一秒就会冲过来咬断你的喉咙。
三脉最后是怎么说的?……对,“他的身体之中关着一只野兽。”
西尔斯摸了摸德林的发顶:“是不是像那只你曾经杀死过的伦多兽?”
“……似乎,是。”德林愣住了,心中生起不好的预感。
却见西尔斯倏忽露出一个笑来:“无事,三脉自己种下的恶果,只能由他们自己吃下。”
说到这里,西尔斯才缓缓地放松下来。他闭着眼将周围的动静收入耳中,转头时恰好看见德林解决完肚子的问题之后一直盯着他看。西尔斯无声地笑了一下,“要不要再活动一会儿?困的话就睡吧,我守夜。”
“我来——”德林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却被西尔斯一把揽进怀中,还轻轻地、安抚似的拍拍背。
“你跟我倔什么?”德林倒在西尔斯怀中,听到耳畔有人轻轻道,“不要担心,很快就能够与其他人汇合了。”到时候,这样难过的日子也就结束了,西尔斯在心中把这句话补完。
他吻了吻少年的发顶,最终望向了远处的山脉叠影。黑夜之中,山岭群的最高峰孤单地立着,在这之后,就是他们最初的目的。
*
第二日傍晚时,莫莫彬霍奎娜以及乔治终于到达了封锁线的不远处。他们身后紧紧跟着一整队没有表情的黑衣武士。
这氛围尤为凝重,乔治一路上不止一次吐槽过:“这种画风总让我觉得我们是一群在押罪犯。”
“难道不是吗。”莫莫哭丧着脸,“我们把队长和——队长夫人(?)给弄丢了。这可是重罪。”
最开始他们听见异响追回营地,还以为缇斯带着德林私奔去了。后面想想,又觉得不对,像缇斯这种家族荣誉感最高位置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而后他们找到了行李,以及——残遗物。四周都是烧焦的痕迹,好在没有两具碳化的尸体。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无人会煮饭而变的十分艰难,四人只好把应急用的食物拿出来填肚子。在收获积分无数并试图寻找缇斯与德林的途中,他们遇到了这群家伙。
要不是彬霍认识暗卫们,两方就要打起来了。
距离封锁线已经很近时,天色暗了下来。近日来强大的恶魔兽他们也遇见了不少,导致黑夜时众人不敢贸然前进。暂且把行李放下,几人一扭头果然看见黑衣武士的领队人摸出一支竹哨,放在嘴边轻轻一吹。
一声锐利的鸟鸣冲进了重重树影之中,它在叶隙间疾行,掩盖了其余鸟类的声响。它穿梭在渐渐泯灭的光影之中,不知去了何方。
几人等了片刻,有些失望地弯下身子打算布置营地——这群黑衣的家伙除了提供食物与保护从来不愿意多做什么事。
但很快,另一声嘶鸣从远方传来,那是一种马类恶魔兽的鸣叫,呼应似的回荡了许久。
众人愣了愣,对视一眼,不由发出一声轻松的叹息来。
“那两个家伙……终于找到了。”
第56章
“那两个家伙……终于找到了。”
*
山岭之中树影密集的一块平地之上,火堆静静燃烧着。这里是距离封锁线两百米外的地域,树枝繁叶将月色完全遮蔽了,寒风也被树干阻挡。一群人在火堆旁围坐,但此刻所有人都一瞬不瞬地盯着一个方向看。
刚刚冒出头的德林被他们看的浑身一僵。
“……好久不见。”少年只能尴尬地如此说道。
当晚,德林与西尔斯终于找到了伙伴们——这些家伙看起来比两人更加狼狈,这种狼狈不在于衣着,而在于脸色。多日不曾吃到精美糕点茶餐的贵族们面色都有些发青,德林十分庆幸神明将神辉赐予世人,才不至于让少爷小姐们娇贵的胃受伤。
“呜呜呜呜德林——”莫莫一看见少年便扑了过来,而后眼泪汪汪地看见西尔斯冷酷地将德林搂进怀中,目光冰寒。莫莫嘴角一抽:“缇斯我并没有和你抢人的意思……”
但西尔斯懒得理他,径直给彬霍递了一个眼神。于是绅士先生立刻把少年带走了。而挨在一块取暖的乔治和奎娜兴奋地朝两人挥了挥手。
黑衣人们并没有与彬霍等人坐在一起,他们独自燃起一块火堆,把枝条削尖,而后将那些切成薄片的幼兽的肉串在一起烧烤。看见西尔斯的那一瞬,领头人站起身来。他一把拉下黑色的兜帽,露出一张长满胡茬的帅气的大叔脸。“少爷。”领头人恭敬地一鞠躬,“我终于找到您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德林从他的话语之中听出:您没死真是意料之中的出乎意料。
西尔斯皱了一下眉,在对方的目光之下把德林搂得更紧了一些:“这次你来?”
“是。”对方耸了耸肩,“我去酒馆的时候被捉住了,现在还想着将功补过——嘿,还好少爷您向来命大。”
“……别说的跟我是个祸害一样。”西尔斯无奈地撇开眼,拉着少年来到两个火堆的最中间。这一次,两方人马虽然都有些不服气,但至少因为西尔斯的存在,他们转过身来一同盯着这个男人看。
“关于这几天的事我们再说。”西尔斯毫不在意地将领头人手中的肉片拿了过来,吹了吹送到德林唇边,“先安排明天的、留一队人守住这里,然后找几个人跟我进去。”
“我们呢——”奎娜双眼发亮地问道,却被西尔斯驳回了:“你们看守行李。这是试炼之外的事,不该涉险的你们不要去……更何况我们还一些事情要处理,在回到山岭内之后。”
“另外的事情?”彬霍重复了一下这句话。
眼见着德林有些尴尬地吃了东西低下头——大概是因为他当众搞这些而有点儿害羞了——西尔斯才微微牵动了一下发僵的嘴角,下一秒又抑制住了微笑:“对,我们发现了三脉的一些小秘密。”
安排好事宜之后,西尔斯干脆利落地挑了两个黑衣人入队。一位是领头的,另一位则是一个干巴巴的男人。德林跟着莫莫去寻找洗澡的溪流了——虽然神力可以作清理,但到底很难令人习惯。
虽然西尔斯也很想跟去……但想的美。
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果然看见黑衣领队走了过来,在西尔斯的对面坐下。其余的人们不是沉默就是在小声交谈,在这片由树木围出来的空地之中,西尔斯的身周一片寂静。
“少爷,今天的事我会完整地报给家主。”领队眯着眼,“您和那位平民怎么回事?”
是对待玩/物还是其他的什么,与西尔斯认识许久的暗卫小队长十八还是分得清的。方才神使转向那位名叫德林的少年的方向时,神态都无比的温柔,仿佛在看着什么珍宝。
独一无二的珍宝,十八在心中如是想道,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离开德林,西尔斯的面色霎时冷淡下来。此时他挂着缇斯的身份,木着一张脸,看起来更加的可怖。听见十八的质问,西尔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冷漠地拨了拨面前得火堆,飞窜的火星几乎烧到十八的头发。
神使大人倏忽冷笑了一声。
“说就说吧。”他开口,“反正这件事我已经打算和家主提了。”
十八沉默了一下:“家族的意思是给你安排狄日达王朝的公主殿下……”似乎又觉得在这里提这种事情不太妥当,暗卫头领住了口。他明白自己的话起不了多少作用——西尔斯从来就不是那种会轻易服从的人,若不是他曾是这个青年的守护暗卫,也不会知道他的两种身份。但也正是因为这种无与伦比的熟悉,十八非常清楚西尔斯的性格。
果不其然,西尔斯冷笑了一声:“你个专门打架的能有什么靠谱消息,别瞎操心。”顿了顿,他的语气稍稍和缓,“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无论家族怎么看,我都坚持。”
“您……是喜欢上了那个少年了吗?”
西尔斯愣了一下,倏忽地扫了十八一眼,带了笑意:“这不是明显的么。”
……
德林将半个脸埋在水面之下,吹出一串的泡泡。溪水冰凉凉的,有些刺骨,但意外地令德林感到舒适。短刀就放在岸边,他手一伸就可以握到,这片吃人的山岭,谁也不知下一秒会冒出怎样的家伙来。
……这个假设包括痴汉。
西尔斯进入水中的那一瞬,德林的身体就僵硬了——他贴着岸边,身手去摸解下来的衣服。但是西尔斯比他更快一步,低笑着捉住了德林的手。
肌/肤/相/触的地方仿佛窜起一簇火焰,德林的思绪一下子就陷进了混沌之中。迷茫失措之中,他听见莫莫的那声带着调笑的“我先走啦”。下一瞬西尔斯顺势虚环住少年的腰……德林这才发现西尔斯还穿着一件里衣。
“你担心什么,恩?”身侧西尔斯发出了间于揶揄与无奈之间的声音,“我可不想到时候反而虐待了自己。”
德林撇过脸:……我听不懂。
西尔斯也将后背贴在岸边,眯了眯眼:“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封锁线吧……那里应该和奥斯韦德的圣女有一些关系。”
德林微微一怔:“啊?”
“……如今跟你也说不明白。”西尔斯看见少年茫然的面孔就有些泄气。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也不知想到什么,目光缥缈了一瞬,“你害怕吗。”
德林疑惑地望向西尔斯——今晚,他的御上有点奇怪。似乎有很多思想野兽似得撕扯着他的大脑,让向来精明地人也有些犯迷糊。迟疑了片刻,德林反握住西尔斯的手:“不怕。”
“我是说跟我一起回到布兰家族……你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战争,也许是比山岭试炼还要可怕的战争。”
“不怕。”没有迟疑,这一次德林浅浅地笑了一下,轻声回道。
但这样轻的一声回应,落进西尔斯的耳中,便仿佛一颗巨石投进神湖——溅起水花,波纹四散。他重重地舒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闭上眼:“我会护好你的。”
西尔斯的耳畔仿佛又出现十八方才说过的话:您确定可以在家族出手的情况下保护好那个少年吗?
答案在此刻清晰无比:当然。
……
第二日,其余几人才刚刚醒来时,西尔斯一行人已经收拾好了装备。有了黑衣人守夜,神使难得睡了一场好觉,此时无论精神还是心情都十分的欢悦。
当然,这种欢悦埋在他心底,而并非显现在脸上。
封锁线离几人不过是几百步的距离,在路上西尔斯就取出了隐蔽之器,放在手掌中心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说是封锁线,其实就是一排刻有符文的树墙——暗金色的光辉流转在树皮表面的凹状伤痕之中,联结在一起就是一座“墙”。西尔斯上前一步轻轻触碰了一下树干,电流似的酥麻痛感从指间划过,手中翻转的隐蔽之器被握紧,西尔斯将身后的德林护住,淡淡道:“挨紧一些。”
十八面色复杂地与另一人靠近。
淡淡的光罩蔓延,将几人都笼罩了进去。西尔斯回头扫了穿着一身黑衣的两人一眼,有些嫌弃地撇过头,率先往树墙的另一头走去。
离得进了,德林才感受到来自封锁线的压迫感——好在隐蔽之器正好与之相克。白色的火星在光罩之上窜起,这个看起来脆弱无比的膜状物动荡了一下,最终还是稳定了下来。西尔斯的脚步并没有因此停止,他走的很稳,几下就跨过了这道“保护学员的门”。
德林几人也相继来到另一个世界。
层层的树影立刻就稀疏了起来,微暖的阳光照射在几人的身上。西尔斯眯着眼辨别了一下方向,并没有将手中的隐蔽之器收回。“都小心一点。”他的声音发冷,“在这里,聚集着一片三脉的武士呢。”
第57章
“在这里,聚集着三脉的武士呢。”
*
德林听见了微风拂过水面的声音,那么轻,轻易地被建造宫殿的烦杂声响给掩盖了。带着水汽的凉风从远处吹拂而来,风中带着油漆味与木香。还有其他的什么——那是神力,切弥耶的语句被刻画成巨大的圆形的法阵,在坚硬的白玉砖上刻下自己的影子。
不知为何,德林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西尔斯没有德林看的那么远,他的目光还滞留在这片稀疏林地的边缘。身穿轻甲的武士腰佩标配的长刀,覆有黑色皮套的右手轻却稳重地搭在剑柄上。这些高大的男人在聊天,目光却不断扫动,伴随着他们粗鲁的荤话一同在林间探索。
“我们向右走。”西尔斯用唇语嘱咐,“不要弄出声音,避开他们的视线。”
在杂草丛生的地方无声行走,这确实很难。好在德林等人都是武士,有着各自不为人知的技巧。西尔斯则比较特殊,他用神力轻轻拨开那些杂草枝条,在守卫的耳中大概是风拂过的动静。他们从守卫的右侧绕过——看见了另一个守卫点。两拨人马之间不过两三百米,甚至可以隔空大声吼叫来交谈。
“需要……”十八迟疑地轻声问。
西尔斯用手指压住唇,摇头示意。而后他拍了拍德林的手,附在少年的耳边小声道:“一会儿跟紧我。”
他握住德林的手,往林地之外走去。
德林控制着与西尔斯之间的距离,鞋子底仿佛填了棉花,轻轻地落在柔软的泥土上,饱吸雪水的泥泞温柔地将落地的声息完全吸收。四个人连成一条随时可以被斩断的线,接连前行时还需要避开四周的目光。
当他们穿越守卫者的防线之后,额间已经挂满汗水了。德林的大脑有些发昏,是方才高度集中精神产生的后遗症。但他不得不提着心神,直到四人找到了新的隐蔽点——堆积成山的玉砖之后。
四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白玉——切弥耶在上,这些人究竟要修建什么。”那名从未说过话的盗贼慢慢地开口了。他的声音非常轻,仿佛怕惊扰到谁,双眼之中却绽放出金色地光芒来……金币的金色,“只要一块白玉,就足够……”说到这里,他却倏忽冷静了下来。
那只伸向白玉堆的手稳稳的收回,盗贼不满道:“有符文。”
这位惯犯对这些事情十分敏感,这也是西尔斯带上他的原因。
德林目光缓缓扫过这座玉山,最终落在其后被阻挡的那片巨湖之上。宽阔的深湖呈现出天空的蔚蓝色彩,它广阔无边,若是不注意去看,恐怕会认为这是一片没有边际的海。湖的彼岸也生着稀疏的树林,背着锯齿宽刀的家伙再使劲儿的把树木砍倒,露出一块又一块的空地来。
“巨灵湖。”西尔斯把微微失神的少年拉进怀中,“这片地域被称为水域之境,三脉也许打算在湖的最中央——看见那片巨大的玉台了?对,就在那之上,他们要建造一座巨大的笼子,来保护或囚禁一只来自于奥斯韦德的金丝雀。”
德林摇摇头,“不是金丝雀。御上,当你见到她的时候就会明白了。西卡斯勒像神明幻影中生存的天使,更像恶魔。”
西尔斯想起前世的那个女人:一头金色卷发,穿着素白的长裙,赤着脚从染满鲜血的大殿之中垂着头走出。这位圣女大人好像吓坏了,身体微微颤抖。
当时西尔斯就在想,这样的一个女人,只不过是一件筹码,却举足轻重。将这份筹码灭杀,那么属于三脉的那一份劣势,也必将随之消失。
但是记忆之中的场景出现了变化——杂音散尽,死寂之中,一阵被压抑得发哑的笑声泻了出来,从那个女人的嘴中。所有的人都凝固了,时光静止,西卡斯勒却一步一步地走向德林的尸体,在玉砖之上印出一排猩红的脚印。
“你终于死了呢——林德。”顿了顿,她那弥漫着疯狂色彩的眼神却渐渐收敛了,悲伤从眼底漫出,沉重得似乎能将人碾碎。
“你为什么非死不可呢……你的母亲,我——明明那样的孤独。”
逼临而至狂风将惊怔的西尔斯环绕,硬生生将他拉扯出那个世界。
德林还在盯着西尔斯看,期待神使给出一个回答。但西尔斯的面色复杂,他想起方才那一声仿佛撕碎灵魂的呜咽,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觉得。她爱你吗?”
“当然。就像爱我的父亲一样。”德林垂下眼帘,轻轻说道:“可惜她最爱的,不是我们。”
德林摸了摸安佳卡之刃的刀柄,半晌才说道:“我们过去看看吗?”
直到如今,德林转移话题的技巧也没有多大的改进,好在西尔斯看见少年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便发觉了少年的不安。他装作被德林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望向正在铸造的玉台:“他们需要雕刻大型的法阵,为了确保不被还未稳定的神力误伤,必然要早些退场。”
说道这里,众人果然看见远处白玉台上的人大喊了一声什么,而正在搭建基柱的一群人们往湖外退走。他们坐在一张大船上,竖起木桨准备回岸——但还需要等一个人。
喝多了的家伙摇摇晃晃地飘过去,一旁修建法阵的那人低低地骂了一声什么。
西尔斯眯了眯眼,转身对存在感最低的盗贼道:“我需要你,去那个家伙的身上偷个东西。”
三人都迷茫地看着神使。
“这里的钥匙。”西尔斯微笑着捏了捏德林的耳朵,“这片湖是个巨大的结界,未来我们必然需要再到这里来,提前做个准备而已。”
西尔斯不免想到了前世的德林之死……也不知是不是切弥耶与奥斯韦德的庇护——水域之境换了地点,这是否意味着,德林的最终结局也会改变?
不。西尔斯坚信:改变是必然的。德林一定会活很久很久,直到两人一同被红白玫瑰环绕,木棺怀拥,纯银的长钉将光明钉死。
他披覆使命回溯而来,大概不止是切弥耶的意思。
与德林的相遇,也许是使命的必然。
……
酒鬼躺在临时建造的木屋之外抱着酒罐子打着哈欠。他昏昏欲睡,目光懒懒地扫过远处几个避他如蝎虎的年轻人,嘴角咧出一个不屑的笑来。
他原是伦德或家族内部的一员,只不过太过混球被赶了出来,削了贵族身份——但那又怎样呢?家族照样需要供着他,就怕他跑到外边搞出什么事儿哩。
这次把酒鬼带到这里搬砖,这个蠢家伙还挺高兴的。这里风景好,酒也不会断——除了没有妓之外,真是如同天堂。
……作为一个在伦德或家主嘴中“即使被恶魔兽吃掉也是最早被拉出来的一滩粪便”的人,酒鬼确实是个毫无营养的家伙。他一心扑在酒菜享乐之上,甚至不知道那些年轻人在绝望什么,还试图谋/反。
他甚至不知道,来这里修建的人们,除了刻阵师,其余都是一次性/的“用品”。所以三脉会如此慷慨地将水域之境的建设图纸丢给他们。
事后家主们一挥手,这些公开的秘密就会重新变成他们的秘密——借一句俗话,只有死人能永远保持缄默。
酒鬼当然不知道这些。他抱着自己的宝贝酒罐子,摇摇晃晃地避开那些令他厌烦的目光,找了一处无人的空地躺了下来。
真是好天气啊——闭上眼的下一秒,一片乌云遮住了他眼皮子上的阳光。
酒鬼疑惑的睁开眼,正好看见一个贼眉鼠眼的后辈看着他讪笑。
“前辈。”盗贼的目光落在这个家伙的裤兜上,“我来借点酒。”
*
当晚,酒鬼发现自己的钥匙丢了,但他并不惧怕,扶着脑袋——上午那顿喝的太欢,脑瓜子疼的要紧——不耐烦地跟负责人对话。
“是不是有人偷走了你的钥匙?”
“不是。”
“……你有没有印象?”
酒鬼不耐烦地随手掐了一个地点:“掉湖里去了。”
于是众人从湖中捞出了一块冰,里面封着什么东西——这把钥匙大概是不能用了。于是酒鬼无需再去干那些活儿,只需要倒在他的阳光下,悠闲地等死。
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小队握着一把钥匙,匆匆地将这个地方调查了一遍,而后穿过了封锁线——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湿气吻过他们的衣角,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他们曾经到来过。
同样的当晚,盗贼先生有幸被允许多吃一些肉。
真是皆大欢喜。
第58章
一名黑衣人在守夜,没有点燃火堆,四面皆是漆黑。
同样是那个夜晚,西尔斯却因回忆起了德林的死亡而迟迟不得入睡。他与众人一样仰倒在泥土湿地上,身下垫了一张薄布。不同的是——他的怀中还倒着一个少年。
德林的睡的很浅,蜷着身子缩在西尔斯的臂弯中,缓缓地呼吸着。西尔斯看了他半晌,小心翼翼地想抽/出手臂爬起来……却被一双手臂挂了个正着。神使大人微微一怔,便见德林迷迷糊糊地勾住他的脖子,有些茫然地半眯着眼。
是被惊到了,但依旧没有醒。
西尔斯低低地说了声:“我睡不着,出去走走。”便妄图把少年给塞回去,谁知德林哑着嗓子缓缓说道:“我……也睡不着。”
神使看着少年那双写着困倦的黑色眸子,几乎要被他逗笑了。他伸手把少年抱了起来——以公主抱的姿势——而后站了起来。德林微微侧身拽住西尔斯的衣沿,昏昏欲睡地蹭了蹭。
离开营地的两人并没有看见十八眼藏伤感地翻了一个身。
西尔斯挑了一棵大树,而后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背。德林睁眼望着黑压压的树冠密叶,半晌腰身发力扭身用双腿夹住西尔斯的脖子,而后双手握住最矮的那根树枝,松脚后几个翻身,也不知跑到哪一层去了。当西尔斯在一处高高的枝头上找到少年时,那人正面色严肃地清理那一处的污秽与虫子。
西尔斯翻出一件毛毯铺好,将少年拉进怀里,嘴上问着:“醒了没有?”
德林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似的慢吞吞道:“醒了。”
两人在树上坐了许久,却都各自沉默着没有说话。西尔斯眯着眼望着头顶被切割成小块的天空许久,终于问了一句:“莫莫做的装备还适应吗。”
德林眯着眼半晌才回答:“怕暴露,还没用过。”
“明天差不多就能试试了。”西尔斯这样说道。
结束了这场毫无营养的对话,他从法器之中摸出了一本穿线古籍来。那本书看起来有点破旧,纸沿微微翘起,颜色泛黄,但还算保存完好——至少没有解/体。西尔斯的指尖亮起萤火似的黯淡光芒,接着亮光,德林看见这是一本讲阵法的古籍。
他微微清醒了一些,明白了西尔斯想要干什么。
翻开了几页,西尔斯都是直接跳过的。两人在黑夜中借着神光一点点比对阵法的基础框架和阵边的装饰碎花,尔后在许久后终于找到了他们想要的那个。
“这是一个组合阵。”西尔斯轻声说着,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纸面——令人晕眩的浅光从线条中透了出来,尔后西尔斯的双手仿佛被什么束缚住了似的无法动弹,“是凝固,以及驱魔。专门对付外来侵略者的……可以降低神威气势。以及一些辅助作用。”
“刀锋……用于攻击外来者。其中还带着诅咒之力。”
西尔斯的手艰难地抽了回来,纸面上的光顿时熄灭了:“这个阵法想要完成,还需要两年。至少两年。”
德林抿着唇:“白玉在奥斯韦德教廷有着洁净的意思,看来这确实是为西卡斯勒建造的。虽然奥斯韦德已经深度沉睡,但是背神依旧会有不适感,他们被规则排斥。西卡斯勒近几年应该很不好过,这样多的白玉,恐怕不是三脉的手笔。”
西尔斯若有所思:“这是你们伟大的圣女大人亲自要求的,看来她还不急着过来。”
“奥斯韦德教廷内部还不稳定,古森(现任奥斯韦德教皇)需要她的安佳卡之心来迫夺神权。”德林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冰冷,眼里藏着刀光,“几年后待教廷微微稳定,西卡斯勒就可以到切弥耶来了,尔后三脉的力量能助他们完全巩固自己的神权。”少年低低地咒了一声,“叛徒。”
安抚似的拍了拍少年的手背,西尔斯轻声道,“很厉害,可以想到这么多。”语气里确实带了几分惊异的味道。
德林如梦初醒,尴尬地垂着头:“……我偷了西卡斯勒的计划书。”顿了顿,“她不会为此改变计划,因为她认为,就算我都明白,也无力阻挡她——这也是真实的。”
德林说到这里,心中带了些沮丧……古森他们的策略成功了,放置自己待在一个小小的书楼,于是蠢得什么都不会,最终对他们来说,除了他手上的安佳卡之刃,“林德”什么也不是。
如果没有西尔斯……
神使发觉了什么,神使搂住少年的双臂用力。“不要多想。”他说着,声音温柔:“你应该知道自己是如何强大,才能所向披靡。你拥有世界上最锋利的剑,也唯有你可以切开神辉。”
西尔斯用下巴蹭了蹭德林的发顶,嘴角露出一丝笑:“你难道不是跟我一样,坚定地将神谕看作真理吗。”
德林微微一怔,他意识到了西尔斯准备说些什么。
“奥斯韦德选定了你。”神使一字一顿地说,“那么就只有你,只能是你。”
一声兽鸣从山岭之中横穿而过,夜风乍起。德林伸手去摸了摸腰间紧锁的安佳卡之刃——这是祝福之刃,也是诅咒之刃。只要他还存在,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拿起它。
西尔斯说的没错,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使命。
西尔斯望着少年渐渐锋利起来的眼神,倏忽笑了。那是他很久没有露出的带着距离感的笑,仿佛胜券在握。
他问:“困不困。”
“……困。”这次德林说了真话。
西尔斯轻笑了一声,吻了吻少年的侧脸:“那么睡吧。”
……
第二日乔治醒来发现西尔斯和德林不见时,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悲鸣,把所有人都惊醒了。在莫莫四人惊慌地思考着“为什么这两个家伙又不见了”的时候,德林和西尔斯慢悠悠地踱了回来。
“发生什么了?”德林警惕地握住了刀。
莫莫把嘴中的话咽了下去,弱弱地接了一句:“……没事。”
山脉试炼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半,大家也大概适应了这个节奏。黑衣人则在西尔斯交待了什么之后就如他们来时一般神秘地消失了。
晨间,奎娜踩着靴子翻越小山丘找到了一条非常干净的小水流,众人洗漱做饭,而后聚在一起讨论后面的路。
“我们练练手,再到这里去。”西尔斯拿出了自己与德林发现的那张地图,点了点那枚齿轮所在的地方。
眼见众人迟疑地看着这个明显陌生的新地图,德林不得不出面将两人这几日的遭遇简单地叙述了一遍。除了一些涉及到西尔斯与自己双重身份的细节之外,他并没有避讳什么。
“所以。”彬霍最终总结道,“我们要加入到这场游戏里?”
