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的神话】【 作者:[日]乾胡桃,翻译:月坂雪绪】
字数:199286J的神话
作者:乾胡桃
译者:月坂雪绪
作品介绍
因为子宫大量出血而死,本应存在于腹中的胎儿却消失无踪的著名住宿制女子高中的学生;以同样的奇特死状惨死在家中的她的姐姐;留下了谜一样的遗言“Jack”而从高塔上跳下的基督徒少女——这一切都是樱花盛开的校园中被封印的鬼魅般的故事!在变成阴惨牢笼的学院中,魔手伸向了前来调查时间的女侦探“黑猫”和一年级的新生优子。寄宿在本应纯洁的女孩子身上的暗影到底是……
序章
1
男人脸上的表情写满了痛楚。
双眼紧闭,鼻子努力的上扬,丑陋地扭曲着的皱纹占据了被染成酱紫色的脸,嘴巴不受控制的张大,下颚甚至快要顶到喉结。
舌头蜷曲着从口腔中伸出,像是在尽力叫喊着什么,却只能听见微弱的气流声。紧紧抓住他喉咙的两只手,正用相当大的力气压迫着他的气管,堵塞住了空气进出的唯一通道。
无法呼吸的男人用四肢痛苦地挣扎着,试图从钳住喉咙的死神之手中挣脱。然而那双手绝非那么容易被松开。倒不如说,男人越是挣扎,加在手上的力度越大,甚至到了普通人难以做到的程度。
终于,男人的手脚再也无力挣扎。他的身体痉挛一般抽搐了几下,便失去了所有力气,全身的肌肉自然松弛开来,身体在重力的压迫下,轰然倒在地板上。
而那双手却依然绞在男人的喉咙上,直到男人连最后一丝生命迹象都失去。
黑暗之中,可以清晰的听见杀人者有些混乱的喘息。
(真是愚蠢的人啊……)
须臾后,杀人者看向自己的身下。尸体的一部分,正横陈在自己赤裸的双脚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份重量,以及温暖的肉的触感。死者还没散去的体温,正通过皮肤传递给杀人者。意识到这一点的杀人者用力将尸体踢飞了。
(脚……。对,我的脚……)
看到脚一丝不苟的执行了自己的命令,杀人者感到十分满足,同时开始向双手灌注新的意志。从杀死男人后就保持着铁钳一般形状的双手,开始缓慢的重复握紧与放开的动作。不管是手还是脚,都还好好地按照自己的意志运动着。对这样的结果,杀人者满足的笑了。
窗外有些昏暗的月光,透过窗帘淡淡的照入屋中,双人床的床帘在黑暗中投射下灰白的轮廓。不知道这个家中的夫妇曾在那张床上度过多少个夜晚。
而那对夫妻中的丈夫,现在却成了倒在杀人者脚下的阴影中的尸体。
(不知道那个女人发现这边的事情没有呢……)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杀人者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
有皮鞋踏地的声音,是家门外的街道上,有人步行经过的声音。大概是回家路上的白领或者别的什么吧。邻居家的狗令人烦躁的叫着,扰乱了脚步声的节奏。公路上不时传来汽车的引擎声……这样子静静听了一段时间后,确认了这个家中,还没有其他人被惊醒。
(现在是安全的。虽然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呆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时间不多了……自己的本能正这么宣告着。然而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完成。
(只有这一次,绝对不可以失败。要说为什么的话,现在可是如同奇迹一般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已经有了这么好的条件的话,绝对不允许失败。……虽然这么说,刚才还是很危险啊。只是在危险之中偶尔抓住了那个机会罢了。……在变得不可挽回之前意识到了这一点,真是帮大忙了啊。)
杀人者——Jack的脸上浮现出恶魔一样的笑容。然后,Jack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几分钟以前杀过人的房间,向着楼下的房间走去。
2
滂沱的雨声中,少女缓缓地恢复了意识。
漆黑的房间里,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被冬夜的寒气尖锐地刺痛。
勉强地爬起身子,把被强行扒掉的衣服慢慢拾起,从下身开始,缓缓用衣服将身子包裹起来。
然后到来的,是精神上巨大的冲击。少女的全身不由自主的战栗着,冲击如同一度溃堤的洪水,无可阻止。终于,少女再也无法维持站姿,就这样倒在了床上。
本来一片空白的头脑中,逐渐出现了感情的波动。
两股思绪正激烈的斗争着。神圣的和邪恶的——神和恶魔,正在少女的心中交战。
窗外的暗夜中,暴雨倾盆。
就算现在还是最深的黑夜,黎明也终会到来,新的一天也会开始。然而,房间中的少女,却比什么时候都畏惧着那个黎明的到来。
(我还能怎么做呢……)
死。
这个想法突兀的出现在脑海中。死。死。死……只有这个单词,在脑中不断循环。
战斗已经结束了。恶魔已经在少女的心中高鸣着胜利的号角。想要从恶魔的手中逃脱的话,少女业已只有唯一的手段。
——那即是死。
少女站了起来,用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双眼环视房间。
(我要死了。……是的,我要死了。是的……然而,就这样放任那个人不管的话,真的可以吗?)
目光停留在书桌上。走近书桌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找到了文具。从一叠报告纸中抽出纸张,即使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会因为手的颤抖把纸弄破。这之后,又艰难地把铅笔抓到了手上。
(……不行,写不下来。)
黑暗之中,少女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是呆坐在书桌前。只有混乱的呼吸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狭小的房间中不断回放。
(那个……写不下来。)
终于,少女的手开始颤动,艰难地移动着,在纸上写下了文字。
Jack
写到了这里,之后却再无下文。甚至只是书写这四个最简单的字母,手都不能好好按照自己的意愿动作,以致于连这个单词都扭曲变形。
(写不下去了。……有谁能注意到这个,然后救救那些孩子们啊……)
黑暗中,螺旋状的金属楼梯反射着黯淡的光。像是被什么引诱着一样,少女双目空虚地走向楼梯,然后缓缓走上一级级台阶。
(……死)
眼前看到的是不断旋转重复着的风景。
终于,阶梯的前方被墙壁所堵住。螺旋的楼梯突兀的中断,面前出现的是垂直通向上方的铁梯。铁梯的顶端的天花板上有一个铁门,却没有上锁。少女用力推开铁门,雨声便訇然倾泻进少女的双耳。冬夜的寒风从打开的铁门中呼啸而入,瞬间便夺走了少女的体温。
抓住墙沿的双手能清晰地感受到湿润的混凝土黏滑冰冷的触感。少女缓缓地支撑起身体,慢慢地从打开的天窗中爬出,匍匐在外面的地面上。
就这样慢慢地爬到了墙边,然后把整个身体靠在墙上,勉强支起了身子。
雨滴打在脸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少女到达之处,是塔顶的钟楼。高达胸口的护栏围住了四周,寒风从护栏的间隙中掠过,四角的支柱支撑着并没有挂钟的空荡的天花板。
少女很快便全身冻僵,吐出的气息在黑暗中凝结成浑浊的白雾。滴水成冰的温度,就算现在飘落的雨突然变成雪花也并不稀奇。被完全淋湿的衣服包裹住的皮肤正承受着空气中的严寒。不再感受到那刺骨的疼痛,因为神经已经在寒冷中麻木了。
在这无法抵挡的寒冷中,少女全身剧烈颤抖着。
将双手支在护栏之上,探出身体,俯视着下面的景象。
模糊的可以看见很遥远的下方的地面。下方建筑的大门里透出些许光亮,只有在那里,雨丝才会反射出一点微弱的白光。
(我马上也会成为雨滴,飞舞,而后飘散……)
少女将全身的力气放在双手上,支起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的身躯。第一章 樱之园
1
从公交车上走下来,坂本优子环视着四周。确认了一下车站牌上的文字,那里确实写着“纯和女子学院”。
(虽然之前就有听说过,没想到真的是这么深的山中啊……)
在另外一个乘客也下车之后,公交车的尾部喷出浓黑的烟雾,向前驶远。
耳畔可以听到小鸟叽喳的鸣叫。头上是遮蔽了整个道路的浓郁树荫。路的另一侧是含苞待放的樱花群,在浓郁的绿色中点缀了一抹粉红。从红与绿的罅隙间望去,可以看见云朵密布的天空。
压抑得像是要坠落下来的天空,更增添了优子的不安。
(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我,从今以后要怎么办才好呢……)
为了缓解抑郁的情绪,优子“呼”的深吸一口气。山间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树叶芬芳。
四周张望了下,优子看到了大路稍前的地方,有一条通向山上的小路。路口一个木制的箭头形状路标指向岔道,上面写着“纯和福音女子学院”。
而和自己一起在车站下车的少女,便径直向那条小路走去。
(啊,莫非那个人也是……)
想要出声打下招呼,却不知道为什么发不出声音来。
(那就跟过去吧……)
在少女的背影快要拐过路口掩没在树林中的时候,优子终于追上了少女的步伐,用有些急促的声音呼喊着:
“那个,不好意思,莫非,你也是纯和的……?”
“啊,是的。”
少女停下了脚步,向优子的方向转过身来,用沉静的声音做出了回答。
听到肯定回答的优子放松了下来,一路小跑地跟到了少女的身边,忙不迭地用略显慌乱的声音开始了自我介绍。
“啊,果然是一样的呢,太好了……那个,我叫坂本优子,是纯和学院的新生。因为错过了集合时间,只能一个人坐那辆公交车过来了。本来以为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呢……”
连珠炮般地说完了这些话,优子有些紧张的低下头,过了几秒,才略有些胆怯的抬头窥视对面的少女。
少女正友好的微笑着,以端庄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堪称绮丽的面容配上美丽的微笑,让面前的美少女漂亮得惊艳。上身的短装配上牛仔裤,给人一种青春阳光的印象。
(果然,我也像这样着装就好了……)
出门之前,优子因为自己对衣着实在拿不定主意,便听从了父母的建议,穿着衬衣和吊带裙,再一丝不苟的系上发带,在外面披上淡蓝色的夹克,可谓是相当正式的着装。然而在这被大自然包围的环境中,却总觉得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自己像个傻瓜一样。
在优子对身上的着装自怨自艾时,少女回应着优子,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叫高桥椎奈。请多指教,坂本同学。”
少女的音色和容貌一样美丽,声音虽然不大却能相当清晰的让别人听到。优子因为面前这个少女的存在,有了不可思议的安心感。
(太好了,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优子在东京地铁站换乘地铁的时候,因为对线路的陌生,一不小心坐反了方向。当优子意识到的时候,惊惶和沮丧简直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翻过来一样。迟到了一个小时终于赶到集合地点后,学院接送专用的大巴自然早就开走了。优子只能自己一个人坐公交车,转乘了好几趟之后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
在公汽上颠簸的时间里,优子一边抱怨着自己的无能,一边担忧着这次马虎带来的种种后果。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没开学就迟到呀,到达学校后发现大家早就在路上相互认识只有自己被抛在一边呀,在今后的新生活中自己会不会被孤立呀,各种有的没的杂糅在一起,让一个人坐在公交上的优子越想越沮丧。
不过现在,至少自己有一个同伴了。
“那个,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走吗,高桥同学?”
优子低声提出了这样的请求,而后有些怯懦的窥视着对方的表情。
“当然可以。我们走吧。”
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优子就这样和刚刚遇见的少女并肩沿着山路走向学院的大门。叫做椎奈的这位少女,似乎是那种不习惯主动开口的类型,面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习惯性的保持着沉默。走了一段距离后,优子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尝试着挑起话题,向少女说起了自己的事情。在家里的生活的事啊,来这里的时候坐错了地铁的事啊,像这样第一次离开家里独自在外生活相当紧张的事啊,全部都讲了出来,而这也成功的打开了少女的话匣子。最开始优子还觉得,这个叫做椎奈的少女,既然拥有着那样成熟沉静的气质,说不定是高年级学生,没想到她和自己一样是一年级新生。她的家住在福岛的深山里,和优子不同,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按规定时间集合,而是决定自己到学校来。或许是被优子感染了吧,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她也一口气说了很多其它关于自己的事。
就这样相互交谈着,长长的坡道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终点。
(终于到了……)
优子“呼”的吐了一口气。前方,学院的轮廓已经映入眼帘。庄严的校门掩映在绿荫中,正面看过去隐约可见校舍的楼宇。
踏上最后的一级阶梯,两人站在大门口,仔细打量着周围。
正门的门扉向着两侧打开,铁质的大门镂空成细密的菱形栅栏格,上面雕刻着鸢尾花,拥有着浓郁的沧桑感,一望即有名校之风。左右两侧的门柱架起了弧形的顶端,弓形部分雕刻的图案也相当洒脱大气。
长年沐浴风雨,饱经沧桑的石制门柱上,嵌着一块已经微微泛绿的铜板铭牌。铜牌上面,镌刻着由大写的“J”变体而来的校徽,在那下面雕刻着校名。
纯和福音女子学院高中部。
门柱的一侧,有一株枝干黝黑粗壮的樱花树,枝叶随风舞动,唰唰作响。校内的其他樱花都还只是蓓蕾初绽,只有这一株却已完全盛放开来。像是迎接优子两人的到来一般,一阵强风吹过,飘零的花瓣让两人沐浴在粉色的樱雨之下。
(真美呢……)
跟着椎奈的脚步,优子也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这就是今后要度过三年的地方啊。带着这样的想法,优子环视着四周。
“虽然之前也有看过照片,不过现在亲眼见到才觉得,真是相当漂亮啊。是吧?”
优子发自内心的这么说道。
“大概吧……不过,那个大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像监狱的入口一样啊。”
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椎奈这样说着,一下子就浇熄了优子的兴高采烈。
(监狱……)
椎奈把大门的门扉比作监狱的入口,大概是心理因素在作祟吧。深吸了一口气,优子这样安慰着自己。
纯和福音女子学院是住宿制学校。而学生宿舍也和教学楼一样在这个校园之中。也就是说,她们从今往后,便很少会有机会从这个不管是充满历史感的气派的门还是给人压抑的监狱大门中出去了。
走到校舍之前时,优子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在大门的另一边,就是优子直到昨天为止生活的世界。
突兀的感觉到胸口有些刺痛。
是对未来的焦虑,还是对过去的思念呢。
大概都有吧。
2
让优子有些吃惊的是,宿舍是相当大的五层建筑,规模甚至超过了教学楼。不过,仔细想想的话,全校的一百八十名学生都要在这里生活,哪怕只是考虑到一百八十个人起居需要的必须空间,这里比教学楼还大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建筑的外墙用红砖砌成,一行行窗口在上面排开。从二楼往上的部分被茂盛的爬山虎遮掩住,看不清实际的面貌。石制的梁柱和窗格上雕饰着典雅的纹样。抬头往屋顶看去,玄关的正上方,瞭望台一样的建筑部分突入云霄。塔楼一样的尖顶被四角的石柱支撑着,直指苍穹。从建筑风格上来看,这应该是作为钟楼的部分,然而塔顶本应吊钟的地方确实空空荡荡的。
校园里的所有建筑,不管是正门还是教学楼,又或者是途中经过的礼拜堂,都和这座宿舍楼一样,给人以浓厚的沧桑感。
(我在从现在开始的三年中,就要在这里生活了……)
在优子这么感慨着的时候,椎奈已经一步不停的走进了宿舍门。跟在她后面的优子,在玄关的入口停住了脚步。在门侧面一个不怎么显眼的角落里,放着一个陶瓷花瓶,里面安静地盛开着一株黄花。
(那株花是为了什么才放在那里的呢……)
看着那朵花,优子无端的生出了些不吉的想象。像是要驱逐那些想法一样,优子用力摇了摇头,跟上了椎奈的步伐。
通过玄关进入大厅,扑鼻而来的便是古老的房屋特有的木头香气。大厅中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本来宽广的空间被各种各样的行李堆积得相当拥挤。和优子年龄相若的少女们在行李之间穿行忙碌着,她们应该就是乘着之前优子错过的专用大巴来到学校,现在已经卸下行装的新生们了。
(啊,那个是入学测试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孩子)
优子和一个少女目光交错,相互交换了彼此认识的眼神。
环视大厅,在一个角落看到了应该是新生登记用的接待台,然而现在那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在接待台旁边有一扇门,上面的门牌写着“宿管室”。优子征求了椎奈的同意后,两人一起走到了那扇门前,有些紧张的敲门。
“来了……啊呀,是新生吗?”
开门走出来的,是全身包裹在修道服中的女性。年龄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睫毛很长,鼻梁的两侧有戴过眼睛的压痕。
优子有些紧张的打着招呼,椎奈也和优子一样低下头行李。当优子抬起头时,却吃了一惊。修女正在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脸,好像上面有什么特别令她在意的东西一样。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一瞬间的紧张,让优子哽住了呼吸。
下一秒,修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把目光从优子的脸上移开,然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是这样啊。从车站一直走过来的啊,真是辛苦了。我姓相马,你们叫我相马修女就可以了。正如你们所看到的,乘专用大巴来这里的学生们已经分好了房间,开始搬运托运过来的行李物品了。你们也尽快吧?啊,稍等一下。”
修女退回了宿管室,片刻之后拿着两份图表出来,递给优子她们。
“这是房间的布局图,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没有,多谢了。”
优子她们朝着修女鞠了一躬,离开了宿管室。在修女转身回到房间里之前,好像又有意无意的往优子这里瞥了一眼。
(到底怎么了……?)
不明所以的不安感在优子心中膨胀开来。转头看了看椎奈,她似乎什么也没感觉到的样子,在低头看着分发给自己的图表。
(大概是错觉吧)
优子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把身子凑近椎奈,开始在那张纸上找着自己的名字。优子的房间在203室,椎奈的房间则是226室。
和房间分配表一起的是将整座建筑的平面图。整幢宿舍楼由三栋长方形的建筑组成,其间用廊楼相连接,整体构成一个“山”字的形状。三栋楼按照地理位置被称做北栋、中栋和南栋,优子居住的203室在南栋的最南边,而椎奈的房间则在北栋。相互约好了之后再见后,优子和椎奈在大厅分别,去往各自的寝室。
尽量避开路上搬运行李的少女们,优子走上了通往南栋的楼梯,来到了狭长的走廊上,最后终于站在了自己的房间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修女给自己的房间分配表上,同样在203室的表格中,还写着另一个名字。
——青木冴子。
实际上这间宿舍是一年级和二年级混编的,在接下来的一年中,优子就要和这个叫做青木冴子的二年级学生一起,在面前的这间寝室里共同生活。
(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有些紧张的,敲了下寝室的门。
“请进。”
房间里传来了回应。优子有些战战兢兢的拿出修女给自己的钥匙,打开了寝室门。
房间大概有12平米,按照严格的左右对称布置着,左边就是给优子的位置。书桌、床、置物架、衣柜一应俱全,之前住人的物品已经全部被带走,保持着整洁的空置状态。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右边的状况。从桌上到置物架上,再到已经关不上柜门的衣柜最深处,全部塞满了各种物品。
然后,优子看到了右边的床上,一个女生正半坐起身子,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
“那个,失,失礼了。我叫坂本优子。从今以后请多关照。”优子连忙和她打招呼。
“我是青木冴子。从今往后的一年,让我们一起和睦度过吧。请多指教。”高年级的少女这么回答道。
无框的眼镜后面是知性的双眸,手脚纤长的良好身材让优子有些羡慕。上身穿着看起来很厚的T恤,下面是灯笼裤,看起来相当休闲的室内着装。
“坂本同学,你看起来,相当的可爱呢。”
“那,那个……是,这样吗?”
优子低下头来,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在她看来,现在她身上穿着的那身正装,和自己像小孩子一样的体型完全不相称,倒不如说有些滑稽。
“恩,相当的不错啊。你自己不这么觉得吗?真的是相当可爱呢。”
“是这样啊。……谢谢。”
刚见面就被人夸可爱,这让优子有些困惑。
(难道说,对面的那个女生是那个……?)
在女子学校,特别是这种住宿制的女子学校里面,以同性作为恋爱对象的人并不少见,同性间的爱情也绝对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样想着,优子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快进来吧。那个包很重的吧,还是快点放下来吧。”
“啊,好的。”
优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房间门外。在冴子的催促下,她走进了房间,在床边放下背包,大大的喘了一口气。
(啊,这是什么,这种香味……)
一阵微弱的香气混进了优子的鼻息。有些酸又有些甜,感觉像是什么令人怀念的,却又回忆不起的微妙的香气。
“怎么了?闻到了什么吗?”
看到优子鼻翼的抽动,冴子问道。优子一瞬间就意识到,糟糕了。
优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嗅觉比一般人敏感的多,还是在小学生的时候。自己能够感觉到的气味,同学们却完全闻不到。被母亲带到医院检查后,结果是她得了罕见的“嗅觉过敏症”,嗅觉的敏感程度是一般人的几十倍。
(大概,这种又酸又甜的香味,别人也是闻不到的吧。)
小学的时候,自己还把这当成比他人优越的地方而感到骄傲,然而现在却更多的因为自己有异于他人而羞耻。
“啊,没什么。”
有些慌乱的用暧昧的话糊弄过去。
“那个,我要去搬行李了,等下可能会弄出些响动,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不要在意。需要我去帮忙吗?”
“不用麻烦你了,谢谢。”
优子略显惊慌的摆了摆手,在冴子看来应该只是客气吧。
“没事的,你能早点安顿好的话,我也能早点休息了啊。”
冴子这么说着,开始帮优子把打包好的行李拆封整理。本来空空荡荡的房间左半侧,逐渐被搬进来的行李淹没。一个个箱子被打开,衣物放到了衣柜里,生活物品放在了置物架上。然后在只有光秃的床板的床上铺上床垫和床单,终于整理出了一片像样的生活空间,这也就成为了属于优子的空间。
“整理好了吗?”
“恩,还有一点了。”
优子把最后剩下的那个用来装书的箱子打开。全新的教科书和笔记放在书桌上的书架里,小说之类的书籍推到书架深处,最后把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的圣经郑重的放在书桌上。
“结束了。”
听到这句话的冴子看了过来,目光停留在优子的手边。
“……坂本同学,莫非你是基督徒?”
“啊,啊,是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似乎让冴子感到相当惊讶。过了很久,她才把目光移开。
“这样啊。……没什么,不好意思。”
冴子的口气里很明显像是在隐藏着什么。
(基督徒……怎么了吗?)
为了平复优子脸上的不安,冴子慢慢地向她解释着。
“怎么说呢,坂本同学。看着你的时候,我总是想起另外一个人。你在某些方面给我的感觉,简直和那个人一样。”
“啊,是这样啊。”
优子却更加感到困惑。虽然被说了自己和某个人很像,但是在自己对那个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优子也不知道能有怎样的感想。
将这样的困惑暂且抛在脑后,优子继续听着冴子的话。
“恩,对……那个人,也曾经是基督教徒,和你一样。”
曾经是、基督徒啊……可是,为什么要用过去式呢?
优子因为这个微妙的用词而产生了莫名的不安。
气氛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为了打破寂静,优子试着主动开口提问。
“那个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对于优子的这个提问,冴子数次把眼睛闭上,再睁开,最后终于露出了有些勉强的微笑。
“……对不起,果然还是不要说了吧,这个话题。”
虽然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了,优子的心中却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了一份安心。
3
午后的天空开始飘落起小雨。
身为学生会成员的冴子因为工作,刚刚离开了寝室。独自留在房间里的优子用手撑着脸颊,有些出神的望着窗外。
窗外树木的颜色,比起绿来更接近黑色,降下的雨水沿着窗户爬下,让优子眼中的风景变得更为浊暗。
不管哪个方向,传入优子耳朵的都只有雨声,简直像是声音做成的牢笼一般。倾泻而下,似乎要把优子的心和外面的树叶一起浸湿。
(冷静不下来……)
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好在下一秒,这样的迷惘就被宿舍内的广播打破了。
“接下来将要举行新生入学典礼,请所有的一年级学生到食堂集合。”
周围房间开关门的声音凌乱的响起。优子也站起身子,走出房间,跟在其他的少女后面走下阶梯。楼下的大厅里,从三栋楼走出的少女们正涌向玄关。
优子也加入了队伍,随着人流来到了食堂。可以闻到淡淡的油香。
狭长的桌子顺着墙根放置着,桌前整齐的排列着椅子。新生们按照队列的顺序在椅子上依次坐下。优子寻找着椎奈的身影,却很快看到那张俊秀的脸已经被其他少女所包围,只能顺着人流继续向前走,坐在了一个不认识的少女旁边。
优子她们面对的方向前,摆着两张横放的桌子。那里有几个少女正在搬运着立地话筒,大概她们就是担任学生会成员的高年级学生吧。青木冴子也在那里面。
终于,新生已经全部入座,学生会成员也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在优子她们面对的主席台入座,八个人一字排开。
优子马上被坐在主席台正中间的女性吸引了目光。
(真漂亮啊……)
女性的面容,简直就像上帝过分地强调“美丽”的概念而创造出来一样。像是画在脸上的眉毛细而浓黑,双眼皮下是充满知性的一双大眼睛。鼻梁很高,嘴唇自然的弯曲成一个高雅的微笑。皮肤光滑白皙,像是艺术品一样连一点黑斑都没有。飘逸的长发用黑色的丝绸扎在头上,使整个人透露着一分高贵的气息。和其他的学生会职员相比,仅仅是这样的外貌就让周身的气场完全不同。
并不只是优子,在场的所有新生都被那个女性吸引了注意力。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女性慢慢的开口了。
“我是学生会长朝仓麻里亚。”
啊,果然啊。优子这么想到。坐在一起的学生会成员当中,只有她与其他人有着鲜明的不同,简直就像是不同种类的人一样。这样鲜明的对比下,她是位于整个学生集团顶点的存在也就是理所当然。倒不如说,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反倒是不可能的。肯定了这一点之后,优子和周围的新生一样,带着包含着憧憬、羡慕以及其他各种情感叹了一口气。
同时,她说话的口气与声音,都有着和外表相一致的完美。音色像是播音员一样动人,同时又像和孩子说话的母亲一样温柔甜美。
(母亲……啊。对,简直就像圣母一般。就连名字的读音都和圣母玛利亚一样。)
在这么想着的优子眼中,面前的学生会长的身姿不知不觉的就和圣经中登场的圣母的姿态重合了。
学生会长沐浴着所有新生憧憬的目光,却依然泰然自若,有条不紊的介绍完了身边的学生会成员,然后轻轻地微笑,开始向新生们宣讲学院生活的诸多要务与信息。
“首先,恭喜大家成功来到这所学校就读。对大家来说,这所纯和学院是一个全新的生活环境。正因为此,大家从今往后,肯定会对这样的生活有着或多或少、各式各样的不安吧。事实上,从现在开始的在纯和的生活中,这样的困惑与不安,至少最初是一定不会少的吧。
“这所有的困惑中,体现的最明显的,大概是对宿舍生活吧。……对于我们这样年龄的孩子来说,像这样的共同生活,大概是出生以来的第一次吧。从起床到睡觉的二十四小时之中总是要和一个人一起度过……特别是一年级和二年级之间的共同居住。像是个人隐私这样的问题,最后能不能顺利解决呢,抱着这样的疑问和不安的同学想必很多吧。其实,我自己在两年前入学的时候,心情也是和现在的你们一样的。
“但是,我相信,这样的不安很快就会消除的。在这个纯和学院就读的180名学生,没有等级之分,所有人都是同伴。对大家每一个人来说,现在居住在这个学院里的所有其他179个人,都是你的同伴,你的朋友。我们这些高年级学生也非常乐意和你们成为可以交心的挚友。”
优子和其他女生一样,一字不漏的倾听着麻里亚的话,认真得甚至快要忘记呼吸。面对这些听众,麻里亚保持着满带着慈爱的表情继续着自己的发言。
“……最后,想要说明一些关于学生会的事。在宿舍生活中,有着许许多多的规章制度。然而那些制度绝对不是学校方面制定实施的。那些规章,是我们为了让大家能够尽可能的享受共同生活的乐趣与便利,认真考虑与探讨之后,自己制定出来的。在这所纯和学院中,不管是学校还是寝室的制度,全部是由学生们自己制定并执行的。这种自主精神是学校的传统。在我看来,这是这所学校最值得骄傲之处。
“而制定并执行这些规章的组织,就是学生会了。虽然我现在正担任并管理着学生会的职员,然而我必须要告诉大家,组成学生会的,绝对不止是学生会的职员而已。包括大家在内的所有学生,都是学生会的成员,也都是组成学生会的一部分。所以说,如果你们对学校或是宿舍的制度有什么疑问,或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请首先和我们学生会联系,我们会尽我们所能帮助你们。
“这个学院,是我们大家的生活之处,所以我们大家应该自己使这里变得更好。在这里,我谨希望大家能够尽快的建立起相互之间的友情与同伴关系。今后,请大家多多指教。”
这之后,麻里亚深深地鞠了一躬。优子她们坐在椅子上深深地欠身回礼。
会场在麻里亚坐下后,又回到了只能听得见呼吸声的安静之中,然而优子的心却久久不能平息。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优秀的人……)
在潜意识中,优子已经觉得,麻里亚不是和自己同一等级的人,更不是自己可以相比的女性,只能再次发出憧憬的叹息。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所谓崇拜者的心理吧。)
优子觉得自己心中对朝仓麻里亚萌生的,就是这种感情。拥有那种不管是谁都会为之倾倒的领导力的人,是相当少见的。然而在优子看来,朝仓麻里亚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就像是圣灵一样完美……)
在麻里亚坐下之后,现在轮到了坐在她旁边的少女发言。
“我是学生会副会长冲野琴美。”
就像是朝阳一般的麻里亚周围的彩霞一样,她也有着百里挑一的美貌。不止是这样,坐在主席台上的所有其他学生会成员,都美得超过常人。
(能够拥有这样的地位,大概和容貌也有关系吧。)
美貌即优秀,这就是女孩子的价值观。那么在女子学校里,这种状况也便不足为奇。
冲野在简单的说明了宿舍生活的一些制度之后,开始解释一年级与二年级学生同住的意义。
在这间宿舍中,二十四小时都会有人和你一起生活。个人隐私不可能完全保证,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也没有可以让自己一个人逃避的地方。反过来说,只有通过和他人进行交流谈心,才能获得积极面对问题的勇气,向着解决问题的方向前进。
“那么,对于你们这些不习惯共同生活而迷惘着的一年级学生来说,帮助你们、指导你们就是和你们同住的二年级学生的责任了。所以说,在这个学院中,同一间寝室的一年级和二年级学生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姐妹一样。”
(姐妹……)
优子迅速地看了一眼主席台上的学生会职员中青木冴子的脸,然后慌忙移开视线。
同一寝室的两个人是姐妹……
(青木同学就是我的姐姐……)
对优子来说,这句话的意义非同寻常。优子是独生女,在到现在为止的十五年生活中,虽然经常有“如果我有姐姐”这样的妄想,然而真的要把这种想象带入到现实里和冴子的共同生活之中,把冴子当成自己的姐姐,总还是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对大家来说,同寝室的二年级学生就是姐姐,而你们是妹妹。一年之后,你们就会升入二年级,那时候,就请你们作为姐姐,像你们的姐姐一样,把许许多多的事情教给那个时候新入学的一年级学生。在两年之中,你们先扮演受教育者,再扮演教育者,这也就是成长的一部分。而三年级学生,因为这两年的辛苦,在第三年将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当然,实际上是为了她们能更好的为毕业考试用功复习。”
副会长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用来缓解气氛。然而对优子来说,之前提到的“姐妹”的话,还是像石头一样压在自己的心头。
“总而言之,这个方法的好处在于,大家不仅能和同一年级、同一班级的同学建立良好的关系,也能认识到学年不同的学生,和她们成为朋友。首先,在各个房间中,你们将各自认识你们的姐姐。同时,二年级学生去其他二年级学生的寝室玩的时候,也可以和住在那里的一年级学生成为朋友。反过来说,一年级学生去自己的朋友房间拜访的时候,也有机会接触到其他的二年级学生。……这也是我们希望全校所有学生都成为同伴的宗旨之所在。”
“那个,不好意思。”
突然,坐在优子斜前方的少女举起了手。
“请问怎么了吗?”
“那个,我是313室的深泽……”
“啊,好的好的,313室的话……”
冲田琴美似乎只是听到这里就明白了。
“那个,是深泽麻奈美同学吗?”
“啊,是的,是我。”
被叫出了全名的少女露出了有些害怕的样子。琴美轻轻地点点头。
“恩,那就没错。实际上,因为有一个二年级学生离开宿舍了,只有你的房间变成了只有一个人居住的状况。”
这立刻引发了新生之间一阵低声议论。
(离开宿舍……大概是退学吧。又或者是……)
优子感到了一阵不安,无来由的想起了宿舍玄关摆放着的那瓶花。
“一个人住一间房,真好啊……”
背后传来了不知道是谁的自言自语。
“那个,深泽同学的情况的话,就拜托隔壁312寝室二年级的三浦同学来照顾一下吧。……住在312寝室的同学是?”
是我。另外的一个少女举起了手。
“那么,就请你们两位一起作为三浦同学的妹妹,一起受她的照顾吧。可千万不要吵架哦。”
琴美用着像是哄小孩一样的语调,引发了新生之间一阵善意的笑声。
“那么,要说的事情就是以上这些了,麻里亚大人。”
“琴美同学,还有一点……由我来说吧。”
对话中的那个称呼让优子突然在意起来。之前的学生会职员介绍中,副会长冲野琴美应该和会长朝仓麻里亚一样,是三年级学生才对。那么……
(麻里亚大人?明明是同级生却用“大人”去称呼吗?)
不过,既然对象是麻里亚的话,大概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麻里亚再次站起,面对着优子她们开口。
“正如你们所知的,这所纯和学院是宗教学校。虽然这么说,但是现在学生中基督徒的数量应该已经很少了吧。……顺便问一下,这里的大家有多少人是基督教徒呢?是的话,请举一下你们的手吧。”
优子有些胆怯的举起了手。环视周围,只有四五只手零星的举着。
(高桥同学呢?)
这样想着看过去,发现椎奈并没有举起自己的手。
——不是基督徒啊。
“果然数量还是很少呢。好的,谢谢,可以把手放下了。……不过,不要在意这一点。事实上我也和你们一样,是基督徒。所以,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然后,麻里亚开始对信徒们开始说明每天早上晚上进行的礼拜仪式和每周日的弥撒等一系列事宜。对于这些宗教仪式,学生们可以自愿选择是否参加。当然,即使不是信徒的一般学生也可以参与这些仪式。
优子对于同为信徒的学生如此之少感到了一些失望。然而在听到麻里亚自己也是信徒之后,之前的失望马上被喜悦一扫而空。
(好的。既然和麻里亚大人一样的话,我也一定要加油了。)
这样坚定了决心之后抬起头,却意外地撞上了麻里亚看过来的视线。
(麻里亚大人,在看着我?)
无比温柔的圣母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这样想着的优子慌忙低下了头。
(肯定没有这种事的。一定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了吧。)
心跳不争气的加速了。血液集中到面颊上,整张脸庞红的发烫。
注释
“J”是“纯和(Junwa)”的首字母第二章 散华
1
少女们齐唱赞美诗的声音,在早晨透明而清澈的空气中回荡,一直传到了礼拜堂高高的天花板上。
引领着站在祭坛上的信徒的是既担任着学院长又是修道院院长的江田修女,弹奏着落地风琴的则是广濑修女。其他的修女则和学生们一起站在信徒席上,在赞美诗的歌声中加上咏叹的和声。
歌声的最后,少女们不断重复着赞美神的短句,广濑修女用风琴的声音引导着和声。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在一声高亢的咏叹后戛然而止,礼拜堂内回归了静谧。
这是每天早上例行的仪式。作为学校传统的早礼拜。
唱诗之后,是江田修道院长的训话。
“今天要讲授的是著名的‘山间说教’。在马太福音第五章……”
坐在信徒席上的修女和学生们,各自翻开了自己手中圣经对应的页数。
坂本优子也打开了自己的圣经,然后从书页上抬起头,张望着四周。
油漆有些剥落的墙壁包围着四周。钟楼的罅隙间透入的阳光和着祭坛上摇曳的烛火照亮了微暗的礼拜堂。祭坛背后的高处,是等身大的耶稣受刑雕塑,在淡淡的光线下反射出陶瓷的光辉。古老建筑特有的轻微的腐朽气味刺激着优子的鼻孔。
优子坐在信徒席的角落里,让自己融入这无处不在的森严氛围之中。
(这是神圣之地。是我可以容身之地。而且,这里有朋友……)
这是开学以来的第五天。最初还相当迷惑的优子已经慢慢开始习惯全新的学校生活与宿舍生活。在入住宿舍的第一天晚上,学生会长朝仓麻里亚率直的邀请自己参加的早晚礼拜,自己一次也没有缺席。在这样的宗教活动中,优子也终于结识到了亲切的朋友。现在,坐在优子旁边默诵着圣经的,叫做藤井沙织的少女,就是优子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位。
在学校中,学生中的基督徒被一般的学生称为“信仰组”。正如入学典礼上麻里亚所说,信徒的数量很少,甚至不满二十个。也正因此,信仰组的学生彼此之间也由于这联结彼此的共同信仰而更为亲密。优子所在的一年级一班里,只有优子和沙织两个人是信徒,两人也自然的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参加礼拜的少女们的座次是第一次就定好的。朝仓麻里亚坐在站立着的修女们正后方的前排中央,三年级的信徒们则是围着她入座,二年级学生坐在三年级的后方。而新生的优子她们则坐在更后排,以走道为界限划开,一年级二班的三个人坐在走道左边,而优子和沙织则坐在右边。这是几天之中便自然形成的秩序。
祭坛上,院长的训话还在继续,然而优子的视线却停留在坐在前排的麻里亚的背影上。
(麻里亚大人……)
从入学典礼以来,那个“麻里亚大人”的情报成为了所有新生最为关心的话题。比如说,生日是某月某日啊,成绩一直是学校第一啊,喜欢吃甜的东西啊,五十米跑保持着校纪录啊,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
简直就像偶像一样。不,在纯和学院这样的封闭空间里,麻里亚事实上就是少女们的偶像吧,而所有的新生都是麻里亚的崇拜者。不,要说起来的话,二年级,甚至与麻里亚同年级的三年级学生也是……大概这个学校里的所有学生都是麻里亚的崇拜者吧。
自然,优子也是崇拜者中的一员,甚至还是相当狂热的那一类。虽然觉得对同性抱有憧憬是一件很害羞的事情而在他人面前尽量假装自己并没有这种感情,然而优子觉得自己对麻里亚的憧憬之情应该不输给任何人。
(我所没有的一切优点,麻里亚大人却什么都有……)
仅仅是站在麻里亚身边就会心跳不已,仅仅只是远远的看着她的背影都会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优子望着麻里亚的背影,不自觉地出了神,甚至没有意识到院长的训话已经不知不觉的结束了,看着其他少女们都合上了圣经,她才手忙脚乱的跟着她们合上了书。
早礼拜的最后,大家齐颂着祷告语。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
优子因为在院长的训话中走神而感到了深深的罪恶感,此时全神贯注的投入祷告语的齐唱之中,无比虔诚的祷告着。
……
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阿门。
跟在修女后面走出礼拜堂。外面的朝阳已经升起。
“优子啊,刚才是不是发呆啊?”
走在回寝室的小路上,沙织毫不留情的指出了优子的走神。
“嗯,怎么说呢……”
“又是没睡好麽?”
沙织用了“又”字,是因为在这之前,优子和她说过自己入住寝室的第一天完全没有睡着的事情。当然,优子并没有告诉她那个原因是因为同一寝室的二年级学生青木冴子违规的夜间外出。
“唔,没事的。谢谢关心。”
冴子的违规外出从那之后就没有发生过了。开始习惯了两个人在同一间房间睡觉的事情之后,优子这几天已经有了比较充足的睡眠。
鸟儿的鸣叫在早晨的林间小径上交相回响。高大的乔木用绿色覆盖了头顶的天空,让小径像是隧道一般。走出小路,便是宿舍的大门。优子的视线像是被吸住一样停留在玄关一侧。
在毫不显眼的角落里摆放着的,插在花瓶里的花。今天是白色的。从入学以来,优子每天都在留意那插在空瓶里的花,发现似乎每天都会换上新的花朵。
(别的学生有没有注意到那朵花呢……)
优子“咕”的吞了一口口水。
“呐,沙织,你知道那朵花是放在那里做什么的吗?”
“啊,花……?啊,真的有朵花啊。好奇怪。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沙织似乎在优子提问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那朵花的样子。看着那毫不显眼的花瓶,她“唔”了一声,思考了一下。
“是不是有谁死了?”
沙织随口说出来的这句话,却让优子一怔,回头看向沙织的脸,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宿舍的屋顶。
顺着爬满了藤蔓的墙面看上去,高出屋顶指向天空的被称为塔的那部分映入眼帘。然后低下头,把视线落在地面上像是献给某人的花上。
顺着视线的运动,在优子的脑海中,浮现了什么东西从空中坠落下来的影像。那个“什么东西”似乎呈现着人的轮廓……
“走吧,优子,到早饭的时间了。”
沙织的声音把优子拉回了现实。然后,优子“呼”的吐了一口气。
2
放学后,优子回到寝室后,径直走向高桥椎奈所住的北栋226号房间去拜访。
“小椎,我来玩了,可以进来吗?”
“啊,优子啊。来的正好,现在刚好和早矢香同学说到一个超有趣的事情呢……”
椎奈这么说着,把优子拉进了房间。
入学以来已经经过了一周。新生们已经通过相互了解和考量,分别结成了自己的朋友圈子。
在纯和今年的新生中,椎奈则是相当引人注目的一位。她有着比起美丽不如说成是令人惊艳的容貌,而在女子学校这样的封闭环境中,一个人对其他少女的吸引力很大程度上便决定了个人影响力的大小。也就因为此,椎奈俨然成为了纯和一年级学生中的中心人物。
然而她却并不是那种和围绕着自己的女孩子打成一片的类型。在优子看来,椎奈一直是按照自己的步伐我行我素的生活着,那些因为椎奈的吸引力而接近她的少女,都无法跨越椎奈的心墙而了解椎奈的内心。因此,椎奈也被人说成是“并不是很好相处的少女”或者是“完全不明白在想些什么的女孩子”。
似乎只有和优子在一起的时候,椎奈才会敞开自己的心房。虽然不凑巧被分到了不同班级,然而之前优子和椎奈从那个车站开始结下的友情却一直延续着。
相互的交谈也和挚友一样,比起初次见面的时候要亲密许多。彼此的称呼也是,优子把椎奈叫做“小椎”,而椎奈则是像是称呼恋人一样,直呼着优子的名字。
“啊,小优子啊。欢迎欢迎。”
房间里坐着另外一个人,从正在读着的书上方抬起脸,用微笑欢迎着优子的来访。她就是椎奈的室友,二年级的樱井早矢香。
优子从一开始,对她的印象就定位在“人很好”上。那张稍微有些发胖但用长发把脸型掩饰的很好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柔而友好的微笑。
同椎奈和早矢香这两人在一起,对优子来说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最近几天以来,优子在这间二二六室度过的时间都快要比在自己的寝室还要多了。高年级学生过去的轶闻啊,宿舍里的一些潜规则啊,还有学校今后会举办的活动等等,本来应该从自己的姐姐青木冴子那里了解的东西,优子都是在这个房间里知道的。
而这一天放学之后,三人也像平时一样聚在了一起,随意的聊着天。
主导着话题的主要是优子和椎奈两个人。早矢香虽然也参与谈话,然而更多的时候是带着微笑附和着两人,又或者是当一个尽职的听众。在优子看来,这应该是出于她不想打扰比自己年青的两人吧。
在床中央铺着的毯垫上坐下,把头凑在一起,身体随意的舒展着趴在床上,这种姿势已经成为这个房间聚会时的惯例。现在,三人凑在一起看的,是宿舍的房屋安排表。优子和椎奈不能把相貌和名字对上号的学生还有很多,现在正是通过这样的交流来交换彼此所知的信息。
“……这个叫铃木裕乃的同学,是优子班上的吧?长什么样子呢?”
椎奈指着表单中间的一个名字这么说道。
“啊,唔。是的。”
现在还并没有班级的照片,优子只能用手边的稿纸画出大致的相貌来说明。
“啊啊,那个女生啊。……恩,看到这个发型总算是明白了。”
椎奈不住的点头。从侧面看到优子的画,早矢香用力憋住笑。
(这也没办法的吧。因为,我本来就不怎么会画画……)
优子有些郁闷的鼓起了脸颊。
不管是椎奈还是早矢香,都画得一手好画。在两人的笔下,流出的线条可以在稿纸上描绘出栩栩如生的画像。慢慢地也演变出了出题者画出画像,剩下的两个人去认画中人是谁的游戏。
画像游戏玩着玩着,话题不知不觉的转到了二年生和三年生的姐妹关系上。就好像早矢香之于椎奈,或者青木冴子之于优子的“姐姐”身份一样,现在的二年级与三年级的学生之间,也有着这样各自的被称为姐妹的关系。她们之间,到底谁和谁有着姐妹关系呢?想要更好的把握宿舍内的人际关系的话,了解这潜在的关系网便显得相当必要了。——于是,这边是现在三人正在讨论的话题了。
早矢香正准备从201室开始按照顺序进行说明的时候,椎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打了个响指。
“啊,早矢香同学。没记错的话,你不是有去年的房间分配表的吗?”
“啊呀,是啊,真的呢。只要看着那个的话就一目了然了吧。”
早矢香站了起来,打开了书桌的抽屉,一阵窸窣的翻找声后,从抽屉的深处翻出了一张泛黄的纸张,准备回到床上的时候……
“啊,不好意思。这个是房间交换前的版本。”
这么说着,回到书桌前,拿出了另外一张纸,然后和之前一样趴回了床上。
“房间交换,是……?”优子随意的前后摆动着翘起的双脚,这么问道。
早矢香轻轻点了点头,开始说明。
“最开始的房间分配,并不是决定死的。总会有不管怎么样性格也不能相互包容的学生被分在同一个房间的事情呢。于是每年四月底,在新生们对彼此的性格都有一些了解的时候,为了找到能更和谐相处的室友,就会进行房间交换了。大概,今年也有了。”
优子的脑海中突然便浮现出了青木冴子的事情。
“啊,不是吧。这里,优子的房间这里,不是有麻里亚大人的名字吗?”
椎奈盯着纸上的一个点,眼睛都瞪圆了。
“啊咧,我没和小椎说过吗?”
优子也看向那张纸,目光却被一个角落紧紧的吸了过去。
甚至椎奈之后发出的“好狡猾啊,优子”的声音,也被优子穿耳而过的忽略了。
313室。现在深泽麻奈美一个人居住的房间。在那个格子里,并列的写着两个名字。
“冲野琴美”和另外一个名字……安城由纪。
优子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于是试探着把目光移到今年的房间安排表上。然而那个名字并没有出现在今年的安排表上。
(安城由纪这个名字,这个人是……)
优子的思绪被这个疑问所充满,没怎么多想的,向早矢香开口询问。
“那个,早矢香同学,这个叫安城由纪的同学……”
说到这里的时候,优子突然看见早矢香眼中瞬间闪过的困扰。
“……现在好像不在这个学院读书了。发生了什么吗?”
“小由纪她……”
早矢香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和之前聊天时判若两人。旁边的椎奈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从分配表上抬起头来。
然后,早矢香紧紧闭上眼睛,用力摇了摇头。
“……我不能说。”
一瞬间,房间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三人都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
“那个人,是,死掉了吗?”
优子有些急切的追问,打破了凝重的沉默。早矢香露出了相当吃惊的表情,然后,像是放弃了一样,无力的点了点头。而优子则像是不吐不快一样,继续着追问。
“那是……自杀?”
对于这个问题,早矢香轻轻地点了点头。旁边的椎奈一下子忘记了呼吸。
“是从……那座塔上吗?”
“为什么连这个都……”
早矢香抬起了头,盯着优子的眼睛,像是想要找到什么。
(果然……)
和自己所想象的完全一样的事态,让优子一阵阵发寒。
3
宿舍南侧的栅栏上的空荡处,优子把沉重的被子挂到上面晾晒,然后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周日的上午,阳光有些毒辣的从天上射下。宿舍的屋顶上,被子和洗过的衣服在阳光下反射着晃眼的白光,随风摆动着。优子迎着风做了一次深呼吸,感受到了阔别许久的清新气息。
从东边的栅栏俯瞰下去,可以看见整座学院。正下方的树木是葱郁的树林的一角,顺着树林看过去一点是礼拜堂,再把目光前移,地面的土色与教学楼的灰色混杂在一起。校园之中的樱花似乎已经全部凋谢了,一片青绿的樱花树像是围栏一样包围着整个学院。在樱树之外,远处与天边彩霞相连的群山脚下,隐约可以看见山下城市的街道。上方是无垠的青空,悠哉的白云缓缓的随风漂移。
像这样环视周围的时候,视线的一角,一片突兀的黑影闯入了眼帘。只是看到那一点影子,优子的心情就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之前向下俯瞰时,对于屋顶到地面的距离并没有什么实感,甚至有些忘形的把身子探出了栅栏。而在注意到眼角的“那个”之后,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目光从那里移开,再也不敢往下看了。
塔……
位于宿舍东边的楼廊最上端的,是三所宿舍楼梯尽头的出入口。在那两端,优子刚刚从那里上来的南栋楼梯和另外一边的北栋楼梯的上方,是被称为蓄水塔的,安放着相当大的球形水槽的房间。而只有中央栋的楼梯和其他两者不同。因为除了楼梯间以外还有其他的房间,所以四周要宽上许多,在那之上延伸出的是包括塔顶在内比屋顶还要高上十米左右的建筑物,住在宿舍里的学生都把那个称作“塔”。
正如听到描述的人可以想象到的,那座“塔”的顶端,是四周被只有高度到胸口左右的栅栏所包围的,其他什么都没有的类似于瞭望台一样的空间。从栅栏到塔顶之间,大概还有一米半左右的高度,只有四角的柱子作为支撑,四面通风,即是所谓的“开放空间”。塔是依着宿舍正面的东墙建起的,从廊柱支起的瞭望台东边探出身子,可以毫无遮蔽的径直看到正下方宿舍一楼的玄关口。
而四个月前,那个下着雨的寒冷冬夜,叫做安城由纪的女学生,更是用自己的身体证明了这一点。
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下,抬头注视着那散发着灾祸气息耸立向天空的塔,优子感到一阵恶心的眩晕,慌忙闭上眼睛。
之前的下午,从早矢香那里听说的事件发生时的事,又在脑海中重新响起。
“……小由纪,是个非常可爱,性格非常好的孩子啊。成熟而诚恳,真的是相当好的一个人。即使在信仰组之中,也算是特别认真的基督徒了。不管是谁都很喜欢她,尊敬她。虽然是这样……
“对,那是去年的圣诞节,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凌晨。
“在那之前的除夕夜,雨从早上开始就下个不停,即使到了深夜也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反而越下越大。唰啦唰啦的雨声充斥着耳朵,让我即使躺进了被窝也怎么都睡不着。就在觉得自己终于进入了浅浅的睡眠的时候……
“听到了什么东西的声音。“啪”的,或者说“咚”的一声?非常令人厌恶,对,非常不吉利的声音。大概那之后,是好奇着那声巨响之后会不会发生什么别的事吧,总之那个时候我就清醒了过来。那之后用心听着周围的动静,然而听到的,却又只有雨声了。结果,从那之后再也没有睡着了。
“在那之后,可以听到相马修女焦急的走来走去的声音,恐怕……那就是因为发现了小由纪的死吧。那天晚上,被那个声音吵醒的,不只有我一个人,修女也是。于是,直到天明,修女们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其他的学生们似乎谁都没有注意,直到起床的广播响起之前都睡的很香。就算像我一样一度被吵醒的学生,在那之后也很快的回归了睡梦之中。
“然后就是第二天早上……圣诞节的早上了。早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我们就被异于往常的宿舍广播叫醒了。然后,我们都知道了发生了什么。小由纪死了。从塔上坠落下来的。
“那一天连警察也来了。那一整天之中,学院都陷入了捅了蜂窝一样的大混乱之中。然后,在学生会会室——想要进入那座塔的话,必须要通过那个房间——在学生会会室里,留下了像是遗书一样的东西。
“最后,那个似乎被认为是自杀。虽然修女们说那个只是单纯的事故,不过怎么想都很奇怪。因为,本来的话,自杀都是要有什么原因的吧。……明明在学院中,并没有什么欺负她排挤她的事情啊。
“结果,即使到现在,那件事情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迷。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只有小由纪已经死掉的这个事实罢了。”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的优子,似乎是被吸引了一样,再次看向那座塔的方向。听到早矢香的话的时候就浮现出的疑念再次在胸中腾起。
(那个不会是自杀。基督徒是不可能自杀的。)
那样的话,会是什么呢?如果不是自杀的话,那个少女又是为什么会从塔上坠落下来呢?
优子推开中央栋塔楼的门,回到有些昏暗的楼梯间,一瞬间因为光线的差异面前一片漆黑,不过很快就适应了。
向前走的话,就会走上下楼的楼梯。而自己的左手边,是其他两栋的楼梯间都没有的一扇门。门牌上写着“学生会会室”。
优子慢慢地走到那扇门前,把手放在门把上,轻轻的转着。没有转动,门锁上了。——确认了这一点,优子有些安心的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如果门没有锁的话……)
自己会做些什么呢?进入学生会室。里面应该有通向塔上的阶梯。走上那个阶梯,登上瞭望台。走到东边的胸栏前。探出身子,看向下方。
然后……
(什么啊,我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脑海中浮现出的一系列的想象,让优子恐慌不已。实际上,意识回归现实的时候,两只手上已经起满了鸡皮疙瘩。事实上现在,优子已经像是被什么东西引诱了一样,像这样走到了“塔”下方的中央楼梯的楼梯间,然后还试图打开可以通向“塔”的唯一房间学生会室的门。
(恩,简直就是被什么东西引诱了。)
引诱自己的是什么呢……?安城由纪的,亡灵……?
其实,那只是优子自己潜意识对自己的驱动罢了。只是优子自己想要知道真相的愿望罢了。那时候,听到安城由纪坠楼而死的事情并不满足的优子,向早矢香提出了一个又一个有些任性的请求。
“那位安城同学的照片,这里有吗?”
对于这个请求,早矢香只是保持着沉默。优子为什么想要看那张照片,早矢香差不多能想象得到理由。而只是看到早矢香的反应,优子便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所以,在从早矢香那里拿到照片的时候,优子残留下来的兴趣,已经只限定在了“到底相似到什么程度”上了。
早矢香作了诸如“是在秋游的时候拍下的照片”这样的补充说明之后,气氛又陷入了沉默之中。照片之中,在红色的枫树林包围之下,穿着运动服的两个少女站在一起,朝着镜头微笑着。一边是早矢香,比现在看起来更年轻一些,更像是小孩一样的感觉,而另一边的少女这是……
和优子的想象并不相同。
照片中的安城由纪脸很小,留着短发,眼睛和鼻子也都相当小巧,看上去会给人以比实际年龄要幼小许多的错觉。虽然脸的轮廓和嘴巴大概确实有几分像优子,但是仔细看,眼睛之类的地方,有着和优子不同的更为漂亮的形态,这些细节的差异累积起来,整体上构成的,便是比优子可爱得多的脸庞。
(真的……很像吗?)
虽然如此,但是别人和自己像不像这种事情,当事人自己往往是不明白的。实际上,侧着头看着照片的椎奈,已经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叹。于是优子决定去问她来得到答案。
“你觉得很像吗……小椎?”
被问到这一点,椎奈低下头思考着。
“不是外表上的直接相似,但是,该说是气质还是什么的,给人的感觉或许很像吧。”
几个月以前,一个少女在自己读书的学院之中谜一般的跳楼而死。这种在寄宿学校这样的封闭空间中发生的时间,对留在这里的所有人肯定都留下了或多或少的冲击,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伴随着人们记忆的淡去,事件的影响会慢慢消失而已。
然而,仿佛像是要让人们记起死去的少女一样,和她拥有相似气质,相似外表的新生,在事件的记忆还没完全褪色的时候,进入了这所学院。——那就是优子。在了解安城由纪的那些人眼中,恐怕优子并不是优子,而是由纪的亡灵吧。
这或许就是这所学院强加给优子的角色扮演吧。
“对我来说的话……小优子,你和小由纪,完全是不同的人哦。我觉得注意到那些相似点反而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呢。”
早矢香温柔的安慰着优子,然而这些话并不足以把优子从那份“相似”的诅咒中解脱开来。优子现在那不安的心跳也正好说明了这一点。
(绝对不是自杀。基督徒不可能自杀的。)
要解开“安城由纪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谜团。优子觉得,这是向其他人表明自己和由纪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的唯一手段。
(这个谜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解开呢……)
将由纪推向死亡的巨大的机械,现在一定还在学院的暗处运作着。而优子现在,恐怕已经被卷入了和由纪那时一样的齿轮之下,如果不尽快找到那个机械的正体,把它停下的话,最终,自己可能会和由纪的命运一样吧……
这种想法并没有任何理由。因为相貌和气质多少有点相似,截然不同的两个少女也不得不走上相同的命运什么的,像这样的话根本就连歪理都算不上。然而直觉却这样告诉着优子。如果就这样放任现在的事态不管的话,某一天,自己一定会和由纪遭遇同样的……
离开学生会室的门口,慢慢地走下中央栋的楼梯,优子感觉到,自己不能不去弄清楚,将安城由纪一步步紧逼直至死亡的那台机械的真面目了。第三章 启示之朝
1
周日和春假之间的,是四月最后的周一。
这一天下午召开的学生会议,主要要处理两个议题。其一是在一年级学生中任命新的学生会成员,另一个则是讨论房间交换的动议。
一年级和二年级加起来一百二十名学生一起在食堂集中,比入学教育多上一倍的人数让食堂显得相当拥挤。优子和椎奈与早矢香一起,坐在食堂角落不惹人注目的地方。在她看来,不管那个议题都和自己毫无关系。
在正面的主席台上,面对着一般学生坐着的,一如既往的是学生会的成员。在她们中央的当然是朝仓麻里亚的身姿,她嫣然微笑着,示意身边的冲野琴美宣布了会议的开始。
“……那个,首先是从一年级学生中选拔学生会成员的事情。希望以下被念到的同学,如果愿意的话,能够加入我们学生会。首先是,片桐茜同学。片桐同学?”
“啊,是。”
坐在前方的茜高高的举起了手。有着像盛开的花朵一样漂亮的面容的少女,同时也是优子的同班同学。
“好的。被念到名字的同学请离开座位站到这边来。那个,之后是,佐藤瑞穗同学。……长根香澄同学。”
被叫道的少女们都没有表现出异议,只是静静的从座位的缝隙间穿行而过,走到前方。
“……然后是,高桥椎奈同学。”
那个瞬间,优子看向旁边的椎奈,发现她脸上也是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然后无言的站起来,像其他被点名的少女一样,走向前方。
(小椎……)
目送着椎奈的背影,优子不知道为何有一种无法消除的不安感。
茜也好瑞穗也好,又或者是椎奈班上的香澄也好,大家都是相当美丽而引人注目的存在,她们自己也有着乐于受人瞩目的积极外向的性格。本身三个人也都担任着班级委员,作为学生会成员都应当会是不错的人才。高年级学生任命她们作为学生会新人,应该是很妥当的。
然而,为什么会有椎奈?或许,只从外表上判断的话,椎奈和其他三个人一样,不,有着在她们之上的,拥有让他人不自觉的被吸引的魅力的容貌。但是和那三人完全不同,椎奈从入学到现在,一直在努力着不让自己变得引人注目,只是我行我素的生活着。所以,如果要让新生自己选出新生中的代表的话,椎奈恐怕是一定不会入选的吧。
在四名少女都站在前列之后,琴美让她们分别阐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能够和麻里亚大人一起,为学院的各个方面尽自己的能力,是一件非常高光荣的事情。我一定会拼命加油的,以后请多指教。”
被选上的少女们,都激动地红着脸,说出了这样的台词。
(是啊。她们……小椎也是,从今往后就可以和麻里亚大人一起处理学生会事务了啊。)
这么想着的优子,开始有些小羡慕前方站着的四名少女了。
最后轮到了椎奈的陈词。和其他人不同,她只是保持着无表情的脸,平淡的说着。
“我是高桥椎奈。既然被选为了学生会成员,从今以后就会为了大家的事情出力。我会努力的。”
椎奈变得不再只属于她自己,而成为了大家的椎奈。这么想着的优子,觉得椎奈那有些冷淡的陈词中,多少有一些无奈的意味在里面。
新成员的任命到此就结束了,接下来的议题是宿舍中的房间交换了。和之前不同,二年级学生纷纷抬起了头,用饱含兴趣的脸看向主席台,“咕”的吞下一口口水,等待着琴美的发表。
首先是惯例的介绍。
“这是每年都会进行的活动,今年也是一样。在现在,新生入学已经有一个多月,对彼此的个性都有了一定了解的时候,比起之前草草定下的房间分配——即是说一年级和二年级学生的室友搭配——可能会有一些更和谐、更融洽的安排方式吧。我们考虑到这一点,拟定出了新的房间分配表,在这里对一二年级全体学生发表。
“基本上,发生移动的都是一年级学生。因为对二年级的学生来说,现在住的房间就是之前一年居住的地方,应该都有一定的感情了啊。”
和之前的气氛不一样,现在会场各处都有着低声的议论。
“那么,就开始公布了。首先是,307室的井上同学。”
“是。”
一个少女举起了手。
“那个,请你搬到309室,矶田同学的房间。矶田同学?”
“这里。”
一个二年级学生举了下手,和另一边的井上美奈子相互对视,交换了有些困惑的眼神。
“矶田同学,井上同学。你们两人从今以后,就要在同一个房间开始共同生活了,请务必和谐相处。那么,之后是309室的宫城岛同学……在吗?”
“啊,在。”
“那个,请你搬到323号室……”
然后冲野琴美发出了一系列的指示,念到的名字被写到了坐在琴美身边的风间忍背后的写字板上。交换名单中,也有些之前就因为室友关系不好而很有名的同学,在听到她们的名字的时候学生中就会浮起一系列“嗯”的声音,没有明说的表示着“预料之中”。
调动的对象也包括着新加入学生会的成员。片桐茜搬到了风间忍的房间,长根香澄搬到了沟口尚子的房间,似乎是要让她们和同是学生会成员的二年生同住的样子。想到这里,优子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那么,最后是226室的高桥同学。”
“……是。”
站在前排的椎奈,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状况,有些神经质的回答着。
“请你搬到203室的青木同学的房间。”
优子的心跳加速了。因为接下来,要念到的将会是自己的名字。
“那么,现在203室的坂本同学。”
“是。”
“……作为交换,请你搬到现在椎奈同学的226室。房间交换的安排就是以上这些。”
优子越过之前椎奈所坐的空位,看向坐在旁边的早矢香。早矢香像是在说着“太好了”一样,对优子露出微笑。
(我和小椎交换了房间……)
能够和樱井早矢香住在一起,认真想想的话其实是相当难得的好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优子心中的某个角落,却总是有着“单纯的为此而高兴真的好吗”这样的戒备心理,所以只是对着早矢香的微笑,露出了有些暧昧的笑容。
会场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喧嚣之后,交谈的声音像是退潮一样消去了,因为会议的最后,是麻里亚的发言。
“成为学生会新成员的诸君,接下来可能会比较辛苦,不过请抱着对学院的奉献精神,为这个学院里的大家服务,今后就拜托你们了。请多指教。
“然后,在房间交换名单中的各位,在这个时间进行房间的迁移,大概是一件不怎么容易的事情吧,不过也请务必遵从我们学生会的指示,拜托大家了。可能的话,就请在今天和明天的休息时间里完成所有的移动搬迁吧。这样的话,等到休息日结束的时候,就可以以全新的面貌和精神,迎来新的一个月了。”
这之后,麻里亚做出了会议结束的指示。在台下的交谈与私语声开始高涨的混乱之中,早矢香像是十分在意一样盯着自己旁边的空位,静静地坐着等待着会场恢复平静。然后,优子跟在早矢香的后面,走向226室。
“这之后的一年,请多指教了,小优子。”
“啊,好的。我这边才是,请多指教了。”
优子有些慌乱的低下头。看到优子的紧张,早矢香忍俊不禁,“噗噗”地笑了起来。而看到这笑容的优子也终于从心底觉得这样的房间交换是一件好事了。
“其实啊,我一开始见到优子的时候就觉得,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啊。实际上当时就有‘如果和这样的孩子住在一起就好了’这样的想法呢。”
被这样说出了真心话,优子却反而觉得有些困惑。
(这样的话,她到底是怎么看待小椎的呢……?)
虽然是高年级学生但却相当的天真无邪,和优子她们像是同级生一样相处的早矢香,以及虽然是新生但是给人大人一样成熟感的椎奈。现在优子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两个人的性格到底相合到什么程度的事情。
(虽然要我说的话,比起和冴子同学一起,和早矢香同学一起也要好很多就是了。)
但是即使是优子,也不会一下子无遮拦的说出这种话来。就算再天真,优子也知道这种话对冴子是相当失礼的。
(需爱你们的邻人……主是这样教育我们的)
就算是扪心自问,优子也认为自己绝对不是讨厌冴子。因为学生会的工作,冴子不在房间里的时间占了多数,即使是在房间的时候,两个人也都建立起了互相不干涉对方生活的共识。对优子来说,在203室度过的一个月,其实和一个人住并没有太多的区别。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两人间的气氛也算是和乐,对于和同室的前辈继续保持着这样的关系,优子其实没有抱有什么不满。
然而,有一点除外。
那就是之前发生过的,夜间外出的事。那并不只是在入住第一天夜里发生,在那之后,仅仅是优子察觉到的冴子的深夜外出就发生了两次。在深夜中惊醒,然后察觉到旁边的床铺空着的,那种程度的违纪行为……
她那些时候,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或许,是学校外面吧。虽然看起来是直接穿着睡衣外出的,不过如果是在哪里换好外出用的衣服,然后用某种方法离开学院,走下山去到山下的城市里,去进行一些不伦的娱乐的话……
又或者,她也只是在宿舍之中徘徊罢了。
不管怎么说,和安城由纪的事件一样,青木冴子的外出也已经成了挂在优子心中的另一个心结。而不管是哪个,都是不能和别人商量的事情。
(青木同学,你好像经常地会在半夜离开这个房间的样子,那些时候到底是去哪里了呢?)