西尔斯微一点头:“这很危险,所以我们需要练一练,选一条好路。”他的指尖在地图上轻轻点了点几人所在的位置——地图上竟然有标出这条水源——这一条小流很长,几人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偏下游的地方。沿着溪流向上,许多恶魔兽的巢穴安置着。并越来越强大。
“沿着这条水流走完这条路,我们在这里转头——那个时候离最终地点也不过千米。”德林抬头望向众人,“到时候我们好好休息,到了深夜穿过这片灌木,就可以到达了。”
奎娜没有半点贵族少女气质地坐着,出声道:“我和莫莫怎么办?莫莫是绝对打不来架的——我呢,还没通过骑士考核。”她撇撇嘴,“伟大的奥斯韦德应该好好看看他的某些子民是多么愚蠢,竟然不让实习骑士佩戴剑盾!”
佩戴剑盾的规矩是古森定下的——他害怕那些热血的小骑士们干出什么破坏他计划的“蠢”事。而作为安德烈家族荣耀的一员的奎娜,她自小就对这个谢顶的教皇先生表现出了非常大的不满——感谢奥斯韦德的名讳,不然奎娜一点儿也不介意抛弃她仅剩的那点儿礼仪,做一个辱骂教皇达人罪人。
西尔斯的目光落在了奎娜的背后,那里有一柄巨剑,很难想象一个少女挥舞起它的样子——不,奎娜的话倒是没有违和感。他思索了一下,最终做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决定。
“如果我们挡不住的话,就由你挥剑吧。”西尔斯感叹了一句,“未来的奥斯韦德女骑士。”
奎娜明显对这个称呼很满意,眯着眼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来。
大家起身各自收拾东西。
德林犹豫了一下,悄悄找到了奎娜。他抿着唇,用有些干涩的声音说:“我听说你的父亲快要到蒙重来了吗?”
尽管有些迷惑,但少女还是点了点头。
“等试炼结束……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德林缓缓地舒出一口气,这样说道。
一旁的乔治有些不安地扫了西尔斯一眼。心想,大概……是正事吧?
第59章 (上)
深夜之中,一列小队穿过黑暗的缝隙,往山岭的方向疾行。山脉试炼第六日与第七日的间隙之间,天降大雪。莫莫一边跟在队伍的倒二位置由彬霍领着小跑,一边嚼着夜宵。
被香气引来的一只食肉飞鼠被乔治一匕首钉在了树干上。
又行了一会儿,远方隐约出现火焰的光芒来。黑夜之中,一个男人倚在树干上,摇着雪茄沉思。眼见众人到来,男人笑了笑,将身上厚厚的一层积雪给抖了下去。
仿佛他很清楚,西尔斯会来。
“为了表示诚意。”他指了指自己那张毫无特色的大众脸,“我们并不佩戴面具。但为了游戏需要,先生女士们,介意稍稍伪装一下吗?”他的话语彬彬有礼,但咬字却不太讲究,带着懒惰的意味。德林的目光扫过这人微驼的背——看来不是一位贵族。
真正的贵族,哪怕垂暮将死,腰杆也会笔直得如同一柄长枪。
西尔斯的目光落在那人胸前的齿轮徽章上,男人体贴地将发着微光的雪茄头放置在一个方向,让众人看清其上隐藏的线条。
西尔斯点点头:“游戏规则?”
男人咬紧雪茄,从黑暗之中拖出一个木柜。柜中有几套黑色的斗篷,兜帽边缘还绣了符文。西尔斯伸手试探了一下,确认无误才拎了一件过来亲自为德林套上。
“……啧,不怕我把这种事情传出去吗。”男人在一旁笑眯眯地调侃。
西尔斯面无表情地为德林扶平衣上的皱褶:“无妨。再过几日,就不再是个秘密了。”
男人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几人各自套好斗篷,试了试音——兜帽上的符文起变音的效果。而后捂紧这套空荡荡的斗篷,跟着男人一路进去。这家伙并没有介绍自己的名字,只是笑笑:“我只是齿轮之主的仆人而已。”
穿过几层茂密的树墙,德林一众人来到了火堆旁。有两队人围绕着一个火堆谈论着什么,发现来者时,这群无法辨别身份的家伙同时回头望。
彬霍按照计划上前开口,只不过他的咬字很重,并不像是他往日说话的方式。
“三脉的朋友?夜安。”
火堆旁,一位紫色斗篷的人站了起来:“夜安,盗贼们。”
对面是三脉的队伍,格特罗和纯卡大概也在其中,只是分辨不出而已。斗篷很有效地遮住了他们的脸,以及他们的能力。但是因他们是窃取了三脉的硬币才得以进入此间的,又不幸被对方给知晓了——所以被认出是“盗贼”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德林几乎可以嗅到空气之中火药的味道。而一旁的男人不见踪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里爆发一场群架。
西尔斯这次与德林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否则难免让格特罗认出来——至于发声者是否是那位少爷,西尔斯半点也没兴趣猜。这种思考只会让人陷入无用的自我博弈,把思维绕死。
最开始的心理战谁也没有占上风,气氛僵持的时候,男人带来了最后一队人,黑色斗篷。
是碧绿的队伍。德林如此想道。
于是他们各自围坐在一边,撇开那三位瑟瑟发抖的可怜平民,碧绿明显平静的多。
“夜安。”他的声线毫无生机,“没想到真的见面了。”
这次开口的是德林,“合作吗。”
碧绿淡淡地回应:“当然。”
几人各自熟悉之后,齿轮代表从衣兜之中掏出了一块碧玉。这颗玉形状如同鹅卵石,内里封着一枚深红色的小点,他那覆有手套的右掌将玉石紧握,微微发力——于是一股令人战栗的恐怖气息四下蔓延开来。
碧绿后退一步:“这是波希达的气息。”
“波希达,恶魔兽之中霸主级的存在。因形似奥斯韦德龙神之体,又被成为伪龙。”德林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块碧玉之上,“那里面封锁着波希达的气息——那块玉。”
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被识破这气息的身份,男人平静地继续说道:“在地底森林深处,有一条波希达成体,她的幼卵刚刚孵化——”
“等等!”碧绿的队友之一——看体型大概是那个胖子——脚一软跌倒在地:“你说——伪龙……我们竟然从伪龙的地盘之中活下来了!”
在一众冷静的贵族之中好不容易找到恐吓人的优越感的齿轮代表还未说话,就听见那个伏地的人形感动得大哭起来:“我们活着走出来了!切弥耶在上!我果然有成为勇者的本事!”
在中二病少年问出“需要拯救的公主在哪里”这种蠢话之前,一个瘦瘦的人影冲过去一把捂住胖子的嘴,并十分熟练地在其肥肉如山的腰背之上狠狠地踹了一脚,于是胖子口中的高呼一路走掉化为了疼痛地呜咽。
男人的嘴角微微一抽,但很快脸上又挂起了兴趣满满的一笑。
最后一位平民仿佛收到什么指示,飞快的窜了起来,稳稳地扶住了胖子的手臂,并“一不小心”撩开斗篷,露出里面那件平民式的软甲来——
“这场游戏我们就不参加了,他似乎伤的有点重。”那人诚恳地说完,拉起好似奄奄一息的胖子就想逃走。
但是碧绿发话了。
“如果你们想要跑的话。”这位少年冷冷道,“我不介意把你们丢下去喂龙。”
顿了顿,他重新定位了敌人的身份:“那只顶着母龙皮的恶魔兽。”
发现危险的平民想借此逃走,当然是不可能的。碧绿特意挑选他们称为队友,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胖子啜泣了几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认命了——认了!”他随手拽过莫莫的手,还未张嘴忏悔时便被另一个人撞开了。
彬霍咬牙切齿地把莫莫往身后藏:“收起你们的小聪明,丢死人了。”
愚蠢的平民!竟然敢捉莫莫的手!
第60章 (下)
平民的这一场闹剧并不能阻止游戏的继续。在看见玉石的那一刻,双方便清晰地感受到——齿轮将送给胜者的,必然是一份大礼。
“波希达的幼卵刚刚孵化。”西尔斯念出了方才被打断的话语。
那个男人微微一笑,一只手在口袋中不断摸索,仿佛在寻找雪茄之类的东西:“将波希达的气息覆在身上,你们就可以潜入她的洞穴,带走她的孩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德林感觉男人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艰涩,仿佛要将疯狂而兴奋的笑压抑在喉咙里:“谁知道自小培养大的恶魔兽霸主,会不会成为一只坐骑呢?”
……坐骑?
德林脑海之中顿时出现了一只怪兽站在蒙重处仰天咆哮的可怖场景。坐骑?这简直就是一个军/队!
四周的空气仿佛被点燃,炽热地燃烧着。那寒风与雪花都不真切了起来,空气之中所有人呼出的白色水汽搅在一起。德林抿着唇,心跳不可抑制地逐渐加快。
齿轮无法吃下的这个宝贝当作筹码,毫无疑问会在已经开始倾斜的两派平衡的天平之上再落下一枚砝码。如果由布兰得到——那么原本处于弱势的武力值就不再需要担忧了。
西尔斯眯起眼,一条条黑色的线缠绕在一起,交织成一个巨大的网。
他想到了什么好方法。
“那么现在,各位好好的分工一下吧。”他终于找到了一条雪茄,在黑暗之中晃了晃。三脉队伍中的一人打了个响指,于是雪茄被点燃。
西尔斯低声对德林道:“那是纯卡。一会儿如果出现异常,从她的方向突破……小心一些。”神使的声音轻飘飘的,“这将是一场豪赌。”
一面说着,他一面伸手拂去了德林身上的雪花。
……
纯卡捏紧了汗湿的手掌,心脏的跳动愈发的快了。方才接触过那枚玉石的手指还在发烫颤抖,而如今那块石头已经落进格特罗的手掌心里,被狠狠地攥紧了。
少女望着眼前哈出的白气,不由得有些失神。
她没想到自己通报身份的那一个响指会让齿轮代表作出将玉石送出的决定——好在这似乎也在西尔斯他们的预料之内,方才她接收到了一个安抚的眼神,从那双熟悉的纯净的黑眸之中。是德林,不会出错的。
格特罗带着颤音说道:“一会儿由我进去将那个幼兽抱出来。”
没有人提出异议,但是内心都有些蠢蠢欲动。
“我需要有人去监视波希达的动静,纯卡,你来——其他人挡下后面的那群家伙,别让他们妨碍到我们的行动。”格特罗舒缓了语气,继续说道。
但这次有人打断了他。
“我们不在后面。”是那个体型臃肿的平民的声音,带了些许的不情愿:“我们在前面。”
一抹雪寒的刀光在黑夜之中疾驰,雪花被劈作边缘平整的两半。彬霍握紧了手中的刀刃,将护在格特罗身前的平民少年格挡开,并将其击倒了。
纯卡伸手就要去捉住刀刃——此时的她需要保护住格特罗来赢取信任——但彬霍只是冲她一眨眼,杀入了后方的队伍之中。
一柄巨剑带着平民少年的欢呼擦过两人身侧,同样加入了后方的打斗之中。而那名胖子,转到一侧堵住了那位想要逃跑的漂亮女孩儿。
“我走不了,妹子你也别想了。”这么说着,他目光悲悯地握紧了自己的武器。
比起后方乱糟糟的战局,前方就安静多了。一个人站在格特罗与奎娜之前,垂着头,没有说话。
雪慢慢堆满了他的肩头,然后不堪重负地砸落在地——与此同时,那名只会神术的贵族少女的尖叫乍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格特罗皱起眉——他认出了彬霍,但却无法知晓这里面到底还有谁。会不会是缇斯?……那么,除却非战斗人员,剩下的家伙又在哪里?
无数疑问环绕在他心中。下一秒,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石,下定了决心。
“纯卡,杀了他。”格特罗的声音幽幽的,仿佛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在嘶鸣:“我可不想去猜他是谁。”
少女向前一步,手中倏忽燃起了可怖的火焰。那些光芒在黑夜之中尤为显眼。阻在两人身前的家伙缓缓抬起了头,看不清面孔——但纯卡看清了他嘴角的微笑。
那种漫不经心,温和,带着距离感的微笑。
少女心中一动,挥臂象征性地击出一拳,却被一股温柔的神力给捉住了。西尔斯一个侧身躲开她的攻击,拍了拍手。
周围的神力被牵动,连带着格特罗身周地雪花都停滞未落。格特罗浑身一僵——在束缚解除的前一秒,一个人影从树上倒挂着从格特罗手中抢走了那块玉石。
“谢谢馈赠!”乔治一声欢呼,捏着宝贝猴子似的跑远了。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格特罗咬着牙怒喊:“纯卡,杀了他。我们没有时间了!”
“可我还不想死。”西尔斯轻轻地笑了,退开一步。德林从树丛之中急匆匆地赶来了。他三下两下将身上那碍事的斗篷扒掉,丢进西尔斯怀中。他左手中藏着那枚已经空掉的玉石,意味不明的捏了捏。
神使扒下兜帽,与少年相视一笑:“你就在这里看着吧,格特罗。别想过去了。”
“缇斯……”贵族重重地咬下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其咽进肚子里。
下一刻,纯卡的身侧烧起无数的火焰,在少女的指挥之下冲向西尔斯两人。漫天火光之中,德林拔出他的刀,轻轻将火幕撕作两半。
在格特罗视线的盲区之中,纯卡对德林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来。
德林回以浅笑。
“我们需要一个东西。”德林无声地说道,将手中的玉石丢进纯卡怀中,“格特罗的气息。”
……
碧绿被身周那群红色的气息碾轧着,一路艰难地来到了巢穴的最深处。这里是地下森林的一角——感谢十八的脚力足够快,直接将他送了过来。
碧绿甚至还能听见外边奎娜、莫莫以及那个平民的交谈声。
在幽深的洞中拐过一个岔口,行了几步之后碧绿点燃了浮灯。甬道越来越窄,最终变成了侧身才能通过的缝隙。碧绿艰难地侧身挤了进去,终于看见了此行目标。
一只半米高的爬行动物正甩着尾巴甘睡,漆黑的皮表在浮灯照射之下泛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反光。
碧绿将幼兽抱了起来——预料之中的沉重。它茫然地睁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碧绿半晌——这是它见过的第一个生物,波希达甚至还未与它相见——鼻中嗅见安全的味道,于是尾巴一甩缠上了碧绿的脖子,眯着眼睛渐渐睡着了。
碧绿松了一口气,一路艰难地将幼兽送出了洞穴,交给了等候已久的十八。
“送回蒙重,速度要快。”交代完这句,碧绿左手在空中一抓,将乔治抛来的玉石握进手掌。
乔治冲他打了一个手势。
碧绿转身冲进了洞穴之中,念叨了一句:“真是恶毒啊。”回到幼兽巢穴之时,这片大地已经开始颤动了起来。
碧绿将手中的玉石捏碎,丢进草堆之中——空中,属于格特罗的气息无声息地快速蔓延开来。
碧绿连忙向外逃跑。
地面地振动越发剧烈,他几次差点滑倒在地,却不得不快速扶着墙继续前进。来到洞穴之外时后备人员已经撤走了,在远处冲他招手。
碧绿面无表情地向那个方向跑去,半途却被一个人拉扯着翻倒在地。
“西尔斯你个混蛋!”尧涅拉起碧绿,绕开方才砸下的巨石向远处狂奔。
碧绿有些诧异,一掌挥开他的手:“你怎么在这里?”
“我怕你自己把自己弄死了!”这位德林印象之中永远骚/气慢慢的导师大人满面阴沉地说道。
在他们身后,一声带着愤怒的龙吟,冲上天空。
*
龙吟自远而近,带着寒风一起飞掠而过。树林瑟瑟发抖,混战之中的几人停下手,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
雪停了,寒流在这片山岭之中翻滚着,夜云散开,露出一轮弯刀似的明月。
伴随着坍塌声、惊叫声、飞禽走兽畏惧的嘶吼声——这一切都趋于模糊。地底森林之中的霸主已经醒来,巨大的阴影在黑夜之中站起,仿佛能够遮天蔽月。
一双可怕的猩红的瞳,倏忽转了过来。
她望向众人,眼中藏着怒火。
既然已经作出了“罪”的决定,神使便不会再放弃了——尽管他也许需要为此事作一周的忏悔来还罪。西尔斯将德林拉进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逃!”
第61章
“逃!”气息被压进肺腑,震动着发出闷闷的声响。德林勉强撑起意识,跟着西尔斯往远离格特罗的方向卖力奔跑。彬霍等人也倏忽回过神来,按照他们计划的那样,绕过格特罗往集合的地点跑去。
连纯卡都在波希达的瞪视之下本能后退——唯有格特罗,这个可怜的贵族少爷,完全无法动弹。
“她是冲我来的——”格特罗迷茫地想着。那猩红色的光晕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不容拒绝地拥抱了他。身上变的炽热,仿佛有火焰在灼烧,无数的锐甲袭来,似乎无法避开——“但是,为什么是我?”
格特罗猛然惊醒了,他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尖锐的咒骂,转身便往西尔斯与德林消失的方向奔去。
该死该死该死……既然你们敢做出这种事——必须把缇斯也拉进这红色的深渊里!
格特罗的逻辑破碎着,满心都是身后那道锐利的视线。纯卡护在他身后,但波希达的瞪视穿透了少女妙曼的躯体,冰冷地钉在他的后背上。
树木倒塌的密集声响倏忽成片地响起,一声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向格特罗飘来。
……
直到逃离那双巨眼注视的范围,德林才回过神来。他回头望了一眼——树影缝隙之间,隐约可以看见三人高的波希达站了起来,一步一步不算笨拙地往两人方才呆过的地方而去。
鳞甲密布,长尾带刺。这只黑色的波希达与奥斯韦德文献中描绘的奥斯韦德龙神格外相似。但她的头顶多了一只犄角,也这是因为这点,奥斯韦德人才把龙神与伪龙隔开——不然好战的奥斯韦德信徒说不定会打着“这些家伙是叛离奥斯韦德投身黑暗的无耻之龙”的旗号,想尽办法把这种恶魔兽灭绝。
当然,教皇可不会允许自己信奉的神明大人的信徒因为这种无聊的狂热而损失大半。这可是关于神权的大事。
西尔斯强行将找年的脸摆正,抹去额间的汗:“别走神。”
雪原来越小,德林懒得去管被雪水淋湿的裤脚,紧紧跟在西尔斯身后。绕过一个大圈之后,树林里隐约出现一抹光。
莫莫冲他们无声地挥着手。彬霍已经到了——发现格特罗地欲图跟随后,西尔斯绕了一条远一点的路才把那位背着黑锅的家伙给打发了。两人是最迟的到的,西尔斯转身进入树林之时甚至看见了碧绿的身影。
西尔斯一偏头,长剑擦着他的脸侧而过,并被身后刺出的短刃轻易架住。尧涅有些惊讶地看向挡住自己的少年——是德林。
少年还有些紧张,目光迷惑地盯着尧涅看。仿佛在说:导师大人你为什么要对我家御上出手啊?