像这样直接去询问对方明显也是不可能的。这一个月之中,优子一直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和冴子保持着室友关系,实在是吃够了苦头。
——然而,既然和椎奈交换了房间的话,之后再也不会碰到这种不伦行为了吧。
(不过,反过来却变成了小椎……)
冴子如果之后也和先前一样继续着夜间外出的话,一定会被椎奈目击到的吧。
为了避免之后弄出非常麻烦的事端,优子在椎奈稍晚些时候回到房间之后,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一字不漏的听完后,椎奈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之后会好好和她谈的。”
“不是吧。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吧。如果今后因此被讨厌了的话……”
“难道一直放任不管就好了吗?真的没问题吗?”
椎奈那“无论如何也要摊牌”的态度,让优子相当吃惊和担心。
第二天,二十九号。在当天早上,优子已经和椎奈交换了房间,迎来了在新的房间的第一个夜晚。
优子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却不管怎么样都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然后,终于意识到违和出现在哪里,那让优子自己都有些吃惊。
气味,没有了。
那个又酸又甜的,让人感到怀念的香味,最近一段时间已经淡得让自己意识不到的,麻里亚在房间里残留下来的香味。然而一旦搬到了完全没有那个气息的房间里,自己已经习惯了香味的嗅觉便传达出了不适应感,诱发了被子中的优子一系列的思绪。
(麻里亚大人……)
椎奈之后会怎么样呢,现在又正经历着怎样的夜晚呢?在那个残留着麻里亚的芬芳的房间,变成了学生会成员专用的房间,偶尔可以看见为造访冴子而来的麻里亚的容姿的那个房间……
(麻里亚大人和小椎……)
自己所憧憬的那两个人,可以很轻易的变得很要好……而自己却被放在一边。
优子对此也只能发出一声叹息。甚至自己都能很清晰的意识到心中汹涌而出的丑陋的嫉妒心。
(没关系的。小椎一定不会抛弃我的。)
抱着这样不安的心情,优子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浅浅的睡眠之中。
2
进入五月之后,伴着细雨,季节由春天步入初夏。
入学的时候还混杂着枯叶的黄色的生满黄绿色新芽的山丘,现在已是一片浓郁的绿色。阳光鲜艳的照耀着生机勃勃的萌芽。
在那山丘之上古老的礼拜堂中,优子一个人在信徒席上坐下,静静的听着时间流逝。
在学院中被朋友包围的生活中,优子也有些时候会想要一个人独处。而这种时候,便是这间礼拜堂发挥作用的时机了。从下课后到晚弥撒之间的这段时间里,这里一般是没人的。
洞开的大门的两侧,用彩色玻璃制成的透光窗,在下午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每扇窗户都折射出缤纷交织的色彩,如同光在比美一般。而教堂中央的十字架上的耶稣和圣母玛利亚的雕塑,也被这光线描绘得美轮美奂。
(好漂亮……)
祭坛上的基督,保持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姿态俯视着优子。没有丝毫凌乱的静谧,古老建筑物的气息,这一切都是庄严与美丽的完美结合。
(这就是主的祝福……)
这个时候,礼拜堂内的光亮一瞬间带上了一片阴影。优子回头看向入口处,在敞开的大门投射进的光中,逆光站着的人影正看向这边。而后,那个人影发出了声音。
“……优子。”
“什么嘛,小椎啊。”
走出了背光的人影,显现出少女的身姿。回归正常的身体轮廓的颜色,和彩色玻璃投射进来的色彩相互融合,高桥椎奈像是被这样的彩霞包围着一般,走到了优子身边,亲切地微笑着。
“果然是在这里啊。”
“嗯。不过真是少见呢,小椎居然会来这里。”
“实际上,这是第一次来呢。嗯,原来里面是这个样子的啊,稍微有点意外呢。本来以为在这里面,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更大一些的呢。”
“应该要小声点才对吧。”
“不过,想要说一些秘密私语的话,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呢。”
椎奈降低了音量,和优子这么说着。优子空出了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椎奈坐下。
“那个门,一直都是这么开着的吗?擅自关上的话,果然还是不行的吧。”
椎奈却只是说着这样的话,退回了门边上,看着优子的脸。最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应该没问题的吧……)
因为一部分光照被遮住,礼拜堂内瞬间变得昏暗下来。不过很快的,优子的眼睛就适应了这个亮度。
从钟楼投射下来的阳光照亮着祭坛上的基督像。在那束光带之中,可以清晰的看到空气中细小的尘埃无规律的飘动。在优子的感觉里,关上了大门,反而平添了礼拜堂中的神圣感。
关上门之后走回来的椎奈,在优子之前空出的位置上坐下,然后轻声开口。
“优子……”
什么事?优子把脸侧过去看向椎奈,却发现对方的面容正近在咫尺的凝视着自己。
“喜欢你……”
呃……还没有反应过来,优子的双颊就被椎奈的双手包住,而椎奈那美丽的面容也越靠越近。
(啊……)
条件反射一样的闭上眼睛,嘴唇上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唇的触感。
上半身顺应着重力倒下,优子以被亲吻着的姿势仰躺在了信徒席上,而椎奈的身体则像是要和自己重合一样压在上方。
(怎么了……不要啊,这种事情。)
对方的舌头积极的运动着,想要在优子紧闭的双唇间找到空隙。而优子却只是持续表达着拒绝。终于,感觉到对方的嘴唇离开了。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椎奈的面容。保持着两手撑在优子头的两侧,把身体压在优子身上的姿势,椎奈俯视着优子,表情浮现出不安的神色。
“对不起。我……”
躲避着优子的视线,把身体从优子身上移开。
“为什么……?”
优子一边支起自己的上身,一边这么问着。头脑依然处于狼狈的混乱之中。
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事情,已经脱离了优子之前十五年生活的世界的范畴。
心脏狂跳,呼吸凌乱。用左手的指尖,颤抖着触碰自己的嘴唇,来确认之前发生的事情。
(被……吻了,呢。)
“求求你了,不要讨厌我……”
椎奈声音颤抖着这么说着,然后,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样,抬起头面向优子的方向,甚至来不及调整慌乱的呼吸,就开始说个不停。
“呐,听我说……我的事情。……我,做不到的。……喜欢男人什么的,那种事。然而,我对优子……一直喜欢着的。一直是,像恋人一样看着优子的。……优子,讨厌这种事情吗?……等等,不要现在说出来。……好像是的呢,基督教的话,是把我们这种恋爱,看做不好的东西,禁止的吧。……但是,拜托了,稍微等一下。先把我的事情,听完好吗?
“我……在进入这里之前,初中的时候,就和男人发生了关系。……但是,是和继父。”
听到这句话,优子吃了一惊,看向椎奈。毕竟,这样的告白内容的冲击力足以把之前突然亲吻带来的惊讶全部吹飞无踪。
“在我的眼中,妈妈是像人偶一样漂亮的人。然而,也是像人偶一样,一个人的话就什么都做不到的人。爸爸……我的亲爸爸,在我十岁的时候就死了。当时就开始担心着‘啊,之后要怎么生活下去啊’,因为,和那样的妈妈在一起,是吧。不过那之后,家里就经常会有我不认识的男人出入了,一个接一个的出现,这样的感觉。
“打破这样的生活的,是那个人的出现。
“相当有钱的样子,那个人。而且,性格也不错。……至少,我最开始是这么觉得的。作为和带着孩子的30岁女人再婚的对象来说,是相当不错的那种。
“之后,就搬到了新家中,开始了三个人的生活。最开始,我是个累赘。毕竟是再婚带过来的女儿嘛。……不过,我觉得不管怎么样,还是比之前两个人的生活要好上不少的。
“然后,事情就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那个人开始显露出他的本性了。最开始只是有意无意的偷窥我洗澡。那之后是故意的触碰我的身体。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大概还不算什么的吧。
“那一天……妈妈回娘家去了,家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然后,在我洗澡的时候,他就突然冲了进来。我,明明制止了他的,可是,没用。……那就是一切的开始了。那之后,他是尝到了甜头吧,时不时的就会跑到我房间来。
“我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当作这些事情全部没发生过。母亲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事情,即使想要和人倾诉,都根本找不到对象。……就像这样,三个人保持着这样扭曲的关系,在那个家里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最后,那个人也因为这自己播下的恶果,受不了那样的关系,脑子变得有些奇怪了,母亲也因此终于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大概,是因为家里成了那种状况的原因吧。……在学校里,不知不觉的开始喜欢上了同年级的女孩子……变成了这个样子。……呐,优子是怎么看的呢,这样的,我的事情……。果然,是觉得很奇怪吗,觉得很恶心吗?刚才说的那些话,果然很讨厌吗?”
优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面前的美少女,椎奈所背负的过于残酷的命运,自己究竟应该抱有怎样的感受,优子完全不知道。
其实,这样的事情,世间似乎经常发生,也时常会见诸报端。在家庭之中,隐秘的对自己的孩子施加性方面的虐待,绝对不能被容许的罪恶。……然而在这之前,那都是和优子完全无缘的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报道之中出现的匿名的加害者与匿名的被害者。然而现在,作为活生生的实例,同时更是自己挚友的椎奈,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针一样尖锐的目光正追问着优子。……不要讨厌我,接受我。那双眼睛正这么倾诉着。
(为什么,小椎。这么沉重的话题,像我这样的人……)
喜欢你。想要爱你。……这样沉重的话。
“……唔。小椎,就是小椎。……到今天为止不都在一起的吗?讨厌什么的,怎么会呢……”
“那么,喜欢我吗?”
“……恩。当然。”
“太好了。”
椎奈如释重负一般,展露出笑靥。……大概,这才是椎奈真正的表情吧。优子这么想着。
(那个椎奈的义父,就这样抹杀了椎奈脸上这样的表情……)
绝对不能原谅。
不知道什么时候,椎奈的脸已经快要贴上自己。
“啊……”
(等等。)
优子条件反射的想要把脸背过去,那个瞬间却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对于椎奈来说将会是怎样残酷的打击,于是,便像是被束缚住一样,再也没办法移动身体。
在自己面前,是为了避免鼻尖相撞而侧向一边的,不断靠近的椎奈的脸……
优子闭上了双眼。
唇与唇重合。像是品尝着优子下唇的味道一样,椎奈的舌头旋转着,然后从双唇的间隙中进入口中,来回运动着,找寻着优子的舌头,然后与之相互交缠。
而优子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深处,有什么正伴随着椎奈舌头的运动,慢慢地醒过来。在那时候……
“不行。”
优子的双手,无意识的用力将椎奈的身体推开。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呼吸相当混乱,喘气都有些困难,耳朵深处可以听见血管“咚咚咚”的脉动。
优子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从倒在座位上的椎奈身边慌乱的退开,跑向出口。从打开一个小口的入口,光线透过细小的门缝射进来,优子就向着那束光跑去。
就算已经到了外面,优子还是一直背离着身后跑着,直到喘不过气。跑下山丘,沿着山下的湖泊跑到深处,才终于停下了脚步,扑倒在地上。
(小椎……)
自己到底伤害了她有多深呢?
究竟应该怎么做才好呢……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确实像那样粗暴的推开了椎奈,表示出了拒绝。不管怎么说,那都绝对不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
(不行。……要怎么做,想不出来。)
优子看着天空,调整着呼吸,试图集中凌乱的意识。
(为什么,现在的天空会这么美呢……)
“呵呵,呵……”
为什么,突然会忍不住发笑呢?又为什么,眼泪又会和笑声一起,止不住的流出呢?
3
优子忧郁的日子,从那一天就开始了。
从椎奈想要亲吻自己的那一刻开始。
(要怎么做才好呢……)
不管怎么想,都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在礼拜堂和椎奈的亲吻,对于优子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件。虽然那个是自己的初吻也是一个原因,但是绝对不止于此。
从那之后,优子甚至不敢去看椎奈的脸。而椎奈也是,似乎总是在有意的避开优子。然而,在这样狭小的学院之中,总会有两个人迎面碰到的时候。每到那种时候,优子就只能硬着心肠,装作没看到椎奈一样从他的身边走过。
似乎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果,小椎也像上帝祈祷的话,一定会……)
在优子看来,椎奈是背负着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残酷遭遇的少女。而要将她从那样的苦难中拯救出来,除了信仰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现在这样,两人之间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优子啊,你和椎奈吵架了吗?”
在优子躺在床上叹气的时候,早矢香有些关切的问到。这是五月八日,星期四的晚上的事。优子和之前一样,胡乱的编了些椎奈的事情搪塞过去。像是与优子忧郁的心情相应一般,窗外的大雨倾泻而下。
“不,没有吵架什么的,只是,稍微发生了点事……”
暧昧的回答。从优子的回答中,早矢香像是明白了什么,然而只是像表示出“我不会再进一步追问”一般,“唔”的闭上了眼睛。这样的体贴,让优子一瞬间觉得,或许和椎奈接吻的那件事,可以和面前这个高年级的“姐姐”倾诉。
(不,不行。……如果和别人说了的话,万一,小椎是同性恋的传言被传播开来的话……)
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因为有着这样的可能性,以及这会给椎奈带来伤害的可能性,优子决定不对任何人说这件事。
因此最后,优子只是和早矢香说了些别的话,把话题岔开了过去。
熄灯之后,优子在黑暗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从和椎奈接吻以来,每天晚上都像这样难以入眠,已经慢慢地积累成了睡眠不足。虽然好像困得一下子就能睡着的样子,但不管怎样努力,人却总是清醒的。
闭上眼睛,脑内不断回放的,是早上,椎奈看到优子时,迅速把脸背过去的神情。心中如一团乱麻纠结不清。焦虑无措之间,只有时间在飞快的流逝。
雨声毫不留情的倾泻进耳朵。
不过,幸而身体的疲劳是诚实的,不知不觉的,似乎已经打了一个小盹。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房间依然和之前一样浸没在黑暗中。耳畔听到的,依然是不变的雨声与早矢香睡觉时轻而平缓的呼吸。
身体很沉重,像是只有头部以上清醒过来的奇妙感觉,好像就这样闭上眼睛,就又能回到睡眠的世界的朦胧感觉。不过,在优子睁开眼睛,用耳朵倾听周围声音的时候,四肢也逐渐恢复了意识。在最后一丝睡意缓缓消散的时候,优子已经可以正常的把身体支起来了。
(几点了……?)
在床上坐起身子,眯着眼睛看向桌上的钟。黑暗中,夜光的数字浮现出来,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好像是睡了两小时左右的样子。
感觉到了轻微的尿意,优子轻轻的从床上下来,尽量不吵醒早矢香的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只有淡淡的长明灯照明的走廊依然相当的昏暗,长长的走廊上,只有紧急出口的绿色灯光清晰可见。窗外,雨的舞蹈依然激烈。玻璃的两面分别映射着下落的雨滴与优子的身姿,从某个角度看起来,像是优子站在雨中一样。宿舍里的空气相当的潮湿,透过其传来的雨声有一种微妙的黏着感。
卫生间在中央栋通往南栋的回廊的左手边。优子方便完后,关上了卫生间的灯,打开门,慢慢地回到昏暗的走廊上。
这个瞬间,直觉告诉优子,在校庭里有着什么。
从正对着卫生间门的窗户向外看去,夹杂着雨滴的黑夜的彼端,是南栋的外墙。在二楼的走廊的窗户后面,可以清晰地看见有什么在动着。仔细的看过去,是一扇门被慢慢推开。而从门后的黑暗中,走出了两个人影。
(那是,青木同学和……小椎。)
优子慌忙把自己藏在卫生间的门后的阴影中,从那里透过门缝的罅隙窥视着两个少女的身影。
两个少女都只穿着睡衣。冴子走在前面,椎奈跟在后面,两个人走过了南栋走廊的尽头,转进通往中央栋的回廊,然后,走近了优子藏身的卫生间。从优子这里,已经可以看见她们的全身。像是为了不发出脚步声一样,两人都赤着脚,前进的过程中,只有衣服相互摩擦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难道……是来上卫生间的?怎么办,自己藏在这里偷看她们的事情被发现了的话……)
优子只能尽力绷紧全身,不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两个人只是从优子窥视的门缝前走了过去,向着右边走出了优子的视线。
安心下来的优子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等待了一段时间后,尽量不发出声音,慎重的推开门,回到走廊里。然后竖起耳朵,仔细寻找着两个人的气息。
(在上面……)
大概,她们的目的地,和之前和优子住在一起的时候,冴子夜间外出的目的地是一样的吧。只不过,这次冴子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和椎奈在一起。
那么,这两个人,是要到哪里去呢?
“砰”的,听到了一扇门被关上的声音。优子从声音的强度,试着判断她们的位置。不是三楼,还要更上面。四楼,不,应该是五楼。不管是四楼还是五楼,都是三年级学生的宿舍,应该并没有适合椎奈和冴子两个人现在去造访的房间才对啊。
(难道是屋顶上的学生会会室……?)
这么想着,优子站在原地,向上仰视着学生会会室所在的屋顶上方。不过那之后,等了很久,也不再有别的动静了。
竖起耳朵认真去听,进入耳朵的也只有唰唰的雨声罢了。
(如果这次和青木同学之前的外出的目的是一样的话,恐怕一两个小时之内是不会回来的吧。)
于是优子重新穿上了拖鞋,慢慢地走回自己在北栋的宿舍,轻轻地进入比走廊还要暗的房间里,钻进被褥中。然后,伴着耳畔的雨声,胡乱的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特意要从中央栋的楼梯上楼的话,也就是说,作为目的地的房间肯定是在中央栋的上方了。)
中央栋的五楼,511和512室分别是学生会会长朝仓麻里亚和副会长冲野琴美的房间。再走上一层楼,就是学生会会室了。
(在深夜突然举行的,学生会成员会议?)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和优子住的时候只有冴子一个人,而这次是带着椎奈一起外出,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优子也无法安心下来。
因为,说到学生会会室,半年以前,那个少女不就是从那里爬上“塔”,然后从那上面跳下来的吗?
(难道说……)
在无法判断自己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的黑暗之中,优子静静地躺着。雨滴打在窗玻璃上发出的声音,似乎变得更为激烈了。
4
第二天的白天。五月九日,星期五。
虽然睡眠严重不足,不过优子还是和以往一样,在六点钟睁开了眼睛。
在不吵醒早矢香的情况下完成了洗漱,然后去上早弥撒。
“早上好,优子。”
“早,早上好。沙织。”
和在玄关碰到的藤井沙织一起走到宿舍外面。
“啊。好困。”
“优子,昨天又没睡好?”
“啊啊,还是那样……”
沐浴过夜雨的道路有些泥泞。天气似乎有着转好的迹象,两人的正前方,东方的天空已经升起了一轮朝阳。在晨光之中,被雨滴湿润的绿叶一起闪耀着光芒。
潮湿的空气中,可以闻到树叶的芬芳。
走在闪着微光的“绿色隧道”之中,优子忽然觉得,深夜自己看到的冴子她们的身影,简直就像是幻觉一样。
礼拜堂和往常一样,已经聚集了抱着圣经的信仰组的少女们。然后修女们也结队出现,早晨的祈祷也正式开始。
(那个……麻里亚大人,不在?)
在祈祷开始之前,在信徒席中用目光找寻朝仓麻里亚的身影,这已经成为优子每天早上的必修课了。然而这一天早晨,麻里亚却并没有在礼拜堂出现。于是,整个祈祷过程,优子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在结束后因此被丸山修女训斥了。
之后到了学校,优子也还是同样的心神不定。
周五的第一节课是音乐课,这本来是优子最喜欢的科目,然而和之前一样,广濑修女弹奏的钢琴的旋律,在优子听来就像是从自己的头上飞过,根本传不进自己的耳朵。
而将优子的意识拉回现实的,是突如其来的授课中断。
突然的,音乐室的门被拉开,出现在一年一班所有学生目光之前的,是相马修女。
“广濑修女,稍微过来下。”
音乐教师被叫了出去。这之后,两个修女在门口的阴影处,低声交流着什么。
“同学们,请在这里安静的自习。……如果下课时间到了的话就回到教室去吧。”
广濑修女丢下这句话,就和相马修女一起不知道去了哪里。
当然,留下来的学生马上议论了起来。
“是发生了什么吧。”
“样子都好奇怪呢,两个人都是。”
学生们互相交换着不安的话语。时钟的指针缓缓前行,而广濑修女一直没有回来。
在这样的状况下,优子没来由的有一种不吉的预感。像是为了印证这凶兆一般,耳边突然传来了尖锐的鸣笛声。
“那是,什么……?”
“不是救护车吗……?”
声音逐渐变大变强,而作为音源的白色面包车,就在聚集成群的学生的注目下进入了校园之内。
“果然是出事了!”
鸣笛声虽然在救护车进入学校后就停止了,但是救护车驶过教学楼的墙根,沿着湖泊向里,往校园的深处开过去这件事,已经被全校同学所知了。
“看起来是宿舍的方向啊”
教学楼的铃声响起,学生们不得不一起回到了教室之中。不止是一班,隔壁班中似乎也引起了相当大的骚动。在一楼的走廊里,两个班的学生聚集在一起,互相交换着情报。
“……是谁?”
当然,这是话题的中心。
“我们班……高桥同学没有来上课。”
听到了这样的话,优子猛抽了一口凉气。
(难道说……)
“我去问问青木同学。”
像是作为一年级学生的代表一样,片桐茜站了出来,走上了二楼。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回来。虽然上课铃已经响了,但是老师并没有出现,于是大家就这样在走廊里又等了十分钟左右,终于看到了茜回来的身影。
“出大事了!”
茜有些颤抖的吞了一口唾沫。
“好像,听说会长……麻里亚同学今天一直缺席的样子……”
“麻里亚大人吗?!”
少女们齐声惊叫起来。
(骗人吧……)
“不过现在,还什么都不清楚。……高桥同学也没有出现。问了下青木同学,据说高桥同学是今天早上因为身体不舒服就请假休息了。所以,或许就是这样吧。不过会长那边的话,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没人见到过她。好像就连早上的弥撒都缺席了的样子。”
出事的到底是朝仓麻里亚呢,还是高桥椎奈呢。……不管是哪一边,既然现在已经叫来了救护车的话,到底是发生了怎样严重的事态,少女们想都不敢想。
正混乱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像是救护车一样的引擎声。这次好像是往学院外驶去了。
终于,老师们的身影出现了。
“都在做什么呢,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吧。”
“老师,请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我们也真的不清楚。……不管怎么说,现在都是上课时间吧。”
这种时候还这么说的话,或许这些授课老师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吧。总之,课就这样勉强的上了下去,每逢下课时间同学之间就会交换着流言。那之中,甚至有“看到了几辆车一起开往宿舍那边了”这样的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无从得到正确的情报的优子她们,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安感愈发膨胀。
学校正式发布对事件的说明,是在四节课结束的铃声之后播放的校内广播。
江田校长有些沙哑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
“今天,我们学院的一名学生身上,突然的,发生了名为死亡的最大悲剧。死去的学生,是三年级的朝仓麻里亚同学。”
可以听见“啊”的悲鸣四处响起。
(死了……)
是在宿舍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死去的。广播如是说道。
这不啻是最坏的消息。不过,对优子来说,出事的不是椎奈这一点,反而也给她带来了一点慰藉。
结果,那一天的课程,到中午就停止了。
对纯和学院来说,是混乱至极的一天。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
体育馆里,全校的师生在为麻里亚祈福。学生中到处都可以听到低声啜泣的声音。然而优子却不可思议的,没有感受到太多的悲伤。或许是因为她到现在还没有认识到麻里亚已经死了这样的现实吧。试着在会场的人群中找寻椎奈,却还是没有找到。
(明明这里是为麻里亚大人祈求冥福的场合,小椎却还是没有出现,她的身体状况糟糕到了这种程度吗?)
像是要加深优子的疑问一般,椎奈在后一天的五月十日也没有在校园里现身。
学院中依然弥漫着悲叹。事件发生后经过了一个晚上,优子终于有了麻里亚已经死掉了的实感。像是胸前被挖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冷风无情的呼啸而过,贯穿自己的身体一样。已经再也见不到那满含慈悲的圣母一样的身姿了,这样的事实重重的压在优子心头。
不过对优子来说,还有另外一件更在意的事情。经过了一晚之后,终于可以想起来这究竟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了。
麻里亚死去的夜晚……正是那个雨夜,优子看到了冴子和椎奈走向宿舍楼楼上的身影。……那两个人的目的地,果然除了麻里亚的房间以外就不可能有别的地方了。而且,椎奈身体不舒服的事情,和这应该也有着什么关系吧。
(这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吗?)
甚至觉得,半年前从塔上跳下的少女,安城由纪的死,都和这次的事件有关了。
(不过,麻里亚大人并不是自杀。好像,说是病死的样子。)
像这样,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然而,很快就发生了让这样的确信崩溃的事情。这一天中午,几辆车开进了学校。
“听我说听我说,那些人,好像是刑警啊。”
午休的时候,深泽麻奈美把这爆炸性的新闻告诉了班上所有人。
(难道,麻里亚大人的死,有什么疑点吗?)
如果只是病死的话,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十几个警察和搜查官蜂拥而至吧。
(果然,青木同学和小椎,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越是去想,就越是只能想到不好的事情,于是,出于多年的习惯,优子走向了礼拜堂。然而,在走进去的瞬间,优子吃了一惊。
已经有人先在里面了。冲野琴美和青木冴子。不管是谁都不是信仰组的学生。那样的话,是在这里进行什么密谈吗?
“……刑警们来调查的,果然是……”
副会长的声音颤抖着。冴子则用与之相比要冷静的很多的声音回答。
“没事的。他们找不到Jack的。……就算他们知道了Jack的事,他们又要从何调查起呢?”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
优子尽力掩藏着自己的气息,悄悄从那里离开。在脑海中,自己已经完全刚才听到的谜一样的对话卷入了漩涡之中。
琴美和冴子,是不是知道一些和麻里亚的死相关的东西呢?椎奈也是相关者吗?麻里亚的死有什么值得警察调查的疑点吗?警察们又到底在调查些什么呢?然后……
(Jack是……什么?)第四章 受难姊妹
1
连续刺耳的电话铃声,把意识从睡梦中唤醒。
简直就像要把神经全部吵断一样。铃堂美音子这么想着,不过再怎么不情愿,也总算是把自己的身子从床上爬了下来,抓起了话筒,总算是中断了从梦中朦胧听到的算起第五次的电子铃音。
“你好,这里是铃堂宅。”
一边答着电话一边看向床头的钟,结果却是朝里放着的,美音子只能无奈的吐了吐舌头。从窗帘的缝隙看向外面,眼睛清晰的感觉到白色的光线透进房间,至少可以确定现在并不是晚上。
——啊,那个……
电话那边的人,听到自己的答话,似乎像是发现“打错了”一样,声音透出相当的困惑。听起来并不年轻的男声,大概已经有五十到六十岁了。并不是曾经听过的声音。
——有事情想要委托给侦探调查。……名叫“黑猫”的。
果然是“那方面”的事啊。
对方并没有一开始就报上名字,想必是对这边还抱有这相当的戒备心吧。这么想着,美音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迅速将意识集中起来。
“刚才接电话的时候我并没有透露这个名字。……那么,请问您是从哪里听说这个名号的呢?”
对方说出了一个美音子很熟悉的人名。就她所知,那个人是找“这一行”寻求帮助的客户中相当尊贵的一位,自己去年也确实为那个人处理过一些业务。不过,既然是那个男人介绍来的话,恐怕现在电话彼端的,也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人物。
“……是这样啊。确实,虽然并没有专门挂出事务所的招牌,直到现在为止我也被很多人委托解决了不少事情。不过,有些事情需要事先声明清楚。虽然听起来会有些傲慢,不过找我去调查的话,花费的委托金额是比其他不同的调查机构要高出不少的。而且,因为人手有限,像结婚对象的背景调查,或者是找寻离家出走的孩子这样的委托,我都是一概拒绝接受的,请您务必理解。”
美音子一边机械的重复着事务上的话语,一边为了驱逐困意而前后转动着头部,然后看到了液晶电视屏幕角落显示的时间。十点。考虑到窗外的明亮,应该是早上十点吧。
——这些事情我都听说过。至于具体的委托内容……并不是方便在电话里讲的东西。
对方那位男性也是,在听到美音子这些话之后,比起之前刚刚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似乎找回了应有的冷静一样,声音听起来更为沉着。
因为昨天晚上吸了太多的烟,现在喉咙相当的干涩。美音子看向散乱着各种杂物的桌子,找到了水瓶,向着它伸出手去,途中却想起来昨天晚上已经把水喝光了,于是只能抓起旁边的玻璃杯,用杯底剩下的一点水润了润喉咙。因为是咖啡喝完后的冰融化后的水,微微的苦味开始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知道了。如果您住在城里的话,我去拜访您。关于委托的内容,就在那个时候详细了解,那之后再决定是否接受。另外,关于委托内容我不会和其他人透露任何一个字,请您安心。”
听到这一席话,对方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告诉了美音子自己的名字和住所,并表示今天一天都会呆在家里。美音子听到这里,才终于意识到现在是周六的早晨。在手边的备忘录下记录下来地址,和对方约定好下午去拜访后,挂掉了电话。
结束了对话之后,全身上下都在劝诱着自己“回到床上再睡一觉”,不过好歹是战胜睡意,走到卫生间冲了个淋浴。空荡的胃在向自己“咕咕”地提出抗议,考虑到下午有约见客户,也觉得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于是简单的做了点荞麦粥。
回到房间里,抽了一根饭后烟后,状态总算回归了正常。懒得去把朝里放的钟翻过来,直接通过液晶电视确认时间。
还不算晚。那么,在外出之前,先喂喂自己养的猫吧。
“Jam……?”
直到现在为止,那只猫都在哪里呢?至少,在美音子发现它的时候,它正窝在美音子起床后温暖的床上,相当惬意的蜷缩成一个球,闭着眼睛睡着了。美音子抽开了它身下的枕头,它才睁开眼睛,可爱的样子让美音子不禁发笑。
全身被发亮的黑毛包裹的猫发出了“喵呜~”的声音,慢慢地在床上站起了身子。那付贪图着床铺上安逸睡眠的样子,在美音子看来恰好和有着“黑猫”的外号的现在的自己相重合了。
美音子在很小的时候两亲就亡故了,虽然留下了相当可观的遗产,不过作为后果,美音子过上了不用做什么事就能过得很舒服的生活。成天无所事事,无聊的时候随手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或者是读书,然后就是喝酒,过着和睡着的猫咪一样怠惰的生活。不过,只有这样的生活根本满足不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终于发现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听到自己或亲朋被他人伤害,或者因此而死去的人们发出的痛彻心扉的悲叹声时,自己的血液就会自然的沸腾起来。那并不是同情或是愤慨,而是单纯的兴奋,类似于性交时的快感。因为他人的不幸而愉悦,甚至感受到快感,有着这样善恶倒错的价值观的美音子,为人处世时只要有一点的偏差,就会很轻易的加入犯罪者的行列之中吧。不过,在让美音子意识到真正的自我的最初的事件,却把美音子从那样的倾向中拯救了出来。
在毫无理由的被卷入那个事件的漩涡后,她靠自己的力量推理出了真相,然后亲手指出了真正的犯人。
那个时候,和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件一样,只要推理出真相之后,美音子就会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在那个状态下,她就像追逐老鼠的猫一样,一步一步紧逼着犯罪者,最后挥出自己的利爪。于是,因为她在追逐罪恶时的冷酷,和犯罪者对决时的无情,了解美音子的人,开始用“黑猫”这个外号来半敬半畏的称呼她。
美音子眯着眼睛,看着吃完食料后用舌头满足的舔着脸颊的猫,一时间出了神。那之后,回到了书房,开始调查一些必要的事情。委托人的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按照依稀的印象翻阅着几本资料,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委托人——朝仓刚藏是(如果不是同名的话)某个化妆品公司的董事长。那个公司之前才在东京证券所上市,业绩也是相当蓬勃迅猛的发展着。再考虑到对方不方便明说的委托内容,美音子可以肯定,这次接到的是一项很了不得的委托。
过了一会儿,到了该出门的时间。美音子和往常一样,找出了除了处理“这方面”事务以外不会穿的黑色套装,一边把手伸进袖子里,一边感觉到自己的情绪高涨起来。在穿着这身衣服的时候,平素里一直沉睡着的,另一个自己——作为“猎人”的自己会苏醒,血液在全身沸腾起来。
然后,美音子最后确认了一下半睡半醒之间记下的笔记内容,走出了家门。
外面的天空阴云密布。不想在雨天开车的美音子走到了地铁站,从曳舟站坐京城线到东银座,然后换乘日比谷线到广尾下车。
虽然是在同一座东京城,然而这片城区带给人的感觉和美音子所住的街区便完全不同。时间还比较充裕,在确认了到达目的地之后,美音子放缓了步伐,悠闲地散着步。
一条街道上,明显是近十年兴建的高级住宅公寓一字排开,另一条大道的侧面则是带着庭园的个人宅邸鳞次栉比。左前方,越过森严的围墙可以看到一幢相当高大的馆式建筑,走到正门才发现门牌上写着的是某国大使馆。不管是哪边的建筑,都是只能让一般人屏息仰视的存在。在这片静谧的住宅区里,如同教科书一般展示着如何活用每一分土地。四面有开阔的网球场,只有在那里面才能看见人影,大家都穿着白色的运动服,在球场上挥洒着汗水,衣服上微微映着沙地的灰棕色。这一片网球场的地价到底值多少万,美音子想都不敢想。
稍微消磨了下时间之后,最后来到的作为目的地的委托人的宅邸,外观上看起来比之前见到的某国大使馆还要戒备森严。包围住整片住宅领地的高高的围墙上是铁枪一样尖锐的栅栏尖,两两之间只有相当狭窄的间隔,连猫都爬不过去。虽然大门是开着的,美音子也按照礼数,按下了对讲机上的按钮。
——你好,请问是哪位呢?
中年女性的声音迅速给出了回应。是委托人的家人呢,还是佣人呢?
“在下是铃堂。今天早上的时候,和这个家里的主人约定了在这个时间前来拜访。”
——听主人吩咐过了。大门应该是开着的吧?请您从那里走到玄关来吧。
沿着被灌木簇拥,映着绿色的白色鹅卵石小道,美音子向那座大屋走去。往道路左右的庭园里看去,可以看到正在修剪花木的园丁的身影。
到达玄关后,一个女佣领着美音子走到了会客室,然后便退了出去。等到偌大的会客室只剩自己一个人之后,美音子马上从沙发上站起,职业性的开始检视四周。
墙上装饰着许多照片和肖像画,较为古老的相片中,有几张里包含了复数的人物,其中甚至有几张美音子在近代史书籍中见到过的脸。大概是委托人祖先的的人,正在和那些大人物们亲切的握手,或是谈笑。
墙壁另一端装饰的照片则看起来比较新。A4大小的彩色照片正中间,站着一对中年男女,而另一个妙龄女性和应该是小学生的女孩子则分别站在左右。结合丝绸质的衬底和有些陈腐的照片构图来看,这张照片应该是在哪个摄影馆拍摄的家庭合影,从年代上推断的话,应该就是委托人这一代的家庭了。虽然之前说它比较新,不过也明显不是近两年的产物。那样的褪色程度的话,大概有十年左右的历史了吧。这样的话,左右两个看上去是夫妻的女儿的女性,现在也成长了很多了吧。考虑到照片上体现出的年龄,右边的美丽女性已经结婚成家也并不奇怪,而左边那个可爱的女孩子现在也正是豆蔻年华吧……当然,这是在她们两个现在都还活着的前提之下了。
委托自己的事情,是商业上的公事呢,还是个人的私事呢?从电话中对方的踟蹰不决来判断,美音子觉得是后者。那样的话,有很大的可能,是这个照片中,除了委托人以外的三名女性中的哪一位遭遇了不幸的事故。从住在这样的豪宅之中的上流阶层的人物,除了拜托美音子这样的属于所谓“三教九流”的侦探以外就别无他法的事态看来,能够想到的,也只有和死亡同样程度的事情了。
像这样思考着这些那些的时候,和家庭合影中的相貌一样的男性,终于出现在了敞开的会客室门口。
“特意把你叫来真是抱歉……”
这么说着,委托人——朝仓刚藏关上了身后的门,走进了房间之中。美音子脸上摆出礼仪性的笑容,眼睛则仔细观察着对方。
根据出门之前了解到的资料,朝仓今年正好六十岁,然而本人看起来却要年轻许多。除了有些稀薄的头顶之外,不管是气势还是身姿步伐,都完全看不到苍老的影子。
相互行过礼后,美音子在客人用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弯腰坐下的瞬间,稍微窥视了一下对方手上拿过来的文件。应该是和这次的委托相关的资料吧。在相邻的沙发上坐下之后,朝仓并没有马上拿出那些文件,而是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样静静坐着。一段时间,两人之间流淌着令人尴尬的沉默。
静默之中,美音子从衣袋里拿出了香烟。桌上放着玻璃质的烟灰缸,不过里面纤尘不染。礼仪性的询问了对方,得到了吸烟的许可之后,点燃了香烟。
“那么,您的委托内容是?”
和烟雾一起,吐出了询问的话语。就算是这样,对方脸上依然是一副逡巡犹豫的表情,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默默地打开了带来的文件,翻阅着里面的内容。无视对方内心的纠结,美音子继续着自己的问题。
“是和家人相关的事情吗?”
听到这句话,朝仓终于抬起了脸,然后点了点头。
“是的。”
“是女儿……吗?”
视线微微移向之前的那张照片,以向对方表明自己是从哪里了解到对方家庭的信息的。明白美音子已经了解了自己家庭状况后,朝仓带着接受了事实的表情,重重点了点头。
“是的。”
“是哪位呢?”
“两个都是。”
朝仓一声长叹,继续说道。
“两个女儿为什么死掉了呢……希望您能帮我调查清楚。”
2
听到了房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一位老妇端着放着水的盘子走了进来。
听朝仓介绍,这位就是他的妻子淑子,然而美音子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想象她和家庭合影中那个微笑着的女性是同一个人。用迟缓的动作把两个杯子放在桌上,机械性的和优子行了会面礼,之后步履有些蹒跚的转身退出了房间。
“非常抱歉,内人有些失态。上个月,小女儿也去世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
朝仓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目送着妻子佝偻的背影。似乎是妻子的萎靡让他反过来稍微振作了一些,朝仓的话明显比之前要多了。
“是的……。就先从小女儿——名字叫麻里亚,从麻里亚的事情开始说吧。”
“说起来,之前是说,两位令嫒都亡故了吗?”
“唔。”
朝仓带着悲痛的表情点了点头。
“您的痛苦我已感同身受。那么,请您说下去吧。”
美音子在烟灰缸上磕掉了最后一点烟灰,然后端起红茶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麻里亚还只有17岁啊。今年是高中三年级,本来的话,现在应该在八王子市的纯和女子学院读书的……。你听说过纯和这所学校的名字吗?”
美音子老实的告诉对方自己并未有耳闻。
“这样啊,我是觉得作为大小姐学校,纯和还是相当有名的就是了,不过你不知道的话也没办法,那就由我来稍微说明一下吧,那是明治年间就建立起来的维持着优良传统的名门院校,每年虽然只限定招60个人,但是报名的人总会是十倍以上,人气也是相当高的。这当然也是因为学校并不是徒有虚名的缘故。实际上,毕业生中有许多都活跃在上流阶级和社交界里。虽然是这样的名门院校,敝女两人却都先后突破了难关,从数倍于录取人数的报考者中脱颖而出,成功进入了纯和就读。我们两夫妇在看到百合亚和麻里亚入学的时候都是相当的欣喜,觉得女儿终于可以让我们放心了。”
“百合亚小姐,就是令长女吗?”
一直忍着不耐烦听着对方自豪的介绍的美音子终于找到了一个恰当的时机打断了朝仓的话语,而这言外之意也显然传达给了对方。
“……嘛,一直自说自话失礼了。总之,纯和就是这样的名校了。同时,纯和也是全住宿制的,所以麻里亚并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学校里,被主召回到了天上。”
“令嫒的死因有什么疑点吗?”
“唔。说到这个的话……”
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美音子忍不住追问。
“您有死亡诊断书,或者是尸体检查报告吗?”
朝仓的目光在手中的文件和美音子的脸之间来回移动着,犹豫良久,终于像是放弃挣扎了一样长叹了一口气,把资料递到了她手上。
“麻里亚的那些资料,在最后面。”
美音子从后面翻开文件夹。那里夹着一个透明的资料袋,里面放着一张照片。
“啊啊,那个就是麻里亚的照片。……是个可爱的孩子吧?”
最后的那句话,混杂着怜爱与悲伤,听起来有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感情在其中,大概是只有失去了女儿的父亲才会拥有这样的感情吧……这么想着,美音子把注意力回到照片的正面,然后,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确实是呢。”
对方所说的话,并不只是父母对女儿的过度夸耀。照片里映着的,是如同神祗一样美丽的少女。脸上挂着的,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是看起来会让人想到圣母玛利亚的圣洁无垢的微笑。下意识的向墙壁上挂着的那张家庭合影看过去,没想到上面那个小孩子,居然长成了这么美丽可人的女性……
然后,这样死掉了。
“你所说的那些文件,在前面那一页。”
委托人的声音似乎终于恢复了平静。美音子也很快平复了自己很少兴起波澜的感情,慢慢地把文件向前翻。
从前面一页纸纸头的标题来看,是尸体检查报告。再之前的一些表格则是一般死亡的时候都会出具的死亡诊断书等一系列文件。发行者那一栏上,印着八王子区某所大学医院的钢印,而所用的纸张则是行政解剖局出具的专用纸。
美音子从第一行字开始认真地默读着记载的事项。
死者的名字是朝仓麻里亚。生于昭和54年9月8日,卒龄17岁。尸体发现地点是纯和福音女子高中学生宿舍的511室。发现日为今年的5月9日上午9点,推测死亡时间是同一天的凌晨零点到两点之间。
“今天是6月30号,也就是说令嫒去世到现在,已经接近两个月了吧。……啊。”
死亡原因。
之前因为朝仓的那种态度,美音子猜测麻里亚或许是自杀,不过检查书上写明了少女是病死。问题是那个死因。
少女在死前,因为短时间内的大量失血造成心脏功能停止,休克而死。出血部位是体内——子宫内壁。子宫内有和胎盘剥离的痕迹相一致的伤痕,也可以确认大量出血的痕迹。
出血原因被诊断为“先兆性流产”。
“令嫒……怀孕了吗?”
大概,这个才是委托人一直不愿意说出口的事情吧。听到美音子这样的话,朝仓像是自己被侮辱了一样表情扭曲,用饱含威压的眼神反过来瞪向她的脸。震慑于此,美音子也只能低下头,继续阅读着检查书。
关于怀孕这件事情,因为直接牵涉到死因,被用了一个专门的条目列出来。子宫的大小和重量的测量值都被详细的记录下来,包括推算的怀孕的时间是18到19周也有明确记载。
有些令人在意的是,附注在一旁的小字写着“子宫外壁和腹腔内侧之间有愈合过的伤痕,有可能是和子宫肌瘤类似的恶性增生,这有可能是流产的原因。”
两个女儿为什么死掉了呢……这是朝仓在此之前向美音子说明的委托内容。然而仅仅通过这样的诊断书,根本无法判断出少女病死的根本原因何在。
“令嫒怀孕这件事……您在她去世之前都一无所知吗?”
“唔。……是这样。”
朝仓把目光侧向一边,有些苦涩的回答道。
“是通过学校方面知道的吗?”
“不是。……在警察进学院开展调查之前,谁也不知道。”
“警察去调查?”
美音子因为这意料之外的事而语塞,朝仓则是激烈的摇着头。
“真是的……警察们都像是笨蛋一样,大张旗鼓的在学院里找什么‘流产掉的胎儿’。后来还去找老师调查啊,放干排水池啊,为了找寻有没有埋到地下的痕迹在学校里到处乱窜啊。因为一直就放任他们的调查不管,可能还去问了其他的学生吧。……结果你看看现在,都搞成什么样子了。呐,你说说看吧。有生命寄宿的东西,确实是非常重要的,这一点我也承认。然而,为了那明显已经死掉的东西,那只不过是一团肉块的东西……居然为了调查那种东西,就可以把那个孩子怀孕了的丑闻在整个学校到处宣扬吗!”
朝仓的语气相当激愤,不过美音子关心的,是那段话中明显违和的一个地方。
“也就是说,麻里亚小姐的腹中,并没有胎儿是吗?”
“是的。”
“而且作为尸体发现现场的那个房间里也没有,所以,警察才为了找到那具遗体,去学校进行调查的啊。……状况我了解了。那么,搜查的结果,找到了令孙了吗?”
“孙子?!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朝仓发出了这样的怒吼之后,像是精疲力尽了一样重重的坐进了沙发里,过了一会儿,语气才恢复平静。
“啊,失礼了。确实,如果那个东西,那个孩子被生出来的话,就应该是我的孙子了。……不,最后也没有找到的样子,即使到了现在,也没有任何线索。”
十八周到十九周左右的胎儿,到底应该是多大的东西呢,美音子完全没办法正确判断。只不过对于警察来说,那是必须去找的东西吧。确切的说,母亲因为流产而休克死的现场找不到流产下来的胎儿的遗体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谜团了。不过从现在的反应看来,自己的委托人拜托自己的,并不是要自己调查那个消失的胎儿的去向。
“关于令嫒的死因,只是看这份检查书的话,抱歉,我似乎找不到什么特别的疑点。”
“找不到疑点?唔,确实,那个孩子死亡的直接原因,应该就是这里所写的那样吧。不过,究竟是谁让那个孩子怀孕的呢?在全住宿制的女校……那个名门纯和中的那个孩子,到底是被谁弄怀孕的呢?”
朝仓像是不吐不快一样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然后慢慢侧过脸去。美音子一边用余光看着那个侧脸,一边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十八到十九周的话,差不多是一百三十天左右,从死亡日期的五月九号往前逆推的话……
“刚才粗略的计算了一下,令嫒怀上身孕的时间,应该是在去年的年末到今年的正月之间吧。在那段时间里,那所女子高中不应该是放寒假的时候吗?那么在假期的时间里,令嫒是在哪里呢?是不是从宿舍回到家里来陪伴家人了呢?”
“……这么说的话,确实是这样的。但是,在这个家里面,绝对不可能发生那种事情。”
“如果不可能在回家期间发生的话,就是说,那还是在学校发生的了?”
“是的。”
“那么,您是想让我找出那个人来,是吗?”
“是的。”
到此为止,美音子才终于确认了第一项委托的内容。不过,就算是这样……。
在全住宿制的女校之中,少女怀孕了,而自己要找到让她怀孕的人。就算弄清楚了状况,依然是个让自己相当困惑的委托。
“对了,之前忘了说了。毫无疑问,麻里亚怀孕这件事情,如果被其他人知道的话,我们会非常困扰。你如果不经意的问出一些问题的话,很可能会让那个孩子怀孕了这样的传言被传播开来的。虽然是为了调查什么事情才……”
“说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让我去调查的呢?”
美音子紧紧追问了一句,而朝仓的表情则僵住了。
“为了什么……”
“确实,令嫒怀孕了,而假定我找到了那个造成她怀孕的对象的话,您又打算怎么做呢?不问清楚这件事情的话,我无法判断自己该不该接受这个委托。”
被这样追问着,朝仓沉默了许久,而后终于开口了。
“问我打算怎么做……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打算。只是,我想知道真相,仅此而已。”
这样说完之后,语气又变得强硬起来。
“能够做到的吧,是你的话。”
少女在自己不情愿的情况下怀了孕,然后采用了错误的对策方法,并因此而死了。性交是怎样发生的,现在美音子已经无从得知了,不过至少,那个性交对象对少女的死其实并不负有直接的责任才对。抛开无关系的要素不谈,对现在的美音子来说,重要的就是找出那个让女儿怀孕的男人,然后向那位父亲报告完成自己的委托。一般状况下,对于这种委托美音子都是会拒绝的,不过这次,美音子却想要接下来。
之前在照片里见到的女孩子,打动了美音子心中最隐秘的那个部分。
不,并不只是这样。她心中潜藏着的“黑猫”的血,已经闻到了在怀孕的背后,有着自己绝对不愿意错过的猎物的气味。
美音子关上文件夹,封面朝上的放在桌上。
“之前说到的,关于另一个女儿的事情,又是想让我调查什么呢?请务必先告诉我委托的内容,我才能判断是否接受这一委托。”
“唔。”
委托人带着理解的表情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说道。
“实际上,长女死亡的事件,也希望你能将真相大白。代替那些无能的警察们。同时……”
说到这里,朝仓突然重重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把后面的话说完。
“还是关于腹中的孩子的事。事实上,对于这边的事件,我希望你能帮我们找出,从百合亚的腹中消失的那个婴儿的去向。”
3
《常盘台一对夫妇离奇死亡,婴儿去向不明》
二十五号上午,住在板桥区常盘台的公务员稻垣裕明先生(30岁)和妻子百合亚女士(25岁)夫妇两人,被发现死在自己家中。两人的死亡时间是前一天的深夜到二十五号早晨之间。百合亚女士当时怀有身孕,直接的死因是生产时的大量出血。但是现场并没有找到婴儿。裕民先生的尸体上有被扼死的痕迹。
因此,警方认为裕明先生是被其他人所杀,设立了专案调查组,今后将就杀害裕明先生的犯人和百合亚小姐的死因与婴儿的去向一起展开详细的调查。
按照委托人的说明翻阅着文件夹中的文件。第一页就是一系列的剪报。每张剪报下有手写的注释,刚才那一张剪报的下面注明着日期是去年的7月26日。
翻到下一页,是百合亚的尸检报告,鉴定者那里写着K大某教授的名字。因为尸体和被扼死的遗体一起发现,所以才由司法部门的解剖专家进行的鉴定吧。美音子一行一行的确认着上面的记载事项。
稻垣百合亚。生于昭和四十五年八月二日。卒龄25岁。推测死亡日期是平成八年七月二十五日,凌晨一点到三点。
死因是失血过多造成的休克死。出血部位是子宫内壁的胎盘剥离处。子宫底长30厘米,属于妊娠后期(根据主治产科医生的报告已经是临产期了)。子宫内血肿甚大。没有胎儿或胎盘。产道没有扩裂痕迹。会阴部没有断裂。关于是否已经分娩需要进一步调查。
子宫颈和子宫外壁之间有肿胀的溃烂痕迹。
上面记载的内容,和之前朝仓麻里亚那份惊人的相似。两方的死因都是胎盘剥离处的大量失血造成的休克。而且,胎儿或是婴儿也都从她们的死亡现场消失了。
美音子翻到后面的页数,再度打开了之前看过一次的麻里亚的检查书,为了确认自己有没有漏掉什么细节,把两份检查书放在一起仔细比对。
“两个人似乎都是因为子宫出血的原因死去的。……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但是姐妹两人都一起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死,不应该是十分稀奇的事情吗?”
“……是啊。”
“而且,关于这个,两个人都有的,子宫外壁上的溃烂或者是痊愈后的伤痕,不觉得很奇怪吗?”
朝仓扬了扬眉头,从沙发上把身体倾向前来。美音子把两张检查书放到朝仓面前,把对应的部分指给他看。
“虽然两边都没有说这和直接死因有关,但是两个人都有这样的异常症状,而且两个人都以同样的方式出血而死的话,也就是说,这两者之间,或许有着什么因果关系吧。比方说,两个人身上都发生的那个溃烂,是因为遗传上的原因造成的某种遗传病,而也因此她们都有着分娩的时候会伴有相当的危险性的体质的话……”
“……我不怎么明白这些复杂的事情。大概,你刚才说的那些东西是有道理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两个人因为同样的死法而死,啊。不过对我来说,只需要知道她们的死因就够了。”
朝仓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语气又变得激烈起来。
“但是为什么,百合亚的时候也好麻里亚那时候也好,现场都找不到腹中的孩子呢?百合亚怀着的孩子,是到哪里去了呢?是谁把他拿走了呢?”
美音子为了打断对方的话,又一次点上了烟。为了躲开腾起的烟雾,朝仓不得不闭上眼睛,把身体往后仰,靠回了沙发背上,当然,喋喋不休的话也停了下来。
美音子来回翻着文件,却始终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百合亚女士的丈夫的尸检报告,不在这里面吗?”
听到这句话,朝仓不自觉的发出一声低吟,美音子抬起头,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在脸上浮现的,毫无疑问,是愤怒。
“那种东西这里没有。和曾经是百合亚丈夫的那个男人的家庭,从那件事情之后就绝交了。……因为那家的人,居然认为什么是百合亚杀了裕明君。全部是胡说八道。然而令人困扰的事,警察那些笨蛋似乎也觉得这是对事件合理的解释。”
“警察也……?”
“是啊。那群家伙全部是满口胡话的饭桶。……啊,不好意思。”
呼、呼的喘了几口气,朝仓似乎总算冷静了下来。
“总之就是,他们什么都没调查,就对外说全部都是百合亚做的。因为对孩子出生的畏惧精神变得不正常,所谓的什么‘产前忧郁症’,然后在情绪发作的时候失手把裕明君傻掉了。而百合亚自己也是因为这之后的情绪失控才诱发流产,最后休克而死的,这样的话。”
“但是这样的话,根本无法解释婴儿为什么消失了啊。”
听到美音子这么说,朝仓以一副“深合我意”的表情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诚然,怀孕的人多少会变得有些神经质,这一点我可以认同。但是,对方的家庭就抓住这一点喋喋不休,还抓住这个由头把所有的责任全部归咎在百合亚身上,这种事情我绝对不能容忍。……总之,就是如此了。也就是说,我希望你能证明百合亚的清白。”
“以及,消失的婴儿的去向,是吧?”
美音子做出了补充,朝仓重重的点了点头。
“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是一岁了吧。不过,我并不觉得那个孩子还有可能或者。当然,如果真的有幸活着的话。他对我们来说,就是独一无二的孙子了,那样的话,我们两夫妇在已经一无所有的今后的人生中,也好歹可以有些慰藉了。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也并不需要你去找到那个活着的孩子。希望你做的,是调查清楚百合亚产下的孩子到底被怎么样了,又是谁做的。当然,也一定要调查清楚百合亚家里发生的不详的事件,其真相究竟是什么。”
然后,朝仓再次把身体俯向前方。
“如何,你愿意接受这个委托吗?”
美音子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把手上的烟在烟灰缸中熄掉。然而,她体内“黑猫”的血液正在沸腾着。
确实有着什么……百合亚和麻里亚,这两位女性的死亡背后,确实如委托人所说,潜藏着什么异常的东西。
“我明白了。”
美音子点了点头。
“是愿意接受这个委托吗?”
“在这之前,可以让我先声明一下关于委托金的问题吗?”
在美音子说完了自己的条件后,委托人追加了自己的两个要求。
“……请每周一次的,到这里来报告你的调查进度,并给出调查报告书。我们这边会根据你给出的报告书来判断有没有继续维持下一周的合同的价值。每个星期,委托金会以现金的形式直接支付给你,同时,上一周的调查过程中花费的必要经费也请在那个时候提出,我们会予以报销。当然,如果涉及到较大的金额,请事先和我们联络。这样可以吗?”
“明白了。请相信传闻中‘黑猫’的手段。”
委托人点了点头。
4
美音子回到自己在东向岛的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打开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变形的玄关大门走进去,杰姆像是迎接她的归来一样,在她换鞋子的时候慵懒的“喵”了一声。锁好门后,美音子抱起猫,走进家中一点亮光都没有的最里面的房间。
把猫放在地上,随身物品丢在床上,换好了衣服之后,美音子直接仰倒在了床上。
久违的让自己变成“黑猫”的日子又开始了。这样的紧张感,和直到昨天为止很长时间的怠惰生活之间的巨大差距,让全身都发出了悲鸣。要说的话,大概是和倒时差差不多的东西吧。
脑内已经被百合亚和麻里亚这两位美丽女性的人生充满了。在朝仓家的会客室签订了合同之后,美音子以“为了调查需要更深入的了解两个人短暂的一生”为名,找委托人要到了许多两人生前的私人物品。
百合亚和稻垣裕明结婚是在平成四年的秋天。在她的房间中摆放着的,是残留着直到结婚前夜为止每一天的记忆的物品,以及四年之后从发生惨剧之后取回来的物品。相簿、信纸、病历……并不带着任何斯人已去的感伤,“黑猫”只是冷淡的在房间里找寻着一切有参考价值的东西,然后放在一起带了回来。
麻里亚的房间也是同样。两年前的四月开始住校生活时留在房间里的东西和两年后的今年从学校取回的东西……在两座物品堆成的大山中,黑猫冷静的整理着有价值的资料,试着从中体验到少女们短暂的半生。
各种各样的物品,已经告诉了美音子两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从中仍然无法了解的一些东西,则通过朝仓的介绍进行补完。像这样,一个下午的时间里,美音子已经在自己心中构建出了两个女孩子立体而丰满的形象。
两人的私物中,都有着圣经和十字架这样的东西。
“两个孩子……还有尊夫妇,都是基督徒吗?”
“恩。”
紧紧的抓着衣襟一角,朝仓点了点头。那个表情看起来有些神似受难的基督。
……
美音子坐起身子,把上半身靠在床头,点燃了香烟,开始试着把自己带入到委托人所背负的苦难之中。
两个女儿在一年都不到的时间里相继亡故。而且,结婚第四年的长女在死后却背负了杀害丈夫的嫌疑,而更为可爱的次女却在父亲都不知道的时候怀上了孩子。……美音子用了半天的时间,把两个人的一生全部放在了自己的心中,所以现在,那两个女儿的父亲所抱有的苦恼,对美音子来说就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样,很容易就想见得到。
那个男人一定是很想去质问谁的吧。为什么自己不得不去背负这样的苦难,为什么只有自己的家庭不得不遭遇这样的不幸。对于这样的提问,他所信奉的神不会给他回答,所以,美音子就成为了他寻找答案的对象。
关于委托的内容,至少是关于百合亚那件事情,美音子有回应委托人期待的自信。她体内的“黑猫”这么宣告着,杀死裕明的,绝对不是百合亚。
百合亚是个连虫子都不会去杀的温柔过分的女性,绝对不是会杀人的那种人。虽然说怀孕时女性的人格会稍微变得和平常不同,但是她既没有激烈的孕吐也没有其他的妊娠综合症,事实上过着相当惬意的怀孕生活。从稻垣家回收的她的私人物品中,根本看不出来她的精神有发生怎样的变化。
而且百合亚是从心底里爱着她的丈夫裕明。或者说,那并不仅仅是爱,而更近乎于尊敬。裕明也是一样,真心的爱着他容质兼丽的妻子的,这样的感情在生日贺卡或是圣诞贺卡上都随处可见。从这些资料上来推断的话,夫妻间的关系,应该是再和美不过了。
而且,考虑到事件发生时的状况,她也绝对不可能是犯人。新闻报道中有提到过,裕明是被扼死的。扼死的话,就是说凶手用双手把受害人活活掐死。和用绳子之类的道具把人勒死不同,扼杀一个人需要相当大的力气。想要扼杀一个成年男性的话,并不是年轻女性的纤细手腕可以简单做到的。
警察是掌握了怎样的证据,才提出了“百合亚是凶手”这样的说法的呢?……这是关于去年的事件,“黑猫”必须要调查的第一个点。
然而与之相对的,上个月发生的麻里亚的死,对现在的优子来说,简直就像是不可解的难题一样。根据已有的资料,美音子有自信可以准确的把握麻里亚直到初中毕业时为止是个怎样的女孩子,然而,进入高中之后的情况却完全无法判断。特别是高中二年级的夏天……去年夏天,百合亚去世之后,麻里亚是带着怎样的想法与心情度日的,能够让美音子了解这些东西的资料完全没有。教科书和笔记的空白处,也没有什么随意的涂鸦,学生会记录的笔记内容,也只有像是什么地方花费了多少经费这样事务性的内容。
她到底是和谁发生了关系呢?她是爱着那个男人,还是被对方用暴力奸污了呢?发现自己怀孕之后,是怎样的心情呢?看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快要掩藏不住了,会怎么想呢?然后,又采取了什么行动呢?
当然,在那个自己的隐私随时会被他人窥见的宿舍生活环境中,把这些事情直接的写下来,少女肯定是做不到的。不过年仅17岁的少女碰到了这样的事情,内心的巨大动摇,肯定会表现在某些地方的吧。心中的不安,必须要找一个开口倾泻出来才行——本应是这样的。然而,那种东西不管在哪里都没有出现。
是被谁事先处理掉了吧。美音子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高。
从子宫里被剥离下来,在这之中的出血量直接将少女拖入死亡的,肉块——胎儿,在现场并没有发现。肯定是谁把它处理掉了。很可能,也是同样的人物,把可以揭示麻里亚心中秘密的资料也一起处理掉了。
不过,其实并不需要考虑这么多复杂的事情。对于麻里亚的事件,美音子所接受的委托内容,只是找到和麻里亚发生关系的对象而已,并没有其他要求。这样的话就很简单了。发生关系的时间现在就可以通过怀孕时间推算出来,如果去问解剖医生的话,应该还能获得更精确的受精时间。只要调查少女那段时间的行动的话,应该就很容易可以找出让少女怀孕的男人的真面目了。
……注意到手上那支烟已经快烧没了,美音子把它在烟灰缸里按熄掉,然后站起身来,从桌上放着的小冰箱里找出冰块,放到昨天使用过的玻璃杯里,然后往里面倒入酒精饮料。
撕开了一小袋奶油花生米,杰姆似乎闻到了香味一样,慵懒的叫着从床下爬了过来。美音子往脚下扔了几粒,它便马上把身子扑上去贪婪的舔食着。看着猫的食态,美音子把杯子里的水倒入口中。杯子很快就空了。倒了第二杯,然后又一饮而尽。
在睡觉之前,要把堆在床上的那些东西拿开才行。在美音子的大脑慢慢被酒精麻醉的时候,她所考虑的,是这样的事情。
——然后,属于“铃堂美音子”的生活,就这样画上了句号。第五章 受胎告知
1
对朝仓麻里亚进行尸检的,是警署姓近藤的医生。像是剥开的熟鸡蛋一样光滑的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时不时便会沿着鼻梁滑下来,而他像是有强迫症一样每次恰好在眼镜滑到鼻尖时将它扶上。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他的年龄。
“啊,我想起来了。那个即使是我也觉得很罕见的漂亮的大小姐啊。”
八王子区某个大学医院的研究所里,六平米左右的小房间,这就是铃堂美音子现在所在的地方,似乎是近藤医生个人的研究室一样的房间。对方似乎是和“整洁”这个词无缘的样子,房间里从桌子到置物架,甚至连床上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根本找不到哪怕一片干净的平面。书本和实验器材,还有看起来就很沉重的球形的玻璃器皿(侧面贴着不知道写着什么的标签),全部堆放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一边的墙上,挂着在查看X光片时使用的白色光屏,在那下方的桌子前面摆着两只椅子。美音子和近藤在那里相向而坐。当然,桌子上和其他地方一样,堆放着纸袋啊试管啊,甚至还有依然残留着饭粒的饭盒。
窗外很快就沉入了完全的黑暗。被日光灯照亮的室内图景,以夜幕为背景在窗玻璃的内侧清晰地反射出来。通过朝仓刚藏向对方提出了“想要就女儿的尸检再进行更详细的了解”的请求,好不容易约好了今天七点进行会面,实际上美音子在那之后又等了30分钟左右,才终于可以和对方坐下来面谈了。
入座之后,近藤“哗哗”的翻着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文件夹。
“哦哦,对对。是这个吧。先兆流产的伤痕处的大出血。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这个人真的想的起来吗?看着那比前几天朝仓给自己的那个资料夹厚数十倍的文件夹,美音子用右手扶住额头。
“那么……?说是想要更详细知道的情况,是什么?”
“是关于那个孩子怀孕的事。实际上,我接受的委托,是要找出那个孩子的父亲……在检查书上,虽然说了那孩子怀有十八到十九周的身孕,但是并没有给出更精确的受精时间,这是第一个我想要了解的事情。”
对于知道少女怀孕事实的医生和警察,美音子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直接把自己的需求和盘托出。真正需要把守口风慎言谨行的,是之后对少女的交友关系进行全方位调查的时候了。
“还有一件事情,虽然只是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妥……包括现场并没有发现腹中的婴儿在内的一些事情,让我无论如何都觉得,那个孩子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她的姐姐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去世的事情,您知道吗?”
“不……”
近藤摇了摇头,美音子则拿出了自己带来的资料。
“这里有相关的资料。”
“请给我看看。”
美音子把剪报和稻垣百合亚的尸检报告一起递了过去。近藤一边读着报告,一边不住的发出“唔”的声音。
“……发现什么了吗?”
过了一段时间后,美音子试探着问到。对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美音子提出能不能复印一份百合亚的检查书的请求。对于这样的反应,美音子很满足。果然,即使是专家来看,也会觉得姐妹两人的连续死亡之间有着什么谜团。
医生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文件夹放在座位上,拿着文件和桌上的饭盒走出了房间。回来之后,把资料的原件递还给了美音子,自己又盯着复印件看了半天。
“怎么样?首先是消失的婴儿的谜团。这两份检查书上说的,什么子宫外壁的溃烂之类的东西,好像是两个人都有的吧,这是有什么原因的吗?”