尧涅回头一瞥西尔斯,气冲冲地收了剑回到研究地图地碧绿身边。
彬霍到没有对这一幕有什么感想,只是摸着鼻子冲西尔斯抱怨道:“我们一定要去救格特罗?……让波希达吃掉他更好。”
“在恶魔兽面前对信徒见死不救……彬霍你的礼仪教养课导师一定曾想把你摁进餐盘里。”西尔斯面无表情。
“……你猜对了。”彬霍放下摸着鼻子的手干笑,“卓拉菲小姐让自己的仆人这么干过。那天的午餐是咖喱饭……”
西尔斯真想把这个不分场合展示自己冷幽默一面的家伙丢进波希达嘴里。
好在几人虽然斗嘴并逗比着,却还明白此时的情况危机——或者说,他们那些伪装出来的风清云淡的表情,不过是为了稍微驱散心中的不安。几人甚至没有坐下,只站着围成一圈确认自己要做的事情。
“幼兽的气息被掩盖,波希达只能从格特罗那边下手。由他吊住波希达的动作,这位伪龙母亲才不会急于跑出去破坏圣都。”西尔斯看了看天色,“圣军集结到到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我们只要保证格特罗不死就好了。不要与三脉的人缠斗,他们的身上都多少沾了些格特罗的气息,交给波希达就好了。”说到这里,西尔斯想起了那名名叫纯卡的少女:“三脉队伍里有个女神谕者,交给我和德林。她的能力不是你们可以抵挡的。”
纯卡的身份西尔斯暂时不打算告诉其他人,特别是那一身属于恶魔兽的力量,对于教廷而言,算得上是“异端”。虽然不能明确地说他们有罪,但至少,很多自称是“虔诚之徒”地家伙会借此做一些不当的事。
莫莫等后备人员依旧待在原地。碧绿这次在尧涅的强烈要求下也留下来防止异常,于是剩余的家伙们整顿装备准备出发。
波希达的巨影已经走出了深渊,踏上了摇摇欲坠的山岭高地。山岭的某一处,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之上喝着一杯热茶,腿上还铺着一条毛毯。
穿着齿轮制服的少年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拂去积雪,小声抱怨着:“您何必亲自来呢?哥哥肯定能把事情办好的啦。”
老人满面严肃地盯着山中横行地巨龙:“我得替你嫂子盯着。”声音里带着安抚,“不管我今日来不来,这条命都已经定下了。该死的人会死去,该活着的继续活着。我只是想来亲眼看一看切弥耶的意思。”
少年笑开了:“教皇大人都曾经说过呢,像您这种——呃,祸害,可以活得比他还旧。”
“他那是酸着我娶了他追求过的女人!”老人哼了一声,“他不是还说过,我会有个女儿?瞧瞧,我都多大年纪了——”
想起妻子的离世,老人的语调又缓了下来:“他都有了个争气的教子了,也算是扳回一局。”
起风了。
星幕褪下,晨光在渐渐醒来。
*
齿轮使者咬着雪茄很狠地吸了一口,目光落在波希达愤怒的背影之上。他在心中“啧”了一声,手指松开,那支雪茄便落进了雪堆里。
使者将目光下移,落在眼前地面上的巨大裂缝之上:这位好脾气的波希达被镇压在地底多年,为了幼崽的生存才在接近地面的地方挖出一块洞穴。
却没想到刚好让齿轮的人发现了踪影。
主人的年岁大了,好几百岁的男人从一个被蒙重惧怕的狂躁武士,变作了一个依靠轮椅行走的温和老人。但毕竟已经超过了神灵赐予人类的生命的限度,连夫人也在去年的寒冬之中去世了。
作为一位“身负罪孽的人”,主人想要继续活下去,就必须加重这个罪——恶魔兽血肉的力量让他的身体长寿却趋于破裂,唯有恶魔的产物,才能让强大再次临至危害之上。
但是波希达太安静了。那棵救命的毒草长在她的洞穴内,是可望不可即的幻影。而如今,幼兽的出世却解决了这个难题。
使者微笑了起来:真要感谢那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被吃掉的波希达先生。
他拂净肩头的雪花,漫不经心地点燃了一支浮灯,脱下布料精致的外衣跃进了那个深洞之中。
贴着凹凸不平的石壁下滑,使者的额间不断落下一滴滴的冷汗。属于波希达的威势长久地霸占在了这里,几乎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洞穴之外的一声龙吟,使者终于到达了波希达真正的巢穴。
——看来那群贵族已经动手了。
地底深处,因为长年封闭几乎没有氧气。他不得不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装备捂住口鼻。
浮灯将四周照亮,这块宽大如广场的宫殿大概算得上是波希达的家。一面向着“卧室”的方向前进,使者一面思考着别的事。
这次的游戏其实是由齿轮之主亲自安排的。除却拿到续命的药物之外,当然还有些别的目的。这几年蒙重的势力格局动荡,天平几度倾斜,仿佛下一秒圣城的土地上就会淌满“叛神罪”贵族的鲜血。齿轮是一个灰色组织,虽然有部分的势力触角分布在奥斯韦德,但毕竟这里才是主场——更何况奥斯韦德更加混乱。
齿轮打算站队了。
但是进入谁家后院是一场很困难的抉择,为了作出这项选择,齿轮动手安排了这一场游戏。
三脉和布兰的新血脉之首在他们的引导之下撞击在一起,出乎意料的,反倒是一向偏于劣势的布兰占了上风。而在看出缇斯的打算之后,使者不得不宣布了这场游戏的胜者。
布兰——
使者看见了眼前的一颗玉色的植物,长势还算旺盛。纤细的枝头上挂着两颗黑色的果实:一颗已经成熟,一颗还青涩着。他取出一方玉盒,小心翼翼地将整株植物挖了出来,放进盒子里。
说起来……使者若有所思:缇斯和那位少年的事——“很快就不是秘密了”?看来,卖人情的方式也找到了。应该跟主人说一声,往布兰家族去一趟。
“啧,现在的年轻人啊。”
直到使者离开洞穴之后,这声感叹还慢悠悠地在那片黑暗的巢穴之中飘荡着。
第62章
波希达的威势近在身边。
德林拉动站在一旁稳定局面的西尔斯,往右侧翻滚开。下一秒,两人原本呆着的那片土地之上,有波希达的长尾凌厉地扫过,将一整排树木拦腰扫断。看似粗粝的鳞甲钩刺实际上边缘锋锐,陷进土中时勾挖出一条深而可怖的痕迹。
西尔斯将少年拉进怀中,两人喘着气往彬霍的方向赶去——彬霍早已一把拽住格特罗的衣领,粗暴地拉了过来。围在这位贵族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了几位,但没有人去询问那些家伙的归处。
格特罗是个冷血的家伙,大家心知肚明。
隐蔽之器已被交予十八来掩盖幼兽的气息,此时众人除了逃,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乔治一把将缠斗过来的少年甩开,大声抱怨:“格特罗你还想活着的话最好劝你的手下别来捣乱。”
一直游离于思想之外的贵族仿佛终于回过神来,用那种尖锐阴毒如他的眼神的声音说道:“我宁愿让你们给我陪——”
但这句话并未说完时,德林便将那团挡住最后一个字的布团绑好,目光格外地严肃认真:“不要诅咒。”
格特罗微微发红的眼睛倏忽转动,凌迟似的目光落在了德林的面孔上,最终被西尔斯隔开了。
几人达到这处战场已经是好几分钟前的事情了。当时他们满心忧虑地来,正巧看见格特罗将队伍之中那名与山岭画风完全不符的贵族女孩推向波希达的巨掌——血肉飞溅的那瞬间,西尔斯单手遮住了他的眼。
至今德林都不敢低头往那处望上一眼。
同时他还确定了一点:格特罗确实是个该被审判的人渣或恶徒。
带上格特罗,整个小队的脚步不得不放得更快一些。逃亡间,天色已经隐隐发亮,德林甚至可以听见远方神力震动的剧烈声响。圣军大概已经出动了,他们只要再拖一会儿,便能从这个牢笼之中解脱。
但西尔斯与德林的脸色却越发凝重——一众人相互随行着已经来到了一片奇异的树林之间。说是奇异,不过是指这些树木好似烧焦的纯黑色外皮罢了。这些树木似乎被大火烘烤过,但不知什么原因,火势并没有蔓延,并且仅仅是烧坏了树木的枝外皮。
“绕过去。”西尔斯和德林同时嗅间一丝熟悉的味道。神使一边拉过德林滚开、一面沉声道:“法尔在那个方向!”
但这句话还是慢了些许,两道人影被突如其来的、炽热的恶魔之火燃作不可捉摸的黑烟,落地时甚至还有一声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响。德林白着脸倒吸一个冷气,将安佳卡之刃完全握紧。好在这次法尔并没有顺利地辨认出西尔斯地气味,它迷惑地望着几人身后高大的生物,发出来零碎的话语声。
德林顺着法尔身体之中火星迸射的方向望去——才发现,三脉小队至今只剩下了四个人。
格特罗,纯卡,平民少年,以及那个“酷似伦多恶魔兽”的小队队长。其余的人,大抵都早已丧生在波希达掌下——而令人不安的是,格特罗丝毫不为所动。
他的表情冷硬如铁,仿佛连最后的那丝阴冷都消散了。恐惧感和愤怒感化作两半不一样地栅栏,将他几乎破碎的神智聚在一起,一点一点地坑杀。
德林望着那双毫无生气的眼,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西尔斯的脸色却渐渐镇定下来。他一手拂上德林的双眼,一手对不敢动弹的众人比了一个手势。
下一刻,在铁骑声响起的前一秒,几人同时向后方翻滚开来。西尔斯两人与其余伙伴的间隔稍远,躲入树林时却发现了一个跟来的身影。
火光在方才的土地上剧烈燃烧,窜到了数人高的高度。在炽热火舌光芒的映照下,德林发现那是纯卡。
“嗨!”德林冲她无声地打了一个招呼。
少女露出一枚浅浅的笑,挥手抛出一枚深色的宝石。西尔斯伸手接住之后,微微挑了挑眉——这是一枚记录宝石,猜测过去大概就能明白其中隐藏着什么东西。
“格特罗的神智似乎出了一些问题。”纯卡在远方和他们比着手语,“一定要小心,还会见面的。”
铁蹄踏地声起,步伐沉重,大概是圣骑已经到达。神官们的祈祷声从远处汇聚着飘来,仿佛一片躁动的雷云。
天边终于出现了第一缕日光。
*
平民胖子后来是这么跟人吹嘘的:“当圣军来临之时,我正坐在波希达的背上。炽热的火焰将我包围,但他们不能阻止我斩下最后那审判地一剑!”他坐在餐桌之上扭着那身令人嫌恶的肥肉,“我一定是命定的大勇者。”
这一场恶魔兽的躁动被他描绘成了一个平民勇者逆袭的现场。虽然没有美丽的公主等待胖子勇者前去拯救,但其余几个家伙依旧听的津津有味。
平民们一面嚼着干面包,一面发出不屑的嗤笑来。唯独斯托恩没有发表意见,他坐在窗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向校门外行驶的马车。
山脉试炼出了大差错,这件事在贵族圈内部曝光时引起了一场极为可怖的动荡。但第二日教皇便亲自出面将其压下。
“只是一场意外罢了。”这是教皇大人的原话。而奇异的,那些善于争吵的四大家族之人却同时沉默了,但这种沉默之中,各有各的意味。
受影响的其实只有一小部分的人,比如参与游戏的人们。
德林和西尔斯昨日就回到布兰家族开始了休养。今日,名叫方杜的管家先生前去他们的宿舍,把东西全给搬走了。
斯托恩咬咬牙,最终还是把心中某个蠢蠢欲动的思想压下。他把目光移回宿舍之内,那位爱显摆的胖子还在模拟着“屠龙”的姿态,装模做样地挥动着并不存在地剑。
他站起来,兴致缺缺地说了一句“吃饱了”,便沉默的上了楼。
贵族的风暴本应与他这个平民无关——但如今。斯托恩早已深陷在这片泥沼,即使仅仅是最边缘的地方。
他做了一个决定。
第63章
这里是西尔斯的小院。
西尔斯从布兰家族归来时德林还没睡醒,迷蒙地往被窝里蹭。西尔斯索性解下外衣,把拉开一条缝隙的窗帘掩紧。他掀开被子的一角蹭了进去,将少年揽进怀里。
德林半梦半醒间下意识捉住了西尔斯的衣领,往熟悉的怀抱里蹭了蹭。
房间里一片昏暗,伴着空气之中弥漫的迦欧的清香,西尔斯发疼的脑袋也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从山岭之中被解救的日子是三天前的凌晨,火光笼罩着的那片山脉如今已经被抢救了出来。在神圣军的围攻之下,波希达被教廷的四十六名神使与三名红衣主教一齐封印回了她的洞穴。而法尔——这个家伙在交战过程之中负荷过重,自行爆裂了。
教廷因此损失了几名的骑士,而涉及此事三脉也因此被溜出来受了重惩。看在格特罗状态不佳的份上,执/法部/门只挑了家族内一名不大起眼的人担罪。唯有恶魔执行官保持了他向来凌厉的姿态,将格特罗手下的几位副手给审判了。
这些,西尔斯自然都有参加。
德林原本是坚持与他一路的,但是战斗对他的消耗过大,而伤口——几乎被人遗忘的右手的伤势在第二日忽然恶化。少年淡薄的身子连神力都无法护住,发热持续了大半个夜晚,德林才不得不主动提出回去。
想到这里,西尔斯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额头。温度适宜,看来没有什么大碍。
少年却被他的试探给惊醒了,德林茫然地睁开眼,盯着眼前模样精致的纽扣望了半晌:“……御上。”
西尔斯心中的疲惫几乎被这一声呼唤一扫而光,“恩?”
德林抬起头望着他,许久才慢慢道:“我饿了。”
……
洗漱穿衣,当西尔斯在餐桌前再看见德林时,少年已经重新变得冷静。神使大人盯着少年领口露出的一大片皮肤,咳了一声,慢慢把目光移开:“今天你陪我回家族一趟,我们把事情说开了。”
德林握住勺子的手一顿,而后轻轻嗯了一声,往嘴里勺了口粥。
西尔斯的胃口并不是很好,随意吃了几口,便喊来下人将东西撤下了,“水域之境的建设因为这次意外被曝光了,看三脉的意思,他们打算在湖前建一座藏书塔作掩饰。”西尔斯将双手搭在一块,抵在额前,“你们的圣女大人估计会把计划延迟,她似乎不大喜欢暴露人前。”
德林将勺子放下,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为了姿态。西卡斯勒从不会允许自己的姿态偏移身份太多。那座宫殿的建造会暴露很多东西,如果她入驻,流言一定会让她暴怒的——我想,也许是死,她都会选择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温婉地死去。”
“连死都要带着面具吗?”西尔斯微微有些错愕。
德林轻轻嗯了一声,情绪看不出什么不对,只是低头吃起了粥。但是西尔斯看清了少年的眼神,带了一丝的迷茫。神使憋了半晌也没憋出什么有用的话来,索性放弃了安抚。待少年解决了早餐之后,他才站起身来,走过去非常自然地牵起少年的手。
下人递来面具,德林下意识上前接过,然后仔细地给西尔斯戴上。
神使微微笑了一下,那种充满压迫感的气势被瞬间释放。理了理衣袍,西尔斯扳住德林的下巴,在少年嘴角落下一个吻。
“德林。”西尔斯淡淡道,“你是唯一可以摘下这个面具的人。”
唯一可以。
这四个字的力道很重,几乎将德林给砸懵了,直至上了马车都还未回过神来。自从两人只见多了什么之后……西尔斯就很少对着德林摆出这幅气势来了。那一瞬,德林仿佛想起很久之前两人的相处模式。
猎人与猎物,一个小心翼翼,一个危险的逼紧。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德林依旧是那个在西尔斯面前硬气不来的少年。
但也有什么改变了。
德林侧过头,看了一眼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沉思的西尔斯的脸,抿了抿唇。
感受到他的视线,西尔斯轻笑了一声,“不要怕,刚处理完那么多事儿,家主大人估计没力气跟咱们生气。到时候,只要跟紧我就好了。其余的动作——不需要。”
德林迟疑了一下:“御上为什么选择这个身份?”
西尔斯漫不经心地回道:“因为份量够重。如果顶着缇斯的皮,随意被家法处置了你怎么办。”
德林彻底没了脾气。
到布兰家族的路不算太远,两人聊天的空荡之中已经到了家族的府邸之外。下人看清西尔斯车厢的边饰时,一面往家主处汇报,一面敞开侧门将两人放了进来。
德林微微有些紧张,一张脸绷的紧紧的。在西尔斯问出“要不要我抱你下去”这种话时,少年才略有些惊慌地下了车。
西尔斯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衣衫,下了车去。
*
在神使下车的那一刻,布兰家族的下人们就绷紧神经,面色僵硬了起来。
西尔斯今天显然是做足了准备,一下车就把姿态放下,凌厉的气息徘徊在他身周,早已熟悉了这场景的下人们连忙低头看鞋。
——这位西尔斯大人每次到来,总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何况今天这般模样,估计要出大事了。
他们不由羡慕西尔斯大人的侍卫——在这样的气场下依旧面不改色,果然是西尔斯御上亲自挑选的人呢。
此时此刻,被他人在心底称赞着的德林正攥着刀柄,默默跟着西尔斯身后前行。某种奇异的热度在他的腑脏之间穿梭,迷蒙的热气几乎要把他有些迟钝的大脑烤熟。少年悄悄的看了眼身前的西尔斯——神使大人走得很慢,长靴落在白雪扫尽的街道上时特意发出清脆的击地声,仿佛鼓点——不如称之为战鼓更为合适。
到了家主府之外时,已经有侍者待在那里了。他拉开院子的门,恭敬地让出一条道路来——而后充满敌意地目光落在了德林地身上。
“只要跟紧我就好了。”西尔斯的话在德林心中响起。
西尔斯面不改色地从门口穿过,德林微垂着头紧跟其后。侍者的面色微微一变,伸出手臂来试图阻挡。德林没有打算在这边打起来,既然只要跟紧的话——
少年的脚步倏忽一变,极快地向前冲了几步,侧身贴着门框入了院子。侍者微微一惊,刚想出声呵斥,便见西尔斯倏忽转过身来,将少年半环进怀里。
传言与秘闻同时在侍者的心中闪过,他几乎没有迟疑地迅速将身后的木门紧闭。再转身时,便见那个向来一副冷心冷肺模样的西尔斯御上,非常温柔地为少年拂下肩头的一片枯叶,那双眼中仿佛蕴藏了一片暖春的日光,似乎能融化积雪。而后抬眸,冲他露出冷漠的一瞥来。
那一瞬间,侍者明白了这位大人的来意。同一时刻,屋内传来一阵脆物落地米分碎的锐利声响。
西尔斯对德林露出安抚的一笑来,牵着少年的手径直往屋里去了。
两人进的屋子不算宽敞,不过算是办公点罢了。空中弥漫着烟草的气味,光线昏暗。此刻,屋里散了一地琉璃碎片,其原型大概是一个花瓶。
家主穿着一身严肃的黑色正装,冷漠的盯着两人看。
“跪下。”他说。
第64章
“跪下。”他说。
德林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在这句呵斥之下绷紧,那个男人的身上有一股令人畏惧的气息,仿佛食物链高端生物对低下者天生的压制。只不过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却仿佛是一枚蝴蝶刀,被用力掷出转瞬抵达眼前。
少年摁住了刀柄,以此让自己感到几分安全感。他转过头,看见西尔斯露在面具之外的半张脸上,挂着冷硬的嘲讽气息。
“您大概没有理由让一位神使这么做。”西尔斯的声线平静,面上甚至依旧挂着一直被平民所称赞的那种温和笑容,却暗藏刀锋:“坎钠布兰家主。或许您还并没有看清我是谁吧?”
坎钠冷漠地看着他,而后把目光移到了德林的身上:“我当然不敢让你这么做。你的侍卫——呵,也有这样大的颜面吗?”
德林对于战火的迁移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他甚至认为,这位坎钠布兰大人最开始的目的就是自己。这让他有些恐惧,更加攥紧了刀柄,却唯独没有动摇——这来自于信任。
“要让您失望了。”西尔斯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枚徽章——深紫色的晶石被雕刻成三瓣永生罗兰的模样,徽章的底座是一块雕有浮纹的白色银,整体看起来仿佛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这是一种特殊的徽章,它属于平民。
但大多数的“三徽”是以金为底座——这并不代表着其更为尊贵——这种银座在切弥耶教廷的历史上很罕见,因为他是“切弥耶庇护之下的异教徒”的标志。
这种荣耀虽然没有实权,却能让佩戴者拥有与西尔斯一样的“被尊重”。
坎钠的眼眯了起来,他冷冷地注视着西尔斯,身子后仰:“果然是你的作风。”心中却不免对德林更加警惕。
能获得这枚徽章的人,应拥有对切弥耶教廷的重大贡献。可这个少年太过纤细,仿佛狂风之中一棵半人高的幼苗,让人无法相信他能拥有这样的底蕴。西尔斯是不会在这种方面上说谎的。
——那么,他的特殊,又在哪里?
德林在坎钠的注视下沉默地垂着眸子,他对局势的把握一塌糊涂。贸然出声或者做出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有可能打乱西尔斯的节奏。
这种冷肃的镇静落在了坎钠的眼里,更落在了西尔斯眼中。神使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慢慢的走上前将德林挡在身后。他的目光很冷,与坎钠撞在一起:“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就像我知道你们的打算——别以为我会顺从你们的意见娶一个傀儡似的女人回来糟蹋。”
“那你想怎么样?”坎钠的声音里沾上了怒火:“将你和你这位可爱的侍卫的关系公开出去?让后被千千万万个游吟诗人传唱到世界各地?——西尔斯布兰!你记住你的姓——以及你自出生之时就必然背负的使命!”
“可是——”西尔斯的声音徒然拔高,一举盖过坎钠后又不动声色地放低了音量,“这与我爱上什么人有何关联?”他的目光里带着冰与刀刃:“与你,又有何干系?”
与你有何干系?
仿佛被一把刀避至角落,坎钠紧紧地捏住座椅边缘,极度压抑的声线之中带着难以察觉的颤音:“我是你父亲。”
“你是缇斯那个虚假人物的父亲。”西尔斯收敛了笑容,轻轻地说了一句,“对我而言,你却不过是一个家主。这不是你在我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日就定下的么?”
“这是您定下的规矩。”
房间之中立刻被死寂所占据。德林感到微冷,甚至看清了西尔斯后背那刻意挺直的线条。这对父子站在房间的两端,站在阴暗分割线的两头,冷硬得如同两具雕像。
窗外的光线在地面上推移出一块地砖的宽度后,坎钠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哑,却依旧坚硬、不容置疑:“我不会同意的。”
“我会让你同意。”西尔斯咬紧了那个让字,却仿佛在念逼迫这个词。他转过身,目光柔和下来,轻轻的拍了拍德林的肩膀。
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沉默在黑暗之中的房间里,被徒然遗留下来的坎钠用右手遮住双眼,半晌挪开了。他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红色,甚至嗓音也如旧平静。他对着黑暗,冷淡地挥挥手:“找机会杀掉那个孩子。”
十八在阴影之中恐惧地屏住呼吸。
……
西尔斯对于这场对弈并不想表现出来的那样漫不经心。回小院的路上,神使沉默地搂着德林,将头埋在少年的颈窝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两人回到卧室里,西尔斯也依旧有些魂不守舍,一双眼不是盯着德林,便是冲着黑暗发呆。
德林看着西尔斯坐在床沿,轻轻抿了抿唇。他弯了弯手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绒布窗帘被少年拉上,让黑暗将这个房间笼罩。德林回头望了眼无所察觉的西尔斯,悄悄掩上门,用神力点燃了房间角落的一支凝神香。那股清淡的气息飘荡在此间,渐渐放松了西尔斯的神经。
“御上。”
西尔斯倏忽回过神来,却见德林正站在他身前,黑暗之中少年的神情看不清晰。他想挤出一丝笑容,德林却先他一步,伸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那张面具。
微凉的指尖擦过西尔斯的鬓角,而后微微瑟缩了一下。
西尔斯察觉到了几分不对,他凭着直觉将双手搭在少年的腰间,目光瞥见少年耳尖的一片米分色。
德林忍着不安用这种别扭的姿势坐在了西尔斯的大腿上,垂着眸子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扭捏了片刻,德林感受着耳侧略有些灼人的呼吸,打定了注意。
少年的一双手轻轻环住神使的脖子,手臂微微用劲——
他们的唇贴在一起。
第65章
第二日的晨光到临的有些迟——总之这个在西尔斯看来十分美好的早晨如期而至,神辉般的光芒透过绒布窗帘的缝隙透进紧闭的房间之内。屋子里流动着暖气,还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那种奇异的,不大寻常的香。
今天西尔斯的心情非常好。他将德林挣扎着伸出被窝的□□手臂捉回了被窝之中捂好,而后眯着眼思索今日的行程。也并没有什么大事,他原本打算去找彬霍讨论点事,再去找教父商讨水域之境的问题——但这些都不是必要的了,下午就足够完成。这个早上,他打算空出来陪德林。
关于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德林慢慢地醒了过来,呆呆地看着视野之中那些家具的轮廓。嗓子有点难受,甚至眼睛也有些肿。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在被酸痛感侵袭,还有就是——与他贴在一起的那具发热的身体——是西尔斯没有错。
德林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烧红了,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小心翼翼地挪着被子,把自己滚成一个团子。
西尔斯装作没有看懂少年的局促尴尬或者其他的什么,慢悠悠地凑过去把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型抱进怀里,“早上好。”
“咳。”被团中钻出一个脑袋,德林假装镇静地闷闷回应:“早。”
“不舒服?生病了?”西尔斯笑道。
德林的尴尬症快要犯了。他沉默地摇摇头,而后小声道:“御上的心情还好吗。”
西尔斯微微一怔,有些恼火地把少年的头发给揉乱了。德林无辜地捉着被子,心想御上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少年还算有尊严地把神使缓缓推开了,而后忍着难受起来穿衣服。
西尔斯盯着少年光洁的后背看了半晌,脸色一点点好看起来。他转过身子也套上了还算严肃的白色常服,而后走到德林身边,环住少年的腰并为其扣好口子。德林摸了摸锁骨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会露出来。
“御上今天有事要做吗。”
西尔斯装作思索的模样,“下午有事。”
德林一愣——大概是没想到这几日忙碌到见不着人影的西尔斯会突然闲暇下来。他犹豫了一下,“那早晨……”
“陪你。”西尔斯挠了挠少年的下巴,率先往屋外走,“我打算教你处理一些事情,然后由你接管我手下的一些东西——教廷之外越来越不安定了,依照教父的意思,我需要出去担下一些功劳。”
侍者在两人离去后进了里屋清扫,而西尔斯已经领着德林来到餐桌前,并体贴地替少年拉开椅子,温柔地吻了下少年的侧脸,“那个时候,我需要你和方杜在蒙重替我打理。”
德林抿紧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紧了自己的嘴。他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在他对面坐下的西尔斯,用不大愉悦的语调“嗯”了一声。
西尔斯却愣了愣,“……我还以为你会想跟我一起去。”
“想是想。”德林下意识飞快地接了一句,而后有些难为情似的顿住了。他低着头用银叉把半熟的荷包蛋戳破,低低道,“但你肯定有自己的安排。”
德林的声音里带着委屈:“我不想拖累你。”
被宣布留守=能力不够,德林成功用诡异的思维方式把话题带歪了。这次西尔斯是真的诧异了起来,脸上挂上了无奈的笑:“不,德林……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需要在我离开时,有人把握住蒙重的局面,而且必须让我完全信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我不会。”
“所以我要教你。”西尔斯将自己盘中的一块火腿放进德林的盘子之中,“从今天开始。”
德林盯了那片火腿半晌,才慢吞吞地插起来,咬了一口,“我下午可能也有些事……我要去奎娜那边一趟。”
……
一队马车从城区内慢慢地开过,马车的车身上系了风铃,带了一路的叮当声。龙纹草被雕刻在马车车厢的外壁之上——毫无疑问,这是来自奥斯韦德的客人。
森·安德烈是奥斯韦德教座之下安德烈家族的新任家主。作为一个维旧派——他对古森教皇有着一种天性似的厌恶。冒险精神使得安德烈家族在森的手下逐渐壮大,相对的,古森也越来越觉得他像一个为某件事而欲图谋/反的愚忠旧臣。
安德烈家族一直在被打压着,为了女儿的安全,他不得不把奎娜丢到这里来。如今奥斯韦德的局势尚且稳定,他便亲自过来,打算把奎娜接回来了。
哦,对,还有乔治那个混小子。森想着。
关于自己闺女与乔治的那些事他当然知晓,并且还算支持——比起把女儿交给新派的那群伪信徒,忠实的乔治显然可爱的多。也因此,他对那个少年的傻气还算包容。
怀着这些不大严肃的想法,森进入了奎娜暂时安定的小院。还未来得及下车,就见一身火红色长裙的闺女领着乔治,风风火火地上了车。
“啪”,十厘米长的高跟鞋砸在马车车厢底座上,让森的内心不由跟着一惊。
森目光诡异:“怎么回事?