听到美音子的提问后,对方终于从资料上把脸抬起来,然后沉吟道。
“确实啊,这相当不寻常……”
医生的目光像是在看向远处的什么东西一样,轻轻地和美音子说了声“失礼”后,把放在窗台上的烟灰缸拿了过来,点上了香烟,猛吸一口之后陷入了沉思。美音子也拿出了香烟,慢慢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抽完了手上的那支烟后,近藤终于抬起了头。
“真是失礼了。那么……?”
“就是说……或许这和委托人委托我调查的内容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我想要了解清楚的,是关于她们两人死因的事。她们的死因,是如同报告书上所说的一样呢,还是有些什么别的原因在里面呢……如果对于这一点有什么值得参考的意见的话,请务必说给我听。比如说,您所看到的现场状况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您是去过现场参与了调查的吧?”
“啊啊。——我明白了。关于怀孕时间的问题还有不少可说的,不过就先从这边说起吧。”
医生点了点头。而后,美音子通过几个问题,总算是了解到了检查书上并没有记载的,关于发现尸体时麻里亚样子的情报。
发现麻里亚尸体的,是担任舍监的修女。她首先联络了急救中心,赶来的急救医生在确认了麻里亚已经死亡之后,马上联络了警察,要求对麻里亚的异常死亡进行调查。
“尸体被发现时,是以仰卧的姿势僵硬的躺在自己的床上。不过睡衣……是衬衣吧,连同胸罩一起被脱下来散落在了房间的床上,身上穿着的只有亵衣罢了。只不过,那也像是之后谁帮她穿上的一样。后来经过询问,是发现尸体的修女为了保全死者的尊严,自己替她穿上的。”
“就是说,死亡的时候,她是全裸睡着的?”
“应该就是这样吧。嘛,反正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不会被其他人看见,有着裸睡的习惯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不过不会觉得冷吗?只是五月初而已,天还是很凉的吧。”
“嗯,不过那一天前夜的晚上,似乎下着很大的雨,我记得是个相当寒冷的夜晚,所以我才觉得有些奇怪。……在这之后,我和警方的调查员一起确认了死因。”
近藤继续说着。
床上的床单大面积被血染红,由此判断死因是出血过多的休克死。从床单染血的位置来看,出血位置应该是下半身。脱下死者的下衣后,确认了出血的部位。
“我们初步认为是妇科病。虽然由于怀孕,特别是宫外孕带来的卵管破裂这样的可能性也考虑过,但是在那样的地方,女子学校的宿舍里,就先入为主的认为不可能是那样。而且,在乳房和下腹部那些可以判断妊娠特点的地方进行观察,也没有发现妊娠特有的症状。向作为发现者的修女确认了一下,她也只是做出‘怎么可能怀孕’这样的反应。然而,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对尸体申请了解剖处理。”
直到去年为止,这个地区还禁止警方为了调查案件而不经家属同意对尸体进行解剖。如果那个旧制度现在还在实施的话,或许就永远无法发现麻里亚怀孕的事实了吧。那样的话,朝仓刚藏也不会来委托美音子进行调查了。
之后,近藤按照顺序讲解了解剖时的发现。剖开腹腔确认了子宫的形状,发现比起正常人鸡蛋一样的大小来要肥大了许多,然而肌肉是松弛的,里面不可能有胎儿存在。把子宫摘除下来确认了内部,也确实如此。子宫内壁粘附着大量的血肿痕迹,把它们清洗干净之后,可以清晰的看见胎盘剥离的痕迹。然而却没有婴儿成长时搔爬子宫壁留下的伤痕。
在近藤看来,这无疑是先兆流产的痕迹。其原因可能是腹部不断的被击打,然而确认了身体外部,并没有那样的痕迹。相反,从子宫颈的内部到外壁,可以看到一些异常的组织。像是子宫颈肿瘤一样的增生一直延伸到了腹腔的背部。由于是相当罕见的症状,还特意留下了一部分组织制作了标本。换句话说,这种增生或许就是流产的原因。
“虽然如此,不过并没有宫外孕的痕迹,子宫里可以确认到胎盘正常形成的痕迹。然而关于胎儿到底去了哪里的事,我们也只能摇头不解了。从子宫的大小来判断,至少也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吧。我们想着‘是不是之前已经在哪里把胎儿流产了’,也准备了一份死胎检查书,等找到胎儿之后再把它好好埋掉——那个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虽然这么说,胎儿的遗体,不是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吗?”
美音子这么追问着,近藤有些惊讶的抬起头。
“哎呀,死者亲属那边没有收到警方的通知吗?……那个啊,其实关于这件事情,那之后有了新的发现了。”
“新的发现?……请问是什么呢?”
医生打开膝盖上的文件夹“哗哗”的翻阅着。从美音子的角度看不到文件的内容,不过从之前开始,她就有一种“想要把身子俯向前去看看他到底在看什么”的冲动。
“铃堂小姐……是吧。您了解生殖遗传学的知识吗?”
“生殖遗传学?”
“是的。那个,就是说,受精卵,细胞分裂,染色体DNA,嘛,就是和这些相关的知识。”
“常识水平的话应该……”
“明白了,我稍微说明一下吧。”
近藤从文件夹中抽出了一张半透明的X光片,然后把它放到了光屏的上面,打开光屏的开关,伴着“啪”的一声,光屏开始发出白色的光。
“这是……”
美音子小声的问道。那是一张显微镜的照片。黑色的背景下,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白色的“X”字形散乱分布在各处。
“这是从麻里亚的子宫中取出来的异物组织标本的染色体照片。”
又一次把眼镜扶上鼻梁,近藤开始了说明。
“在检查书里也有提到过,这就是那个孩子子宫颈和外壁上肿瘤一样的增生组织了。虽然和直接的死因没有关系,但说不定是造成流产的原因之一。然而,正如我之前说过的,因为和一般的子宫颈肿瘤并不一样,我们取样制成了标本。你现在看到的细胞染色体的显微镜照片,就是来自那个标本中的细胞。实际上,通过研究这张照片,我们发现了一件事情。
“简单的说明一下,印在这张光片上的,就是被称为染色体的东西。虽然人类的身体中,有各种各样不同的细胞,但那些细胞之中,都有且仅有一个细胞核,而细胞核之中,就包含着染色体。
“染色体的数目,在同一种生物体内是相同的。如果是人类的话,每个细胞中都有着四十六个染色体。那些染色体实际上包含着生物体全部的遗传信息,化学上把它叫做脱氧核糖核酸,也就是我们一般说的DNA了。关于那张照片中染色体的形状,你可以看这个。”
近藤这么说着,从文件夹中抽出了另一张纸,放在了桌上。那张纸上面,按照一定的顺序,粘贴着之前那张照片上的X字形被放大后的图案。
“四十六个染色体之中,分为四十四个常染色体和两个性染色体。从这以上的都是常染色体,如你所见,是完全相同的两部分两两成对的,这被称为同源染色体,每一对同源染色体上包含的遗传信息种类都是完全相同的——虽然具体内容可能有所不同。其中一边的遗传信息来自父体,而另一边来自母体,两两组合成对,就成了完整的染色体。
“不过说到这里的两个染色体,情况就有所不同,和常染色体不一样,性染色体不需要形状完全一样的染色体两两成对,而是有分别被叫做X染色体和Y染色体的两个不同种类,根据组合方式确定个体的性别。如果X和X相组合的话,个体就是女性,而若是X与Y相组合那么个体就是男性。性染色体也正是因为其能决定性别而得名。……那么,现在请你认真的看看从那个样品中提取出的性染色体的形状吧。”
按照对方的引导,美音子看向贴在最下方的两个X形。不管是哪个图片的下面,都用黑笔重重的写着“Y”字。
有些不解的看向医生,对方以一副“这才是重点”的表情,这么宣告着。
“对,这个细胞中的染色体,既不是XX也不是XY,就是说,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硬要说的话,这个样本所属的个体,应该被称为第三性别。”
2
“第三性别……”
话题似乎已经严重偏离了美音子当初想要问的问题了。
“您的意思是说,虽然存在XX和XY的染色体,但是YY染色体是不可能出现的吗?”
“通常情况下是这样,不可能出现。”
通常不可能出现的状况,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样的事态无疑会让研究者的研究欲沸腾吧。在美音子看来,对方因为这样的事情产生的愉悦之情都快要抑制不住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男性和女性,还有其他的什么呢?虽然也有着双性人这样的存在,不过从生物学意义上来说他们的肉体也只是属于一种性别,只是因为各种因素表现出了另一性别的某些性征而已。而YY的话,是一般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得到的性染色体组合……关于这一点,我来说明一下吧。
“那个,首先,之前也说过,人类的每个细胞里都有着四十六个染色体吧。不过,精子和卵子是不一样的。实际上,不管是精子还是卵子,都只拥有二十三个染色体。因此,产生精子和卵子的细胞分裂,也被称为减数分裂……哦,关于细胞分裂我也稍微说明一下吧。
“细胞生命的历程,就是不断分裂的过程。通过每次分裂,老的细胞迈向死亡,然后以两个全新的细胞的形式重生。每个时刻,身体全身每个部位都在进行着这样的新陈代谢。然后,如果一直观察一个细胞的话,它的生命可以被分解为进行分裂行为的分裂期和停止分裂的分裂间期,这两个时期交错进行。而像这样,如同“染色体”这个名字一样,用染料进行染色然后拍下染色体照片,是只能够在分裂期进行的。
“这张照片中印出的图形,是染色体分裂之前的状态。在那之后,每个染色体都会从‘X’形正中间的连接点那里分开,变成两个‘く’字形的染色单体。在那个瞬间,每个细胞中像这样的染色单体,总共有92个。然后,九十二个染色体精确地半分成两边各四十六个染色体分别移向的两端,然后,两边的部分就开始慢慢的向着新的细胞核的方向开始演化。最后,两边都会生成包裹住四十六个染色体的球形的核膜,而新的细胞膜也在形成,最后细胞的两端断裂开来,就从原来的那个细胞分裂成了两个新细胞。分裂完成之后,染色体就会被包裹在核膜之中变得不可见了。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作为染色体本体的DNA,其实只是比丝线还细得多的狭长分子,就算用再高倍数的显微镜去看,也不能把它放大到肉眼可见的粗细。我们之所以能看到这样的X形,实际上是因为在分裂期时,DNA会像卷在纺锤上的纺线一样全部卷起,通过无数次的缠绕形成了我们看到的样子。这种样子会一直保持到分裂期结束,而在细胞再次进入分裂间期的时候,那些缠起来的纺线又会从‘纺锤’上解旋开来,回到最初无法见到的状态。——这就是一般细胞的细胞分裂了。
“不过,话说回来,被称为生殖细胞的那些细胞的场合,细胞分裂和上面的过程是不同的。生殖细胞就是指最终生成男性的精子和女性的卵子的细胞,这些细胞发生的分裂就是减速分裂了。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减数分裂并不是指细胞的数目随着分裂而减少。所谓的‘减数’,是针对染色体的数目来说的。你看,从刚才那个图上看来,染色体不是恰好组成23对吗?简单的说的话,生殖细胞中,包含的染色体只有每一对染色体中的其中一个,总共23个,这就是作为一个亲体的生殖细胞中持有的亲体全部的遗传信息了。本来这里还涉及到基因组合之类的问题的,不过和这里的讨论没有什么关系。总之,这就是精子和卵子的生成了。然后,精子和卵子在受精过程后,形成的受精卵中的染色体数目,是23加上23,正好又回归了46个。这样产下来的孩子,就有了父亲和母亲两方的遗传信息。
“那么这个时候,我们来看看性染色体。卵子的场合,作为亲细胞的性染色体……因为本来是女性体内的细胞,一对性染色体是XX,也就是说不管怎么分裂,卵细胞中的性染色体必然有且只有一个X染色体。而对于精子来说,由于男性个体的性染色体是XY,所以会分成性染色体为X的精子和为Y的精子两种,两者的数目是严格相同的。于是,在受精的时候,如果是X型精子和卵子结合,XX形的受精卵就会孕育出女性,而Y型精子与卵子结合就会孕育出XY染色体的男性。
“……所以说,本来像这样的YY组合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但是对于这个标本细胞,染色体数是正常的四十六个,但是不管怎么数,也找不到不管男性还是女性都至少有一个的X染色体。然后,像这样把染色体一字排开就发现,不管怎么看,都有着两个Y染色体,也就是说,这个个体是真正的YY型。”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个YY型染色体,本来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组合是吧。”
“是的。总之就是,这个本来不可能存在的组织,就这样作为那个孩子子宫壁内的异物被我们发现了。”
“异物……”
“重点在于,我们觉得这应该是胎儿的细胞。大概是依附在异常增生的子宫壁上的绒毛膜一样的东西吧。也就是说,那个,这是属于那个孩子,麻里亚腹中的孩子的染色体。
“不过,不需要去胡思乱想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其实,这种情况被我们称为染色体异常的一种。”
“染色体异常……”
美音子像是鹦鹉学舌一样重复着那个词。对她来说,近藤医生的说明简直就像恶魔的咒文一样,而带着这样的印象,甚至会觉得对方藏在黑框眼镜深处的眼睛有一种《浮士德》中写到的梅菲斯特的眼睛一样的错觉。
医生则自顾自的继续着说明。
“之前也说过,细胞分裂的时候,92个‘く’字形的染色体会分成一边46个,分别形成两个新细胞的细胞核,在这个过程中,可能出现一些罕有的情况,在新形成的细胞核外面有一个染色体并没有被包裹进细胞核,而是留在外面被分解掉了,这样的话,就会形成只有45个染色体的细胞了。又或者反过来,在染色单体向两极移动的时候,有一个本应移向一侧的染色单体被错误的移到了另一侧,这样的话,新形成的细胞中就有一个有了47个染色体。当然,这样的情况下,形成的另一个细胞也是只有45个染色体了。像这样产生的,染色体数目与正常的细胞不一致的情况,我们就称为染色体数异常。
“染色体异常还有另外一种情况,这被称为染色体构造异常。染色体的实体是DNA的细线卷成的线圈一样的东西,这个之前也说过。而DNA的细线,有时候会被切断开来。不过,就算是这样,绝大多数的场合,被切断的断面会自行愈合,然而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会保持切断的状态,或者,如果有两个以上的染色体同时被切断的话,复原时可能出现交叉愈合的情况。像这样的异常,偶尔便会在我们的身体中发生。
“其实像这样的细胞分裂时的染色体异常,有可能现在在我的身体中的哪个地方就正发生着。不过,这并不会造成什么问题。因为,和周围的正常细胞比起来,这样的异常细胞,不仅没有繁殖能力,生存能力也弱,很快就会自然的步入消亡了。所以,我们的身体,才能像这样保持着正常。
“但是,如果是受精卵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像这样的染色体异常,假设发生在精子或者卵子上,当它形成受精卵的时候,问题就出现了。……那种场合,和现在这样,在我们已经发育完成的个体中出现变异的场合不同,因为周围并没有可以起到‘轨道修正’一类作用的正常细胞,那个变异就会成为个体发展过程中致命的错误。
“而我们面前的这个细胞的染色体形态就是这样。乍一看,染色体的数目是46个,刚刚好不多不少,但是,这对我的意义,无疑便是一种染色体异常的病例了。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最开始本来应该是拥有XY性染色体的男孩子的。——只有一个Y的话,无疑是这样的。总之就是,对于这个细胞,是在细胞分裂的初期,父方和母方的细胞同时发生了异常,卵细胞的两个X染色体和精子的两个Y染色体都移向了同一个方向,然后有两个Y染色体的精子与没有X染色体的卵细胞相结合。所以,虽然数量上还是46个染色体,但是内部的结构却变得相当异常。普通情况下,像这样发生了染色体异常的受精卵是不能正常发育的,在妊娠的早期阶段就会自然的消亡掉。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YY染色体的细胞还生长了一段时间,所以最后在子宫里留下了这样的组织碎片。”
“这种场合下,胎儿的……性器官,是男性的还是女性的呢?”
“既不会有男性也不会有女性性器。而且,本身那个受精卵就无法发育成胎儿。”
“无法发育成胎儿?但是,报告书上不是写着妊娠18到19周这样的事情麽?”
“确实,肚子是变大了。那个18到19周的数字,是通过测量子宫底长一类的数据推算得出的。子宫的大小确实相当于怀孕那么长时间的大小,但是正如之后的调查所见,实际上,子宫里面什么都没有。这种情况,我们称为胞状奇胎……你听说过麽?”
“包装气态?”
“恩。根据地域不同,好像也有把那个叫做‘葡萄人’的。简单来说,子宫的内部就像是葡萄的穗子一样,有着很多很多粘膜包裹的突起与褶皱。那些是被称为‘绒毛膜’的组织。那个,就是说,正常分娩的场合,在胎儿着床之后,子宫里面会生成胎盘和包裹住胎儿的膜,那些组织被笼统的称为胎盘系统,而那个膜就是‘绒毛膜’了。至于之前说的胞状奇胎,就是这个胎盘系统的组织发生了异常的增殖,特别是绒毛膜的的异常增生,就使胎儿变得像是葡萄穗一样,不过这次的状况的话,本来应该被包裹在其中的婴儿却并不存在,是更为异常的妊娠——发生的原理需要我解释吗?”
“啊,麻烦你了。”
“在那之前,我先简单的说一下X和Y染色体各自的作用吧。之前也说过,女性的体内有两个X染色体。然而,拥有活性的,就是说发挥作用的,只有其中一个,而另一个则失活化了,这种失活也称为甲基化,构成DNA的四种脱氧核糖核酸中的一种,称为胞嘧啶的物质被取代生成了5-甲基胞嘧啶。甲基化的DNA就相当于被覆盖了一样,失去了作用。
“事实上,也是有着生下来只有一个X染色体的女孩子的例子的。染色体只有45个,本来成对出现的染色体少掉了一个。这样的个体外观上看起来……不,不止是外观,包括子宫和卵巢这样的内脏部分,都和正常的女孩子一样的生长着。但是这样的个体,虽然能被正常的生出来,也会有着诸如第二性征发育障碍啊、智力低下啊这样的先天性异常,我们称之为特纳综合征。所以对正常的女性来说,虽然之前也说过了,XX染色体中有一个X是失去活性的,但是如果那是彻底的失活的话,同样的症状应该会出现在所有的女性身上吧,但是实际情况显然不是这样,也就是说,失活化的X染色体其实也有着一部分体现活性的地方。
“嘛,总而言之,只要有一个X染色体,就可以正常的形成人的身体,虽然也有特纳综合征这样的情况,不过就算是那些患者也有着正常的女性身体。构成身体,这就是X染色体的作用了。
“然后,说到Y染色体究竟有什么作用的话,它上面有着SRY基因,那是睾丸的决定基因,在胎儿发育的过程中发挥作用,将本来是中性的胎儿的性器官改造成睾丸和阴茎,让胎儿变成男性。总之就是,Y染色体发挥的作用只是形成男性的性器官,而构成人体其他部位的基因都在X染色体上。
“我们在说明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喜欢用圣经里的故事来打比方。《创世纪》里不是说,上帝先创造了男人,然后再创造女人,通过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吗?用这个来说明性染色体的任务分担的话,就是刚好反过来,先创造了女性的X染色体,然后产生了作为其亚种的Y染色体,就是说由夏娃创造亚当。像这样说明的话可以理解吗?
“顺便说一句就是Y染色体上的睾丸决定基因SRY基因,也有时候会不能正确的表达。那个场合,虽然染色体上看来还是XY型,却是以看起来是女孩子的形式被生了下来,这样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像这样外观是女孩子的人被生下来养育长大后,虽然会和常人一样发育,但是因为本来是男孩子,会比一般人更擅长运动。在奥林匹克之类的运动会之前会进行的性别检测,最开始就是要弄清楚这样的事情,因为类似的例子过去曾经出现过。
“……好像扯远了。那个,刚才说到哪里了。对对,YY染色体相结合的事情是吧。像YY染色体这样,在没有X的情况下形成的个体,这样的症状还是前所未闻。不过,通过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进行推断的话,既然人体的身体发育是由X染色体主导形成的话,如果没有了X染色体,是根本不可能形成胎儿的。这就可以解释之前说明的为什么这个女孩子发生了异常妊娠,而且子宫里没有胎儿了。
“另外就是,关于这个胞状奇胎变得异常的特定理由,除了YY染色体的组合之外,其实还有些别的原因……
总而言之就是说,我们在对这个胞状奇胎的研究中,在里面只发现了男性方的基因……简直就像是单体生殖一样,这个胞状奇胎是在这样的场合出现的产物。”
“单体生殖,吗?”
“对。我们对胞状奇胎的细胞进行了基因等级的DNA探针检测,发现没有任何一个和母体朝仓麻里亚相一致的基因型,相反的,同源染色体的两方都完全一致,应该都是来源于父方的基因。也就是说那个胞状奇胎,是在仅有男性一方的基因的情况下单体发育而成的,虽然也有解释这一现象的原因就是了。本来应该存在于卵子中的母亲一方的基因,在卵裂的过程中没有完成复制和分裂,只有精子带进来的基因参与了细胞分裂的过程,这就是发生的经过。这种异常发生的机制,是一个卵子中同时进入了两个精子,或者是进入的精子本身是一个二倍体。……所谓二倍体的话,就是拥有46个染色体的细胞。通常精子通过减数分裂,染色体会变成23个,但是如果在减数分裂中不发生染色体半分的话,就会产生这样的情况了。
“顺便说一句和这种情况完全相反,只有女性一方的基因的异常胎儿也是有的,比如因为卵巢囊肿或者是卵巢畸形产生的畸形妊娠。在这种场合下,会见到没有胎盘组织只有胎儿这样的异常状况。其原因是卵巢内的卵子在没有受精的情况下就急速的活性化,变成了类似于受精卵一样的存在。某种意义上,这就是所谓的处女怀胎吧。这样的情况下,虽然说是产生了‘胎儿’,但是并不能完全形成人形。因为卵细胞本身不具有全能性,最后形成的,最多也只会是眼睛啊牙齿啊头发啊内脏啊这样的人体中的某一个部分罢了。听起来相当恶心吧……嘛,这样说的话对患者相当失礼。总之就是,这种异常也是存在的就是了。
“嘛,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要说明精子和卵子在受精过程中起到的作用各有分野。重点是,男性那边的基因只会生成胎盘组织而不会生成胎儿,相反,女性那边的基因只负责胎儿的发育,而不会生成胎盘。所以说,像现在这样,本来就是YY同性相结合形成的细胞,而形成的合子中又只有男性一侧的基因的情况下,按照之前的那些理论类推的话,形成的就是这样的胞状奇胎了。”
“那么,就算是这样的胞状奇胎好了,和我们讨论的案件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首先,尸检报告上18到19周的妊娠时间,变得没有意义了。因为那是在怀着正常的胎儿的前提下进行计算得到的数值。
“而现在这样的状况下,临床上,就算同样是怀有胞状奇胎,但是病人的症状会随着个体不同而不同。一般的场合,肚子变大的速度会远远超过通常的妊娠状况。不过与之相反的,也有和通常的妊娠比起来,肚子根本不怎么变化的异常状况。不管怎么说,按照通常妊娠的经验去计算妊娠时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有可能怀孕只不过10周,也有可能已经经过了40周快要临产了。”
“……这样啊,明白了。”
“其次就是,在这个女孩子去世的现场,不是没有找到本应在她腹中的婴儿,在当时成了很大的一个谜团,警察也花了很大的力气去调查吗?不过,因为那本来就是异常妊娠,怀着的是胞状奇胎的话,既然胎儿本来就不存在于孕妇的子宫里,那么这也变得不再是谜团了。如果不是我调查了这个标本,提出了‘异常妊娠’这样的推断的话,说不定警察现在还在搜索着那个不可能存在的胎儿的遗体呢。”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消失的胎儿’呢。”
本来,美音子在姐妹的死之间看到了许多的相似点,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本应存在于双方的死亡现场的胎儿或者是婴儿都消失不见了。美音子在接受委托的时候,本是相当在意这一点的,所以就算麻里亚胎儿的去向在委托内容之外,她也想要把它弄明白,所以特意来拜访了担任解剖的医生,现在也确实在他这里得到了答案。
然而另一方面,关于让麻里亚受孕的男人的调查这个本来的委托内容,却反而棘手起来。考虑到少女的怀孕时期由确切的时间变得不再特定,调查的难度何止是倍增。不过就算如此,从近藤医生那里得到的情报,已经让美音子非常满足了,至少听到了很多有助于自己思考的话。觉得差不多是时候的美音子,向医生深深地致谢,然后准备告辞。
“不不……这件事情还有后话呢。”
完全出乎意料的,近藤医生笑着打断了美音子的话。
3
“还有什么吗?”
“恩恩,还有几件事。”
近藤把眼镜推上鼻梁,用真诚的目光看向美音子,后者则完全找不到离开的理由了。
“首先,我先老实的告诉你吧,我现在对你给我的稻垣百合亚的检查书非常感兴趣。”
“……是因为和妹妹麻里亚的内容很相似吧。”
美音子这么说道。对方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虽然婴儿消失无踪这一点也很蹊跷,不过我首先注意到的,是检查书上特别注明的‘产道没有扩张痕迹。会阴部没有断裂,关于有没有分娩需要进一步调查’这样的话。不管怎么看,这都不像是经过了正常分娩之后的样子。”
“没有正常分娩?也就是说,百合亚那边怀的胎儿也是胞状奇胎吗?”
近藤点着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然后“呼”的吐出烟雾,继续说道。
“实际上,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如说,我之前也是这么考虑过的,然而转头再看了看检查书,那里却有好好地写着负责她的产科医生是谁这样的记载。也就是说,姐姐那边是有找正规的妇产科医生检查过的,而后者并没有提出任何有问题的报告,这样的话就不可能是胞状奇胎了。”
“误诊的可能性呢?”
“不可能的。铃堂小姐应该没有过妊娠的经历吧。”
“嗯。”
美音子脸上浮现出苦笑,医生则点了点头,把烟放到一边,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拿孕妇的定期检查来说吧,怀孕初期的时候会用窥镜观测,而到了中后期则会用超声波来确认胎儿的样子。而且,不止是医生,大部分情况下患者自己也会看到胎儿的形状。当然,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检查。也就是说,只要有经过正常的手续检查,胞状奇胎的患者绝对不会到了临产期还没有被发现的。”
“那不是没有问题了吗……?”
“不,虽然是这样,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关于这件事情,我会抽空出来去调查的。可惜最近实在是太忙了……”
因为连续发现了几个异常的尸体,连续几个周末都被警方要求提供帮助。不止是检查尸体,就连解剖都要自己去进行。当然,大学里还有授课任务,医院里也有相应的工作……医生以一副相当疲惫的表情这么说道,美音子慌忙为自己在对方百忙之间的打扰致歉。近藤只是说着“哪里哪里”的挥了挥手,把无意中露出的疲惫再度潜藏了起来。
“啊啊,对了对了,还有一件不说不行的事情。这件事铃堂小姐应该也知道吧。那个学园去年末发生的,学生自杀的时间。”
美音子扬起了眉毛。
“……自杀,吗?不,我并不是很清楚。”
“朝仓家没有告诉你吗?奇怪,难道她没有和家里人说过吗?”
最后的半句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自杀的是,学生吗?”
“恩。……啊,稍等一下。”
医生这么说的离开了座位,抽开了书柜下的抽屉,窸窣的翻动了很久,然后抽出了一沓资料回到了桌前。
“对,就是这个。那个,名字是,安城由纪。去年年底的时候是高中一年级学生,这么说的话是朝仓的……应该是比朝仓低一年级的后辈吧。”
美音子沉默的听着每一个字,思考着对方到底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是跳楼而死的哦,那个孩子,从学校宿舍的屋顶上。不过……铃堂小姐,这是我特别告诉你的,请千万不要外传。实际上那个孩子身上,有被施加了暴行的痕迹。”
“暴行……”
美音子机械的重复着这个词,像是一下子忘记了怎么呼吸一样,只是等待着近藤的下文。
“性的暴行,也就是说,强奸。在这里有记载。可以观察到处女膜破裂的出血,腔内也有摩擦的伤痕,不过没有发现精液……”
近藤把调查书翻到后面的页数,一点点确认着当时的情况。
“嘛,只是这样的话,本来是没有可以确定‘被害者被强迫发生性行为’的证据的,不过在那之后马上发生了自杀的话,这种可能性就非常之大了。然而警方却以‘被害者已经死亡了所以不能以强奸罪立案’为由,早早的就放弃了调查。”
最后的口气听起来相当的悲伤。
“是去年年底发生的事情吗?”
“尸体是在12月25日的早上被发现的。刚好是圣诞节那一天。死亡时间是在那天凌晨天亮以前。”
在同一所学院中,短短半年之间,连续发生了两名少女的死亡。而且名叫安城由纪的少女的身上残留着性交的痕迹,而朝仓麻里亚也怀孕了。……在全住宿制的名门女校之中,本来应该是像金丝雀一样被保护在笼子里的两名少女,安城由纪和朝仓麻里亚,在她们身上,本来不应该降临这共同的灾祸的才对。
现在的重点是,让麻里亚怀孕的男人,是否和强奸安城由纪的犯人是同一人……至少近藤医生是这么暗示自己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近藤医生会打破自己的保密义务,把安城由纪的尸体状况告诉自己的原因。代替放弃调查的警察,找到那个男人,帮自杀而死的安城由纪制裁伤害她的犯人,近藤医生这样的愿望,美音子确实的接受了。
“非常感谢你。”
美音子深深地向医生致谢。
但是……美音子心中这么想着。就算判明了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自己的工作,只是把这个向委托人报告而已。要说听取了报告的朝仓刚藏会做些什么的话,合法的手段应该除了起诉那个男人别无他法吧。不过,如果委托人有着采用不合法的手段解决问题的想法的话……
想到这里,美音子叹了一口气。这之后发生的事就不是她需要知道的了。作为“黑猫”的自己要做的,只是依照委托开展调查,追捕被要求找到的猎物,而作为其源动力的,是追捕猎物的过程中享受到的莫大快乐,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更不可能会有近藤医生那样对犯人抱有的义愤之情,同时,也不会去想把抓到手的猎物交给委托人之后会发生什么这种事情。
“啊,对了,还有一个情报想要告诉你。虽然你可能从警察那里已经听说过了,我姑且还是再说一次吧。”
“是什么呢?”
美音子这一次,确实从对方的话中,闻到了非常重要的情报的气味。
“自杀的那个大小姐,安城由纪,在死前留下了一行手写的字。不过确实没人能明白其意思是什么的谜一样的话语。……我觉得,会不会是她以此来暗示着对她施加了暴行的男人的某些信息呢?”
“那么,留下的字条,是什么呢?”
美音子急切的追问,甚至来不及喘气。
“只有一个单词……用英文写着的,Jack,只有这四个字母。”
“Jack……”
确实,这是一个人名,而且是男性的名字,又或者是外号。
终于,知道了自己追寻的目标是什么。Jack。美音子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存在,与此同时,一个男人的轮廓也开始在她的脑中形成。在她也不知道的时候,体内“黑猫”的血液已经开始躁动不安。
“真的是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然后,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今天谈的能够作为参考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大可以再来问我,我对这个事件也是非常感兴趣的。”
近藤医生这么说着,把美音子送到了大门口,然后打着哈欠,退回了医院。第六章 再临
1
“那个,就是说,减数分裂的时候,像这样的同源染色体就有可能会发生等位基因的交换,这个被称为‘交叉互换’。……都听懂了吗?这里是会出考题的哦。”
听到正在写板书的老师的这句话,本来只是漫不经心的听着课的学生们赶忙拿出了一副认真的表情,快速的抄着笔记,然后用麦克笔勾出刚才说的重点。
坂本优子却只是坐在教室的最后排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同学们的背影,静静地发着呆。
(考试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吗……?)
虽然还是早上,教室里却是相当的昏暗,即使是打开了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那光线也总显得苍白而虚无。大概是窗外降雨的原因吧,总觉得像是沉在水底一样的呼吸困难。滂沱而下的大雨,从早上开始就把教学楼彻底包围了起来。挟着湿气的空气让室内的温度变得相当的暧昧而微妙。如果穿着外套的话会觉得热得不行,但是把外套脱掉就会感受到后背一股凉意直往上窜。
进入七月以来,天气似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就算是不下雨的日子,天空也是一样被钝重的乌云遮的严严实实,空气也是充斥着相当重的湿气包裹着少女们的身体。
从朝仓麻里亚的骤死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了。
“如果同源染色体之间不发生交叉互换的话……那么一对同源染色体中,就会是一个完全来源于父亲,而另一个完全来源于母亲了。在减数分裂的时候,我们拿卵子来举例子的话,,在不发生交叉互换的场合,进入单个卵子的染色体,正如之前讲过的一样,在减数分裂后是23个。这个时候,如果某一个染色体本来是来源于父亲的染色体的话,在它对应的那一对同源染色体上,母亲一方的遗传信息就完全不会进入形成的卵细胞里了。”
讲台上,蛭川正在认真地讲解着些什么,不过在现在的优子听来,只不过是一些意义不明的咒文一样的东西罢了。完全无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为什么大家,还能像现在这样,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生活呢……)
明明那样被全班人,不对,学校中的所有学生憧憬着的学校的偶像朝仓麻里亚已经没办法再回来了。……明明她已经死掉了。
(对……确实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看起来受了打击。)
刚刚知道麻里亚死亡的时候,整间学院就像是火苗被浇熄了一样,只能听到少女们啜泣的声音,所有人都相当的消沉,彼此交谈的话也都是关于麻里亚的回忆和思念。而且,所有学生都不约而同的为麻里亚穿着丧服。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弥漫在整个学校之中的追悼氛围也慢慢地淡去了。周围的气氛,也慢慢地可以让人说一些笑话,或者偶尔露出笑脸了。总不能一直沉浸在悲哀中无法自拔吧。说着这样的话的学生也开始多了起来。
这样过了两个月之后,等到优子注意到的时候,班上的同学们不知何时已经像是名为麻里亚的三年级学生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的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这让优子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哪怕是信仰组里的伙伴藤井沙织也是这样,虽然和优子在一起的时候也确实会表现出和优子一样的悲伤,不过和优子之外的学生一起时,也能很好的融入对方的笑容之中。倒不如说最近,她已经有些厌倦了和忧郁状态的优子呆在一起了,除了早晚和周日的弥撒之外,都不怎么和优子一起行动了。
不过,就算是现在,除了优子以外,班上也还有着沉浸在悲伤中的人。片桐茜和佐藤瑞穗,两个人都是学生会的成员。
优子看向那两个人。虽然现在是上课中,只能从后方看到她们的侧影,不过两个人在这两个月中,每一天的脸色都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现在的相貌已经可以被称为异样了。
本来有着像盛开的鲜花一样的容貌的茜,和张扬着野性的美感,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强气的瑞穗,现在都变得相当憔悴,茜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背阴的地方阴鸷开放的妖花,而瑞穗的脸上透出的气息,简直就像饥饿的野兽一样狂乱。看着她们的脸,让人根本无法想象得出仅仅两个月的时间里,她们身上到底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看到她们这个样子,优子只是觉得,果然学生会成员对麻里亚抱有的崇拜之情是要远远超过一般的学生的。传言说从三年级的冲野琴美开始,二年级的风间忍啊,平野加代这些其他的许多学生会成员,容貌与性格也都像花朵枯萎了一样发生了巨变。事实上,优子有时遇见她们的时候,她们也确实像茜和瑞穗一样,给人一种相当险恶的感觉。
不过优子却并不认为自己和她们抱有的是同样的感情。她们的悲伤之中,总觉得混杂着什么异质的东西。在失去了名为麻里亚的崇拜对象的她们的心灵空隙中,邪恶的种子不知不觉的开始萌芽生长了,优子感受到的违和感,用比喻的说法的话,差不多就是这样。也正是因此,优子对于她们说抱有的,与其说是同病相怜的知音之情,倒不如说是警戒心才对。
而让这份违和感根深蒂固的,无疑是麻里亚去世那天的下午,优子在礼拜堂偷听到的琴美和冴子谜一样的对话。
——警察都开始调查了的话,果然是……
——没关系的,他们找不到Jack的。——就算找到了,他们又能调查出什么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
她们到底知道些什么呢?而且,Jack又是什么呢?
偷听到那段对话以来,优子只要闲下来,关于“Jack”这个谜一样的单词的事情就在脑海里不断循环往复。也试着想象了一下他们的对话内容,觉得Jack应该是这样的东西:被发现了会很麻烦的东西,同时也是和麻里亚的死相关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优子完全没有头绪。麻里亚到底是怎么死的呢?说是病死,到底是怎样的病呢,又是以怎样的状况死去,怎样的状况被发现的呢?因为对于这些事情一概不了解,优子也完全没办法想象出那个“Jack”到底该是什么范畴的东西。
如果麻里亚是割断手腕,也就是说自杀的话,Jack指的说不定就是那个凶器。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看电影的时候好歹听过“Jack Knife”这样的单词。不过优子知道,麻里亚绝对不会是自杀。不仅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而且麻里亚首先还是个基督徒。
(……单纯的听起来的话,Jack,是男人的名字吧。)
这样说来的话,Jack并不是什么物品,而是人吗?那样的话,又是指的谁呢?是只在学生会成员之间流传的,某个人的外号吗?
优子无意识的看向前方。女学生整齐排列的后脑勺之前,蛭川老师还是和之前一样,在讲台上自顾自的喋喋不休着一些DNA如何如何的,像是咒语一样的话。
蛭川……后面的名字是什么呢?对于这个担任理科班班主任的老师,就算是私底下,大家也只是叫他老蛭,或者是阿蛭。银边眼镜的深处是细狭的双眼,目光总有一种奇妙的黏着感,也因此学生们都相当的不喜欢他,谁都不愿意和他有什么交流。不过仔细想想的话,他也是这个学院中相当稀少的男性中的一位。换句话说,如果Jack指的真的是某一个男人的话,蛭川就是那为数相当少的候选答案之一。
(阿蛭是,Jack?)
仔细想了想,优子还是觉得这不可能。蛭川和以麻里亚为首的学生会成员的少女……这两者之间,怎么想也找不到交叉点。不过从这一点发散出去,优子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其他男性教师的脸。教数学的堀,社会学的水野,美术的前川……。不过不管是谁,都看起来和学生会没有半点瓜葛。剩下的就是其他出入学校的男性,像是清洁工或是快递员之类的人。然而他们比起教师来就更不可能和学生有什么关系了。
——没关系,他们不会发现Jack的。
被发现了会很麻烦的东西。被藏起来的东西。
Jack这个名字,比起某个人的小名,反倒是和宠物的名字更为相称吧。猫啊狗啊,或者是鸟。不过在宿舍中养动物,真的可能吗?叫声什么的随时都会暴露的吧。而且,如果只是宠物的话,就根本没有什么保守秘密的必要了。如果以麻里亚为首,学生会提出允许宿舍饲养宠物的提案的话,一般的学生们都不会有反对的吧。
果然Jack不会是动物,还是应该是人吧。
(难道在这间宿舍中,藏着一个叫Jack的男人……?)
只是试着这样想了一下,优子就觉得背上一阵恶寒。
然后,下课的铃声响起,把优子的意识从那样的想象中拉回了现实。
“起立。”
昏暗的教室中,啪嗒啪嗒的响起了桌椅碰撞的声音。可以听到哪个角落里传来窃窃私语,另一边则听得到压低了声音的“咯咯”笑声,然后,有谁“嘘—”的提醒了一声,勉强是归于安静。
“敬礼。”
在担任班长的茜的号令下,授课结束,蛭川从前门走出了教室。
——就在这个时候,优子感觉到像是被从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的恶寒。
蛭川在走出教室的瞬间,不经意的把他那阴湿的目光投向了优子这边。虽然实际上只有一秒不到的时间,优子却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的脸和身体都被他用目光舔了个遍一样。
黏糊糊的目光……下一个瞬间,蛭川就把视线移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走出了教室。
优子这才发现,因为刚才那一瞬间的目光带来的嫌恶感和恐怖感,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为什么……?是因为我上课的时候一直在发呆吗?)
不经意的低头,才看到自己的两只手臂上,都起满了鸡皮疙瘩。
2
飒飒的雨声,一如既往的如同休息时间的背景音乐一样响着。
确认了接下来的课程后,优子又变得忧郁起来。
(体育……)
“今天是谁值日?体育课的任务是什么?”
有人这么问到,很快就有另外一个人回答。
“啊,是我。今天是去体育馆打篮球。”
“啊,体育馆啊。我一直很讨厌那个地方的橡胶味的。”
像这样相互交谈着,班委们把体操垫抱在胸口,一个接一个的走出了教室。
(我也不走不行了……)
慌忙的走出教室的时候,优子在走廊上和一年级二班的少女们打了个照面。简直是最糟糕的时机。明明优子平时一直特别留心着不要见到二班的同学的,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碰到了呢?
体育课是一班和二班一起上的。二班的教室门口,抱着体操垫的少女正鱼贯而出,而站在她们中心的是……
(小椎……)
高桥椎奈就在那里。
优子为了避开椎奈,不经意的走到了后面出来的一组少女的队伍中。
“高桥同学,真的是相当漂亮啊。”
“是啊是啊。虽然这样说可能不太好,现在的她简直就像麻里亚大人又活过来了一样啊。呐,你不这么觉得吗?”
“对啊对啊。”
在背后少女的交谈中,可以听到这样的话。
(小椎……)
优子转而偷偷地看向椎奈。
虽然本来就比较标致了,可是在这两个月之内,椎奈更是变得让人乍一看觉得看错了一样,美丽惊人。那种改变,简直就像是把茜和瑞穗她们学生会成员身上发生的变化完全反了过来一样。被同级生包围着,与她们自在的欢乐交谈的样子,优子虽然不愿意,目光也还是被吸引了过去。明明刚入学的时候,和人在一起时还总是露出一副僵硬的表情,现在脸上却一直挂着毫无做作的笑容,满溢着让人一见到就会被她俘虏的美与慈悲。
“呐,我们也跟上去吧。”
这么说着,后面的两个优子班上的少女也追上了一年级二班的队伍,很自然的混入了那以椎奈为中心的圆形队伍之中。而椎奈则是向着对她来说是隔壁班同学的少女们展露出温暖的微笑,随意的说了些什么,然后“呵呵”的捂嘴而笑。而后,形成了集团的女生就把优子晾在一旁,向着体育馆走去了。
(小椎……)
不经意的,感觉胸中有些寂寞。
被椎奈告白的时候……被她索吻的时候,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即使到了现在,优子也想不出正确的答案。但是至少,像那样把对方推开,连拒绝的话都没有明确的说出来的做法,肯定是不对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自己是喜欢着椎奈的……
(喜欢……)
把自己胸中的这份感情轻轻地说出来的时候,优子感觉到胸口“砰”的跳动着。
(但是,还是不一样的,不是那种,会相互接吻的喜欢……只是想像之前那样,和椎奈做关系很好的朋友。……只是这样而已。)
明明不会有谁能偷窥到自己心中的想法,优子还是慌忙的把那些念头藏了起来。
和椎奈她们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优子在最后面向着更衣室走去。途中,往二班的教室看了一眼,哪里一个人都没剩下。不管是一班还是二班,其他的一年级学生都走在了前面,只有优子一个人孤单的被留了下来。
走在过道上的时候,预备铃已经响了。如果不赶快的话就要迟到了。
雨被风吹斜,过道的地面也被水浸湿了。被雨水打湿的裙摆像是刻意和优子过不去一样,缠住了她的大腿。
总算是走完了风吹雨淋的过道,把手放在更衣室的门上的瞬间,突然听到了门对面传来一声悲鸣。优子被吓了一跳,正在推门的手也停了下来。更衣室里面,不断传来像是吵架和咒骂一样语调激烈的声音。
(怎么?发生什么了?)
优子尽量不发出声音的推开了门,轻轻地走进了更衣室。然而,在关上门的时候才发现,一旦把门关上,外面激烈的雨声就会被隔绝开来。这样的话,就算再怎么小心的开关门,里面的人也会因为雨声的有无而注意到有人进来吧。优子一边骂着自己太笨,一边却庆幸的注意到室内的争吵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自己这个新来的人而停下,激烈的声音兀自响个不停。
“……所以说,请不要无理取闹了好吗?”
“无理取闹?你说什么?一开始过来找茬的不是你们那边吗?”
用爆炸一样的口气回话的,听起来像是片桐茜的声音、优子站在柜子的阴影处,看向更衣室里面。
还没换好衣服,下身除了内裤之外什么都没有穿,把运动服紧握在手中随着自己的话语来回挥舞的,果然是茜。在茜的身后,不断说着“是啊”附和着她的是佐藤瑞穗。两个人都是优子班上的学生会成员。
而她们正前方对着的是一年级二班的四名学生,是在追随椎奈的那些少女中被称为“亲卫队”的存在。在亲卫队队员四人排成的墙壁之后,椎奈只是默默地背向这边,一个人静静的换着衣服。
(发生了什么?大家是为了什么吵架的呢?)
“一般学生不要管我们学生会成员的事情,你们几个站一边去。”
“学生会成员什么的,不要说得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你们这群人,现在满嘴还是麻里亚大人麻里亚大人的,除了把死人的事情挂在嘴边,其他什么都做不了了不是吗?相反,我们这些人,现在才是在为了这间纯和学院的和谐而尽力,不是吗?”
作为亲卫队领导的斎田未知留向前跨了一步,这么说道。她也是刚刚脱下裙子,换衣服换到一半的样子。
“就是啊就是啊。”
“只是挂着名字的学生会员什么的,大家一起罢免了吧。”
下衣同样只有内衣的二班的其他女生也都走向前来,不过茜却一步也没有退后。
“杂碎滚一边去!”
用握在手中的运动服重重的抽了一下旁边蹦床的弹簧。
“喂,高桥!不要缩在后面了!”
听到了茜这样的骂声之后,气氛瞬间变得更为险恶了。
“喂,那种粗暴的话算什么啊!”
“对椎奈大人太失礼了!”
(椎奈……大人?)
围着椎奈的少女这样的称呼,让优子自然的想起了朝仓麻里亚……那个同样在同级生中也被称为“大人”的存在。看起来,就像当时的少女们崇拜着麻里亚一样,现在,椎奈身边的少女也把椎奈当成了崇拜的对象。
在半裸的少女站成的墙壁背后,椎奈只是悠然的换着衣服。脱去水手服和裙子之后展现在空气中的,是简直可以称为完美的具现化的美丽身材。
“高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吧。也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像现在这样自在吧。真是可怜你啊。难得被选为了学生会的成员,却对麻里亚大人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就像这样结束了。不知道的人,学生会里面也只有你了吧。如果知道Jack的事情的话,就算是你也……”
“茜!”
应该是片桐茜一方的瑞穗慌忙的抓住了她的肩膀,拦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而站在阴影中的优子则屏住了呼吸。
(Jack……)
感觉寒气噌噌的沿着背后往上窜。又是这个词。Jack……
突然被瑞穗抓住肩膀,茜硬生生的把后半段话咽了下去,半张着嘴站在那里。而作为椎奈的护壁一样站着的四名亲卫队少女,在听到那个词的瞬间,也像是吞进了一整个鸡蛋一样,惊讶的张着嘴,死死地盯着茜的脸。
不管哪一边,都像是被冻结在原地一样。愈加强烈的紧张感压迫着周围的空气。而下一个瞬间,片桐茜打破了这凝重的沉默。哈哈地喘了两口气,缓过了呼吸之后,重新组织着语言。
“……觉得我在胡说的话,就去问现在成了你的下仆的那个冴子好了。”
也正在这个时候,二班女生组成的人墙,缓缓向左右两边分开了。在后退的少女中间,出现的是换好了体操服的的椎奈。脸上保持着嫣然的微笑,缓缓的走到了呼吸慌乱的两名一班的学生会成员面前,优雅的站着。
“什,什么啊,那种很了不起的样子……”
像是被对方的样子震慑到了一样,茜只能逞强的说出这么一句话。而与此相对的,椎奈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用平静的目光盯着茜的脸。
“真是可怜啊,你们这些人……”
那个声音中,混杂着怜悯的感情。那之后,突然传来了“啪、啪”的,手打到肉上的身影。优子连忙屏住呼吸,蜷缩在藏身的阴影之中。
然后,椎奈把手从两个人的脸上移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你们也快点换好衣服吧。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
椎奈的声音依然那样平静。一段时间里,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只有外面的雨声唰唰得兀自不停。
终于,响起了弹簧床“吱呀”的声音。
(不好……)
优子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已经是她发现椎奈看向这边的脸的时候了。在偷听的现场被发现的难堪,以及和椎奈两人独处的难看,让优子本能的蜷缩起身子,把视线逃开。感觉全身的皮肤都因为羞耻而热得发烫。
一瞬间,感觉到对方像是在把玩自己的视线。像这样看着自己的椎奈的脸上,现在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呢?逃避着把头移开的优子现在看到的,只有更衣室墙顶古老的镂花窗栏。胸口像堵着大石头一样。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原谅我。小椎……原谅我。)
下一个瞬间,听到了门关上的声音。猛的睁开眼睛,发现椎奈已经不在这里了,才大大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全身也放松下来。注意到的时候,腋下已经湿透了。
连50厘米都不到。优子和椎奈在这么近的距离正面相对,自从上次礼拜堂的事件以来还是第一次。然后,优子注意到了。
(啊,那个气味……)
又酸又甜的,像是在哪里闻过的,让人怀念的芳香。
在那个美少女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一瞬间,在周围留下的那种微不可辨的香气,也只有优子的鼻子可以捕捉得到吧。在闻到香味的时候,优子感觉自己有些飘然忘我,陶醉在了那令人怀念的芬芳里。
(和麻里亚大人一样的香味……)
在这两个月间,突然变得让人惊艳的美丽,同时也变得极富领袖魅力的少女——高桥椎奈。在她的身上,现在甚至也飘荡着和之前学校的领袖麻里亚一样的香味。
优子虽然觉得不思议,不过却很快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接受了。
(……那就是圣人的气息。小椎……,就是说,现在的小椎,一定是变成了之前的麻里亚一样的人,并且连主也肯定了……)
不过现在并不是去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了。正如椎奈所说,室外已经响起了正式上课的铃声。体育课的授课已经开始了。优子总算是意识到自己再不换衣服就不行了,不过依然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茜和瑞穗两个人,现在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那家伙……。给我记住了。……你们这些人也是的,总是妨碍我们,以后总会后悔的。”
茜恶狠狠的说着。
“等等,你们两个,现在还打算反抗椎奈大人吗?”
“明明自己都被椎奈大人的魅力折服了。”
“椎奈大人和你们,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吗?”
二班的椎奈崇拜者们也丝毫不输给她,纷纷用话语回击。在话音中混杂着咔哒咔哒的声音,似乎是开关壁柜的响声。就是说,现在她们一边对骂,一边也在换着衣服吧。
(这样下去会被发现的……)
怎么办才好呢?总之优子尽量不弄出太大的声音的打开门,退出了更衣室,然后再把门关上。现在不是进去的时候。听着更衣室里的声音,终于,少女们的骂声停了下来。优子就那样,带着满脸冷汗,掩耳盗铃的带着“里面的人不会发现”的想法,横下一条心来,装作刚刚才来的样子,从正面走进了更衣室,向着里面走去。
“搞什么名堂啊你?”
少女中的一个人朝这边喊着。优子装作没听见一样把目光看向另一边。幸而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什么。少女们都匆忙的换好了衣服,急急忙忙的走出了更衣室,开关房门的声音不迭的响起。
终于,四周安静了下来,被一个人留在更衣室里的优子,好像现在才意识到从早上开始就下个不停的雨声到底有多大。
(我也要快点换衣服了。)
匆匆忙忙的脱下裙子,解开衬衣的扣子,机械的进行着换衣服的冬子的同时,优子的心依然被之前的争吵紧紧揪住了。口出污言对骂的少女们,以及暴力。
(……大家都变了。)
像那样恶劣的争吵,优子在入学之初根本不可能想象得到。在以麻里亚为中心,一切都和谐的运转着的那个时候……。不过,就算优子怎样向上天祈愿,也无法再次回到过去的时间。
是的,因为麻里亚已经死了。
麻里亚之死。仅仅是一名少女的死,就让充满着祝福的校园里的和谐气氛变得荒芜。
穿上运动裤,把手伸进体操服的袖子里的时候,优子突然想起来了。被瑞穗抓住肩膀打断的,茜说的话。那对她们来说,是什么不能外传的事情吧。
——如果你知道Jack的事情的话,就算是你……
脑中出现的,是茜说出这句话时的影像。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室内的空气一下子就像被冻结了一样。……简直就像少女不小心说出了一个禁忌的词语一样。
(又是Jack……Jack到底是什么啊?)
最开始是出现在麻里亚的事件之后,琴美和冴子之间的密谈之中。而现在,又是被片桐茜不经意的说了出来。佐藤瑞穗也像是知道其意思的样子。而与两人相反,在刚才的对话中,好像只有椎奈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觉得这是胡说八道的话,就去问现在是你的下仆的那个冴子吧。
茜、瑞穗、冴子,以及琴美。生徒会成员几乎全部都知道Jack的事,只有椎奈一个人一无所知……是在知道那件事之前,麻里亚就死掉了吗?
这样说的话,被称为Jack的东西,最后又怎么样了呢?换好了衣服,去往体育馆的途中,优子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
3
学院内发生的争执,其实远不止优子在更衣室目击到的那一件。
“今天在我的班上也是的呢,几个人吵得不停。”
和优子同住的樱井早矢香叹着气这么告诉优子。
“从朋友那里,偶然的听到这样的话。一年级的高桥同学好漂亮啊,简直像是去年的麻里亚大人一样啊,这样。而听到了这些话的小忍,就毫无征兆的暴发了。然后,情况越来越严重,最后变成了相当危险的、甚至相互殴打起来的争吵了。”
除此之外,优子还听到了很多这样的话。学校里频发的争执……其实,那些都是大同小异,连争执的双方都完全相同。一边是崇拜高桥椎奈的人,另一边则是不认同前者,而是继续崇拜者已经死去的朝仓麻里亚的人。
这两者的势力,根据优子听到的描述,在二三年级学生中差不多是对半开。令人不得不称奇的是,已经有一半的高年级学生不是把麻里亚而是把椎奈当成了新的偶像,或者说是领袖崇拜者了。而一年级学生中,则早就是椎奈派主宰的趋势了。被称为麻里亚派的追崇着已经死去的学生会长的人,现在只有以片桐茜为代表的极少一部分学生了。
早矢香继续说着之前的话题。
“听小忍说,小椎奈只是个一无是处的恶女罢了。甚至说,她把高年级的青木同学当成是自己的下仆一样呼来唤去什么的……虽然我是觉得,那个小椎奈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更衣室里,茜好像也这么说过。一年级学生把和自己同住的二年级学生当做下仆什么的……这样的说辞。
优子觉得,那样的事情肯定是没有的。不过,确实是有着会让人这么说的原因。在麻里亚死去后学院里阴沉抑郁的氛围中,只有椎奈像是彗星一样开始绽放光辉,自然也会传来斥责椎奈轻薄无情的声音。而对此,冴子应该是说了什么庇护椎奈的话吧。忍和茜他们所说的,恐怕就是针对冴子那时的言行做出的评价。不过这样的话,只不过是作为姐姐的上级生对同室作为自己妹妹的下级生的庇护而已吧,至少优子是这么觉得的。然而,在已经对椎奈抱有恶意的人眼中,就变成了主人和下仆的关系,而且还被她们进一步加上恶意传播开来了。
对于“冴子是椎奈的下仆”这样的话,优子脑中能浮现出的场景,大概是椎奈冷冷的下着各种无理的命令,而冴子全部默默地接受下来,或者是冴子绕在椎奈的身边不停地拍着马屁,又或者是在趾高气昂的椎奈面前,冴子深深地低着头……
(这种事情太奇怪了……)
椎奈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同时,冴子也绝对不是会听任下级生指使的性格。
如果对方是现在已经死去的麻里亚的话,冴子说不定还可能像这样唯唯诺诺。优子所知的冴子,对于自己在一年级的时候担任自己姐姐的麻里亚,是发自心底的崇拜着的。
但是麻里亚已经死了。冴子崇拜的圣母,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不过……我真的了解冴子同学吗?)
仔细想想的话,对于麻里亚的死,冴子表现出来的态度,总觉得有哪里很奇怪。
麻里亚的突然死亡,对此全校学生都表现出了哀叹和悲伤。其中,冴子因为入学第一年就和麻里亚缔结了义姐妹的关系,理所当然的是这间学院中对其死亡抱有最深切悲伤的人。——所有人应该都会这么认为吧。
然而,在她身上却看不到那种悲痛欲绝的样子。当然,他人心中的悲伤是没办法通过简单的观察外表来估量的,就算说是有其他人作为比较,这样的判断也是毫无道理的。然而,优子还是不自觉地把冴子和冲野琴美和风间忍、片桐茜她们放在一起对比。和她们的憔悴不堪相比,现在的冴子看起来却是相当平静。——优子现在才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反常的事情。
(冴子同学。你难道对麻里亚大人的死不感到悲伤吗?)
虽然说这种事情直接去问本人就好了,不过优子肯定是做不到这种事情的。
想要问冴子的事情,要说起来的话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比如和优子同住的时候,夜晚外出的目的地是哪里,或者是麻里亚去世的那天晚上,和椎奈两个人一起离开房间,到底又去了哪里。而那个行动到底是不是和麻里亚的死有关系呢。而后的第二天,在礼拜堂和琴美的那个谜一样的对话,意义又是什么呢。……以及,Jack到底是什么呢?
然而就算有这么多疑问,优子也从来没有想过直接去质问冴子。对她来说,甚至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带着怎样的表情和冴子说话。刚入学的时候作为室友共同度过了一段时间,像是妹妹和姐姐一样,在生活中不断从她那里学习新的东西,也有类似师徒这一层的关系。对于不擅长和人交往的优子来说,这样的关系就成了她和对方连接的接点,在这个接点上延伸出了优子和冴子间的关系。然而因为四月末的房间交换,两人间的义姐妹关系断绝了,与此同时优子所依赖的和冴子关系的接点也因而失去。于是,优子对于已经不再是自己同寝室的姐姐的冴子,完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她交流了。
所以在放学后,自己一个人在教室里磨蹭着收拾东西的时候,冴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瞬间,优子只能困惑到了极点的呆立在原地。
进入这一周以后,梅雨季节大概是进入了幕间休息。本来按照前几天的态势来开,连日的晴天已经拭目可待,然而今天却又峰回路转,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天空就被压境的乌云遮的严严实实,呼呼的狂风在天空的彼方咆哮不休。这样的周四的下午。
冴子简直就像看准了优子一个人留在教室里的时机一样,出现在了一年级一班的教室门口。不,实际上,她就是一直在等优子独自一人的时候吧。
优子注意到教室门口的那个人影的时候,对方已经先开口了。
“怎么样,坂本同学?”
当优子认出那是冴子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冴子会在这个教室里?是找我有事吗?不过到底是什么事……)
“那、那个……”
嘴巴比思考要快的开口了,但是根本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也就变成了无措的支吾。这种场合下到底应该说什么呢?完全没有头绪,只好有些慌乱的低下头。
“换了房间之后,像这样见面是第一次吧。……怎么样,和樱井早矢香同学相处的还顺利吗?”
“啊,是的,托您的福。”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在问自己了,到底是托的什么福呢?是托了冴子她们学生会成员决定的房间交换的福吗,这样说起来,不就成了“多亏离开了冴子才能过的顺利”的意思了吗?对方要是这么去理解的话就要命了……意识到这致命的失言,优子感到慌乱无措,从额头到腋下到后背都在嗖嗖的冒冷汗。
冴子慢慢地靠近,在优子身旁停了下来。
“稍微有些话想说……可以跟我过来一下吗?”
声音低的如同耳语。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呢?要说些什么呢?优子完全想象不出来,只是有着什么不好的预感,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一样。不过,既然是之前的室友这么邀请了,自己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啊,好的。”
收拾好东西,把包背在身上,跟在了冴子身后。
冴子领着优子从东边的楼梯上楼,来到了二楼的音乐室。小心翼翼的把脚踏了进去,环视了一下室内,似乎除了带着自己来的冴子之外没有其他人。确认了这一点,优子心中稍微舒了一口气。在她看来,如果冴子要带着她去见的是椎奈亲卫队的少女们,或者是椎奈本人的话,她可能根本想不好该要怎么应对吧。
等到优子进门后,冴子把入口的大门关上了,发出“哐”的一声。空旷的室内,只有房间的深处有一架大钢琴,长桌子和座椅都被折叠起来靠在了墙边。像舞台帷幕一样的红黑色窗帘被堆放在了房间的一角,但是从窗口看出去的天空却比窗帘更为浊暗压抑。
“那么,坂本同学。想要和你说的,是关于你和高桥同学之间的关系的事。”
听到冴子这么说,优子“咕”的吞了一口唾沫。
(关于我和小椎的关系……?)
“如何?你对高桥同学哪里有不满吗?”
“怎,怎么会……你弄错了。我怎么会去讨厌小椎什么的……”
优子这么回答着,而冴子则是合上嘴巴,用眼睛紧紧地盯着优子的表情。那个表情太过可怕,优子不自觉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终于,冴子又开口了。
“……是这样,吗?在高桥同学看来,你好像是很讨厌她的样子啊。顺便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倒不如说,看到你的举止的话,任谁都会这么想吧。你难道不是对高桥同学抱有相当露骨的嫌恶的吗?”
然后,又不再说话,以此来告诉优子,轮到她说话了。优子一边拼命的摇着头说着“不是这样的”,一边考虑着应该用怎样的顺序来说明自己的想法,然后慎重的措着词开口了。
“我就算现在,也相当喜欢小椎,不,高桥同学。也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和高桥同学恢复四月份那时候一样的良好关系的。但是小……高桥同学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再需要像我这样的朋友了吧。这一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管是哪个方面,椎奈和我已经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了,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所以才那样一直躲开她吗?”
冴子的口气中,好像混着什么恶意的东西在里面。
“怎么说呢……完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她,和她怎样说话才好。……以前的话,都是直接叫她‘小椎’的,唔,现在的话,她应该很讨厌这么叫了吧。像她身边的,比如说斎田同学她们……”
听到了斎田未知留的名字,冴子的脸色稍微有些缓和。
“椎奈大人……啊。那样的话你也这么叫不就好了?”
“这样去叫小椎……吗?”
对方的提案,让优子突然眼前一黑。
“对。”
冴子点了点头,声音中的冰冷清晰可闻。
“毫无疑问,现在你想要和高桥同学站在同样的立场上的话,正如你之前所说的,是绝对不可能的。想要在这个意义上恢复原来那样的友好关系,也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无论如何都实现不了的事情,这一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觉得你像现在这样子一直去无视高桥同学是什么正确的做法。……就是说,你也像她们,比如说刚才提到的斎田同学,像她们一样,成为追随她的群体中的一员,这样去对待高桥同学不就好了吗?当然,前提是你自己也有这份心的话。如果现在你也有这种想法的话,之后这么做就好了……如何呢?”
(如何……呢?)
优子相当的困惑。
刚才,冴子正在劝自己成为追随椎奈的那些“下仆”之一,并且告诉自己,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来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
“要说的话就是这些了,和你说的那件事也没有现在就得出结论的必要。那么,走吧。”
对话就这样结束了。乍一看的话,这是冴子了解了优子和椎奈都在不自然的避开对方的现状之后,为了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扮演两人之间沟通的桥梁的作用,才这样找优子进行谈话的吧。这样的话,表面上看,这对作为学生会成员之一,同时也是偶然同时成为了椎奈和优子两个人的姐姐的高年级学生来说,是个相当不错的举动。对话的内容暂且不论,对于这种对两人的关心,优子从道理上来讲本来应该相当感激的。和同样担任着两人共同的姐姐的另一个高年级学生樱井早矢香那个对优子和椎奈之间的关系不发一言,只是旁观着现状的态度来说,冴子确实表现出的是积极地想要解决问题的姿态。
然而,在冴子的行动中,一点也看不出为了优子着想的成分在里面。就算冴子是自发的采取这样行动的话,那里面也十成是是为了椎奈而已。
走出了音乐室,从东边的楼梯下楼的时候,冴子突然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接续了刚才的对话。
“我已经好好的把要传达的话传达给你了。之后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感觉对方的口气有些奇怪,优子在楼梯的中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对方的脸,而冴子只是自顾自的继续着。
“……倒不如说就我而言的话,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就挺好了。嘛,反正最后做决定的人是你嘛。”
冴子这么说着。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就好……如果这是冴子自己的想法的话,那样的话,冴子之前说过的,要让优子成为椎奈派的一员的话,到底是帮谁传达的话呢?
(难道是……小椎?)
椎奈她,想让优子也成为崇拜自己的大军中的一员,才让冴子把那样的话传达给优子的吗?
那样的话,那个告白又算什么呢?在礼拜堂里,那个突然的亲吻之后的告白算什么呢?
——我一直喜欢着优子。一直,是这么看着优子的。
明明是那么说着的,现在却只是想让优子成为崇拜自己的人中的一员就够了吗?
“说回来,为什么那位大人一直对你的事情……”
冴子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说着。透出来的话音却让优子相当在意。
(那位大人……?)