“爸,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奎娜淡定的坐在他对面,开始整理衣裙——也就在此时她看起来像个像话的淑女。乔治在她身侧坐定,扯着嗓子往外喊了一声:“去商联。”
马车犹犹豫豫地开了起来。
奎娜的目标在商联的一间独立的交易室内。报上名号后,少女一手挽住父亲的手臂,腰背挺直步伐优雅,s却轻声用不太优雅的说话方式道:“我的一个朋友——啊,他长得挺像咱们奥斯韦德大人的后人的——要见你。”身后还跟着守卫姿态的乔治。
说着,侍者为他们敞开门,垂着头退了出去。
奎娜往里边一钻,刚想放声说话就被噎了回去。屋内布满了蜡烛,摇曳的烛光看起来就像一片跳动的光海,但这都不是让奎娜感到惊吓的原因。
——屋内有两个人。两个不算熟悉的人。
西尔斯御上穿着衣摆绣着红纹的白袍,戴着标志性的金色面具,坐在桌的一端。他的对面,一个少年面覆白色面具,黑色长袍及地,在昏暗的房间之内泛出冷冷的五彩光芒。
发觉到三人的到来,西尔斯微微侧过头,与呆滞的人们淡淡地问了一声好。而后站了起来,对对面的少年说:“那么林德大人,我先告辞了。”
白面人抬起头,狭长眼眶之中淡漠的黑色眼瞳扫过西尔斯的方向。他非常镇静地颔首,用切米耶人的语言回应:“下次再见。”
神使离开了房间。
奎娜颤抖着的手指紧紧攥住裙边,目光恍惚地落在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林德将手中从未动过的茶水稳稳地放下,推远,挥手将桌面的水渍以神力除尽。
安佳卡之刃被摆在桌面之上,在烛海中沉默地注视着三人。
“森·安德烈。”艰涩古老的奥斯韦德语被他吐出,仿佛带着某股神秘的魔力,“旧约安在?”
在奎娜惊诧的目光下,她的父亲深深地弯下自己的腰,“奥斯韦德庇护,旧约安在。”
林德的目光移向奎娜与乔治——在两人心头闪现过“这是德林”的念头时,一簇金色的火焰从林德的眼中燃起。那一瞬间,仿佛神灵降至的威严笼罩着这间交易室,烛光皆灭。
黑暗之中唯有地狱花的纹路依旧狰狞地扭动着。在寂静之中,乔治与奎娜也弯下腰行礼,轻声念道:“奥斯韦德庇护。”
*
“林德大人。”森轻声道,“我们一直在寻找您。失去神意聆听者的教廷已经是一团糟。我们寻找不到追回的方向——现在,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黑暗之中,林德站起来,走到他们的身侧:“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这个少年完全没有往日里“德林”的模样——不如说他是半个奥斯韦德分神更为贴切。他将手指轻轻地搭在森的肩上,“我需要一位新的教皇。”
“我已经找到了取回龙心的方式,但林安依旧被关押在龙巢之地——审判仅代表执行,夺回神权,我们需要她的干涉。”
森听懂了他的意思:“您拥有龙巢的通行么?”
“就在海里。等到退潮,去龙纹草最为茂盛的禁地海区。就被埋在那里。”林德回应,“不要太快,不要惊动。在蒙重留下线人……在我夺回龙心之后,西尔斯御上会通知你们。”
“那之后呢?”奎娜忍不住出声。
林德瞥了她一眼:“遵循神旨,以安佳卡为引,夺回龙巢。”
第66章
——夺回龙巢。
待三人离开之后,少年呆呆地坐了许久,而后在一片黑暗之中摘下了面具。他抖了抖衣袍,将周围的蜡烛重新点燃。
在奎娜他们看来,德林方才也许是传达着神的旨意——但事实上,在黑暗降临的那一刻时,他也如同那三人一样,是安静伫立的信徒。“林德”说的那四个字还在脑海之中无限地翻涌着,德林不得不用两手摁住太阳穴,轻轻地揉了揉。
已经走到了可以夺回神权的地步了吗?德林有些迷惑,自己似乎没干什么事情……这种迷惑随着思维的涌动越发深刻,德林不得不放弃思考,走到房间的一角,摸出一套常服来。算一算时间,西尔斯的事情应该也处理的差不多了,德林将这一身黑色的袍子换下,小心翼翼地叠好,将面具盖在其上,一同放进了包裹里。
德林重新将外衣套好,安佳卡之刃归位,而后抱着这一叠东西回到桌前,翻起一本黑皮书。
“旧教廷分歧处理案例……”书上用漂亮的花体字抄写着各种各样的案例方式,笔触从稚嫩到锐利,是西尔斯这几年来自己做的笔记。德林撑着下巴细细地看着,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杯沿。
西尔斯来时正巧看见德林沉思的模样,也许是因为有些累的缘故,少年的脸贴在手臂上,眼神空茫茫地盯着笔记看。眼见神使到来,德林也不过是移了移眼神,无辜地抬起头,“看不懂……”
西尔斯叹着气走过去:“怎么没精神?”
“难受。”德林挺直了背,把笔记盖上,“今天还顺利吗。”
西尔斯嗯了一声,“教父的意思,不要管他们,这样至少水域之境会在我们的视野之内。以及西卡斯勒的到来肯定会在短期内就给蒙重的格局带来颠覆,我们不能容忍她在那里待的太久……也就是说,我们需要趁事情还未失控之前,就将她斩杀——”
德林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很快便反应过来:西卡斯勒如今完全可以代表奥斯韦德教廷的意志,她的支持会给三脉带来很大的帮助。同样的,古森也需要来自三脉的帮助,只要两方一搭上线,那么无论是布兰一脉还是奥斯韦德维旧派,都会在这股合力冲击之下受到重创——甚至被毁灭。
斩杀……
咀嚼着这个词,德林轻轻捏住了手指:“我……”但这句话才起了一个头,西尔斯倏忽变了脸色,用力地将德林勒紧。
“……关于执行这个的人选,我们到时候再定。”西尔斯闭了闭眼,心中的恐慌一阵阵地向上翻涌——是的,斩杀西卡斯勒按理来说是属于德林的宿命,但每当想起前世的最后,西尔斯都会生出一种无法掌控的空虚感。没有人知道这段历史是否会被改变,德林的生或死,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亦或者,死亡才是宿命偏向的选择。
德林无法理解西尔斯的不安,只是犹豫了一下,暂且略过了这个话题:“那么,南境?”
“……由我去。”西尔斯看着少年闪躲的目光,叹了一口气,“教父的意思是,如果能够拿下这次的功名,我距离转正就不远了,并且还可以正式组建自己的一支神圣军,有通行调令——这样事情就会简单很多。斩杀西卡斯勒的行动有了更大的保障,而成功之后,我可能因罪名暂且被囚禁,教父会负责帮我们拖延时间,还有家族——那群混蛋不会坐视不管的。而你回教处理完后事之后,将通告发来,我就可以从‘罪人’晋升为‘善人’,依靠这个阶梯,走到家族最初定的那个位置就足够了。”
关于德林的决定,西尔斯在争取少年的同意之后径直与教父讲开了。阿勒忒克教皇陛下的意思是:既然利益相关,早晚出手的风险差别也不大,不如就撑着最佳时机,直接将事情给办完。
布兰一对三处于弱势,维旧派只剩残党更处于弱势。他们都没有退路,更是一样被逼至了崖边,如此联手雷霆一击,却是是看起来最简单粗暴且有意义的手段。
德林沉默了一下:“如果我不成功呢?”
“那我们就一起死。”西尔斯淡淡道。
房内寂静了有一会儿,而后德林轻轻握了握西尔斯的手。两人同一时间默认了这条处理方式,之后很快把这些抛到脑后。前方得战场是什么模样的,现在还看不清晰,那便无需再理了。
西尔斯与德林并肩往外走,说道:“今晚去看歌剧。”
“叫什么?”
西尔斯思索了半晌,“我忘了……大概是个爱情剧吧?”
……
老人坐在镜子前,手指轻轻敲打着轮椅的扶手,而他的身后,少年给他梳着头发,依旧在喋喋不休的念叨着:“您怎么老想着亲自去呢?……哥哥果然没有说错,老人家就是劝不得。”
“我只是想去看看新时代青年!”老人振振有词。
背景音是房间之外的歌剧乐声,扮演者面上涂着浓妆,头顶着大概需要花两个多小时来塑造的发型,一身紧束上衣加上被裙撑撑起的百褶裙。她做着夸张的动作,动作却不减优雅与奇异的动感美。
老人闭上眼跟着那些诉说爱意的歌声打着拍子,似乎陶醉,又似乎昏昏欲睡。
有人推着门走了进来——是那位齿轮的使者。男人一手松着领口,一面抱怨:“哎呀,我这个伪贵族已经被外边的那群家伙嘲笑了千百次了。——主人您到底好了没有。”
老人慢悠悠地睁开眼,面色也不像前几日般难看了,“好了,那两个孩子没走吧?”
“没呢。”男人走过来按住轮椅的背倚,下意识想去掏烟又住了手,抱怨着将老人往外推,“你们的品味我可欣赏不起来。”
两人穿过安静的走廊,伴着歌声来到了西尔斯与德林的房间之外——两人正并肩倒在沙发上小声交谈,侍者敲门时一并愣了愣。
“什么事。”德林开口问了一声。
侍者恭恭敬敬地将盛放着什么的托盘摆到两人面前,“有一位老先生想要见二位客人。”他并不知道托盘之中盛放的徽章上刻画着齿轮的图标,在可以熄了浮灯的房间内反射出淡淡的金属光晕来。
西尔斯脸上的笑意在侍者进门时就迅速收敛了——毕竟用的是缇斯这个身份——他和德林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转动了一下指上的戒指:“……请进来。”
侍者低着头微伏身子表示明白后就退走了。不消片刻,一阵轮椅的金属轮滚动的声音响过,德林回首,看到那人的脸。
那是一个外表慈祥的老人,但其内部却布满刀锋。
第67章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个空旷的房间刹那间灰暗了下来。外边的歌舞剧还在表演,女孩儿踏着高跟的水晶鞋,转着妙曼的步子,念着听不清的台词。
是结界——这个念头从德林的心头飞快的闪过。他捏住刀柄,转过头更加仔细地去观察那两个擅自布置的入侵者。老人一头银发,发根处是深金色,那张苍老的面孔上的五官并不出奇,甚至眼神都是温和的,淡淡的,却像藏着什么东西。而后德林才注意到了另一个人——那个夜晚,抽着雪茄不见踪影的男人。
气氛仿佛凝固了。
“放松,我们只是来谈谈。”老人微笑着说道。他摊开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带来什么危险物品——但没有人会因此觉得放松。而其身后看起来略有些面熟的男人冲他们打了一个招呼:“哟!”
西尔斯的面色微微一变,带着德林站了起来:“没想到齿轮之主会亲自到来。”他的语调很缓,体贴地问了一句,“需要添座位吗。”
“不用了。”老人的目光落在西尔斯没有表情的面孔之上,“西尔斯御上,我们直接说正事吧。”
西尔斯。
房间内随着这一声称呼寂静了片刻,而后出现了一声不带掩饰的出鞘声。德林将带着微微弧度的短刀提在手中,眯着眼盯着那两个人看。西尔斯没有制止德林的举动,只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地扬起了一个笑容来。
“正事?”神使的语调倏忽变了,他的尾音微微上挑,咬字带着漫不经心。德林能够感受到御上那一瞬气势的变动——就像他的刀出了鞘,除了拔出时一瞬的鸣响,其余时候都是安静的,内敛的锋利,“您代表了谁?”
“你已经见过那枚徽章了。”老人不为所动,但目光里蕴含着更多的意味,糅杂着教人看不清晰。
“齿轮?”西尔斯念出这个名字,用疑惑的语调。而后他看见老人冲他点了点头,“那么,我该代表谁?”
“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布兰家族。”
“有差别?”
老人笑了,似乎有些不耐这样你来我往的试探:“自然是有差别的,否则我不会在这里,而应该在你父亲那间潮湿阴暗的小书房。”
西尔斯沉默了片刻,微微笑开了。他低下头思索着什么,“筹码呢?”
“——你身后的那个孩子叫什么……德林,还是林德?”老人微微后仰,盯着西尔斯骤然绷紧的身体轮廓,“你很喜欢他吗西尔斯?——甚至可以违背你父亲的意思。”
话题旋转的太快,没有转折,突兀地就将锐角指向了德林的方向。少年的心头一时闪过了许多思绪,最终却被什么给吞噬了——炽热感从他的心头滑过,德林心中了然,再次后退了一步,这一步让他远离了西尔斯的庇护。
一步之外,沉重的空气争先挤来,重重地压在了德林的肩膀上。少年有一瞬间的窒息,而下一瞬又归于平静。他转头对西尔斯点了点头,轻轻说道:“您想表达什么?您知道很多东西,该知道……以及不该知道的。”少年握紧手中的刀,刀尖微微上挑——这是个预备的动作,意味着少年打算用刀锋中止这场谈话。
……不过还有着第二种可能,德林在试探。
清光上划。半个圆弧在空中前进,是刀光——西尔斯后退了一步,将背贴在单向隔离的琉璃窗上。舞台上的第三幕已经到达尾声,少女半伏在地,镶满红色玫瑰的长裙披落。灯光是晦暗的灰,少女颤抖着双手拾起地上一枚被折断的红色玫瑰——她的爱人被父亲驱赶,誓言之花被沾着金米分的靴子踩断。深紫色的帷幕被放下,歌声渐渐消散。
而房间之内,短刃正好将一片火幕撕裂开来。德林的瞳孔微缩,侧身避开那股蒸腾着袭来的热浪。
“这——”德林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惊呼,微微颤栗地看着老人的身周。那是一层微弱的火光,是的,“一层”。火焰的罩子粘腻在老人的体表,看起来仿佛即将熄灭的烛火,却散发着恐怖的热度。德林咬紧牙关,后退了几步,跌撞进西尔斯的怀中。
“……恶魔之力。”西尔斯发凉的手掌捉住了少年的手,将少年轻轻搂进怀中。
房中的温度剧烈攀升,德林被西尔斯扣在怀中,额间布满了冷热两种汗水。他听见了一句隐约的歌声,一个苍老的男声——它在这个只剩下细小炸裂声的房间内飘忽不定,突兀极了,甚至将房间内几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一位身着黑色兜帽的神秘人出现在重新暴露在观众面前的舞台上,他走得很慢,夸张地佝偻着的背以及苍老的歌声暴露了他的年龄。那张看不出材质的黑色斗篷之下,露出一双做工精良的靴子。是个商人——从一双靴子上,所有人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老商人遇见了男主角,他们高声交谈甚至吵闹,而后老人摸出了一枚翡翠戒指,摆在了平民青年的眼前,晃了晃。
房间的结界似乎裂开了一角,德林听见了老者说:“我能让你迎娶你的新娘。”
……
“你们终于冷静了。”老人似乎有些无奈,他挥挥手,便将身上的火焰连同空气之中发烫的气流给一并驱散了,“年轻人——情情爱爱的就算啦,火气不要太燥。”
听见这种带着揶揄的警告,德林不可抑制地尴尬了一瞬。他努力将思维牵开,落在刚才那一句歌词里。
老人特意把那句高歌放进来,自然不会是因为无聊。而试探——告诉了西尔斯两人,这两个家伙确实是来友好谈判的——只要老人愿意,动动手指他们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或是别处。而他们在不断挑衅之中,顺利活到了现在。
真是可喜可贺。
至于那句歌词,“我能让你迎娶你的新娘”,配合上老人方才的话语……似乎已经强烈的暗示了什么。但是他们难道就是为了撮合两个人?西尔斯与布兰家族的区别——
德林蓦然一惊,这个老者既然知晓了他的身份,自然会明白“林德”的价值。如今一切都说的通了。
德林想到这里,侧头看了西尔斯一眼。神使反应过来的更早一些,他冲德林露出了一个安抚的温柔眼神,而后似乎半点没有方才的警惕试探,十分轻松地开口:“我做中间人,引您与布兰家族谈判,以及奥斯韦德教廷那边——”
德林接过话:“合作关系。我们需要情报,达成目标后我保证向齿轮组织提供一片肥沃土壤。”
少了试探,话题就顺溜多了。老人微笑道:“而我们齿轮替你们把某方面的压力顶下来——以及,会提供一些秘密的情报。”
“布兰家族?”
“那就是另一桩生意了。”老人的语气轻松,“不过你们要做好准备牺牲某一个身份。比如缇斯与德林——剩下的,西尔斯御上将收到我们一份诚意的大礼,'白面'从今日起就是御上的人了……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埋在酒馆的那颗种子叫什么名字?”
西尔斯转了下戒指,微笑:“表现诚意,他叫'卓'。”
老人低头思索了半晌:“我知道他——看来这次的合作对象并没有选错。”
“既然白面已经送出,那么以后的酒馆之中就不会再出现了。暗语依旧有效,你们想寻找的人,我们都会留意。”老人家看了眼舞台——已经是最后一幕了,女孩儿挽住青年的手,他们抱着红色的玫瑰花束,站在小教堂之中。白袍的神使宣读誓言,而男人的手上捏着一枚翡翠戒指。
不出意外,下一幕,就该给女孩套上了。老人漫不经心地想着,冲屋里的两人挥了挥手。一直藏于黑暗之中的男人叼着未点燃的雪茄走来。
“合作愉快。”男人说完,推着老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
直到房门阖上,德林才缓过神来。他喘了一口气,闭着眼倒在了沙发上。
西尔斯这下是真的被逗笑了。他把少年拉起来,指腹轻轻蹭了蹭少年的嘴角:“累?”
德林低声喃喃:“……我这还是第一次跟上你们的思路。”他想起方才西尔斯与老人对峙的画面,打了个寒颤,“他是谁?”
“——一个史书上的人物,有着恶魔般的力量与寿命。”西尔斯叹了一口气,“传言说他死了……但如今我才明白,魔鬼是杀不死的。”
……说起来,还真是幸运。西尔斯撩开少年的乱发:明天……大概会很热闹吧?
第68章
晨光倾泻,云雾凝聚,这是个有些昏暗的早晨。女仆长在走廊里收拾新鲜的花束,紫色的罗兰花沾着水露,姿态不同地倚着瓶壁。
女仆长拢了拢花束,疏忽听见家主屋内传来一声重物砸地的钝响。
她的动作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地提起裙边离开了这里。现在——她想:暂时不要打扰大人比较好……那些可怜鬼们又该被训斥一整天了。
走廊里复又变回了悄然无声息的模样。罗兰花的花香蹭着微风浮动起来,在这个空旷寂寥的道路间旋转了一会儿,从门缝处钻进了房内。
坎钠——布兰家主与十八正在对话。地面上倒着一盆迦欧,艳丽的花朵蔫蔫地倒在一旁,一动不动,像极了跪地沉默着的十八。
……与其说是对话或训斥,不如称之为对峙。房间里沉重的沉默压在十八的肩上。这位年轻的暗卫首领按着剑,垂着头汇报:“任务失败。”
“失败——?”骤然拔高的语调被一阵尖利的嘶鸣声打断。院子之外兵慌马乱了片刻,才渐渐安静了下来。坎钠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该死。他在心中不符礼仪地咒骂了一句——现在是投喂的时间。那只顽固的波希达幼崽如今还坚持着西尔斯的部下来喂养,这只会让自己叛逆的次子更加肆无忌惮。老大虽然沉稳,但总不及那个被赋予重担的混蛋差上一些……不,这些暂时都不重要。
他将最后一颗纽扣扣好,起身抚平衣上的皱褶来到镜前。镜子里的男人一头深褐色的头发,被木梳与发胶梳到脑后。除了没有掉发——那些夹杂着的刺眼的白发,都已经显露出了某些问题。
他老了。
他活得还不算久,甚至连坐上这家主之位的年岁也并没有多少。但这几年来的压力积压着他,把他逼至墙角,窒息、困苦、苟延残喘。如果不是百耶与长子撑住他的两臂,也许他已经在某个早晨突兀地离开了。说不准会是什么方式——退位或死去。
但如今,家族在复苏。
坎钠的斗志再次被点燃了,那颗日渐苍老的心被注入了其他的活力。坎钠后退一步,看着那些被深色发胶掩盖的白发,镜子里的男人似乎年轻了十岁,他正值壮年,腰背挺直,有着清晰的头脑和敏锐的感知。男人满意地绷紧嘴角,而后继续了方才的话题:“我不需要解释,说说你的意图吧。”
西尔斯最近忙坏了,没有时机是虚伪的,打不过——若是暗卫们真的失败了,那这位队长先生就不该理直气壮地跪在这里,浑身都散发着排斥的气息。
为了防止家族内部矛盾拖累了了对外争斗的力量,在这些问题上坎钠都尽量做到简单粗暴。
十八沉默了一下:“我想转移成西尔斯御上的独立军。”
坎钠从喉咙里别出一声不屑的冷嗤,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消息。他偏过头瞥了地上的男人一眼:“确定?”
十八把头垂的更低:“确定。”
房间里寂静了一瞬。坎钠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冷淡了下来:“那么——好吧。自己去登记。”他挥了挥手,仿佛像在驱赶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
十八站了起来,行了最后一个礼后退了出去。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家主一个人。他扶着窗沿望向窗外——不知是不是错觉,春已经逼近了。气温在回升,天气也渐渐的柔和起来……坎钠从橱柜中翻出一根雪茄来,沉默地握了半晌后又放了回去。
“……我可舍不得。”他自言自语着,最后看了窗外一眼,出了门。
天色好沉,仿佛要发生什么,今日。
……
马车停下。
这个并不能算是太好或太差的早晨里,不甘寂寞(在委屈的下人们眼中看来)的神使驾着马车气势汹汹地进了家族,且作死地径直冲到了家主办公院子,没有热烈的相迎在意料之内。西尔斯半点都不想去理院子外吵闹的人群。
西尔斯下了车,看了眼一旁直立的、浑身僵硬的侍从,黄金面具之下的双眼里没有什么感情色彩。而后他偏过头,那双碧色的眼眸之中浮现了朦胧的光,温柔极了。
撩开帘幕的少年瞥了侍从一眼,似乎有些尴尬——而后被一双手臂搂着回归了地面。神使面色淡淡地为德林抚平衣上的褶皱,“不要紧张。”
“……嗯。”
“我们有很多张牌,但布兰没有。”
德林低着头,一只手被西尔斯牵着,不轻不重的捏着。房门被推开,但房中正在查看文件的坎钠并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
“今天把话说干净吧。”西尔斯道。
坎钠这才搁下笔,望了过来:“我应该说过,我决不允许。”
下一刻,不待西尔斯说出什么,一群黑影便从黑暗之中飘了出来。角落里一颗珠子静默着……是隐蔽之器。
垂着头许久的德林倏忽抬起头,将手中的短刀拔出。轻盈的银色清光在房间内转瞬而逝,下一瞬,少年在脆响之中拦截下三柄宽刀,没有例外地将其斩断。
坎钠的手微微颤抖了一瞬。
西尔斯忽然抬手,一片金黄色的光辉从他的身周浮现。凝滞感令那些刚刚失去武器的武士迟疑了一瞬,被刀背敲击后颈,昏死过去。
德林刚想上前应对另一群人——却觉得手臂一重。布兰家主也抬起了手,两股神力在不太宽敞的房间内撞击,几乎连空气都要被撞碎。
黑影们聚集过来,将少年围住。
德林感到窒息——他微微侧头避开击来的刀刃,握住短刀的手骤然一紧。
一道半圆弧的刀光绽出。房间内浓郁地相互挤压着的神力倏忽被开启一道口子,德林浑身一轻,快刀解决了三四人,而后回到了西尔斯的身侧,喘息着。
黑影扑来。
房门被一股大力扇开。
外头的晨光投进屋子,一个男人逆着光走来了。西尔斯与坎钠同时一怔,唯有德林半缩在西尔斯怀中,没有回头。
森安德烈。这个男人走了进来,仿佛没有看见屋内对峙的人影,冲坎钠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而后他转过头,看见一旁的少年重新恢复了力气,对他皱眉。
“大人……”森弯腰。
德林抿着唇,半晌才不知是指责还是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句:“你来得太慢了。”
第69章
“你来得太慢了。”
德林如此说着,走上前一步,西尔斯则是在短暂的怔愣过后,恢复了看戏的姿态。他的目光忍不住描摹着少年的背影,纤细的身型看起来还很青涩,但里边确实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自从西尔斯向少年提过接受蒙重事务的事项之后,德林便变的愈发严肃起来。特别是现在这种时刻——少年总是努力地挤进战场,在不妨碍自己计划的情况之下自我磨练。从一方面来看,西尔斯是不大乐意的——那种期望锁紧少年的欲望一日比一日强烈。但另一方面,西尔斯却为德林感到高兴,庆贺,甚至对于这样的少年愈发迷恋。
两种情感相互缠绕,最终理智挟裹着后者占了上风。
德林倒不觉得紧张,大概是因为身后那道炽热的实现,西尔斯的存在令他感到安心。而这次也仅仅是对于语言斗争的一次试炼,虽然对象看起来十分不好惹,但德林没有半分的尴尬焦躁。
他回头看了森一眼,那位男人便直起腰来,理好衣上的皱褶,冲坎钠露出一个熟络的笑容来:“真是好久不见……”分明只在大祈祷日见过两次而已。
坎钠的面色却不得不柔和下来——他瞥了德林一眼,心中思索着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路——嘴上说着:“您来蒙重是为了奎娜小姐吧?”
“是。”森眯了眯眼,“最开始是,她该回去了,奥斯韦德即将重临,盛宴已经备好……我是来告别的。”
“告别?”
森松了松外套,侧过身来,褪下手套面朝德林单膝跪地——西尔斯的面色变了一瞬——少年镇静地把系在腰侧的短刀的刀柄下压,而森微微垂头,将手背印在刀柄之上。德林松开手:“奥斯韦德永生。”
“吾神永生。”
森站了起来,最后朝坎钠挥了下手,而后就这样镇静地踏出了这个房间。危机已经解除,威势他也带到了……森的确是来告别的,布兰家族外的车队之中,奎娜倚着马车厢的木壁,乔治在和跟来的莫莫彬霍告别。
“你们不进去看看嘛?”奎娜忽然出声。
莫莫有些莫名其妙:“看什么?”
看来这两个家伙还不知道——奎娜不知是怜悯还是羡慕,她上前大力拍了拍彬霍的肩膀:“也祝你们幸福,啧。”
森走了过来:“告别结束?我们该上路了。”
一辆马车从他们的身旁擦过,森若有所感地侧过头。一个年轻人跳下车,随手甩出一块令牌:“我来找西尔斯殿下。”他掐灭手中的雪茄,余光扫见车队,露出一个富有深意的笑容来。
……
房门第二次被打开时德林正与坎钠对峙。少年的气势不像西尔斯那样沉重,而是锐利,轻易地将来自坎钠的威势劈作两半。他淡淡地低头行礼:“如果我能为布兰家族带来利益的话,您会同意吗?”
这次坎钠没有很快的接过话,而是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把少年打量了一遍——也难怪西尔斯会喜欢,这个少年确实长得好看。以及那种气质,眼中藏着奥斯韦德的火焰和战歌。
他应该想到的,能让自家儿子看上的,从来不会是什么简单货色。
但坎钠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好上一些。
——正是这个时候,门被第二次打开。坎钠不得不考虑把自家的门卫给换掉了。这种想法在看见来者时格外的强烈。嗅见这气味他就知道了,来自下城区的破坏者们,自称齿轮的灰色组织。
男人拍拍外套,将其上沾着的雪茄的气味拍散,而后他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来:“西尔斯先生,现在来讨论我们的生意是不是不太好?”
“是有点吧。”西尔斯轻轻摘掉脸上的面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地笑来。坎钠的瞳孔微微一缩,他自然是明白西尔斯这个动作的意思的——齿轮与西尔斯的联手,已经到了这种密切的地步了么?这代表着西尔斯与德林带来的利益能够超越布兰家族所带来的,这个少年……
德林?
仿佛蒙住光辉的厚重绒布被掀开,坎钠捕捉到了某个思绪。
林德,这少年,竟然是奥斯韦德数年前失踪的那位冥子么?维旧党的领袖之一的森回归龙巢,冥子已被找回,安佳卡权杖完整的日子似乎也并不会很远了。如果来自奥斯韦德的力量为布兰家族撑起屏障,那么这场征战就几乎没有悬念了。
以及齿轮,在他们那肮脏的土房子里,堆积着许多三脉的把柄吧?
从未有过的曙光在远方朝坎钠招手,布兰家主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心动了。而那位肮脏的平民还在和自家儿子谈笑风生,反倒是一旁的德林最为严肃。
心中的排斥感不知为何少了些许,坎钠清了清嗓子,成功把房间内诡异地氛围打散。
“西尔斯,你的身份绝对不能出现污点,我不可能——”
骤然提高的语调被打断,西尔斯似笑非笑,“那缇斯呢?”
“反正缇斯这个身份的威严早被我给败光了,而未来有可能作为红衣主教的我,自然与那些贵族小姐们无缘了。”神使轻轻地将一旁的少年拉回来,“您觉得如何呢?”
坎钠微微一怔,心想那可是唯一可以证明你是我儿子的身份了,如果这个消息传开,家族绝对要将其“驱逐”——但是想到那些利益,他又有些动摇。坎钠已经很老了,他并非什么深的切弥耶之神庇护的信徒,再过几年,即使安安稳稳的过去,他也该把座椅让出来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抓稳了,布兰家族就能重临巅峰,而他就是那个光耀的领头人。
坎钠犹豫着抬眼,正巧看见了西尔斯弯腰对德林耳语时的眼神。
穿透那双碧色的眸子,他仿佛重新回到了数年前。那时这个名为西尔斯的小混蛋还没出生,而他的生母……那个有一般奥斯韦德人血统的女人。
曾经那个女人看向他的目光,也是带着这种色彩的。是初春最后一场雪后日光的颜色,夏季新叶的颜色,秋季稻橙,以及冬季的晨光。那些不是明确色彩的色彩,装点在那双熟悉的眸子里时,总会带着令人心醉的缱绻。
坎钠第一次发觉,原来西尔斯确实如此深爱着那个少年。
是不可分开的,堵上彼此性命,却又愿意在死后替其悲伤的活下去。
正如同他那已经麻木冻结的,记忆深处的爱恋。
坎钠轻轻地扶住头,有些迷茫地被汹涌而至的记忆吞没了,在睁开眼时,西尔斯已经冷冷的望了过来,用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那么尊敬的坎钠·布兰大人——”
“好。”男人有些疲倦地遮住眼,“切弥耶在上,以后别再拿这种东西来扰乱老人家的心思了。”
第70章
第二日的蒙重注定是热闹的。
莫莫和彬霍呆在茶馆的一角,快要急坏了:“缇斯和德林怎么回事——?切弥耶在上,他们简直在胡闹。”少年的手指还在发抖,那张婴儿肥的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迷茫。
彬霍的面色看起来正常多了,看起来。他尽力忽略掉桌面上从他杯子里洒出来的水迹,“还过去么……布兰家族。”
“我觉得我们会被赶出来。”莫莫泄气地抱住脑袋。
两人都有些搞不懂,一觉过后,这个切弥耶神辉笼罩的世界究竟是被哪方的恶魔侵占了。似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讨论着今日的爆炸性新闻——缇斯布兰与平民少年的爱情故事——莫莫甚至在那些新晋贵族的眼中看见了某种攀比的意味:似乎谁更先知道这个消息,谁就更加具有话语权。简直是愚蠢!
但似乎所有人都以知晓这个消息为荣……无需多久,缇斯与德林就将成为游吟诗人的新宠,贵族们的笑谈。
而当事人却不见踪影,令莫莫与彬霍万分迷茫——这两个被驱逐出布兰家族的家伙,应该去往哪里?
而事实上,两个“被驱逐”的家伙正刚从甜美的梦境之中醒来不久。西尔斯正式抛弃了一个令他忙碌的身份,心情愉悦地在长境前扶稳黄金面具。而在他身后,德林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身紧身的黑色制服式战斗服。
“……这真是。”德林总觉得自己正被一捆绳索绑起来——即使对动作没有什么影响,这种紧身的衣物也十分令人烦躁。西尔斯若有所感地转过身来,轻轻地将德林圈进怀里,拉到镜子之前。
“完美。”他赞叹着将双手搭在德林那被特意显示出的纤细却结实的腰部,低下头亲吻少年的鬓角,“我的情敌大抵会越来越多。”
德林敛下眸子,把“这套衣服简直像是情/趣用途”这句话咽回去,伸手搭在西尔斯的手上,“御上,奥斯维德作证……我只属于你。”
他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相拥的人影,认真地续道:“而您,也只能属于我。”
西尔斯露出一个笑容来,“自然。”他说着,吻上了少年的唇。
事实上两人从屋里出来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德林的呼吸还有些浮躁,好在衣着稳妥看不出不对来,而白色面具也恰好抵挡住他面上不大自然的感觉。西尔斯走在前头,领着德林一面介绍一面往早餐厅走。
齿轮家的使者还未离去,他提着这个卷轴看着什么,冲两人打了个招呼:“嗨,西尔斯御上……白面,你们还习惯吗?”
在外人听来大抵会自动理解为“在这里睡的如何”、“相处的怎么样”之类的问题——布兰家的家仆们甚至对于对方莫名其妙的主动感感到奇异和别扭——他们早已把布兰家族的荣耀融进个人的荣誉之中。
但彼此都明白这句话含义的两方人仅仅是各有深意地一笑,而后寒暄着坐下。对方递来一份卷轴,西尔斯为德林抹好沙拉酱后,才坐下接过。
德林偏着头,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给某位大人招黑,所以向来自觉。但是西尔斯一把扯过卷轴,摆在两人之间。德林悄悄听了,其上大概是关于他俩的东西,不过驱出家族这一点被刻意美化了,人们称之为“私奔”。
少年对此事其实不大在意。他戳着盘里的早餐,听着西尔斯与使者的对话,心中有些茫然——如今他只能大概听懂两人的意思,却依旧跟不上他们深层的思路。西尔斯两人正在处理他的新身份,用使者的话来说:“这其实也是一个有点麻烦的身份。”
西尔斯疑惑地望过去。
“白面这个身份在烈焰酒馆……非常,出名。”使者斟酌着用了这个词,“有很多的人想要见他一面。”
“见一面?”
“人们都想扒下你家这位的面具,然后——咳,侵占他。”确认那些家仆们无法听清后,男人这样说。
西尔斯沉默了,但德林明显感受到身周不大对劲的气氛,他有些无辜……明明已经用面具掩住了面孔,这些人就不怕他有张残念的脸么?
使者还在调笑:“白面进行战斗时的姿态实在是太诱人了。你大概无法想象一个人是如何踏着舞步将那些丑陋的恶魔兽撕碎,即使让蒙重最厉害的画师想象也不行。”
“我去过。”西尔斯突兀地打断他,嘴角的笑有些许冷,“请不用这样一直夸赞我的人,这会让我以为你对他有所图谋。”
使者举起双手表示投降,笑眯眯地看了德林一眼。少年正在给西尔斯切芝士,听见这句话时面色……看不清。
这两个家伙真是……
……
饭后,送走了齿轮家这位,西尔斯带着德林往布兰家族的某一处院子走去。
“那只小家伙最近还在闹腾,可把家主大人给折磨的——”西尔斯啧了一声,侧头看向少年难得发亮的双眼,借着衣袖掩盖了两人牵着的手。
而后他们同时听见了一声尖锐的嘶鸣,一个人影忍无可忍地从安置波希达的小院里溜了出来。
尧涅看见了两人,一皱眉:“我还以为你俩被布兰家主的口水吞没了。”
作为与齿轮有关的一个人物,他知道的自然很多。尧涅看了看德林的一身装束,冲西尔斯不客气训到:“你打算给他绑个蝴蝶结送人么穿成这样?”
西尔斯面色镇静,“不,他只是刚刚被送到我这边来而已。”
“盛大的礼物。”尧涅发出讥讽般的感叹声,“快把那个小家伙搞定了,我还要把碧绿带回家——”
“哦。”西尔斯语气微妙,“争宠失败的剑客大人。”
正准备远去的尧涅被地砖绊了一跤。
两人转入院中,西尔斯半搂着少年避开飞来的小火球。碧绿正脸色苍白地抱着某只狂暴的幼兽——而其余的人,外表狼狈得令德林拒绝描述。
两人出现的那一刻,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只波希达倏忽安静了下来。它瞪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望向德林。
眼中似乎带着类似“仰慕”的气息。
德林感受到某种亲近感,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一些,将那个呆愣愣的小家伙抱进怀里。他的动作有些生硬,让碧绿心惊胆战,只怕波希达被勒的发飙。
可波希达只眨巴眨巴大眼睛,十分热情地扑了过去,吧唧一口亲在了德林的侧脸上。德林还有些蒙,他摸了摸湿漉漉的侧脸,哭笑不得地回头看去。
御上果然变了脸色,上前一把将幼兽踹开来,把少年拉进怀里。而那只挣扎着站起来的小家伙还傻乎乎地扯开嘴角,一脸愤怒地看向西尔斯。
放肆!……德林仿佛听见它这样说道。
第71章
放肆!
波希达扑腾了一下翅膀,瞪着双眼凶巴巴地打了个嗝——一颗小火球慢悠悠地从小家伙的嘴里飘出来,噗嗤着撞在地面熄灭了。
碧绿吓了一跳,捧着盛有不明食品的小碗心惊胆战地望着几人。德林则是有点儿发懵,那声极具威严的、稚嫩的大喝发自他的意识深处,仿佛他的大脑里寄居着什么小王子之类的生物。德林轻轻挣了几下从西尔斯的怀抱里脱出,仔细打量了那只委屈着的波希达,并且完完全全将他身后的某位大人给忽视了。
西尔斯摸了摸鼻子,看来他对尧涅的嘲笑真是太早了,也活该自己陷入如此境地。不过为什么现在的小男孩儿——大概指的是碧绿和德林这类惹人疼爱的少年——都会喜欢这种毫无美感的东西?
德林自然无法回答他。少年正蹲在波希达身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幼兽的翅膀。比起那只狂躁恐怖的成年波希达,这只小家伙明显乖巧可爱的多。鉴于不明原因,它半点儿也不排斥德林的亲近,甚至极为兴奋地发出一声:“啾!”
波希达的皮表附有一层透明的鳞甲,类似扇形,虽然幼年波希达的鳞甲还未成型,但也十分坚硬,表面光滑如镜,紧紧贴覆在翅膀处。事实上幼兽的全身都贴满了形状相似的鳞片,只不过翅膀处最为丰满。德林又轻轻点了点幼兽的头顶——他的指尖接触到了两团软软的肉包。
龙的特征。德林如此想到。
嗷呜——第二声呐喊响起,这次德林还算镇静。他安抚地拍了拍波希达的脑袋,自觉接过碧绿手中的小碗开始给这个小东西喂食。
“……这种工作就不用你亲自来了。”西尔斯凉凉地开口,声音之重令人毫不怀疑他在强忍醋意,“德林,我们还有其余的工作——教父在等待我们。”
德林歉意地瞅了御上大人一眼,那双漂亮的黑色眸子似乎暗淡了一瞬。而后他把碗重新交给碧绿,对幼兽温柔地说:“听话。”
本来打算扑腾翅膀的小家伙果然安静下来,委屈地目送那个“放肆的人类”揽走了那个气息可口的少年。仆人又凑过来了,带着味道平庸的食物——无聊的日常啊。
……
“我一直不曾想过,会有只恶魔兽成为我的情敌。”
直到回到马车内西尔斯的表情也没有好转,事实证明神使大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个凡人,一陷入热恋就幼稚得令人发指。德林被御上大人过分犀利的目光一看,有些尴尬地牵开话题:“它大概只是把我当做家人,御上——”
“才见个面就想把你拖回它肮脏的巢穴??”
“不……”少年无奈地凑过去,“是因为我与波希达的体内流淌着类似的血。”
西尔斯愣了一下,“龙神之血……”
德林一点头,“波希达的体内大概拥有一丝龙神血脉,御上……出征的时候,我打算和这只幼兽稍作交流,也许这种亲近能成为我们的另一张牌。”
马车之内有一瞬的安静,离别的预兆从少年口中脱出时带着一股失落的色彩,这几日两人都尽量避开这个话题,但效果不佳。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包围着这个狭小的车厢,凝固的空气似乎忘记了如何流动。西尔斯看着遮掩车窗的那块绒布,轻轻说:“我会安全回来,我保证。”
德林不接话。
“切弥耶是仁慈的,他总不会因为我的爱人是个奥斯韦德人就夺走我的生命,而你的神明一定也不介意将深爱你的男人还给你。”
“也许我会把蒙重的一切弄得很糟糕——”
“怎么会呢,我的德林。我永远相信你,你和你的刀是一体的,所向披靡。”
两个男人之间的信任是最为彻底的,即使德林看起来还十分稚嫩,即使西尔斯依旧心存忧虑。德林需要成长,他必须成长。
少年扭头看着身侧神色认真的男人,最终道:“我可以完成一切。”
西尔斯亲吻他的爱人:“当然。”
*
十日后,天色昏暗。
蒙重的早晨比天色更加昏暗,往日里的纷扰声都散了,厚重的乌云涂抹在城市上空,街道宽阔,圣军静待。建筑物的琉璃窗面映照出一片冰冷的影子,神圣军中的一万精兵排列做整齐的矩形,身穿银色轻甲,各持武器。
德林现在西尔斯身侧,两人站在哨塔的最顶端。哨塔在切弥耶大教堂的不远处,在塔顶可以看清蒙重中央广场的全景。如今俯视,可以看见一片银灿灿的小点排列组合,像是某种机械的一部分。
两个面具人凭栏而望,那场面怎么瞅都有几分渗人。
西尔斯今日的气势尤为汹涌,神袍之下还着有雕刻了神纹的护膝和护臂。护肩是暗金色的,边缘坠着一圈流苏。神使服装的轻微改动让西尔斯从一个温雅的绅士(各种意义上的)成为了一个将军,但他还差一柄剑。
德林的背后则多了一柄剑,成人小臂长短,刀身极窄,薄且轻盈。封刀的剑鞘漆成白色,十分显眼。这是一柄号令剑,可以理解成一个装饰品,实际上则是神圣军的指挥棒。
两人靠的极近,肩挨着肩轻声交谈。通过几日的练习德林总算半只脚踏进阴谋家的圈子,剩下的半步西尔斯则体贴地让方杜替少年达成。如今御上大人在为德林做最后的总结,“选条好路走。若是找不到路,那就砍一条出来。”
这句话德林体会的最为透彻。
“……我一直认为与爱人分别时还在讨论公事的蠢货是无可救药的。”西尔斯叹了口气,完全忽视了身后那些可怜的、努力装作五感具失的守卫们,给了少年一个热烈缠绵的拥抱。该死的金色面具阻挡了他的真诚之吻,这一定是切弥耶的磨练。
德林回抱了一下闷闷不乐杀气腾腾的御上大人,而后取下背后的剑,为西尔斯带上。
刚刚到达塔顶的方杜先生吃惊极了,他飞快地扫了眼左右——守卫们头低地极为诚恳,仿佛教廷放发的新靴子十分有趣。
——少爷,这种夫妻俩……噢不,是夫夫俩的传统仪式,是真的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的!
但他只能说:“马车到了。”
一阵轻微的震感逼近,自高往下望去,一匹身长四米的“马”背负铁藤缠绕的车厢而至。那是一匹被驯服的恶魔兽,更是指挥者的坐骑,有无数年轻人渴望坐上马匹背上的位置,但如今他们只是站在切弥耶大教堂之前,教皇身后,咬牙切齿。
“要被发现我站在这里,会被臭骂吧。”西尔斯漫不经心地转着指环,而后转身向外走去。德林没有动,也未出声,仅仅是安静的凝视着纹着金丝的红色神袍消失在哨塔的阶梯处。守卫们低头跟随,但方杜没有动。
而后德林又望了一眼远方——整个蒙重变作一只巴掌的大小,精致如用于把玩的琉璃器,只手可控。
“我们也走吧。”德林轻声说,一旁的方杜弯腰收腹,深深一鞠躬。
第72章
德林一手扶着方形镜面的边缘,轻轻摘下了覆在面上的白色面具,凝视那张逐渐成熟的面孔。
清晨,蒙重还在沉睡。今日的天空纯净得像一块水晶,颜色是幽深的蓝,将风中的血腥气息完全扣在这座圣城里。西尔斯小院的洗浴室开了一扇矮窗,将外边的迦欧的气息一点点送入封闭的房间,仿佛要借由这些提神的香味把青年身上的血迹洗刷干净。
德林微微侧过身,看着后肩处一道狰狞的伤口,抿着唇沉思。
第二十六位……
西尔斯出征后的第三年,属于布兰这一方的“外属”势力已完全由白面掌握。事实上御上的猜测完全正确,失去他坐镇的战场很快失去了平衡,来自三脉的攻势强如海啸。最初德林为了稳定局势而隐忍着来自敌方的羞辱,他按照西尔斯留下的人脉与齿轮联手,花费了半年才建立起一张覆盖整座圣都的网络。
而后?