优子转而窥视着冴子的样子。本来优子的身高就比冴子低了一个头,现在又站在冴子的下一级台阶上,这让优子不得不以一个有些夸张的角度仰视对方。沿着头发向上,优子看到的冴子细边眼镜深处的眼睛,正险恶的扭曲着,让优子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双眼睛里潜藏的,是相当激烈的憎恶之情。冴子的表情很明显的透露着内心中的恶意。那是优子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接受过的强烈而露骨的恶意。
一瞬间,胸口一阵难过。像是晕车时一样,眼前一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然后一脚踏空。
(……不好。)
身体前后的摇晃着,胸口却突然感觉到被什么推了一下的冲击感,大概是错觉吧。为了保护身体,把手抬起来,头低下来缩到胸口,下一个瞬间世界开始旋转,全身各处都感受到激烈的疼痛。等到意识恢复的时候,优子已经倒在了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转角,一个人看着苍白的天花板。
4
地面冰冷的触感让优子醒了过来。刚才好像失去了意识。
从转角平台的窗户向外看,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昏暗天空,然而比起屋内优子倒在地上的场所来说,天空反而更加明亮。上一层的平台下面,亦即是相对于优子来说的天花板上挂着的日光灯,虽然开着,却只是让优子一阵阵目眩。空虚无物的黑暗氤氲在四周,穿越天空的风声“呼呼”的在墙外作响。
躺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优子莫名的感到一阵悲哀。转了转头,看向阶梯的上方,然而和自己一起下楼的冴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难道是被推下来了……?怎么会?)
脑袋还不是很清醒。右手里依然紧握着书包。试着慢慢活动着右腕。没有问题,能动。接下来是左手,活动的时候可以感受到身体里针刺一样的疼痛。无视疼痛而继续运动着右脚。……然后是左脚。
(疼!)
左脚尖传来撕裂般的痛感。小心的保护着左手,慢慢地坐起身子,在各个方向活动着左脚。当转到某个角度的时候,剧烈的疼痛便迅速传来,看起来是扭伤了。
(……只是扭伤的话没问题的。)
不能一直像这样坐着不动。优子缓慢的一点点站了起来。然后把身体的重量寄托在扶着墙的手上,保持着左脚不动,总算是慢慢地下到了一楼。在那里的是……
“啊,坂本同学。——怎么了?”
刚从楼梯上下来,就听到了询问的声音。沿着声音看过去,是站在东楼的走廊里看向这边的,穿着白色修道服的相马修女。
“好像是受伤了呢。没关系吗?最好马上去处理下呢。”
“……没关系的。”
听出了对方话中有些急切的关心,优子不假思索的这么回答道。当然,修女并没有理会优子逞强的话,就这样把优子带到了东楼的医务室。
“其他的地方没问题吗?只有脚?”
把优子抱到检查用的床上,把左脚的鞋袜脱去后,修女这么问道。
“啊,是的。”
“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呢。……也稍微检查一下其他地方吧。”
修女一边隔着衣服按压着优子身体的每个地方,一边问着优子有没有哪里感觉到痛,每次优子做出肯定的回答后修女都会认真地确认,不过其他地方都是些轻微的擦伤和淤青,并没有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果然还是左脚的疼痛。随着时间的流逝,痛感反而增加了。
“这样的话会疼吗?没问题吗?……这样呢?”
“啊……这、这样很疼。”
像之前优子自己做的那样,修女转动着疼痛的那只脚脚尖的角度,然后重复着这样的提问。最后相马修女做出的诊断,果然还是扭伤。
用湿布敷住伤处,在那上面缠上绷带。不愧是有护士资格的人,手法相当的娴熟。最后用胶粘上绷带的末端后,修女保持着蹲在优子脚下的姿态,抬起头来,带着担心的表情看向优子的脸。
“怎么样?骨头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为防万一,最好还是去医院系统的检查下吧。”
“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从小时候起就经常会有摔倒啊扭伤什么的。”
听到优子的回答,修女只能沉默的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来,在优子旁边弯下腰,用手把制服上到处都沾着的污垢轻轻拍下来。从某个角度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公主抱一样。
“啊,不,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觉得实在很过意不去,优子慌忙这么说道。明明自己就可以拍干净灰尘,整理好裙子了。
而正在帮优子这么做的相马修女,突然凑到优子的耳边,以耳语的声音悄悄问道。
“呐,可以说实话吗?虽然你说是从楼梯上不小心摔下来了,但是……是被人推下来的吧?是谁?”
突然被这么问,优子吃了一惊,然后慌忙的否定。
“不,不是这样的。是我自己不小心踩空了。”
“真的吗?”
修女不怎么相信的说着,从侧面看着优子的脸。经受不住那真挚的视线,优子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
相马修女温柔的拍了拍优子的肩膀。
“我知道了。既然坂本同学这么说的话,那么就这样好了。不过,如果真实情况并不是这样的话,如果那里面有什么让你困扰的事情的话,能够和我说说吗?我真的很担心啊。最近你们的样子,看起来,怎么说呢,虽然表现出来的还都很平静,但是我觉得绝对不是那样的。因为现在,你们一般学生在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本来应该去依靠的学生会成员的那些孩子们,好像变得完全靠不住了……倒不如说,感觉像是她们率先在主动挑起一些争端不是吗?”
说到这里,修女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就算现在还置身事外的你们也终有一天会在自己不情愿的情况下卷入争端之中的。……你看,现在就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了吧,而事情的中心不就是那个高桥同学吗?呐,所以说,如果可以的话,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商量的。拜托了。因为我觉得你肯定背负着什么东西。”
修女以相当认真的表情说出了这样的话。从抱着自己双肩的双手上,优子可以感受到修女传来的温暖。那是让自己莫名的想要流泪的温暖。
(啊,这个人,对我们的事情是真的了解呢。……也是真的在关心我呢。)
其他的修女都是四五十岁的年龄,只有相马修女一个人还是二十多岁,和优子她们年龄相近。也因此,信仰组的学生们几乎都把相马修女当成姐姐一样仰慕着,只有优子一个人迄今为止都不愿意向她敞开心扉。大概是因为初见面的时候的印象并不是很好吧。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什么的……不过现在想想的话,那是因为优子和去年自杀的学生安城由纪很像的缘故吧。
像现在这样被抱住肩膀,看向修女那张可以看出心底透出的慈悲的眼,与长长的睫毛下满溢着温柔的眼睛,优子感觉到自己心中的那堵屏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着。
(这个人应该可以信任的。……她应该能保守住我的秘密的。)
在对人的印象上相当极端的优子,一旦对于一个人安下了心来,就会反过来比普通时候更急切的想要依赖对方、向对方倾诉。刚入学的时候对高桥椎奈是这样,那之后对樱井早矢香也是这样。而现在,优子对于相马修女,已经和对早矢香一样,甚至因为对方是大人的缘故还在此之上的,想要把自己的心向对方敞开。
像这样内心的变化,不知不觉的已经表现在了脸上。
“对。请相信我。”
把“不要”的想法吞进肚子里,优子开始把心中隐藏着的为数众多的讨厌的回忆慢慢的抽出,像是从心底抽出来一样在脑海中回转着。一瞬间感觉心变轻松了许多。把它们全部倾诉出来就好了……
不过也还是有很多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的事情。自己还没有了解其意义的事,以及可能会中伤到他人的事。……青木冴子夜间外出的事。麻里亚去世的晚上椎奈和冴子一起去了哪里的事。发现尸体的第二天白天,冴子和冲野琴美在礼拜堂谜一样的对话的事。以及之前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感觉是被冴子推下来的事。……要把这些事情和他人说,自己的心中还是抱有着相当的抵抗感。
(对了……)
问问那件事情吧。
“那个……相马修女?”
“什么?尽管说就好。”
温柔的,像是安抚着婴儿一样,轻轻地抚摸着优子的头发。
优子迫不及待的把那个问题问了出来。
“那个,修女……关于,Jack……”
按个瞬间……在听到Jack这个词的瞬间,相马修女的脸上,确实浮现了相当惊愕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像是突然被冻结了一样呆滞了,眼睛则是惊恐的大大睁开。
“你……坂本同学……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词……”
对方的紧张也确实的传递给了优子,她的身体也僵硬了起来。
相马修女,究竟知道些什么呢?
5
“坂本同学,那个词,你是在哪里听到的?听谁说的?”
“Jack,吗?”
优子看向修女的脸,对方慢慢地点了点头。
(是在琴美同学和冴子同学的对话中听到的。在麻里亚同学死后,进行的有关“Jack会不会被发现”的密探中提到的。然后在这之前,茜和瑞穗与小……高桥同学她们的争吵之中,小茜也提到了……而且瑞穗同学好像也知道……)
想要说出的话在胸中像漩涡一样激烈回转着,然而优子只是默默地把它们吞进肚子里。在还不知道Jack这个词的意义的现在,就把这些话全盘托出的话,搞不好会变成自己对其他人的告发行为,对此的不安让优子选择了沉默。
“请先告诉我,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Jack。”
被优子这样问着,修女也只是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啊。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
看到优子明显不相信的表情,修女开始了说明。
“我只是看到过被写下来的这个词而已。小由纪……安城同学……叫安城由纪的一个学生在半年以前,去年的圣诞节从宿舍的屋顶上跳了下来去世了的事情……坂本同学?”
“是的,那个我已经知道了。”
优子对话题展开的方向感到有些吃惊,不过还是等待着修女接下来的话。
“……实际上那个安城同学,在死亡之前,写下了一张遗言一样的字条。在那张字条上写着的,就是这个词,Jack……但是写在上面的内容,除了这个词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的了。”
安城由纪的坠楼死亡……在优子入学之前就已经发生的谜一样的事件。
圣诞节破晓之前,从塔上朝向地面坠落而下,沐浴着冷雨离开的少女的死,到底是自杀呢,还是什么事故呢,还是说……
优子觉得,这至少不会是自杀。要问为什么的话,那个少女在其他人眼中是相当虔诚的基督徒。对于基督徒来说,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的行为,同时便带有着违背神谕的意义。自杀的人,在世界终结时的最终审判日将无法获得祝福。所以,真正热忱的基督教徒。绝对不会选择自杀。
而少女的死,对优子来说也绝对不是无关的事。叫安城由纪的少女,和优子不管是相貌还是体型,亦或是性格上都十分相似,知道由纪的事的高年级学生似乎都这么说。
如果她的死亡不是自杀,而是因为谁的恶意造成的结果的话,现在和被害者十分相似的优子出现在同一间学院里,这对作为恶意来源的那个人会有怎样的影响呢……?
“坂本同学……你和死去的安城同学,真的很像哦。”
简直像是看穿了优子在想什么一样,修女这么说着。
“所以我觉得,有些话,不告诉你的话不行。……小由纪……那个孩子啊,死之前是遭受了侵犯的。”
“侵犯……?”
“就是说,被凌辱了。”
当优子意识到这个词的意思的时候,惊讶的屏住了呼吸。
(怎么会……怎么会……)
“这是从警察那里知道的事,在她去世之后,……在那之前,我一直觉得,像那样热忱的基督徒是绝对不可能自杀的。但是,在听说了这个情况以后,我觉得不知道怎么就有些理解为什么她会采取那样的行动了。因为她是有洁癖的孩子啊……”
“不能忍受自己被玷污的事实吗……?”
“对。”
“那么,Jack说的是……”
修女点了点头。
“大概就是指的凌辱了由纪的男人……吧。这个学院里绝对有的,在哪个地方藏着的,做出了这样禽兽的行为,把由纪逼上死亡的男人……”
“那个,现在也是……?”
听到优子这么问,修女只是暧昧的摇了摇头。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一点比较好,特别是你。”
放在优子肩上的手,像是要保护优子一样,不自觉的加大了一些力度。
“那么……你是在哪里听到Jack这个词的呢?”
“那个,是在朝仓同学……之后的那一天。在某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对话中,无意中听到的……”
相马修女表情深邃的点了点头。
“麻里亚的那个时候……呢。那么,对话的内容是什么?”
“……那个,当时好像是有警察过来调查。然后,对话的一方就说,Jack的事情会不会被查出来,这一类的话,而另一边就说什么不要紧,不会被找到的。之类的话。”
“呐,能够告诉我吗,那两个人是谁?”
就算被这么问了,优子也没有开口,只是一味抗拒着说出两个人的名字。修女皱着眉头考虑了很久,终于换了一个提问的方法。
“那些人,都是学生吧?比如说,冲野同学?”
在提出那个具体的名字的时候,优子完全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而那张困惑的脸对于修女来说,无疑就是肯定的意思。
“为什么会知道冲野同学的名字……?”这次,换成优子来问修女。
“也是呢。……首先就是,她去年和小由纪住在同一间寝室,也和麻里亚一样是学生会的成员……。不过,刚才那种问法果然还是有些无赖呢,对此我道歉。不好意思。”
修女郑重的低下了头,不过优子还是相当困惑的低着头。
(但是,为什么麻里亚大人的那时候,之前安城同学写下来的Jack的名字还会出现呢?难道说……)
想到那样的可能性,优子一下子忘记了怎么呼吸。
“修女,能够告诉我吗。难道麻里亚大人,也和安城同学一样,遭遇了……?”
抬起头来询问。而修女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了。
“比那还要残酷。麻里亚她……”
然后,把脸背了过去。
“……怀孕了。”
这句话给优子带来的,与其说是巨大的冲击,不如说是整个世界都被侵蚀掉的昏暗感。
(麻里亚大人……怀孕?)
不管怎么去想,都无法把这两个词联系起来。
“那也是……Jack做的?”
“根据你刚才说的话来说,这样的可能性很高。”
然后,修女带着悲伤的表情,开始说着下面的话。
“麻里亚还有一个姐姐的,是叫百合亚吧,嫁到了稻垣家,所以应该是叫稻垣百合亚了。那个孩子和我是同级生,在这个学院里。而且两个人的关系也非常好。所以说,我从百合亚的妹妹麻里亚进入这间学院以来,就一直关注着她,守护着她。特别是去年的夏天,百合亚遭遇了不幸之后……”
“那个人,出了什么事吗?”
优子这么问道。
“百合亚?……死掉了。虽然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是卷进了什么奇怪的事件里去了……”
修女把目光移向了远方,应该是在追忆逝去的朋友吧。
“不好意思。……所以呢,因为麻里亚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不幸,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一直很担心的关注着她。不过好像她已经在暑假期间整理好了悲伤的心情,第二学期的她,甚至比以前更加阳光开朗,也马上就成为了学生会长的候补,好像是要连同死去的百合亚那一份一起努力让自己向上的活着一样。……那个孩子,就像在发光一样。坂本同学也这么觉得的吧?”
优子重重的点了点头。对此,相马修女报以轻轻的微笑,然后表情又僵硬了下来,继续说着之前的话。
“所以说,像那样……那个孩子怀孕了什么的,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所以说麻里亚肯定是和由纪一样,一样……”
“Jack?”
修女“唔”的点了点头。
“不过,麻里亚的遗体……她的肚子里,实际上是没有婴儿的。死因也是因为流产时候的大出血。不过,那个婴儿,不管在哪里都没有找到。警察虽然说来搜查过了,不过现在也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怎么会……”
听着修女的话,优子一次又一次的受到冲击……麻里亚的死是因为流产。麻里亚死在寝室里。婴儿也哪里都找不到……
会不会那个去向不明的小尸体是被藏在宿舍内外的哪个比较近的地方,然后现在也还沉睡在那里呢?
“如果这是Jack做的话,就好理解了。你看,不是有DNA鉴定这种事情吗?通过婴儿的基因,就能够了解婴儿的父亲是谁。考虑到那个婴儿可能会让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才决定把那个婴儿消灭掉……”
说到这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在这个学院的哪里,有着像这样不断作恶的恶徒在吧。一部分学生也知道这件事情,把它叫做Jack。……就算告诉修女长也是没有用的吧。她一直是息事主义者,就算听到了这种说法,也只会去主张这个学院里不可能有那样的东西。不过,我并不这么看。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这里的学生又会有谁将会遭到他的毒手,甚至再次牺牲掉。所以,我绝对不会像修女长那样说出那种不负责任的话。我一定要找出Jack的本体,然后把他赶出这个学院,保护大家。所以说,呐。之前话还没有说完的,你听到的对话,是冲野同学和……谁?”
优子吞了一口唾沫。相马修女,或许真的是值得信赖的人。是的,按照修女的说法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解决掉关于Jack的问题。
“冲野同学和……青木同学。”
“青木同学?”
修女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吃了一惊。因为,仔细想想的话,最近学校分成的椎奈派和麻里亚派的两系之中,青木冴子属于椎奈派,而冲野琴美则毫无疑问与其对立。从这个角度去看的话,确实是有些不可思议吧。不过,在麻里亚刚刚去世的时候,学校里还没有产生这样的派系斗争,两个人还都是学生会的成员。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他们还是同伴关系。
突然,“咚”的响起了敲门声。
从意料之外的方向传来的声音,让优子吓得屏住了呼吸。修女也是本能的弓起身子,鼻孔在一呼一吸间增大。
“……相马修女,我可以进来吗?”
这样说着,把门推开看向里面的,是江田修女长。
“啊,可以的。……虽然现在正在帮学生做治疗……”
“啊拉,坂本同学。有哪里不舒服吗?”
“恩,稍微扭伤了一下。”
优子从自己站着的角落向着打开的门看出去。门外的走廊上,站着一个没有见过的女人。
成熟的女性,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间。左右两边的眼角向上扬起,看起来像是某种猫科动物一样。容貌很漂亮,即使在这个学院中也堪称美人。
(……谁?)
身上穿着乍一看会误以为是修道服的全黑色衣服,静静地站在那里。但是那个女性周身的气场很明显和修女们截然不同。如果要用话语形容的话,就像是那看起来纤细优美的肢体背后,动作敏捷的肌肉已经绷紧,现在就要朝着猎物扑去的野兽一样的感觉。
修女长告诉相马修女,在治疗结束后马上过来一下。
“……朝仓同学的家人好像有些话想要问你。”
留下了这样的话,就转身离去了。这么说的话,那个黑衣的美人就是麻里亚的家人了吧。
于是优子也就告诉修女,自己的治疗已经好了,让她赶快过去。
“那么,坂本同学,真的不要紧吗?不要勉强自己一个人离开哦。在这里稍微再等一会儿,我还会回来的,然后再一起回寝室吧。”
优子大大的点了点头,表示“不要紧了”。实际上,现在脚尖的疼痛还远远不是“不要紧”的程度,但是比起这个,优子更想尽快的一个人呆着。
修女留下“等下见”的话,“啪”的关上了门离开了。一篇纯白的医务室中,只剩下了优子一个人。尝试着把刚才听到的信息量庞大的话自己一点点整理出来。特别是关于麻里亚怀孕了的事情……
这是真的吗?麻里亚大人,怀孕了?这对优子来说,是完全难以置信的事。
那样的征兆真的有吗?有时,碰巧在浴场里遇见的时候,曾经用饱含憧憬的眼光注视过她的洁白的身体,对此优子现在还能回忆得起来。从形状优美的胸前的膨起往下,直到洁白如玉的脚踝,都保持着完美的女性曲线。然而像是优子所能想象到的,怀孕之后腹部不自然的膨胀什么的,就算是现在去回忆,也可以肯定绝对没有。那是一具等同于一件艺术品的身体,看着她所能感到的只有如同圣母一样的美丽与高洁。
(圣母……母性?)
像这样思考着,不知不觉的脑子又是一片混乱了。优子站了起来,忍着脚上传来的疼痛,若有所思的站在窗边,把窗帘拉开一点缝隙,看向外面。
医务室位于教学楼东楼一楼外侧。透过那扇窗户看过去,左手边是教学楼南楼,右手边是小路,再往右边就是自然生长的树林。夹在两者之间的,窗户的正外面,是教师职工使用的停车场。停车场的另一边则是办公楼。
校长室、教师办公室,以及接待室都在那栋楼里。现在修女长和修女应该也就在那里接待着之前那个黑衣服的女性,回答着她的问题吧。……优子漫无目的的扫视着窗外的景色,下一个瞬间,身体僵硬了下来。
停车场里有着人影。站在一辆流线型的黑色私家车的阴影里,慢慢地站起身子的人是……蛭川老师。
“阿蛭…在做什么呢,在那种地方?”
停车场停着的车很少,四周的视野非常开阔。好像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蛭川鬼鬼祟祟的窥视着周围的情况,确认了没有人,才掏出笔记本,记下了黑色车辆的车牌号,然后探着头窥视着车内的情况。优子担心从玻璃的反光上可以看到这边,慌忙把身子藏到墙后面,以这样的姿势小心翼翼的透过窗帘的间隙向外看去。
查看完了车的状况后,蛭川一边张望着周围,一边走向位于停车场一端的侧门,轻轻地靠近了办公楼,像是很在意接待室里面的情况一样,把脸贴在了接待室的窗户上,想要透过拉紧的窗帘向里窥视,同时也不忘记留意着周围的状况。不过最终,好像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样子,放弃了努力,离开了窗户,又一次回到了停车场,这一次走到了一辆车身圆圆的蓝色小车旁边,用钥匙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看来这辆蓝色的车就是蛭川自己的车了。然而,虽然司机已经坐了进去,那辆蓝色的车却迟迟没有开动。
看起来蛭川是在等着什么人。优子只是静静的看着,等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因为用一只脚站立了很久,现在换成右脚因为疲劳而疼痛了。又像这样等了一段时间,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呼呼的风声在空气中回荡着。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像这样的自问到底重复了多少次呢?差不多是要上晚课的时间了,还是不要再等了回寝室去吧。就在优子萌生出这样的想法的时候,修女长、相马修女和黑衣的女性三个人从教学楼走了出来,再次出现在优子眼前。各自打过招呼之后,修女长回到了办公楼里,相马修女则从旁边的走廊拐进了教学楼的南楼。而黑衣的女性则一个人穿过了侧门,来到了停车场上。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然后——果然那是她的车——向着那辆黑色的小车走了过去。在打开车门之后,她的动作却突然停滞了。从这里看过去,可以看到蛭川从那辆蓝色的车上走了下来,一边像是说着什么,一边朝着黑色的车走了过去。
“砰砰”的敲门声响起,然后是用钥匙开锁的声音。优子连忙屏住呼吸,慌忙从窗边扑回了床上。下一秒,门“吱呀”一声开了。
“坂本同学……啊,果然还在这里等着啊。真是抱歉。”
进来的是相马修女。
“啊……没事的。”
“果然那个脚上的伤,一个人走的话还是很危险呢。那么到寝室为止就让我送你过去吧。”
修女扶着优子的左肩,帮她站了起来。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医务室。
(如果还能再一个人多呆一下子的话就好了……)
优子在走出医务室的最后的瞬间,又一次看向窗户的方向。
到底现在,在窗外到底发生着什么呢……?蛭川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和那个自称是麻里亚家人的黑衣女性接触呢?
修女在左边支撑着优子,以两人三脚的姿势走回寝室的过程中,优子脑中,又开始为了新产生的谜团而苦恼不已。第七章 原罪
1
铃堂美音子从停车场走了出来,先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放在口中,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觉得昏沉的脑袋慢慢清醒了过来。吐出的烟雾迅速地在强风中散向远方,像是想要追逐烟雾的轨迹一样转过身,看到的却只有教学楼在昏暗的天空的背景下黑色的剪影。
纯和福音女学院……
进入学校调查的结果,并没有获得什么能称得上成果的进展。
安城由纪和朝仓麻里亚……在这半年里,已经有两个少女在这个学院中相继亡故了。而要追溯起来的话,常盘台事件中谜一样死亡的稻垣百合亚,也是从这个学校毕业的。
她们在这间学院中,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呢?由纪和麻里亚这两个人尸体被发现时候的样子究竟是怎么样的呢?有没有什么警察看漏了的不寻常之处呢?而在学校里蹂躏着少女的男人,被称为“Jack”的男人,到底存不存在呢?想要问的问题像山一样多。
在进入学校调查的时候,她获得了朝仓刚藏的帮助,得以以“麻里亚家人”的立场与校方打交道,作为一个对女儿的死亡一事,希望取得学校方面的一些说明的工作繁忙的父亲的代理人。站在这样的立场上,美音子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提出一个个问题。既然是全住宿制的学校,即是说父母把子女生活各方面的监督与指导,都交给了学校负责,高昂的学费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付在这里的。虽然如此,学校方的说法却是对麻里亚怀孕一事并不负有监督不力的责任。而且,根据之前听到的说法,去年冬天也是在这间学院里,发生了名为安城由纪的学生的自杀事件。明明是被称为名门的学校,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校方却坚称学校对此不负任何责任,这无论如何也很难让人信服。所以,对于麻里亚的事,包括之前的安城由纪的事,希望学校能够证明自己确实没有责任,美音子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对此,作为校长的江田园子修女像是背诵早就准备好的稿件一样给出了答复。按照她的说法,学校对于学生生活的监督指导已经尽到了自己所能。对于朝仓同学所遭遇的不幸,学校也确实感到非常抱歉。但是在怀孕这件事情上,因为学生们平时生活的宿舍毫无疑问是严禁男性进入的,她和男人发生关系的地方恐怕应该是在学校外。既然是在校外发生的状况,就算再怎么说学校也没有责任。而后,关于安城同学的事,虽然说是自杀,但是能够想到的可以成为她自杀原因的事情却完全没有,因此就算是警察那边,都不能完全断定那次事件究竟是自杀,还是事故,或者是别的什么。而且,虽然说她的死和朝仓同学的不幸在时间上看是连续发生的,但是在校方看来,这两次死亡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当时还有另一名叫做相马由月的修女同席。睫毛很长,眼睛也相当漂亮,只可惜鼻子周围长着雀斑,这是美音子对她的印象。那位年轻的修女是安城由纪和朝仓麻里亚两人尸体的最初发现者,同时也是稻垣百合亚高中时代的同级生。她对美音子似乎有着相当积极的协力态度,但是每当她的发言要触及到什么关键的东西的时候,都会被江田校长拦下来。
就像这样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对话,眼看就要无计可施的时候,美音子提出了最后的问题。
“……那么最后想要请教一件事情。……所谓的,Jack,到底是什么了?”
在美音子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相马修女倒抽了一口冷气。看到这个反应,美音子有了“这次终于中彩了”的感觉。不过率先回答这个问题的,果然还是江田校长。
“您是指什么呢?那个,Jack是?”
看着对方那纯粹是装傻的表情,美音子叹了一口气,指出了这是安城由纪写下的遗言的内容。就算如此,校长还是保持着一脸困惑的表情。
“……您是从哪里听说的呢?”
“从警方那里。那么,Jack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呢……”
对方却只是摇了摇头。美音子再度追问,老修女就摆出了一副僵硬的表情。
“正如我之前说过的,关于安城同学的这件事情,现在警方也还在调查中。……而且,您今天来想要了解的,好像是朝仓同学的事吧。为什么您会觉得,朝仓同学的不幸,和安城同学写下的遗言有关系呢?”
这个时候,坐在校长旁边的年轻修女闭上了眼睛,微微的摇了摇头。美音子没有忽略这个细节。而校长则是继续着自己的话。
“……啊,那个,这么说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并不是说我们明明知道这些情况却故意瞒着不告诉您。安城同学到底是因为怎样的意图才写下了那种谜一样的词语当做遗言,我们也是完全不明白。如果您有什么头绪的话,还想请您告诉我们……对吧,相马修女?”
“啊,是,是的。”
面对校长征求自己同意的话,相马修女只能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从口袋里取出车钥匙,美音子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思考着刚才的事。
和那个把学校的体制和自己的地位放在第一位,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样才能不让学校被上面下令整改的校长不同,同席的那个修女,感觉倒是相当真诚的在关心着事件。两名少女死去的现场到底是什么样子,安城由纪留下的Jack这个词,在学校中究竟意味着什么。对于自己提出的这些问题,她的那些说到一半就被校长强行打断只能咽回肚子里的回答,美音子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它们问清楚。
如果能够有个和那个修女两个人单独对话的机会就好了。不过那大概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困难。对方是圣职者,是把一生都奉献给信仰,同时也奉献给这个学院的女性。不是像这次这样,有校长在旁边监视的话,她甚至都不会有和外人见面的机会。
要怎么做才好呢……
注意到的时候火星已经快烧到指尖了,慌忙在车里的烟灰缸把烟按熄,把最后一口烟随着叹息吐出,然后,在准备钻进车里的时候——
“你好。”
突然间听到这样的声音,美音子慌忙张望着四周。
学校的停车场上,除了美音子的小车以外还停着几辆其他的车。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正从其中一辆青色私家车的驾驶座上走下来,一边点着头一边朝着美音子走过来。
“……你好。这个学院有客人来访真的很少见呢。难道说……是警察吗?”
“不是……”
“啊啊对了,警察的话都是两个人一组过来的。那么,是媒体的人马?”
“不是。”
美音子一边像这样敷衍着对手的问题,一边迅速的观察着对方。年龄在二十四五岁左右,和自己相仿。身材相当瘦小,头发也很稀薄,脸色是不健康的苍白。虽然挤出了微笑挂在脸上,但是怎么看都觉得做作。特别是那银边眼镜后面的细狭的眼睛,直接背叛了他想要表现得友好的意图,给人以一种狡诈的印象。
“啊,不好意思忘记了,我叫蛭川,是这里的理科教师。”
男人这么说着,终于走到了美音子身边,站在一旁。完全看不出男人的意图是什么……然而在这样的状态下,美音子却本能的察觉到,根据自己应对这个男人的方式不同,有可能会获得什么有意义的情报。
“……幸会。我是家长的代理人。”
先像这样介绍了自己,而叫蛭川的男人则马上反问了回来。
“家长的代理人的话……是哪位学生的……?”
“朝仓麻里亚父亲的代理。”
听到美音子回答的瞬间,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
“啊,这样啊。……对那个孩子变成那样的事情,我非常抱歉。”
美音子体内“黑猫”的血,面对着那个男人的目光,突然沸腾了起来。
——这个人有古怪,这个人不是过来搭讪的!
蛭川继续提着问题。
“之前说是代理人的话……是律师还是别的什么……?”
“不是不是,只是单纯的了解情况罢了。对我的代理人身份有所怀疑的话,向朝仓先生确认也没有关系。……不过说回来在这间学院里,像您这样的……恕我失礼,像您这样的普通教师就随便确认来访者的身份的事情,难道很平常吗?”
对于美音子这么露骨的话,对方有些神经质的摸着自己的额头辩解着。
“不是不是,这真是失礼了。……只是我觉得,如果是想要问关于这个学院里发生的事件相关的情况而来的话,去问那些修女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才专门把你叫住的。……如何呢?有什么事情想要问吗?”
“这么说的话,那个,蛭川先生,是吧,您是说您可以告诉我什么事情吗?”
事情意外的顺利。美音子顺着对方的话这么问道。
“啊,嘛,关于这个吗……虽然这么说了,不过学校对我们这些雇佣的教师,也不会透露太多情况就是了。不过如果对于你问的内容我有所了解的话,便是知无不答。”
“啊,这样啊?那么……?”
“不,在这之前先换个地方说话吧。从这里沿着路下山的话,路口有一家叫做‘华尔兹’的店。”
美音子点了点头。男人的意图依然不明,不过稍微听一听站在教师的立场上所看到的死去的两个女生生前的样子倒也不坏,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于是,坐进了自己的车里,跟在蛭川开着的私家车后面,沿着道路下了山。
2
开了大概十分钟的车之后到达的,是一件有很大的户外停车场的饭店。
在窗边的席位坐下,美音子点燃了一根烟,然后叫来了服务员。蛭川看着菜单,只点了一份小吃,美音子则随意点了杯饮料。
服务员刚走,理科老师就马上开始从闲话开始了对优子的试探。
“只点喝的东西就可以了吗?啊啊,不好意思,我是因为事先吃过晚饭了,请您不要因此而拘束,那个……说起来还没有请教过,您的名字是?”
“啊,没有介绍过吗?这真是失礼了。”
像这样直截了当的问过来,反而没有留给美音子糊弄过去的时间,最后,美音子还是干脆的告诉了对方自己的真名。
“这样啊。……读作‘RINDOU’的话,是百合花科的那个‘龙胆’花吗?”
“不是写成那样的。”
“那么,可以请教吗?”
“风铃的‘铃’,‘厅堂’的堂。”
“原来如此。那么,铃堂小姐吃过晚饭了吗?还是说和我这种人不一样,是准备回家之后再好好吃晚饭的吗?”
“不是不是。只是我晚饭一般都吃的很迟。”
“这样啊。那个,虽然有些失礼,但是可不可以问一下,铃堂小姐和朝仓同学的家庭是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嘛,算是工作上的关系吧……”
“这么说的话,是关于化妆品的?”
“不是的,算是这边工作的关系吧……”
看样子,对方对于美音子的身份背景相当的感兴趣。像这样任由对方提问以消除其戒心,也是美音子为了获得必要的情报所采取的手段的一种。但是面前这个叫蛭川的男人不断重复的提问里面有很多都是相当偏执,惹人厌烦,有些甚至令人恼火。终于,在点单的饮料送上来的时候,美音子趁机把握了对话的主导权,开始了自己的提问。
“……是这样呢。在这半年之间,安城由纪同学和朝仓麻里亚同学两个女学生相次在这间学院中亡故了。在来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两者的死亡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蛭川老师对此怎么看?”