德林微微躬身,避开伤口卸下了紧身的轻甲。浴池内已经放下了加入药材烧热的池水,他用指尖稍稍试探了下水温,而后放慢动作一点点地躺进水里。屋外传来一小阵细微的声响,他听见方杜的声音:“常服放在门后。”
他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后,他亲自提刀,在黑夜里割下了第二位暗门成员的头颅……他把搜集到的秘密一点点拼凑,而后借由夜色掩护潜入布兰家族的大院,给那位他并不喜欢的家主大人投掷了一份大礼。
反击是从那时开始的,到现在,本就因为自身隐蔽需要而显得瘦小的暗门成员名单一再缩减——被猎杀的,亦或是恐惧之下自行退出的。到今日已离去了二十六人。剩下的十余人德林打算暂且放过,反正——他冷漠地想:西卡斯勒的到来不会被阻止,而在布兰一脉的渗透下,这些商人必须被放弃。
他们已经没有活路了,更何况如今蒙重的商联已作出完备的警戒,德林并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以及。”方杜的声音透过不太厚实的门穿了进来,带着些许的无奈,“少爷回信了。——请您务必把伤口清理干净,再出来查看。”
德林尴尬地绷紧在一瞬间支起的身子,慢吞吞地躺了回去。
圣都的罗兰谢了三次,大抵西尔斯御上也即将归来了——来自边境的信件其实并不少,每一次都封藏着满满的笔墨。有时甚至还会带些小玩意儿,比如夹带的野花标本,一些画像,以及胜多败少的战报……灰袍人带领的野蛮部落在去年就已展现疲态,只要把捕捉猎物的袋口收紧,那些远驻的信徒们就可以凯旋了。
由西尔斯御上统领着的凯旋,德林一直期待着那一日的降临。
尽管有了方杜的劝告,德林还是尽可能地缩短了洗浴时间——好歹穿正了常服才回到卧室。房内摆放的依旧是双人床,他一般只会躺在一半,蜷缩着面向另一边。仿佛是在为谁腾出那片位置。
德林将桌面上半人高的资料群移到一旁,留出一片干净的桌面用来安置信件。信封是淡色的牛皮纸,上面排列着一行小字:给亲爱的。
青年无意识地弯了一下嘴角,他捏住拆信刀的刀柄,像往常所做的一样,小心翼翼地切开火漆印。信纸是由草制成的,羽毛笔很容易在这种纸上留下污迹,但在德林手间被摊开的信纸上非常干净,流畅的切弥耶文字像工艺品一般精致。
“今日边境的雪并没有落下来,我想,这正是给你写信的好时机。我的德林。”
日常的抒情并不让德林觉得厌烦,他像第一次收到这些饱含思念的信件一样,仔细而认真地逐字句看过。这种在外人看来繁琐且毫无意义的情感外放,西尔斯写了整整一页的纸。除却认真表示自己的完全忠贞(?)外,尊贵的御上大人还格外严肃地谴责了德林的敬业。大概是方杜泄露的消息,西尔斯竟然连德林身上多了几道疤都数得出来。
“……所以,我回来时将多讨取一份慰问。”而后如此总结道。
除却这些情话,御上神使还对德林的一些举措作出评价。比如对于暗门成员的猎杀太过密集,好在收手迅速。比如与齿轮的合作距离恰到好处,可以继续保持……德林取出笔纸认真做下笔记,顺手在近期的计划规划上修改了个别要点,针对细节给各方同盟写下密信草稿。具体措施以及信件的润色还是交予了方杜,毕竟德林成长得再快,也难免有疏漏之处。而跟随西尔斯多年的管家显然能很好地解决这些小问题。
最后,德林在信封本身的背面意外发现了几行文字。那是属于不可与盟军共享的私人消息。
“灰袍人和西卡斯勒有所接触,我已经将他活捉……如果消息可靠,西卡斯勒已经进入蒙重境内。”
德林微微一怔,撑在桌面上的指节轻轻敲击。他把目光下移,指尖轻轻地蹭过下一行字。
“我会尽快回来,切弥耶作证。”
……
“我愿意接受你作我的救主,求你赦免我一切的罪,带领我走那公义圣洁的道路,使我今生跟随你,直到见你面的那一天……奉主圣名。阿门。”
西卡斯勒轻轻阖掌,让两手竖直着贴上额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到达蒙重的这几日确实煎熬。每日龙心内的能量都会更加喧嚣,她无可抑制,只能一遍复一遍地祷告……当然这是无用的。
暗门的惨烈出乎她的意料,但很快,这位圣女大人就想起了自己的骨肉——林德的出逃一直是她心口的一块斑。如今的坎坷反而令她心安,仿佛那个想法被神灵证实过了:那个孩子,也不过走到这一步而已。
他甚至不能阻止自己到达蒙重,在这异教的邦土上,他不过是一只灰鼠。伶仃孤独,满身伤痕……西卡斯勒相信这才是她的孩子该有的模样,至于灰袍人,那个自以为是的“预言者”——她才不会相信对方的鬼话。
不过是引领野蛮者的更加野蛮者,圣女满心不屑的想道。
承载着奥斯韦德教廷的至高者的马车,在外人看来不过是运送商品的车队——甚至算不上车队,暗门的破碎让西卡斯勒更加小心,随行者加上主车,一共三辆马车罢了。他们通过“门”,来到人流汇聚的门界,渺小得无人注视。
车队穿过人群,像这座繁华城市的一员般走上道路。车程三十分钟后,一行人穿过绿荫低掩的窄巷,来到一座不起眼的院子前。为首的青年翻身下了马车,对着车内那位神态傲慢的奥斯韦德人一鞠躬:“按照契约,我就将各位引到这里。”
西卡斯勒命人递上装满金币的布袋,微笑道:“辛苦你了,科贝哲。祝你找到你的弟弟。”
第73章
来自柏克小镇的青年有些紧张地捏着手里边的纸片,他抬头看了看圣都的天空——切弥耶在上,蒙重的繁荣果然不是临海小镇可以比拟的。捂着新挣来的一小袋金币,他忍不住有些走神。
过去很多年了,他一直惦念着曾在家中住过好一段时间的弟弟。母亲茶罗也总爱念叨,特别是腿脚不好之后,几乎每天闲暇时都爱拉扯过往的时光——同镇的人也乐意天天听她重复那个有些老套的故事:海边捡来的少年是如何成长的,他在这方小小的偏僻世界亮得像一抹刀光,劈开那些一辈子压在柏克老人肩头的差异感,得到了“成为至高学府一员”的荣誉。
即使后来音讯渺茫,但偶尔会有一些用品,以及来自大切弥耶学院的金币宣告着德林的不凡。当然,除却一些简单的信件里包含的内容,他们几乎不理解曾救下的少年经历过什么。
……以及他是怎样的存在。
能够来到蒙重,对于科贝哲而言是一件荣誉。他认为这是切弥耶的决定:谁会想到来自遥远的另一个教廷中的贵商会来到小镇上,并恰好需要通过“门”去往蒙重呢?那个女人——科贝哲并不喜欢那位自称西卡的贵妇,那些沉积在女人眼底的黑色让他浑身不安。但这个贵妇竟然有个儿子,据说和德林年纪相仿,这些巧合让对方最终决定请本土的青年人一道前往……守“门”的神官就是由他说服的,毕竟奥斯韦德的远客对一些切弥耶信徒而言并不友善。
同路的科贝哲可以顺便去看看那个多年未见的弟弟,虽然手上只有这个陌生的地址。
小字上的院落隶属于贵族区,科贝哲最初发觉这一点时兴奋了半个月,但现在只有满心不安。他通过那些热闹的街头,低着头避开圣城守卫们猜疑的视线,兜兜转转了半晌才找准了地点——
一座庞大的院落。
守门者的身上绣有奇怪的图纹,科贝哲认得,这是炼金大国乌莫朝的标记。对方肯定是个武者,科贝哲想着:也许德林是他们这些群体中的一员?
与守门者沟通花费了许多时间,在平民青年再三确认之后,这位武士才带着那张薄薄的——写着地点与落款的小纸片穿过大院。这个院子真的很大,里边有宽阔的训练场,完备盔甲的武士,以及一些荣誉骑士聚集着。统领这场日常训练的将领代号十八,据说曾服务于高贵的布兰家族。
但决策者并不是他,那两位大人也不在广场之上——守卫转过曲折的小径,在一栋别致的双层小楼前敛下脚步声。侍者接过他手中的物品,闭门进入屋内。
莫莫殿下曾经交代过:如果有人带来相关“德林”字样的物品直接递交到他们的小楼。这件事守卫们都私下猜测过——毕竟枯燥的训练让他们格外具备八卦精神——这位德林大概就是曾经……十分出名的那位,与布兰家族某位大人私奔的平民少年。
彬霍大人与莫莫殿下似乎曾是那两位的室友,那也难怪关注这些了。
几分钟后,还在独自思考着这些的守卫突然愣了一下——小楼内部有隐约的争执声出现。他很快屏住呼吸放空思绪,让自己灵敏的耳朵与大脑的联系完全切断。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这些对于一个势力的附属者们来说可是大有讲究的。守卫低下头盯着地面,在听见开门声后迅速地行了个礼,掉头往回走。
莫莫揉了揉自己的脸,半点也不在意前方那位带路的小弟是如何纠结。他一掌拍开身后那个色/狼伸来的手臂,重重哼了一声:“那可是德林的哥哥——你难道就这样让他去找白面?”
“……西尔斯大人交代过了。更何况,这人要真知道小德林在哪里,还用得着来找我们?”彬霍盯着前方那个几年过去半分没有长高的……青年?倒是满面的不在乎,“而且白面与我们关系还算不错。看在切弥耶的面上,你还是别动小手段了。”
莫莫想起今早西尔斯小院传来的消息——白面又将悄悄搜刮来的小东西私下送给了他。这些微不足道的亲近自两方相识起就开始,直到现在,这是莫莫与彬霍完全无法对他抱有任何敌意的原因……之一。
莫名的亲近感才是令两方合作融洽的决定性因素。当然,两位可怜的小伙伴并不了解白面后的真实,事实上他们从未试图将德林与白面联系到一起。
两者的差异确实惊人,由此可见德林的进步足以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
科贝哲一直等候在大院外,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时,面前多出了两位……贵族青年。
之所以迟疑,是因为其中一人——领先者的外貌显得稚嫩,那张可爱的娃娃脸与并不青涩(但矮)的身型还算匹配,总算能将其与少年区分开来。当然贵族气质完备,科贝哲能从其一举一动间找到与生俱来的傲气。
而后一步出现的青年明显是切弥耶光辉之下受人们的审美所追捧的家伙,他穿着与另一位贵族相似的短衣,似乎是某种制服——个人军预备役?
科贝哲想起了什么似的眨巴眨巴眼睛,呼吸微微急促。他在两人的瞪视下没忍住后退了一步,哆嗦了半晌没憋出一个字儿。好了,他想:这次可把脸丢尽了。但可怜的平民在极度紧张之下确实将那些礼仪什么的,通通忘光了。
他咽下一口唾沫,想要润一润干涩的口舌,好歹发挥自己话唠天赋的半分能力。但对方先开了口。
“你是德林的哥哥吗?”莫莫微笑,露出两枚可爱的酒窝,“我是他的室友。他现在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不过,有人也许知道。”
科贝哲茫然地“啊”了一声。他有些搞不懂对方亲切且温柔地态度了,这就是圣都之中贵族的高贵涵养吗?
彬霍自然地接过话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现在就一道过去。”
“……好的,感谢您的馈赠。”科贝哲最后干巴巴地说出了这句感谢语,切弥耶在上,总觉得这两位贵族大人的兴致并不亚于自己。他终于发觉到不对劲,并且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切不自然的源头,是他那位神秘且沉默的弟弟。
*
科贝哲一行人到达西尔斯的小院时天色已经完全亮敞了。方杜正巧在备马车,勤劳的管家一面与车夫检查着车厢部件是否完善,一面吩咐下属将几分密信各自送达目的地。临近正午,德林好歹将一切收拾妥当,打算前往大教廷旁的一处地点与教皇密会。
一对人马并非坦荡荡地出现的。他们经过几番乔装,与尾随者纠缠了许久才得以逃脱。
——科贝哲的猜想并无差错。莫莫与彬霍作为西尔斯较为信任的存在,已经在组建属于西尔斯的个人军预备役,相关物资调配以及情报要求,甚至初期的防御都得由西尔斯提供的力量建成。所以两位贵族才会与接手事务的“白面”相识。
两方会面即使是私人性质也不可松懈,至少西尔斯的这方小院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的。为了保护这一指挥点的安全,德林曾不得不与一众神谕者“促膝长谈”。
所以莫莫等人的到来令他惊讶,而这种惊讶在看见科贝哲的一瞬间转化成了惊喜。
在西尔斯之前,就有人印证过德林并非一个毫无情感的复仇者,茶罗一家的存在他当然时刻惦念。但现在并不是相认的好时候——德林抿紧唇,将视线轻轻的收敛了。“科贝哲先生,”他说,“在我回来之前,你可以选择四处走走。有关……德林的事,今晚再谈。”
他礼貌地一点头,而后将目光转向一旁气势汹汹的两位旧友:“你们也有所需要的话,那么今晚我会派遣使者邀请各位,往烈焰酒馆一聚。”
“当然——”德林最后补充道,“你们也可以选择在此等待。不会太久。”
而后戴有白色面具的青年就再没有多做停留,带着包括西尔斯的信件在内的一沓情报,往马车走去。
第74章
德林到达时阿勒忒克正在做饭。
梅林依旧是过去的模样,大概是因为缺少打扫的缘故,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的枝叶花瓣。结界内的风并不寒冷,甚至带着奇特的温柔气息,德林让方杜像往常一般把马车停在稍远的位置,而后摘下面上的白色面具,低头整理衣物。
抱着一沓牛皮纸走近木屋时,一阵风将半掩着的木门吹开了。褪下神袍的老人正在屋内试图烹制一坛野菜——祈祷日临近,他不得不强忍口腹之欲,以至于那一头总是容光焕发的银发也蔫蔫地,有气无力。
德林没有打扰他,而是将东西放在一边,沉默地立在一旁等待。
阿勒忒克最先开口。他将手中的银勺搁在一旁,用粗布慢吞吞地将衣上的污渍擦去。原本放在一旁的眼镜重新架上鼻梁后,这位老者才露出一个精神的和蔼笑容:“又来了?今天没法在这里吃饭了吧?”
有些无奈的,德林点了点头,“出了一些事。”
“奥斯韦德的贵客到了?”
“是。”
木屋内的沉默拉扯着气氛,两位隶属不同的从神者都在各自思索什么。德林注意到这位老人的指尖在细微的颤动,仿佛在计算什么。这种时刻,他的目光不由被屋外的树海吸引——也许是结界的缘故,那些梅花从未凋谢,淡色的花瓣谨慎地漂浮在半空,慢慢往地上落去。
草地里静静窝着一片水洼,那些透明的露水捉住花瓣的一角,一点点地吞噬着。而后——德林微微怔愣:那片花瓣仿佛溺死了,沉在了水洼的底端。
不仅是那一片。所有悬浮的花瓣都沉于水底,漫天的淡色都消失了,它们加速下坠,半空之中在没有花瓣的影子。整个天地仿佛死去,风也死去。
“——太早了。”阿勒忒克沙哑的声音倏忽响起,“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我明白,你并不想让西尔斯参与其中,惧怕三脉的临死反扑会刺伤他。”
惧怕。德林咀嚼着这个词语。
话音刚熄,一阵风吹过。花瓣又浮出水面。这个世界仿佛在这个瞬间纠正了他的错误,让一切归于正轨。阿勒忒克仿佛没有察觉,又像是早已知晓一切,他用那副被岁月撕磨得富有质感的嗓音低声道:“孩子,好孩子,你本该像他相信你一般信任他——吾神从不曾放弃他的信徒。”
最后一句有些莫名其妙。老人用的是“吾神”,仿佛刻意将两人的信仰区分开来。但德林偏偏能够理解——仿佛某些思想顺着这句话一同进入他的耳道,直通脑海:他想起了西尔斯的回溯。也许那并不只是切弥耶的旨意。
奥斯韦德陷入沉睡,神力微弱也许无法支撑这种神术,于是将他的旨意一并夹杂入切弥耶的旨意里。那么御上与他的相遇……某种意义上便是神旨所向。
尽管这个说法很奇怪,但这的确是看上去十分靠谱的切弥耶教廷的教皇大人提供的讯息,他的意思是天注定。神灵早已算到了这一些,自然不会忘记给他忠实的信徒提供一个恰当的时机。
阿勒忒克递给德林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太过急躁也许会错失良机,在这之前,你首先需要做的是保证那两个孩子的稳定——”他指的是莫莫以及彬霍,两人所掌握的个人军是胜负关键,“以及……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德林混沌的思绪捉住了最后一句话,他疑惑地看向老者。
“帮我把这封信交给齿轮的老头子。好了,孩子。你的资料就放在这里,三天后我会将西尔斯那小子的笔迹连同安排一道发还给你。每日空余出一些时间磨刀,我嗅到了风暴的气味。”
……
科贝哲感到惶恐。
自从那位很有气势的白面人离开后,这座院落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奇怪。两位贵族气势汹汹地霸占了里屋,他不好意思凑进去,只能独自一人蹲在角落里观察那些与金子一样贵重的小花。
那些仆人很照顾他……但这种态度不应面向科贝哲内心中衡量出来的德林,的哥哥。他不大敢想,自家神秘的弟弟如今究竟是什么身份,并对此很是烦恼。
下午,白面人依旧没有出现,直到傍晚时分才有人重新牵来他们来时所乘的马车。科贝哲以及两位贵族被邀请上马,目的地是烈焰酒馆。
自从齿轮加入合作关系后,对方很快开启了一系列的友好便利的功能。这种小型会面厅处于烈焰酒馆的二楼,里边放置桌面椅凳,各类会议用品等等等。齿轮侍者恭敬地带上一盘水果,一壶热茶。
等待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冗长。有人出现时莫莫正在抱怨,他一面啃着水果一面对邀请他到处转悠就是不给句准话的某白色面具拥有者表示了极大的怨念,以至于刚进房门的青年打了个冷颤。
彬霍有所感应似的抬头一看,很不优雅地“哇”了一声。一旁情绪低落的莫莫与科贝哲两人下意识抬起头,就看见有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视野间。
“德、德林?”科贝哲的脑袋有些晕乎。他没坐稳,在德林靠近后猛的站了起来,莫莫与彬霍对于他的失控表现出一种格外包容的温和。柏克小镇的两位大男孩拥抱了彼此,而后,科贝哲发动了自己的话唠天赋技能。
“你变瘦了。”科贝哲嘴皮子动的飞快,“母亲老说你不喜欢多吃,看来他没有说错。最近她腿脚不大好,大多数时间都拿来思念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说到这儿,他用肩膀撞了撞从刚才起就专注却不语的青年,“她写了好多封信没敢寄过来,说不知道你有没时间看……来到小镇的商人都说大切弥耶的课程很紧。”
“有时间的,随时。”德林首次开口,他看了看面前有点儿激动的科贝哲,和其身后那两道怨气浓重却克制的视线,不得已出面好好拦了拦这个打算吐尽一肚子话的家伙,而后一手压着科贝哲肩膀,目光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莫莫,彬霍。”他小声道。
迎接他的是莫莫愤怒致极的一踹。娃娃脸青年鼻尖和眼圈儿都红了,但面上却装出一份“自我了断还是我帮你动手”的表情。彬霍挤在两人中间无奈地哄了好几次,最终莫莫还是很大度地原谅了他的两位旧舍友。
德林稍微向目瞪口呆的科贝哲解释了当今状况,但也没有透露太多,特别是“他与贵族少爷私奔”这件事被耿直的德林改成“为这位大人提供服务”。在被质问缇斯所在时德林飞快地糊了过去,表示西尔斯御上为他们安排好了一切。
对于欺瞒两位朋友这件事,是最初西尔斯决定的。想要更好的保守秘密,就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态度的不妥能让敌人很快分析出什么,风险太高了。等这一切结束——德林想:并不需要太久,而后,他就可以与亲近的人们坦白了。
气氛顿时融洽了很多。
守在门口的方杜和面前的男人——卓,点了点头。那正经严肃的表情半分不像是来申请上菜的……而卓则是对“自家老大夫人”这个存在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最终由方杜喊人扒拉走了。
……
“你怎么来的?”德林勉强吃了一些就把勺子放下了,他的目光落在科贝哲身上,浑身哪有半点类似白面的地方,像过往一样内里温柔。
“大概是切弥耶的意志——”科贝哲想了想,“有个来自奥斯韦德的贵妇说要找个向导引领到蒙重来……她说她的儿子和你差不多年纪——所以就选择了我。”
房内出现了一瞬极其诡异的沉默。
德林微微眯了眯眼,他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身侧面色在一瞬间肃然的旧舍友两人,嘴中话语的力道依旧温和,“她叫什么?”
科贝哲搞不懂气氛的骤变是怎么回事,于是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西卡。”他说,“她好像是一支小型商队的主人。”
第75章
无需怀疑,当你拥有足够的神眷之时——巧合总会时刻撩拨你的心。
关于“西卡”的事情,德林严肃地捉着可怜的、被吓得几乎失语的科贝哲折腾了许久。晚饭自然没有吃好,但德林心满意足,这使得那面即使只遮了半张脸也严重影响了他进食速度的白色面具也显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确实是西卡斯勒没错。”
柏克小镇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落脚点,更何况布兰家族的手还不足以伸得那么长——这从西尔斯亲自前去勾搭了个少年回来就可以知晓。不过太过平静的现状也有一些缺点,比如外来者格外显目,以及前往遥远圣都的人们更容易被察觉等等。但西卡斯勒完全不用打量得那么仔细,门界每日传输的商队数量是惊人的,即使将布兰家族的情报小队假设为“极为敬业又能力高超的存在”,也无法在半个月内剖析并抓到暗门此行的尾巴。而那时暗门早已将来自奥斯韦德的圣女藏匿完备,进攻者将完全错失良机。
——当然,这一切建立在“没有突发状况”的基础上。
前去将这则好消息送出的方杜顺路带回了教皇的安排。管家先生归来时已是深夜,半伏在桌前的德林直起上身,侧过身凝视着他。那是一种暗藏风暴的眼神,方杜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席卷着浓重的晦暗色彩的狂风好像在一瞬间就抵达,在他的内心留下一阵凄啸的风雨。
这样的眼神,他曾在少爷的眸子之中遇见。那是数年前的夜晚,半夜醒来的青年倚在床边静静望向窗外——那时的窗口也植着一片迦欧,同样是堪堪探出木框的高度。艳色的花瓣在黑暗中仿佛一片烛火,将拥挤的画面陈铺出一种冷凝的精致感。数年前西尔斯就用着一种沉默却饱含深意的目光看向那个角落,而如今名为德林的少年身后衬着花色神色清冷。时空仿佛在这个瞬间停滞了,发出吱呀吱呀的卡顿声响,两道视线透过时空的壁交缠汇聚,他们相视——
仿佛一切自少爷醒来的那个夜晚起就已经注定。
……
“?”德林疑惑地看着不远处似乎陷入沉思的方杜,原本因期待——或是恐惧交织心头而凝重发冷的目光一点点轻了下来,“——怎么?”
方杜骤然清醒。他恍惚了片刻,仿佛漂游的灵魂被青年的疑问惊回了体内。怎么?——他后知后觉地咀嚼着这个词,半晌才回过神来:“……您的信件。”他微微躬身递上一叠皮纸,最上方是一封单薄的信件。管家的目光缓缓扫过木桌一角的一小碗药汁,在其主人坚持不懈的忽视下,它毫不辜负地冰凉了。
方杜迅速地转移话题掩饰尴尬:“您又忘记喝了——”这可是少爷特地交代的,也多亏这些药材才令德林安平健康地度过这几年。
德林飞快地扫了右手边可怜的小瓷碗一眼,内心不可抑制地虚了一瞬。他抿着唇面无表情地扳直后背,也就在这样尴尬地时候才会表现得像个刚成年的孩子。在方杜开口继续责备之前,这位青年迅速地端起碗,一口气将冰凉的药汁吞饮干净。管家先生将口中润色过的一句“我再拿去温热过”吞咽下腹,欲言又止地望着眼前这半个主人。
轻巧地将碗搁下,青年重新理直气壮起来。在他的瞪视下,可怜的方杜无语凝噎半晌,最终将空间留与了德林和教皇的密信。
第一行写的是——“半月后共比利内家族会有一场大火,那是水域之境洞开之时。”
笔锋温吞,那些相连的字符仿佛一阵温和的风,其中却裹紧冰刃。
共比利内……格特罗……纯卡。
德林微有些不安地捏着信件的一角,思绪却飘往下城区去了。
*
奥斯韦德光辉之下,龙巢之外。
森·安德烈一身厚重的深色袍装,孤身现在寒风凛冽的露台上沉思。没有月辉,也没有星辰,这个世界仿佛只留他一人,任由气流淘气地掀起他的袍脚——他内着了一件重甲,金属流光在黑夜里泛起一道比风寒冷的光。
不远处,静默的龙巢像是在与他对视。那些令森熟悉的一砖一瓦,那些在黑夜里形如鬼魅的龙爪草,都在傲慢的凝视他。
蝼蚁。他听见属于这座城市的声音——你以为你可以获得胜利吗?愚蠢的争夺者。
他不甚在意,甚至笑了笑。
尖锐的高跟鞋与地面触碰的鼓点突兀响起。奎娜一身白色的礼服上前挽住父亲的手臂,“距离退潮还有半个多月。”她的长发被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没有人能将疯狂的女骑士与此时的她联系。她把目光投向龙巢边缘的一片海面,乌黑死寂之中,仿佛能看见一大批聚集的龙纹草,它们纠缠,彼此露出龙牙般尖锐的叶刃。
“其余的大人都已经到齐了,'希望今晚的夜色并不会令我们失望'。”奎娜模仿着维旧派的老者们的语气,面上露出一个矜持却灿烂的笑容,“比起失不失望,他们更应该小心自己的心脏——”
“好了我的安德烈小姐,在此之前他们也许会先被你气昏过去。”森用指尖点了点女儿的额心,领着其往屋内走去,他被少女轻盈的笑声感染了,面色也柔和下来。
屋内被仔细雕琢过的石头照得光亮,巨大的圆桌边缘坐着几位不大精神的老者。听见脚步声,他们也只是懒懒地掀起眼皮望上一眼,又敛下目光,仿佛睡着了。
森已经习惯了这种阴沉沉的气氛,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奎娜站在他身后——坐下,并开口:“今夜——”
但森没能说完这句话。遥远的吟唱声自天际响起,嗡嗡作响,那是雷鸣。冬雷罕见,屋内的人几乎同时抬起头望向屋外。
但是天空黑漆漆的,没有电光。
“打雷下雨……”坐在森身旁的老人低声说,“喊醒年轻人吧,错季的暴雨来了。”
第76章
“奥斯韦德在上,在神辉照射下,一切黑暗的老鼠都无可逃避。”
“让我们,将背叛者,送回地狱里去。”
……
半月后,天晴。切弥耶怜悯,将日光赠与信徒。
于是共比利内家族的大院起火了。
圣都蒙重的信徒们最初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在他们看来,四脉因神谕者们的存在而无坚不摧,每一方代表贵族的院落都应该顽固如同战堡。即使最勇猛的莽荒人打破了边境防守线,也无法攻下圣都的任意一块砖。
他们对于贵族的信任几乎赶追对切弥耶之神的虔诚,并且并未认识到这是愚蠢。所以——当一缕极细、极轻的青烟伴随一小颗跳动的火种出现在共比利内的院落时,蒙重的居民们还以为太过悠闲的贵族们在耍什么把戏。他们放下手中的活翘首以盼,而往日里神态威严的守卫们也并未出面。于是,越来越多的信徒汇聚了过来——观看这场“表演”。
随着烟雾的逐渐浓郁,火光也越发的灼热,但这片宅邸依旧寂静如死,没有半点声息。有的人发现了不对,他们迟疑着逃离,而后属于蒙重的守卫军们骑着战马身披黑甲,刀锋一般切入拥挤的人群。
共比利内的院落里,传来一声极细的嚎叫。
那是恶魔兽的暗讽。
在大众不可见的院落深处,金发的少女微垂着脑袋。炽热的火焰依依不舍地离开她柔嫩白皙的肌肤,亲吻着,将四周的一切——包括空气——点燃。
格特罗攥紧拳头,他看见少女偏过头,露出一双赤色的眼瞳,温柔地冲他笑。
“亲爱的格特罗,我亲爱的格特罗。”纯卡喃喃细语,“你究竟曾将多少个姑娘,送进过恶魔的嘴里呢?”
*
试炼山脉不比圣都境内,没有信徒打扰时,他总是安宁且沉默的。这种宁静跟随无边的翠绿树影一路递进,它翻过几座山峰,路过几条溪流,最终汇聚进巨湖——而后被结界阻挡在外。
巨灵湖并不平静,刚刚开启的宫殿——抑或称之为牢笼——正忙碌着充实自己。未开启的法阵还未与此地与人们磨合过,粗糙得像个胚胎。但它美丽依旧,白玉铸造的地面石墙无论何时都会透出令人舒适的温度,并且把宫殿主人所不喜的气息,尽可能阻挡在外。
西卡斯勒在享受她难得美好的下午。
她翻动手中古籍的书页,侥有兴致地收回落在宫殿在的目光——在那片温柔地水纹脱离她的视野范围之后,勤劳的守卫被一片黑色的衣袖捂住了嘴,干净利落地倒进草丛里。
圣女喝了一口小酒,再抬头。失去令人糟心的巡逻者的身影,这片巨湖总算展现出它的魅力来。西拉斯勒看得入迷,她微微晃动身子,反复回味着上一次看见这样阳光时候的情形——
那时她还与“林德们”在一起。
这个名字突兀地将她的思绪拉长,而后一点点地摩挲,直到这种过度深究回去的行为给她的大脑带来痛感。林德,林德,她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精神萎靡了一瞬,而后重新获得了她的满足感。
她对不起他们,西卡斯勒心想:那又怎样呢?
而此刻,被她反复思念念叨的林德,已经潜行入境。上次的山脉试炼之行为他获取了钥匙,那块小小的石料顺利地将这位进攻者带进战场。可是——林德扶稳奥斯韦德的冥子特有的白色面具,一手持着安佳卡之刃。并无反光的刀锋被血液染出暧昧的红米分色彩,轻易地将树后途经的守卫割喉。
炽热的神力将伤口烧灼粘合,并未喷射出半点血迹。林德目光冰冷地扫过四周,飞快地往死去的躯壳上点了一脚——让其乖乖倒回隐蔽的丛林里。
大殿的侧门在不远处,林德谨慎四顾,在无人时步伐轻巧地走过泥沙地,将手感光滑温热的门把拧开,无声走入。
——可是:猎物们还未察觉猎刀的逼近,依旧沉溺在安平里,直到成为尸体。
……
宫殿的平静直到林德即将入侵进侧殿才被打破。后知后觉地仆从守卫惊慌于环绕四周的血腥味,而那个男人——一身纹有熟悉图案的黑袍的青年微垂着头,长长的发半掩住了覆有面具的面孔。
他受了些伤,但并无大碍。他有些疲惫,但步伐照常。他有些烦躁,却依旧冷静。他不逃,也不嘲讽,包裹了整个面孔的白色藏匿了他的表情,但那双漆黑宁静的眼却显示了他的冷漠。
林德的左臂挨了浅浅一刀,只来得及切开衣料,但金色的火焰顺着刀口燃烧,熄灭时黑袍上却完整而光滑。他迈开步子,每一个步伐都缓慢而坚定,并且从不停滞。
混战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是奥斯韦德的神力气息——”
但这句话只是在切弥耶一众间泛起一个渺小的浪花,很快就泯灭了。相反,懵懂着由龙巢一路走到这儿的年轻奥斯韦德人则很快认出了林德是谁。属于奥斯韦德的审判者,但他已经“背叛”了。有的人逃离,有的人固守,但林德坚决地前行,直到进入侧殿。
侧殿大抵是用于聚集守卫仆从用的,十分广阔,并且装饰相对简单。六年白玉铸成的墙壁上光滑,仿佛六面相对的镜子,而林德被困于此。
审判的青年终于停下他的步伐——“冥子大人啊。”他听见有人这样轻轻感叹着,带着细碎的一串笑声,“你来赴死了吗?”
林德不说话,倏忽微侧上身,面具下冻得发冷的眸子捕捉到一柄擦身而过的飞刀。炽热的光缀在刀尾,那是神力燃烧的景象,让这柄飞刃在空中拖出一道明亮的火线。
“龙卫。”他说着,微微叹息。
侧殿里不知何时多了六个人,他们穿着款式统一的盔甲,手执武器将林德环绕在中心。殿堂内光线发晦,六个人都被黑暗吞噬了半张面孔,唯有背对正殿大门的女人被身后灿烂的阳光拥抱,逆着光只能看清轮廓。
四周安静下来,仿佛那些豆腐般柔软的仆从以及枯枝般易碎的守卫都蒸发了,留下这一片战场,好让战火燃烧得更旺。
林德没有回话,他顿了顿脚步,而后继续向前走。两名龙卫从他的身后逼近,低语着构建出一片金色光点连成的牢笼,但审判者的身体在那一瞬柔韧得像蛇,他微微躬腰,敏捷地穿透光点的防线来到之外。有人提着短刀逼近,试图用刀锋切开林德的咽喉或胸腔。但他的手不够快,他的刀不够利。安佳卡权杖由林德握在手心,像作画者翩飞的笔,安宁平和地划了出去——
一声轻微的“噗”,黑袍沾上一点血迹,林德抽出刀,任由对方僵直地倒在地上。
第一人。
袭来的一团神力无可抵挡,灼伤了林德的左臂,但这种自虐式的不动让青年避开了一柄飞刀。这次,破碎的衣料上并没有升腾起修复的火焰——他无暇顾及了。
林德骤然转身,脚尖点地轻快地前进两部,而后弓身骤然跃至半空!四周密集的飞刃群令他无处闪避——事实上,他也并不打算闪避。他逼近了飞刀之主所站的地点,特殊的起跃姿势让伤势并不严重,除却一柄陷入右腿的飞刀,其余的不过是擦过他的身体,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落地时林德已经将手中沉重的刀刃喂进惊慌者的手臂,他轻声问:“你问我是不是来赴死?”
顿了顿,他说:“我是来送你们入地狱的人啊。”
说完这句话,他竟然笑了笑。
金色的火焰在一瞬间点亮了他黑色的眼瞳,那些神火从林德的心间燃起,透过血肉筋骨,在他的皮表疯狂地燃烧起来。龙卫们仿佛听见一声傲慢的龙吟,被围困的青年温柔地割开他们同伴的咽喉,喷雾状的血被金色的火焰灼烧干净,他的尸骨也是。眨眼的瞬间,持飞刀者的身体就成了一片燃烧彻底的灰烬。
第二人。
林德转身,他拍了拍身上的衣袍,漫不经心地对着为首的龙卫说:“背叛者,你们的神谕到了。”
不知是奥斯韦德还是林德的青年微垂着头,屋外的光仿佛受到召唤,暗淡下来。一片朦胧的灰色之中,他的黑袍洁净且完整,精致的彩色纹路在那一瞬扭动起来,说不清是幻觉还是地狱花真的在生长——直到那些纹路完全包裹了青年的身体,他才开始低声吟唱:“世间的业火,你的刀锋抵达,是我真挚的邀请——”
“无论是金钱,无论是刀具。无论是国王的权,无论是教皇的杖——”
“当你抵达时,我只偏爱你。”
汹涌的金色光线从林德的体内逃出,它们迅速地点燃空气,摇曳着咆哮着,争先恐后地向四周所有的一切啃咬而去。它们此刻是奥斯韦德最偏爱的子民,神灵之手温柔地抚摸它们的头顶——燃烧,再燃烧,所向披靡。
第77章
林德重新掌控身体的主权之时,这一方侧殿已经融化了。
“融化”并非任何的夸张描述或者代指——以青年的身体为中心,圆弧状的波纹镶嵌在白玉地砖之上向四周扩散。那些地砖被龙息一般炽热的金色火焰融成奶浆模样的黏腻柔软的液态,而后在火焰骤然熄灭的一瞬间升腾起一阵汹涌的水汽,重新归于固态的坚硬。
但那仿佛水波静止瞬间的形态很好的还原了方才的战况,林德脚下的地面仿佛被巨大的压力摁抹开,落得极深,而他的身后,有三枚不大不小的坑洞环绕着陈列,但其上空无一人。
奥斯韦德分神那一瞬间的出没解决了绝大部分的敌人,但同样透支了林德的神力。青年能感受到体内神力周转不便带来的发涩感,只能让几乎和安佳卡权杖粘在一块的手掌紧紧扣住这把唯一,同样也是最有利的武器。
——在极端恶劣的温度环境里,还有另一人存活。逆着光的女人此刻只能撑着巨剑勉强站立,侧过身的那微妙的角度,恰好能让林德看清她的脸,平庸的脸。但林德对其十分熟悉,因为他曾与这个中年的女人相处过一段不算太坏的日子,后来,还是少年的“德林”将她的画像交与那个名为齿轮的灰色组织。
西卡斯勒最为贴身的仆从,但她的强大也无法完全阻挡神明的怒火。
龙卫皆为无名者,她自加入龙卫的那一日起,就是一个虚幻的“人”了。她不需要名字,更不需要身份,依靠荣光存活。但林德却从这个虚幻的人身上,看到了过去的影子。
他的父亲不是一个温柔的人,西卡斯勒对于教养孩子也毫无天赋,幼年的林德不得不有了一个保姆……一个面容平庸的年轻女人。
现在这个女人老了,她拿着剑,站在与林德对峙的另一端。方才炽热的业火她的体表灼烧出狰狞的红色疤痕,她的剑也无可避免的融化了,甚至没有刃的模样。但被融化的似乎并不只有剑刃——那个龙卫的神情柔和了下来,松懈下来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皱褶。“殿下,”她用曾经的方式呼唤着林德,仿佛她手中的剑一般无害,“殿下,为何不摘下面具呢?”
林德有些茫然——对方柔和的态度仿佛将时光倒退回灾难之前,而他的一切恨意无疑都来自于对过去的怀念。只要是参与过过去的人,林德都能清晰地记忆起对方友善的模样。那些旧时光里的光晕环绕着他,伸出触角牢牢地把思绪捆绑。
他不可抑制地心软了一瞬,迟疑着摘下面具。
林德清晰地看见龙卫的嘴角往下撇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沉重的思绪压迫着它。细密且明亮的光在女人的眼底浮动,他好像捕捉到了隐忍,和浓重的悲哀。
悲哀?林德困惑地回望,却看见对方轻而缓地叹了口气,仿佛想让他完全品尝到这气息间每一分纠缠的感情——“殿下,”她说,“希望你依旧拥有一把足够快的刀。”
说完这句话后,一簇火焰点燃了她的发丝,疯狂地燃烧了起来。在青年沉默地注视之下,这位最后的阻挡者化为了一片灰烬。
阳光从殿门的另一头缓缓地爬动而来,光柱里好像吞含着许多飞舞的尘埃。当这些温暖终于触及了林德的袍脚时,青年才堪堪回过神。疲惫的身躯已经完全被抽空了力气,但用于审判的刀刃依旧被他稳稳地握在手心。
他听见有人在哼歌。
……
西卡斯勒握着一把轻巧的银质剪刀在修建一盆花木,她的心情似乎很愉悦,哼唱着来自奥斯韦德的古老歌谣。这位圣女赤脚踩起舞步,洁白的裙摆在半空划出一个漂亮的圆弧,这些温暖的色调染上她的眉眼,仿佛在为一位少女着妆。
受到白玉以及龙心的制约,如今的西卡斯勒脆弱得像一只蝴蝶。
但林德只是站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凝望。
也许是来自青年身上的血腥气息太过浓烈,这种轻快的气氛很快就黯淡了下来。西卡斯勒侧过身——她比林德矮上半个头,面容间并没有太多岁月的刻痕,看起来如旧时一样温柔且圣洁,甚至连目光里都带着令林德感到不安的慈爱。那是一个母亲的才会拥有的眼神。
圣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孩子。”但脱口后却是,“你来了。”
林德不吭声。
西卡斯勒还想说些什么,但满心倦意的林德打断了她:“圣女殿下,不必伪装了。”他再往前走了几步,黑色的衣袍触及阳光,将那些耀眼的丝线完全吞噬干净,生长的纹路也在静默,但并不妨碍那些耀眼的彩色流光把此间照耀成绚丽的一片秘境。
“……我知道你点燃了龙纹草,指望龙卫的话与幻觉能够阻止我的降临。”林德的声线十分平稳,一面说着一面轻轻将面具重新覆于面容之上,“也许从前的我会这么做,但是如今——”
清冷的声音戛然而止,青年似乎并不打算再说下去。他想起了西尔斯,与其浪费时间为这个将死的叛者解释,不如早一点儿结束审判,毕竟这些也牵扯到御上的安危。
他对西卡斯勒绝望。
林德确实没有想过西卡斯勒即使到了最终的时刻也在思索如何欺瞒他——龙纹草燃烧可以致幻,但这些低级的方式自然无法对体内寄宿着奥斯韦德分神的他造成影响。而方才龙卫欲言又止的神态,以及圣女故意制造的氛围,早已被他识破了。
一切都归功于西尔斯给予他的知识,御上神使给予他真实之眼。
思绪出没了一瞬,就很快隐匿了。林德让安佳卡权杖重新出鞘,而后轻轻拍打衣袍,抚平其上的褶皱。
西卡斯勒微微变色,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神秘的力量束缚住她的四肢,教她不得动弹。
动荡凄厉的钟声来自大海的彼岸,它从遥远的奥斯韦德来,穿过密集的咆哮着的人群,穿过手握巨剑的奎娜的身旁——它来到林德与西卡斯勒的耳畔,在这方广阔的大殿里鸣响。伴随着如同雷鸣的钟声,这位圣女被钉在了虚无的十字架上。
白玉铸造的殿堂内依旧宁静,却再也无法抵挡来自神明的意志。没有观礼的信徒,没有火盆,没有他人的祷告。林德却不在意,他走近被神明禁声的女人,低着头细数着,两声、三声……
第四声时,林德忽然抬起了头,向前迈进一步。他仿佛回到龙巢的巨大殿堂之中,四周环绕着凛冽冬风。他挥起刀刃,像是父亲曾教导的那样,黑色的眼瞳里只是冰冷。
他又成为了世间最为纯粹的黑色,奥斯韦德的信徒与他应和吟唱——
“窈窕淑女,将那些昂贵的袍子扔在一边吧,
别再在你的骄傲中感到荣耀,
向你的肉体,无益的快乐说再见吧,
今晚我来召唤你。
别再说了,你最好不要出声,
根本没有时间进行无谓的争执,
你的富裕、金子和衣裳,珠宝光芒
你的权杖,和荣光,必将受到新主人的照耀。”
林德倏忽抬起头,他的眼眸正对上西卡斯勒微茫的眼神。但他毫不迟疑,在递出刺向心脏的那一刀时竭尽全力。
“阿门。”伴随着最后的钟声,林德闭上眼,轻轻念着。
*
林德再次醒来时,正躺在熟悉的马车里,换下的神袍与面具不知由谁打包搁在一边,唯有旁人不可触碰的安佳卡权杖依旧待在他的腰间。林德想起身,但脑海之中混沌的痛感淹没了他,只能凭借发软的手臂攀着窗沿直其上半身向车外凝望。
马车正在穿过一片混战的街道。圣都蒙重的上空阴云密布,火光顽固地侵蚀着贵族区一角的房屋。由彬霍领队的个人军联合齿轮——名为碧绿的少年骑在两人高的波希达的背脊上,而可怜巴巴的尧涅剑客则在一旁协助——与属于三脉的骑士武者战作一团。
带着焦灼气息的风扑在面上,林德好不容易想起了什么:在审判结束后,找到龙心的自己只逃了一小段路便精疲力尽……好在那个曾经一同在尧涅手下学习的斯托恩找到了他,并将青年带了出来。
对方似乎是御上打入三脉的卧底。想到这里,林德的目光不由得暗了暗,倒了回去。
——他们还未相见,就又要分离了。
在这样消极的想法之下,林德再也没有兴致理会外边的动静。他知道这辆马车将会直接通完门界,回到属于他的奥斯韦德的光辉之下,而后又会有一场硬战要打。安德烈家族的进攻不知是否有效,但如今是必胜的情况,不仅是为了神辉的回归,更是为了布兰家族的重新崛起,西尔斯的安全……
马车突兀地停了下来。
“活捉车内的异教徒!”林德听见有人这样呐喊着,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向车的方向接近。他皱眉,忍着倦意重新抽出腰侧的安佳卡权杖——刀柄处还镶嵌了一枚漂亮的宝石。
必须通过这里,林德想着。他掀开车厢前的帘布——但从车外伸来的一只手臂攥紧了他的手腕,用熟悉的气息包围着他。
西尔斯将几乎要摔落下去的林德抱进怀里,亲吻他的脸庞。
“祝贺我们短暂的重逢。”卸下黄金面具的神使露出一个不太轻松的微笑,“亲爱的德林,我回来了。”
他的身后,蒙重的天空落下了第一滴雨。自疆境归来的神圣军手持刀刃抵挡,看起来模样狼狈的盔甲反射着铁色的冷光。越来越多的雨落了下来,将各自为战的人们淋湿,并泯灭了火光。
但林德不理会这些。
他回抱着眼前的男人,黑色的眼眸里透出一道光来。他似乎想微笑,但这具不争气的身子更想流泪。所以林德忍住了,力道很轻地嗯了一声。
“欢迎回来。”
第78章
龙巢被冬夜里明亮的月辉笼罩。
西尔斯的目光落在窗外——高大建筑的轮廓在黑夜里沉寂出一种冷漠的美,它棱角分明,仔细装点的纹路远远望去几乎不能看清。但西尔斯能分辨出龙巢与切弥耶大教堂的不同,龙神的气息确实徘徊在此,从殿堂一端开始延伸的雕刻拱撑被削作龙的模样——类蛇形态的奥斯韦德之龙。
目光下移,布满薄冰的海面是数十年前——作为年幼的到访者的自己所看见的的模样,毫无改变。但隐藏在黑暗阴影之中的,是一大片蔫枯欲死的龙纹草,他们在一年前维旧派们结实的盔甲下被踩得东倒西歪,现在,如同切弥耶教廷之中的三脉一般虚弱了,三脉。想到那些蛀虫,西尔斯皱了下眉,转动指腰上的扳指。
德林离开切弥耶之后他就陷入了切弥耶教廷的重重围困里,好在教皇、家族与同盟势力相助,他的日子过得不算苦。唯有一点令他有些焦躁不安:来自奥斯韦德的战报实在是太过混乱,即使是西尔斯也无法在混沌的信息里捞到什么有用的。很快,奥斯韦德教廷内部层层封锁,海洋彼端的切弥耶里再也没有属于东方人们的讯息了。
这种状况长达两个月,德林的信最终随着奥斯韦德的外交书卷一同送来了。出使者是一位身高体壮的灵敏类青年——乔治。他带着两份信件,一份交与切弥耶至高的审判组。“恶魔执行官”什借由这封盖有奥斯韦德教廷的龙纹章火漆印的信件,将布兰家族——以及西尔斯,一同救出了深渊边缘。
至于另一封……
那是一张极为干净的黑皮纸,其上刻有西尔斯看不懂的图案。在图案的正下方,一段熟悉的字体整齐排列着,大抵是因为写得急,字符的尾巴被拖得很长。
“为你留一道后门……大祈祷日见。”
……
年轻的守卫接过邀请函,用飞快却仔细地扫了一眼。他用带有洁净的白手套的双手重新将这封由新教皇——森·安德烈先生亲自发与的紫色信件交还给这位御上神使的从者,微微躬身:“尊敬的西尔斯御上,夜安。请随烛火去往审判堂。”
西尔斯面覆黄金面具,金色的纹路在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内“生长”到了腰的位置。看不清神态,但御上神使的姿态并无傲慢,他甚至冲守卫点头示意,才往殿堂的内部走。
烛火指的是两壁镶有金色烛台的道路,跳动的白色烛光照亮还算宽敞的廊道,并将这方道路与其余地域区别开来。人不多,但也不少。无人并肩,仅仅是沉默着前行。这种缄默倒不是因为气氛过于凝重,西尔斯猜测,大抵因为奥斯韦德风暴过后的余波还令人心悸,所以畏惧。
他穷尽烛火道,来到初遇的厅堂。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西尔斯踏入这方天地的那一瞬间,数道目光敏觉且尖锐地投射而来。一位是坐在信徒宾客的环座上的安德烈教皇,一位是大厅中央由十字架紧缚并精疲力尽的“教皇”古森,以及其身旁视线锐利的中年女人——
下一瞬,这些目光完全收回了。教人很难探清方才是否只是一晃而过的幻觉。
西尔斯坐在一角,沉默地等待着仪式的开启——当审判堂的大门半掩时,意味着这一切已经开启。十字架旁的女人垂首低声吟唱,那是奥斯韦德古老的祭祀歌。
御上神使终于发现女人掌心握着的宝石,这一切联系上那头黑发,以及刀锋般的眼神,西尔斯仿佛明白了他是谁——
林安。
奥斯韦德真正神权的掌握者之一,她用那双冷漠却纯粹的黑色眼瞳注视着地面,绵绵细语。安德烈教皇没有打断她,而是像一位真正的信徒,翘首以盼。
齿轮咬和的摩挲声响起,它不重不轻,却轻易将审判堂内的宁和撕碎了——西尔斯的心跳加速,期盼着,预言着,直到一个青年迈着静而准的步调,仿佛一个鉴赏者来评判这方大殿之中景象的艺术感。但青年没有看向他,只是固执地前行,率先抽出腰间的神具·审判。
炽热的金色火芒在一瞬间占据了刀身,它仔细灼烧过神圣的利器,并尖啸。
——咚。一声钟鸣。
西尔斯的视野渐渐模糊,那是极度压抑情感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症状,那些环顾着,被审判者,辅助者,皆不重要。他被挥刀的少年完全吸引,仿佛那是个可以吞噬他理智的存在。
不,他确实是。西尔斯在朦胧的思绪之间想着,他捉住我了。
钟声仿佛越来越急促。青年在跳一支冷漠的舞蹈,应和的祷告声愈发高涨——他看见黑色袍脚在空中飞旋过的每一寸弧度,白色面具与刀身之上的每一寸反光。这方神殿的角落不知何时燃起了成片的金色火焰,火光将这个境界点燃了,破碎的火焰像花瓣一样下落,吻上古森的一片衣角,与他的恐惧不甘绝望一同燃烧。这是幻象中的真实——
钟声停止了,毫无预兆。那种玄妙的气氛在一瞬间被殿内窜过的一小阵气流携裹着带跑了,西尔斯微微喘/息,仿佛方才有谁紧紧扼住他的心脏。
没有火光,没有声息,四周唯一继续的是林安浅浅的祷告声,以及古森凝聚着扭曲情感的僵硬表情。林德一甩刀身,炽热的血珠在脱离刀身的半空蒸发作一片淡粉色的烟雾。审判入鞘。
林德毫不在意,他甚至没有多看那具憎恨多年的躯壳,径直转身离开。
——但行至审判堂的浮雕大门处,他的脚步犹豫了片刻。
在西尔斯的视野最中央,那个被称为冥子的旧人轻轻侧首,面具之下的双瞳,饱含思绪地与他对视。
世界的机体仿佛被那种极度压缩的情感堵塞了,时间变得缓慢,空间奇异地广阔。但这个陷入气息沼泽世界之中,只有两个人沉溺。
一眼过后,林德已迈开步伐,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
信封内的皮质作为一把钥匙,将救赎厅外的守卫打开一道缺口。缺少对于这位异教神使理解的守卫们半点儿也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但在他们眼中,带领奥斯韦德信徒们重拾信念的冥子大人——所特意关照的人,大抵是个十分重要的角色吧?
这种夹杂着气息的崇拜气息的思维让心中困有禽/兽的西尔斯先生顺利入侵林德的房间。他推开门,再阖上,转身用视线一寸一寸地探索四周。
什么都没有,除了站在窗前仔细凝视广阔海面的少年。
“德——林德殿下。”西尔斯轻轻摘下面具,指尖有些发颤,但声线却依旧稳定。他轻轻呼唤眼前青年的名字,这个他挚爱之人的真实的姓名。
林德不回话,只是轻轻拉扯厚重的黑色天鹅绒制成的帘布。直到这个世界被阻挡在外之后,青年才转过身来——而后轻易地被近身的西尔斯锢住下巴,被一双手臂不容置疑地锁在狭小的空间里。林德任由那双熟悉的手揭去面具,重见天日的面容有些苍白,但却依旧带着西尔斯熟悉的色彩。
房间里寂静了一瞬。
“林德——德林。”西尔斯无法抑制心头涌动的凶潮,他们带来令人畏惧的温度,一点一点打破冷静。御上神使用指腹摩挲着怀中人儿的脸,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林德微笑了一下,他像过往一样前倾上身,心安理得地落入了熟悉的怀抱里。
“御上,”他说,“奥斯韦德在上,见证我们最后——永久的重逢。”
*
次年春,切弥耶教皇发出议案,提御上神使西尔斯作为预备红衣主教。
同时,奥斯韦德教廷重新走上正轨,新任教皇森·安德烈虔诚通明,神辉苏醒,带领龙巢走向下一个历史巅峰。
数年后,沉默多年的奥斯韦德之冥子林德着手开启两教交流的通道,联手切弥耶新任红衣主教建立双神塔,两位亲自坐镇维护两教和平往来。
至此,现世迎来了全新的神权时代。
第79章 番外·纯卡
她偶尔会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蒙重是一座辉煌的繁荣之都,在亿万信徒心中,永远散发着不可抵挡的热度。但身为平民的——拥有美貌的少女,纯卡并不热衷于此,也就不会疯狂。毕竟那些火热是贵族的冬日的阳光,但对她来说,却像是夏日灼热间浮动的热焰。炽热的信仰带了寄托,但同样带走了一些人的选择。
纯卡不记得那位曾经啃食过自己的商人的名字,这也正常,作为一个新生的强者,死去的蝼蚁绝不能占据她大脑的任何空间。即使他曾侵/犯过她,并有幸获得她最真切的恨。
但令人意外的是,她总能将那个少年出现的瞬间记起。
——德林。
她望着眼前炽热的,扭动的万千火舌,几乎忘却了自己是它们的操控者。但在这个瞬间,在这个贵族大院咯吱隐忍的瞬间,在这个念出某个名字的瞬间——她忽然活了过来,那些散发着珠玉光泽的回忆一颗颗落回她的脑海中,激起几朵微弱的水花。
纯卡看着身前那块依偎着她脚尖的尸骨,想起了他该有的名字:格特罗。这位高贵的公子,也只能够剩下一捧丑陋的灰来宣示他的存在。
真是可悲,纯卡想。
可悲的贵族,可悲的自己。
其实这是她设想过的,最美好的结局。在与西尔斯以及——德林商讨之时,她便隐隐约约看见了今日的火光,也模糊地察觉到原本光滑的肌肤上,那破碎的痛感。但她并未多言。
纯卡微微低头,含笑注视着她的双手——龟裂开来的肌肤上交错着深黑色的裂纹,在那些碳石般丑陋的黑色中,偶尔会跳出几朵火星,显现出几条暗色的火线。
她的身体在崩溃,在这样一场高负荷的屠戮过后,迎接她的是毁灭。
但她不后悔。
纯卡重新抬起头,在一片热浪中缓慢前进。这具已失去生机的身体太脆弱了,只能强撑着她无意义地行走,强撑着她不要太早倒下。但在痛苦之余,记忆中蒙重下城区的气息却飘进了她的脑海,汇成了一片隐约的白光。那些乳白色的虚无物质刺透稠密的火幕,映在少女洁白的面容之上。
她走出了死去的共比利内家族的宅院,发现有人在死寂的街道上等人。
等待我,纯卡在心里补充着。
一位是坐在轮椅上的垂暮老人,一位是服侍于其后的年轻男子。他们和这个悲戚的天地格格不入,像是围观者,又像是两个胆大缺心眼的路人。
但纯卡的目光却很快的移开,被吸引般轻飘飘地落在老者的手掌间。
一枚小巧的黑色果实正羞怯地倒映着满天的火焰颜色。那是曾经埋在波希达巢穴深处的恶魔的果实,但对此刻的纯卡而言,是无价至宝。
无人开口。
在一片火焰燃烧的呼啸声中,齿轮至高的首领倏忽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来。老者用那双浑浊却明亮的眼凝视着不远处的女孩,说了一句让人费解的话。
”阿勒忒克从来不会说谎。”
第80章 番外·双神塔
柏克小镇迎来了它繁华的新篇章。
自从双神塔的“罗兰塔”部分在此建基后,这片大陆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此处,毕竟两教重新建盟之事是“庆典”级的大事件。除却对于恶魔兽以及蛮荒人的反击与防御可以更近人意之外,双神塔的伫立还意味着另外一个重要讯息——
两教各自的内战结束了,不出意外的话,神的子民们将被和平的新纪年怀抱。多么诱人的一个暗示。
今日是开塔的日子,这个焕然一新的边境被很好的装饰了一番,幸运的科贝哲一家也投身到无处不在的惠顾中去。而在一片欢悦的气氛之中,两名贵族却站在”半座”塔前,沉着脸思索。
稍矮的青年打量着面前的大家伙。
塔尖削入天穹,硬石砌就的墙面爬满永生罗兰的浮雕,只有裂口的地方隐隐缠绕着龙纹草——塔身仿佛被从正中轴线由世上最利的薄刃切开,光滑的切面正对着广阔的海面,由光透的玉石雕琢作一座暗藏神念的巨*阵,大概是与“门”有相同的法力。
即便是莫莫这个对艺术气质了解不太深厚的家伙,也不得不赞美一声切弥耶在上,毕竟这是两教艺术家们共同缔造的瑰宝。
彬霍看了眼天空,云中似乎有徘徊的巨鸟飞过,“时间到了吗?”
“快了。”莫莫把目光下移,成群的切弥耶骑士正在把参观高塔的信徒请开。他们的盔甲上有些布兰家族的烙印,动作自然是极为体面的。
教皇阿勒忒克的马车也到临了,红木制成的车厢厚重又庄严,其间作为切弥耶神权巅峰的老人并无下车的打算,赤红的绒幕低垂,把他苍老却慈祥的面孔遮掩了。
布兰家族的代表即为莫莫与彬霍,家主正值退位的时刻,理所当然地镇守着本族家院,教导好不容易挑捡而出的新继承人——也就在这个时刻,坎钠才会更加痛苦地想起那位名为缇斯的逆子来。
等待无需很久。
正午的时候,柏克小镇新筑的钟楼震动,低语般的钟声缓缓追上天穹中的飞鸟,驰向海面,与来自奥斯韦德的钟鸣撞在一处。一点气息无声撞击在塔身剖面阵体的正中,像是一枚石子落入湖面,漾起一圈圈的水纹。
塔脚处一片寂静,所有人翘首以盼。
门被推开了。
率先跨出门界的是一只修长好看的手,近腕的手臂上深红的精致布料贴覆,金线雕琢的永生罗兰成片地在猩红土地上绽开,定格在次第开放的瞬间模样。那只属于尊贵的手温柔地为另一人推开厚重的塔门,被恭敬对待的林德大人依旧是那身华丽又低调的黑色长袍,步履平缓地往前走去。林德似乎放慢了步子,待两人完完全全踏入众人的视线之中时,已经恢复到了并肩的列位。
他们先是接近了阿勒忒克教皇的马车,恭敬地站在车厢外低声交谈过什么,而后才顺着骑士们预留的一条坦途,来到视线海洋的正中。
临时搭建的高台并不显得如何庄贵,但此刻它承载的两人却完全为其遮掩了弊处。在林德大人与西尔斯御上的主持之下,双神塔宣布正式建成,以及——
“自今日起始,我与林德,将共同镇守连通彼岸的双神塔。两教海商的通案,将在下月由大教堂公布。”
*
德林并不爱在人前说话,这使他在重新回归奥斯韦德势力巅峰后越发沉默。每逢需要出面,他都会换上一张绝对冷漠的面孔——奥斯韦德的信徒们为此越发畏惧他手中的安佳卡之刃。
今日也不意外。
因为切弥耶方面一定要出席开塔仪式(奥斯韦德教廷直接在德林冰凉的眼神下被迫取消了开塔盛典),自昨晚起德林就变得不苟言笑,这让西尔斯稍微有点忧心。好在开塔仪式的程序并不繁琐,当两人重新回到双神塔内时,摘下面具的德林终于露出了几分生气。
双神塔内景意外地与外观看来完全不同——塔内的空间完美的连通了龙纹塔的部分,这使内部呈现出完整的圆。内部此刻并无侍者的存在,西尔斯也一并褪下了面具,几步向前将高瘦好看的青年锁进怀里,压上墙面直接强吻。
德林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伸手环住西尔斯的脖颈。动作格外熟练。
——双神塔的至高层最早完工,后来两人就大大方方搬进了塔内同居。除却处理各项事务之外,生活称得上是荒淫无度。
无他,分离的时间太长,西尔斯有些憋坏了。
德林虽然重新变回了“林德”,但也许是因为前几年西尔斯积威甚多,他逐渐地分裂了自己的两种状态——一是在人前,林德是个冷漠的审判人。二是在西尔斯面前,林德是个柔软温驯的……爱侣。德林几乎没有拒绝过西尔斯,除却针对两教内部的一些分歧外,他们是完全不吵架的。而为公事而争吵的最后,事态总会精准的跑回同一个方向——
床头吵架床尾和。
这场亲吻不知持续了多久,待德林终于把情况不妙的西尔斯御上推开后,才发现他的腰腿已经软了。
“我看见莫莫和彬霍了。”缓过神后的德林如此说到。
关于这对旧友,西尔斯已经与德林头疼了许久。他们不知该已怎样的方式坦白,才不会被往日的舍友——特别是敏感的莫莫——揍一顿。
西尔斯沉思:“我觉得——”
德林期盼且信任地望向他。
“……我们直接坦白吧。”
德林:……
……
…………
莫莫与彬霍接到邀请函时非常的诧异。双神塔的邀请函用的是奥斯韦德特有的灰纸,外表用特殊的工艺镀了一层薄银,其中更有一枚凹下的双塔标志。这本单薄却意外有分量的邀请函第一次面试竟然是送给布兰家族的两位下属——或者说盟友——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莫莫看不懂,他翻了翻邀请函,皱着眉问:“西尔斯御上第一次召见的居然是我们,不会是……”布兰一脉的情势并没有他们想象的乐观?
相比之他,彬霍显得冷静的多——风骚的男人此刻正在为莫莫搭配衣饰,无论如何,面对西尔斯御上这样的大人物,他们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随心所欲,“去了就知道了。”
晚间,当双神塔内的浮灯由侍者点燃之时,布兰一脉的马车到达了。令两人惊讶的是,领路人竟是方杜,这位管家像往常一般打扮的一丝不苟,微笑着领他们上了顶层——在那里,等待他们的只有两位教权巅峰的人物。
餐桌是完满的圆桌,两个端静的人影身着盛服脸覆面具坐在……相近的位置。
彬霍心里涌现几分怪异。
方杜没有受到诡异的气氛影响,他指挥几位侍者将丰盛的晚餐摆上,就躬身行礼后退了下去。
两人各自落座,莫莫坐在林德身侧,心说这两位戴着面具的大人还能吃饭哦?
也许是印证了这句话,西尔斯忽然抬起手,扶住黄金面具的边缘,轻轻将其摘了下来——
彬霍与莫莫同时眼皮一跳,失语地看着面具下那张熟悉的脸。
——缇斯?
——那么……
下一刻,在两人默契地将目光投向奥斯韦德那位大人的时刻,西尔斯伸出一只手,非常温柔地替对方摘下了面具。
德林。
林德。
那位熟悉的奥斯韦德青年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尽量稳住声线:“重新介绍一下,我是林德,奥斯韦德神权的暗线继承者。”
*
莫莫被气走了。
德林心情低落地低着头摆弄餐盘,一旁还算冷静的彬霍带了几分埋怨与西尔斯对话:“所以,你们对彼此也是中期互相了解的?”
西尔斯非常诚恳地点头。
“噢。”彬霍道,“那看来我们还不算太亏?”
德林和西尔斯无奈地对视一眼。这件事确实是他们的做法有点不顾忌了,但如果再来一次回溯,两人依旧会这么干——西尔斯经历过一次死亡,德林则经历过许多次濒临死亡。他们的互相信任是规则之外的意外,但这种意外并不常见。莫莫与彬霍的确值得信任,但两人不会允许任何犯错的可能。
他们也并不打算让彬霍莫莫体谅这些,从朋友的角度上来说,这种做法确实让人恼火。有些事本就不会两全其美,后果与行为必须分开计算。
所以朋友的指责与不悦,都在预料之中。
房间陷入沉默,这场晚宴只进行了一点点,菜品也只是被微微翻动过。彬霍保持着贵族礼仪吃了几口,慢慢放下刀叉,用绸巾擦过嘴角。
他叹了口气,“——虽然能理解,但还是不太想原谅你们啊。”
德林倏忽抬头,一双漆黑冰凉的眼瞳认真专注地看向彬霍。
“给你们一个补救的机会。”贵族青年优雅地靠上椅背,“下个月,有我和莫莫的婚礼——”
“邀请书,我会偷偷地派人送过来。好好准备礼物吧,大人们。”
第81章 番外
【一】婚典
莫莫与彬霍的婚礼定在半个月后,场面并不盛大——毕竟这只是乌莫王朝向布兰家族妥协的结果,在切弥耶的大部分信徒看来,这场结合并不能很好的令人接受。带有私人性质的小小庆典最终也只发出了数十张的邀请函。
邀请函是一枚胸针——由炼金术锻造而出的胸针整体呈滑润的圆,实际上却是错综复杂的罗兰花枝交错而成,缠绕着正中央的花体名字。
彬霍&莫莫。
西尔斯把玩着掌中的两枚胸针,视线却斜出一个微妙的角度,钉在一旁正在换衣的德林身上:“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青年青涩的身型在这几年的磨砺——各种意义上的磨砺——中完全长开了,腰腹处薄却极为结实的肌肉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当然,西尔斯的想法总会更加深入且耿直一些。今日的德林把面具与黑色的长袍都收进了由专人打造的檀木盒中,转而换上了一套正式的礼服。一面有些别扭地调整着衣领,德林一面侧过头瞄了西尔斯一眼。
——御上今日也穿上了一身正装,面上是有些生疏地伪装而出的疏离冷漠,大概是多年过去,他已经不再适应“缇斯”这个角色了。
两人今日打算以旧友的身份前往婚礼。不过有些不同寻常的是,西尔斯依旧将那件代表了教权地位的猩红长袍与面具打包带上。
“有意思?”德林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他走到西尔斯面前微微俯身,对方非常自然地伸手替他理清了衣襟,“就是——婚礼。”西尔斯的语气带着遗憾,“我们之间可少了这样的经历。”
西尔斯的身份在明面上与结合无缘,而德林也差不多。奥斯韦徳的神权继承者将由沉睡的神明选择,下一代的“林德”已经确认过,将会是冥女林安的孩子。
那么,为了权力归一,林德必须“单身”。
德林似乎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为了今天的婚礼,西尔斯与德林不得不提早溜出了双神塔,如今两人所在正是曾经那间西尔斯的小院。尽管主人失踪多年,但敬职的布兰家族侍者还是将此间打理得干干净净,走出院子时,德林还看见那一簇开的正艳的迦欧。
乘坐马车,两人前往了隶属布兰家族一间院落。
从院落的外部来看,这次庆典并不热闹。但当马车由侍者引入门内后,喧闹声明显多了起来。交与了管家胸针,西尔斯与德林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来到了布置精细的大厅。
这间大厅显然是特意装潢过,雕琢成花簇的水晶等内填满了橘黄色的浮灯火焰,温暖的色调一点点融合进灰绿色草毯的纹路里去,参与晚宴的贵族都一身庄重的礼服,零星散步在大厅的各个角落。侍者已经摆上了刚刚出炉的甜点,果茶与奶油的香气混合,甜腻地飘荡在这一方空间里。
德林与西尔斯在厅堂的一角坐下。德林不敢喝酒,于是侍者弯腰替他送上了一杯热茶。两人在谈论的是大厅中央搭建的高台,由建筑家特意修建成了教堂之中祈祷台的模样,切弥耶的神徽借由神术悬浮在半空,仿佛低头俯瞰的神明之眼。
这倒是从未见过的设计,德林不得不多看了一眼。
不断有人将视线投来——贵族们似乎讶异于缇斯·布兰的现身,但因为两人的某些行为,矜持的人们冷静地保持了距离。两人对此并未产生什么不满,亦或者说西尔斯如今已经懒于观察其他信徒的心思了——德林倒觉得这样轻松又清净。
他与西尔斯交谈了许久,待宾客全部到齐之时,他们才停下动作,共同望向台前——彬霍一身纯白色的正装,手持酒杯与来客依次会面。轮到西尔斯与德林时,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还眨了眨眼。
三人非常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待彬霍走远,西尔斯才缓缓地扫视四周,低头在德林耳侧呼气:“我先去准备。”
按照两人先前的计划,缇斯将会中途离场,而此次庆典真正尊贵的来客也会恰巧现身。
德林知晓称现在无人注意是置换身份的最好时机,于是侧了侧头,掩饰耳尖一瞬的红,“恩。”
*
祷告开始了。
莫莫自打入场时就看见了角落孤零零的德林,他忍不住多瞄了几眼,面上却很不坦荡地露出了不想理会的矜贵。他此刻跪坐在高台的中央,右手与彬霍紧紧握在一起。
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莫莫沉下心神低声吟唱祷文。这座大厅内的所有切弥耶信徒都在高台之前围坐,他们阖掌垂首,喃喃细语。唯一端坐的德林作为异教徒,静静地围观这一切,透过音雾,他仿佛看见了另一双巨大的眼瞳。
切弥耶之神,它碧绿色的眸子一眨不眨,怜悯慈爱地注视着高台上的两人。
神明的幻影仿佛察觉到某人的接近,它微微侧过视线,看见那位它偏爱的信徒信步而来。身着神袍的西尔斯也在低声吟唱,赤红的袍脚扫过了身侧贵族的腿侧,温和的金色光辉便仿佛摩擦出的火星一般跳跃,浮上半空。
西尔斯走上祷告台,来到了垂首的两人身前。他的歌声渐轻,开始呼唤神明的名字。
切弥耶,切弥耶,切弥耶……
一只虚幻的手轻轻抚上了莫莫的头顶。
两位婚典的主角倏忽抬头睁眼,他们看见旧友那张该死的金色面具,以及西尔斯伸探而出的手臂。那只节骨分明的手停滞在半米之外,但闪耀的金色神辉在男人的身上燃烧,沿着他的手臂绽放,化作了两只巨大的金色手掌!
不知何时,场中的祷告声已经全部泯灭。来客呆滞地看着毫无预兆降下世间的神影,尊贵的西尔斯御上沐浴在狂躁的神光之中。接受了世间至高祝福的莫莫与彬霍仰着头,面上是与他们如出一辙的懵逼表情。
明日——那些将这场婚礼当作笑话看待的贵族们最终尝到了被打脸的滋味。
*
婚礼当晚,德林与西尔斯就在小院中住下了。令他们意外的是,原本气的不行的莫莫竟当晚就拎着面色不太好看的彬霍摸了过来。
“西尔斯……抱歉——谢谢你们。”他本想去德林那儿求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却在西尔斯的注视下不得不退缩了。
德林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湿哒哒地淌着水——西尔斯淡淡地应了一声,一把搂紧青年让他背向躺进怀里,神态自然地擦起头发。
在人前这么亲密让德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不至于反对西尔斯的动作,只好接过莫莫的话头:“这是我们该做的——以及,我还有一份礼物交与你们。”
顿了顿,他补充道:“奎娜与乔治与我,共同给你们准备的礼物。”
西尔斯顺手递给彬霍一张契约,上面以切弥耶语与奥斯韦德语两种语言描述了条款。这是一份奥斯韦德教廷的商契,条款非常清晰,大意是:奥斯韦德教廷将无偿帮助他们的炼金器在龙神的市场沃土上站稳脚跟,并且免除一切税务三年。
莫莫确实有过把家族产业开出切弥耶脚下的想法,这一纸契约实在来的太过及时。他瞪了德林半晌说不出话,最终还是彬霍开口带动了话题:“乔治追到人了吗?”
德林微笑了起来:“忘记告诉你们,在奥斯韦德断联的时候,奎娜就与他完婚了。”
……
…………
三个月前,因为双神塔事宜与奥斯韦德内部的变更,两教失联了。
彼时德林还与西尔斯住在属于自己的府邸——那座书塔正式成为了冥子的居处,不过已经少了冷清,毕竟多了一位住户。
——西尔斯。
奎娜与乔治的订婚是在安德烈家主登上教皇之位的半个月后,没有尽早完婚的原因是奎娜正在进行骑士选拔。这位自强自立迷倒一大片骑士预备役的少女如今已是新代龙神卫的小队长,追求她的男人可以从龙巢排到海的深处。
乔治真正追到这个青梅,是因为一间屋子。
那个高个子盗贼一直记得奎娜对商会拍卖场那间小屋的一声赞叹,他悄摸摸找到西尔斯请教,每周都要烦上两个小时,风雨无阻。最终西尔斯终于厌倦了这位旧友,直接将从切弥耶带来的建筑师请到了乔治的府邸。
直到双神塔的建设进入正轨,那位建筑师才得以归队。
德林记得,乔治领奎娜参观的当晚两人再也没有出来过,第二日得知消息的教皇大人一边跳脚一边欣慰。
“后来那间屋子——”西尔斯理了理德林的黑发,“成了他们的婚房。”
奎娜婚礼的当晚穿了一件赤红的礼群,长发高盘,从未有过的娇羞。而乔治一改之前贼兮兮的模样,一身气场力压了所有妄图抢婚的混蛋。
很巧,那场婚礼是由林德主持的。烛海之中,林德独自一人为他们点亮了漫天的浮灯。那一夜的龙巢冰冷却未降雪,金色的光辉在亘古美丽的龙巢外升腾入空,凛冽的寒风把那些光团吹的摇摇欲坠,却无法阻止这道光照亮整个奥斯韦德。
恍若神迹。
*
六天后的夜晚,西尔斯处理完公事回到双神塔至顶的屋中,却猝不及防地跌入一片纯粹的黑暗里。他挑着眉燃起一盏浮灯,却看见黑暗正中德林的身影。
德林没有佩戴面具,却披裹上了黑色的神袍,晦暗与地狱花的光影交叠,在青年艳丽的面孔上流淌奇妙的光华。
但那身袍子半遮半掩,其下是一具赤-裸的身体。
德林面色微红地拉住他,轻声说:“你早先说……”
说特别想品尝一次林德的滋味。
说特别想经历一次两人的婚典。
他不自然地拉紧身上的神袍,低头说:“这件是仿制的……奥斯韦德之神也说——”他不想把自己侍奉的神明的调侃说出来,迅速把话语的进度往下一拉:“我们圆-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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