对于美音子的提问,蛭川只是用勺子舀了一勺冰激凌放到口中,一边囫囵的动着嘴,一边伸出右手做出“请稍等一下”的暗示。像这样拖延了回答的时间后,才拿起杯子灌了一口水,终于开口了。
“说的也是呢。怎么说呢,我也觉得有什么很奇怪的东西在里面。”
连接两个事件的那个关键点……安城由纪被强暴的事和朝仓麻里亚怀孕的事情,蛭川到底知不知道呢。特别是关于麻里亚怀孕的那件事情,美音子还背负着委托人的要求,不能随便向外张扬,也就只能够像这样迂回的试探着对方。
“首先我想要了解一下,这个安城由纪同学,是怎样的学生呢?”
“这个啊……怎么说呢,是个认真的孩子吧。所谓的认真,是因为虽然不管在哪个方面都表现得成熟干练,但是该说是低调呢还是存在感不强呢,没办法引人注目的样子,所以说起她来‘认真’就变成了第一印象……嘛,总之,是个相当可爱的女生,给人的感觉有点像个孩子。”
“听说她是自杀的,您对那个原因有什么头绪吗?”
“不不,完全想不出。”
蛭川耸了耸肩这么说道。
“虽然之前说了相当成熟干练,但是有没有什么被大家欺负的事情呢?”
“应该是没有的吧。”
“在学校里有朋友吗?”
“啊,有的有的。特别是在学生之间被称为‘信仰组’的,同为基督教徒的学生们,和她的关系都非常的好。……那个孩子也是基督徒呢。”
然后蛭川列举了几个和安城由纪亲近的学生的名字。美音子不着声色的记了下来。
“……原来如此。非常感谢您。然后,虽然只是道听途说的,好像安城由纪自杀的现场有留下像是遗言一样的东西。……蛭川老师知道吗?”
“遗言,吗?……不,那个,怎么说呢,关于事件的详情我也没被很详细的告知。”
“好像是只写着Jack这个词,用片假名。关于这个Jack,您能想起什么吗?”
提问终于接近了核心。
“Jack……”
“如果学校中有谁被这么称呼过,或者是别的什么与Jack有关的事情,如果有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呢?”
蛭川目光看向远方,陷入了回忆之中,最后,还是说着想不到什么与之有关的事,摇了摇头,又舀了一勺冰激凌放到嘴里。
“这样啊……”
美音子皱了皱眉。在蛭川的回答中,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有哪里是谎言。有那种“明知是谎言而说出来的话”所特有的不自信与空洞感。
“那么还有另外一件事。安城由纪的死,对其他学生的影响有多大呢?”
“影响吗?那个,大家都受了相当大的冲击吧。不过,虽然说是大家,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是放寒假的时间了,所以一大半的学生都回家了吧。对于那些回家的孩子来说,大概和我一样,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有些吃惊,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吧,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和留在学校的学生比起来的话。真正受到冲击的,还是学校宿舍里的那些孩子啊。毕竟,是从自己每天居住睡觉的建筑上跳下来的啊。……不过最悲伤的时期,已经在寒假之中慢慢地过去,等到开学的时候,悲伤的情绪也就是因为学校的正式声明而延续了一周左右。过了那段时间后,大家也就慢慢地恢复正常了。”
美音子把饮料拿到嘴边,吸了一口。蛭川则是继续解决着自己的冰激凌。
“……那么,所说朝仓麻里亚同学的话题吧。她是怎样的学生呢?在蛭川老师看来的话。”
“嘛……是个相当漂亮的孩子啊,甚至要胜于那些偶像歌手。而且头脑也聪明,性格也很完美。在学校担任着学生会长的职务,领导力也是拔群的。怎么说呢,简直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缺点的孩子啊。”
说到这里,蛭川吸了一口气。
“说起来,那个孩子也是基督徒啊。实际上,我们学校学生的基督徒很少的。虽然在建立之初还是一所宗教学校。……所以说在这个意义上看,你之前说的她们两个人的共同点,现在想来都信基督教应该算一个吧。”
共同点是都是基督徒……Jack在选择作为目标的少女的时候,这是他的判断标准之一吗?还是说只不过两个人偶然的都是基督徒呢?完全不了解。
美音子大大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着自己的提问。
“那么,她在安城由纪的事件发生时,是怎样的感觉呢?果然也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吗?”
“朝仓的话……怎么说呢。那个孩子就算是内心动摇了,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而且,不管怎么说,事件都是在寒假之初发生的,而我再次见到学生们是在寒假结束的时候。所以说,唔,对此我没什么能说的。”
“那么,今年五月的那个事件……对于她的死因,您听说过什么吗?”
“朝仓的死因吗?不,也就只听说她是病死的。说起来在她死后,警察好像来调查过什么东西。难道说她的死因有什么疑点吗?”
“不不,没有那种事情。”
美音子含糊的扯开了话题。蛭川不知道麻里亚怀孕的事情……又或者是在装作自己不知道。不管怎么样,这里不能单刀直入的问了。
点燃了另一根烟,压抑住焦虑的心情,美音子继续迂回的试探对方。
“比如说,学校里面潜入了外来的犯罪者的话,您觉得有可能吗?”
“谁知道呢。虽然说学院离城镇相当的远,但是学校的警备也并不是像对外宣称的那样如要塞一般森严,真的要潜入学校之中的话,像是在深夜悄悄的溜进学院这种程度的事情,恐怕是可能的吧。不过幸而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就是了。”
“蛭川老师自己,可能在学校里过夜吗?比如说寄宿办公室什么的?”
“这是不可能的。我要是这么做的话,会被那些修女们赶出学校的。……说回来像我们这些教师一直都是这样不被信任的。”
“也就是说,学校夜里就完全只有女性了吗?”
“嗯,是的。不管怎么说都是住着一堆了不起的大人物的大小姐的地方呢,绝对不会允许在同一个地方有男性留宿的吧。”
美音子点了点头,然后故意压低了声音。
“虽然这么说,不过,如果,纯粹是假设,如果安城由纪同学和朝仓麻里亚同学的死因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的话,值得怀疑的就只有学院内部的人了是吧。”
“那个……真的有吗?是什么呢,你说的‘可疑的地方’?”
蛭川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追问过来,美音子则是不断地摆着手。
“不是不是,单纯只是假设而已。因为,对于安城同学留下的,那个叫Jack的词,不管怎么样还是觉得很在意啊。”
“Jack,是吗?”
蛭川又摆出一副沉思的样子,而在美音子来说,对方已经没什么价值,是离开的时候了。于是,在烟灰缸里按熄了手上的香烟,对方也马上明白了美音子的意图。
“您应该再不会来了吧。不过,如果我了解了什么情况的话,还是告诉您一下吧。……能够告诉我您的联系方式吗?”
美音子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告诉了蛭川自己家里的电话,也问到了蛭川的联系方式。
各自结算了各自的账单(蛭川并没有主动提出帮美音子付账),一起走到了停车场。
“那么,如果了解了什么的话,再联系。”
蛭川对着再次点燃香烟的美音子,留下了这样的话,走向了自己的车。
只是一个来搭讪自己的理科教师吗,还是说那就是有着深不可测的秘密,特意来试探自己的Jack本人呢,又或者是Jack的帮手吗……?美音子有些混乱的看着蛭川的背影。停车场上的风很强,长发被风吹起紧紧的贴在脸上,口中吐出的烟被气流吹散,一瞬间就在眼前消弭无形。
天空开始被浓重的黑暗覆盖,美音子目送着蛭川蓝色的私家车汇入街道上五彩的车流之中,驶向远方。
3
在像这样调查着今年五月的麻里亚事件的同时,美音子对于去年发生的常盘台稻垣家的事件也在同步开展着调查。
首先,她联系到了当时向朝仓刚藏调查情况的搜查官。在他留给朝仓的名片上,除了写着“长沼搜查官”的名号之外,还有他所属警署的电话号码。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才知道那个人在今年春天已经被调往警视厅本厅工作了。“常盘台夫妇异常死亡与婴儿诱拐事件”的搜查部门虽然依然存在于那个警署之下,但实际上早就放弃了搜查行为,和接电话的男人稍微聊了几句,好像长沼的继任者是对这个事件完全不知情的人。动用了自己在警视厅本厅刑事部的关系,美音子总算约见到了那个调往本厅的搜查官。
在美音子访问学院后的第二天,便在警视厅宿舍里的一间公寓里,和长沼会面了。
长沼是警察中相当罕见的看上去非常和蔼的男人。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眼角的鱼尾纹洋溢着笑意,单从外表上看美音子会错认为他是哪里的营业员。警阶是警长,肩上的警衔却还很新,到底是刚从刑警升上去的还是刚从部长降级下来,美音子不得而知。不过真要说的话,这不上不下的地位也刚好和他不上不下的年龄相配。
“铃堂小姐的话,就是那个‘黑猫’吧?听到过很多你的传闻了。”
在美音子自我介绍后,对方轻轻一笑,眼角的皱纹更加可掬。
“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带来不详的东西都是黑色的啊。……啊,真是失礼了。是想要了解常盘台的事件,对吧?”
对于美音子这样的私家侦探,警察通常会抱有的反感,在长沼身上一点也见不到。也没有感觉到在警察身上很普遍的对女性的蔑视。美音子吸了一口气,开始直入主题。
“首先,能请您简单说明一下从发现事件时候开始的经过吗?”
“好的。”
长沼点了点头,开始了说明。
“发生事件的那天晚上,就是去年7月24号到25日的晚上。那天晚上刚过零点的时候,稻垣裕明给一直以来百合亚接受诊察的医院的妇产科打过电话,内容是妻子刚刚破水,马上就带她去医院。医院那边在接到电话后,马上做好了接受病人的准备,但是等了很久稻垣夫妇都没有出现。从稻垣家到医院,开车的话只有十分钟的路程罢了。经过了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其他的联络,觉得这有些可疑的百合亚的主治医生在第二天前往拜访拜访,然后就成为了事件的发现者。”
对于警官所言的事件经过,美音子敏锐的感觉到一丝违和。
“……那个医生的行动,不觉得有些不自然吗?该说是多管闲事还是怎么呢……比如说,患者首先和平常一直去的医院打了电话,然后病情突然发生了恶化,所以又叫了救护车,被送到了急诊医院去了——一般来说这样去考虑的话不是才比较正常吗?”
对于美音子提出疑问,长沼则是说着“不不不”摇了摇头。
“实际上,那天晚上,常盘台地区被指定为急诊医院的,刚好就是刚才提到的那家鲛岛医院。也就是说,无论如何,稻垣麻里亚都应该被送到那家医院来才对。然而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送过来,转头想想的话,就觉得肯定有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带着不好的预感先往稻垣家打了电话,却没有人接。考虑到会不会有什么万一,就在换班之后马上开车去了稻垣家。抵达之后,他发现玄关的门很大意的没有锁,从那里看向房子里面,就闻到了一股恶心的臭味,也就顾不得什么直接走进了房子,然后就发现了百合亚的尸体。这之后马上打了110报警——这很符合人之常情,警察也是这么判断的。”
美音子点了点头,然后询问了现场的状况。长沼警长则抓住重点进行了说明。
“百合亚的尸体,是以全裸状态躺在一楼客房的榻榻米上的。尸体从下腹部到两腿之间都染着大量的血污,周围也都是血迹,坐垫因为吸收了大量的血都变成了黑色。
“丈夫裕明则是在二楼的两夫妇的卧室的床上被发现的,穿着一套睡衣,脖子上留着青紫色的扼痕。这就是当初把事件判断为杀人事件的最重要依据。
“卧室里还有被认为是百合亚穿着的孕妇装和下衣,散落在卧室的地板上,上面有看上去是破水时沾上的污渍。同样的污渍还在卧室地面的坐垫上检出了少量。寝室旁边,还放着装好了百合亚入院需要的资料的小皮包。”
“了解了。……那么,根据这样的现场状况,搜查人员再现的事件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又是因为什么依据,才推定百合亚是杀害丈夫的犯人的呢?”
“决定性的证据,是被害者裕明氏指甲里残留的皮肤组织。”
长沼伸出自己的手,给美音子看自己的指甲。
“用从正面掐住对方的脖子的方式杀死对手的话,被害者会拼命的扑打抓挠对方,进行相当激烈的抵抗。裕明氏两手的指甲里,都检测出了百合亚女士的皮肤组织,而百合亚女士的尸体上,脸上,头上以及两支手臂上,都有着相当骇人的抓伤。
“警方所认为的整个事件的流程,是这个样子的。首先,最开始的时候,稻垣夫妇在二楼的寝室里正常的睡觉。然后百合亚女士破水了,两人因此而起床,裕明先生首先联络了医院方面,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百合亚女士却突然精神失常了,胡乱脱掉了衣服,用下勾拳或者什么方法把裕明打倒在床上,然后把他掐死了。……百合亚女士因为第一次怀孕而接近神经分裂的状态,有复数人的证言可以证明。所以,因为突然发生的破水而陷入狂乱之中,并不是什么不能想象的事态。然后,杀掉了丈夫的百合亚走下了楼梯,然后,因为精神上的冲击,加上腹中激烈的剧痛,使她的状况急剧恶化,所以最后没办法回到丈夫尸体所在的二楼寝室之中,只能走到客房,在榻榻米上躺下。疼痛越来越激烈,最后终于产下了婴儿——不过那个孩子已经死掉了。关于产下的是死婴这一点,也有周围的许多邻居当晚并没有听到稻垣家发出婴儿出生后的啼哭声的证言。——她在某个地方埋掉了婴儿的尸体,然后因为生产后的大量出血休克而死了。这就是搜查本部最后得出的结论。”
这么说完,长沼却还是左右摇着头。
“怎么了吗?”美音子小声的询问道。
“铃堂小姐可以接受上面的那种说法吗?”
对方反过来问她,而她摇了摇头。
“不。首先……虽然这只是我没什么依据的一己之见,但是百合亚真的会去杀掉裕明吗?……而且,我有一个很大的疑问。我听说,扼死一个人,是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难上许多的工作。对方若是小孩或老人倒也算了,像裕明那样健壮的成年人,以女性的细小手臂去扼杀的话,一般来说不应该是不可能的吗?”
对于美音子的尖锐质问,对方默默的点了点头,得到肯定的美音子继续了下去。
“然后就是关于百合亚把生下来的孩子埋掉了的说法,到底是在哪里埋掉的呢?那个孩子的尸体,应该是现在都还没有被发现吧。也就是说,并不是埋在家里的庭院里的吧。但是,难道说是开车到什么很远的地方埋掉的吗?她的死因,我记得是伴随生产的大出血吧。明明在把孩子生下之后就发生了大出血,却能忍受着出血把孩子埋掉,却在返回家中之后反而因为出血而死……怎么说呢,这种论调完全不能自圆其说啊。”
“并没有百合亚出过家门的痕迹。”
长沼静静地说。
“不过对于最开始的,关于裕明氏被杀害一事,虽然也有铃堂小姐之前提到的那个问题,但是被害者的指甲里残留的皮肤组织可是无法撼动的决定性证据。我对于那是百合亚女士的犯行即使是现在也觉得没有弄错。如果说是真正的犯人用裕明尸体的手去抓挠百合亚的身体来伪装的话,虽然有这种可能性,但是百合亚身上留下的抓挠伤痕上还留有生体反应,所以可能性非常的低。真正的犯人是百合亚,但是,现场说不定还有另外一个共犯。是不是在共犯者控制住裕明的时候,百合亚帮助犯人杀死了裕明了……我有这样的疑问。
“而且,这样想的话,之前铃堂小姐指出的关于婴儿去向的问题也可以得到解释了。百合亚女士的婴儿的遗体——我们姑且假设生下来的就是死婴,否则如果是活着的话为什么邻居没有听到哭声就又让问题变得复杂了——我也觉得,百合亚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处理掉那个孩子的遗体。所以考虑到现场并没有那个孩子的话,不得不考虑有第三者的存在了。
“而且,实际上,在事件被发现前的两到三个小时……25号天还没亮的时候……在那个微妙的时刻,也有近处的人目击到有一辆车在稻垣家门口停下的目击证言。也就是说,果然在那个时候,在现场的不止是裕明和百合亚两个人,事件中确实有着第三者的影子。而那个去向不明的婴儿,我想,恐怕也是被那辆车从现场运走了吧。
“不过结果,并没有向外公布这最新的调查结果。而即使是警察内部,也是遵从了之前申明的假说,杀害裕明氏的嫌疑人已经死亡——也就是说百合亚小姐。然后对于消失的婴儿的去向,声称是要在搜查范围之内尽可能的调查清楚,事实上却只进行了半个月不到就无疾而终了。关于这个,当时好像有受到了上面施加下来的压力的传闻。”
“压力……”
美音子陷入了沉思,而长沼警官则保持着笑容,继续说着。
“对于我为什么会把这些内部情报告诉作为民间人士的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呢?根据我听说的情况,铃堂小姐是被朝仓氏雇佣的吧。……没错吧?”
长沼的目光直视着美音子的脸。虽然美音子只是保持着沉默,他却毫不在意的把话题继续了下去。
“当时还在南署的我,一时气盛的想要找出到底是谁在背后做出了停止搜查的决定,于是稍微做了些调查。结果那个意外的答案真的让我大吃了一惊。对上级施加压力妨碍我们搜查的,实际上和在我了解事件背景时,对我说着‘女儿不是犯人,给我再好好的调查清楚’的人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是你现在的委托人。”
“朝仓先生……?”
美音子倒吸一口凉气。长沼警官保持着那张和蔼的脸点了点头。
“嗯。在我所能调查到的范围里,恐怕只有这个人才会对搜查施加压力吧。……那样的话为什么事到如今,铃堂小姐,又要雇佣你来重新调查这个事件呢……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
“不过,铃堂小姐,你在这之后也是,就算再怎么年轻气盛,也不要一直看着前方,偶尔也有回头确认一下后方的必要。不然的话,你可能也会遇到什么很麻烦的事情的。……不过,这或许只是多余的忠告吧。既然对方是那个天下闻名的‘黑猫’的话。”
4
七月五日,星期六的晚上。铃堂美音子在自家的客厅完成了委托人要求自己在第二天提交的调查报告书。
虽然手在机械的敲击着键盘,自己的思考却徘徊在天外。
不管怎么说,委托人朝仓刚藏关于稻垣家的事件肯定隐藏了什么。到底谁杀了稻垣裕明呢,百合亚产下的胎儿消失到哪里去了呢。常盘台的事件,还有相当多的谜团尚未解明。
而对这些谜团,朝仓刚藏又到底知道什么呢?——恐怕他也不知道什么决定性的情报吧。然而却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封印了事件的调查。换而言之,虽然他并不知道事件的真相到底如何,但是却明白继续调查下去肯定会暴露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来——对于委托人来说,事件的真相就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吧。美音子是这么理解的。
那么为什么事到如今,朝仓刚藏却又委托自己对事件进行调查呢?
第二天,六号。室内的酷暑热得可以杀死人,而美音子则一如既往的穿着全黑的衣服,前去拜访委托人。
和一周前相同的会客室。委托人像是在守护着自己夫妇和死去的两个女儿的合影一样,一左一右的端坐在照片下方。美音子隔着桌子在朝仓刚藏对面坐下,把装入了报告书的信封推到了前面。老委托人沉默的把里面的文件取了出来,戴上眼镜慢慢浏览着。
美音子征求了对方的同意,点燃了一根香烟,透过冉冉的烟雾窥视着阅读报告书的朝仓的申请。
报告书中记录着美音子这一周之内的全部调查活动。包括那些毫无收获的调查与直接被拒绝的访问,巨细匪夷,全部详细的记录在上面。
然而从长沼警官那里听到的,关于常盘台事件的搜查本部受到的来自上级的压力的事,美音子并没有写在里面。如果把那个摆在桌面上的话,势必就是美音子对着委托人,要求对方把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露出黑猫的獠牙的时候了。自己手上的情报还太少了,时机还不到……美音子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在熄完了第二根烟之后,委托人终于从报告书上抬起了头。
“不错,调查了相当多的东西呢。”
“非常感谢。”
美音子深深的低头。
“这个叫安城由纪的女生留下的,Jack,这大概就是让麻里亚怀孕的男人吧——你怎么看呢?”
“那个……不,现在的情况下,只能说这个可能性很高。”
美音子观察着委托人的神色,小心的组织着话语。
“怎么说呢……那个,在一号的调查报告中好像有写到。对,就是这里,在这里写着的,和近藤医生的谈话内容,请您过目。之前,我在接受委托的时候,是听说麻里亚小姐的怀孕时间是寒假前后的事情,但是根据那个医生的说法,由于怀着的并不是普通的胎儿,她受孕的时间可能是十周之前到四十周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候。”
“但是,你不觉得在这段时间之中,只有寒假前后的时间段尤为可疑吗?那个叫安城的学生自杀的时候,也刚好是寒假开始吧。”
“虽然是这样……但是,虽然有些失礼,朝仓先生,麻里亚小姐在去年的寒假,具体是在十二月的哪一天回家的,能不能告诉我确切的时间呢?”
在美音子眼中,听到这个问题后,朝仓刚藏的神色明显变得狼狈。正在此时——
会客室的门被打开,淑子夫人端着盘子进入了房间。还是那样了无生气的样子。在夫人放下盘子的时候,刚藏叫住了她。
“喂,你记得,去年寒假的时候,麻里亚是几号回家的吗?”
“麻里亚……”
夫人动作缓慢的在家主和美音子两个人面前,放下了杯子。
“恩,我记得。是二十七号。毕业式是二十二号,寒假是二十三号开始的,但是她在二十四号要参加学校的平安夜祭典。本来不是预定在参加完那个活动之后,在二十五号回家,然后全家人一起参加在教堂举办的圣诞祭礼的吗,老公?”
听到夫人说的话,刚藏只是低声的说着“啊啊,是这样啊”一类的肯定。
“结果圣诞节当天,那个孩子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是今天身体状况不好,就不回来了。结果直到27号才回来。呐,是这样的吧?”
刚藏对着夫人点了点头,然后把脸转向美音子。
“虽然这么说,但是你不会认为麻里亚和安城同学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吧?”
美音子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继续着自己的提问。
“麻里亚小姐她……关于安城同学的事件,是怎么和家里说的?”
“安城同学的事件……?”
快要走出房间的夫人听到了这句话,把圆盘抱在胸前转过身来。
“那是什么?”
“够了。你不要再操更多心了。”
无视刚藏有些困扰的表情,夫人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在美音子看来,淑子夫人的身体状况比起上次访问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
对着沉默的刚藏,美音子又重复了一次问题。对着又一次问着“安城同学的事?”不解的侧着头的夫人,刚藏不得不把美音子的报告书拿给她看,简单的说明了事件的始末。听完之后,夫人摇了摇头。
“没有听说过啊……那个学院里,发生了那样的事啊……”
“我也一样。没有从女儿那里听过这种事情。……实际上在委托你调查的时候,确实有听说过那个学校去年有学生自杀这样的传言。果然在委托当初告诉你就好了吗?不过我觉得,既然是你的话,反正很快就能了解到的吧。”
“这没有什么。”
美音子摆了摆右手,做出“了解了”的手势。
“但是问题果然是……啊。说回来,为什么麻里亚小姐没有告诉尊夫妇二人学校里发生了这样的事件呢?在自己读书的学校里有学生自杀了,考虑到高中生刚好是多愁善感的年龄,对于麻里亚小姐来说,应该是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了不得的大事件才对吧。一般来说是百分之一百二的会对家长说的吧。但是她却保持着沉默……”
“不,这一点就不对了。”
刚藏插话进来。
“确实,按照世间一般人的价值观来看的话,把这样的事情告诉家里人才是正常的吧。但是我们家……之前也说过,我们全家都是基督教徒。对我们来说,自杀是违背神之教义的行为。所以说,那个孩子回家的时候,并没有说学校里有人自杀一类的话,只是因为那对那个孩子,而且重要的是,对我们家来说,是邪恶的行为,所以只是单纯的回避着那样的话题罢了——这一点我是明白了。因为在我们家,这样的话题是禁忌。”
“也是……呢。”
坐在旁边的夫人也点了点头。
“嘛,虽然我估计是弄错了,不过我也不会武断的说麻里亚和那个叫安城的女生的自杀完全没有关系,因为不知道麻里亚是不是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那个叫做Jack的家伙袭击的,所以,没办法说成是完全无关的事情。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就算那个孩子和事件完全没有关系,也是同样不会在我们家里说起那个话题的。希望你的调查不要偏向歧途。”
“难道您是指,现在去调查Jack,还为时尚早吗?”
说到这里,美音子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
“去年的7月25日……麻里亚小姐,在稻垣家吗?”
刚藏的脸瞬间青了下来。
“您觉得百合亚的丈夫裕明先生,是造成麻里亚怀孕的元凶,是这样吗?”
“啊,怎么可能……”
淑子夫人有些怯懦的开口了。
“因为,因为,那个孩子被那样的时间,逆推回去的话不应该是寒假吗,老公……”
“在之后的调查中,已经了解到那个时间并不准确。”
美音子这样回答了夫人后,把脸转向刚藏那边。
“麻里亚小姐在去年夏天,发生事件的那一天,在稻垣家。——是这样吧?”
一瞬间,刚藏和美音子对上了视线,然后马上移开,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在这个时候,旁边的淑子夫人站了起来。
“喂,淑子!”
刚藏坐在位子上抬头看着夫人,用手拉住她的手臂,然而夫人却依然站在那里,拼命的左右摇着头,然后开口了。
“果然那个晚上,裕明对麻里亚做下了那种肮脏的事。然后遭到了天罚。”
“喂,淑子,够了!”
刚藏站了起来,摇晃着妻子的身体,脸色开始变得恐怖。
“不,老公你不知道。”
刚藏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淑子则以一种奇妙的表情,平淡的说着。
“那一天,老公你不在家里。……麻里亚那一天,按照预定从学校去了稻垣家。本来是要在那边住宿的。从那边家里打过来的电话,也是这么说的。然后,那天夜里,那孩子颤抖着打了电话过来,说着‘马上来接我’的话。……那个时候你也不在家里,所以我一个人开车去接她了。那个孩子一直沉默着,从上车一直到回家为止,都一个字都没有说
“你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终于回来了。然后直到早上警察打来电话为止都在睡觉。所以我才只告诉你,那个孩子改变了计划,从学校直接回家了。”
“怎么会……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就算告诉你了你又能做什么!”
夫人以愤怒的表情瞪着丈夫的脸。
“……第二天早上,我注意到公寓的垃圾箱里,藏着被染红的衣服,像是被谁丢掉的一样。我注意到之后,把那个放回了卫生间里。——这种事情,难道要对那个时候被百合亚的事情气疯了的你说吗?而且,令人吃惊的是,起床之后,那个孩子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振作了起来。在看到百合亚事件的报道的时候,也像是刚刚听说一样吃惊。你要我,要我……”
“不管怎么样,两位都请冷静一下,坐下来慢慢说。”
美音子用轻轻的然而不容争辩的口气这么说着。两个人好像终于回过了神来,慢慢地坐下了。
“情况我差不多了解了。……夫人,麻里亚小姐在那之后没有去医院吗?”
“……恩。”
“请不要责怪我的妻子。”
刚藏带着悲伤的表情这么说着。
“我并没有责备任何人的意思。……朝仓先生,实际上,您多少也有些察觉到了这样的事情吧。不是吗?”
“我……是的。”
委托人的肩膀无力的垂了下来。
“在那一天之前的晚上,麻里亚就说要到稻垣家去,说是要看看百合亚。然后第二天,在我们听到事件的报道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家里了。我最开始的时候,也相信了内人的说法,以为她改变了想法直接回来了。但是心中的一个角落,总还是有着‘该不会……吧’这样的想法。”
“所以才对警方施加了压力,把搜查……”
刚藏面带悔恨,默默地低下了头。美音子微微颔首。
“事情我差不多了解了。您对裕明的怀疑与您的心情我也理解了。麻里亚小姐那一天身处现场的事现在我也清楚了。只不过到此为止,还没有脱离之前推论的范围。而且,另一个方面,Jack的问题也还存在着。麻里亚小姐和所谓的Jack,到底是有关系呢,还是完全无关呢。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会同时调查这两方面,同时也会排查清楚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像这样的调查,我觉得是不会有什么偏差的,不知您觉得如何呢?”
“啊,那个……”
刚藏却表现的优柔寡断,让美音子想起第一次接到电话时对方的犹豫不决。看起来,对方还瞒着什么事情……在美音子准备进一步问个究竟的时候,淑子突然大声叫了出来。
“不,不需要那样。原因肯定是那个男人。”
“淑子……”
“是裕明,不,叫他的名字会污染我的嘴巴,是那个男人啊!罪因绝对是欺骗了百合亚,变成了她的丈夫的那个男人的!”
“淑子!”
“不,让我说下去,老公。理由是有的。百合亚和那个男人的孩子怎么了?明明肚子都那么大了,最后居然说孩子消失了不是吗?同样的,麻里亚肚子里的孩子也消失了。……所以说,那和百合亚的一样,都是那个男人的孩子不是吗?……那个男人是恶魔啊!”
淑子全身都散发着异样的疯狂。额头上青筋凸起,简直像是被惹急了的小孩子一样。注意到了妻子的异状,刚藏紧紧抱住了妻子,把她按到了沙发上。而在他身下,淑子依然声嘶力竭的喊叫着。
“那个男人的孩子,都融化掉了啊!……百合亚也是麻里亚也是,都是被那诅咒的孩子害死的啊!那个男人是恶魔啊!所以姐妹两个人合力把他驱逐掉了!”
“够了,淑子!”
美音子站起身来,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是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虽然被刚藏控制住,淑子的叫喊却没有停下。
“那个男人的孩子,是绝对不能被生下来的。百合亚是知道这一点的哦。那个孩子的身体肯定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一直没有小孩。老公,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结果却做了那样的事情,做了那样违背自然的手术,逆着天理让她肚子里怀上了孩子……”
“啪”的一声。美音子抽了一口凉气。刚藏扇了妻子一个耳光。
像是魔法被解除了一样,重新站起来的淑子,身体瞬间松弛了下来,瘫倒在了沙发上,把脸转向墙壁那边,开始低声呜咽起来。
美音子转向委托人。
“看起来您还瞒着什么东西呢。”
刚藏紧紧的咬着嘴唇,像是马上就要把下唇咬破流出血来。目光在哭泣的妻子身上停留良久,然后终于回到了美音子身上,开了口。
“你觉得这和事件有关系吗……?”
“当然。……如果是我想象中那样的话。”
刚藏沉默了。美音子注视着对方的脸色,继续说着。
“百合亚女士……是吧。她有不孕症对吧。”
刚藏静静地点了点头。美音子的话传到了淑子的耳朵里,后者的呜咽更加激烈了。
“然后,她因为想要孩子……”
“想要孩子的明明是……”
刚藏用像是在和谁唱反调一样的激烈口气打断了美音子的话,然后,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语气,连忙缓和了下来。
“……是的,那个孩子确实总是说着想要一个孩子之类的话。不过错的是那边的家庭。那个男人的家人,总是喋喋不休的唠叨着百合亚没有孩子的事情。百合亚在那段时间里,被他们冷嘲热讽得快要神经失常了,这才无奈的接受了那个手术。”
“什么手术?…人工受精吗?”
“不,是体外受精。好像,医生叫做‘试管婴儿’。”
刚藏像是说出了什么肮脏的话一样,皱着眉头吐出那个词。
“就算没有孩子,那也是神的意思,是上帝定下的命数。人类不应该去反抗——本来我应该一直坚持这样的主张的。”
委托人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后悔。从喉咙里挤出的话语,也越来越像是自言自语。而在那最后,是这样一句话。
“……所以,她遭受了天罚。自己死去,而孩子也消失了。”
注释
“铃堂”和“龙胆”在日语中的发音都是“RINDOU”第八章 第四枚棋子
1
铃堂美音子保持着出浴后的穿着,裹着浴巾靠在床上,静静地舔着手中的玻璃杯。旁边盘子里的香肠已经被吃完了。杰姆在玻璃茶几下,惬意的眯着眼睛,蜷成一个毛球,肚皮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着,光滑的毛皮泛着黑色的光泽,随着肚皮微微摇动着。
随意的用手往玻璃杯里丢了块冰,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美音子用鼻子深呼了一口气。昏暗的房间里,湿着头发,品尝着咖啡,美音子的思绪开始在变得复杂化的事件堆叠成的丛林间飞驰。
稻垣家发生事件的晚上……去年的七月二十四日晚上,朝仓麻里亚恰好在现场。而且,在二十五号的凌晨,少女给母亲打了那个要她接自己回去的电话。……根据警察的说法,在那个时间点,裕明和百合亚都已经死了。
少女到底目击了什么呢?到底遭遇了什么呢?那一天晚上,稻垣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美音子闭上眼睛,在眼睑背后的黑暗中,三枚像是国际象棋的棋子一样的东西浮现在了眼前。
稻垣裕明、百合亚夫妇,以及朝仓麻里亚。在那个现场的三个人。现在这三个人已经全部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三人间发生了什么呢……可以直接告诉美音子这一点的人,已经不存在了,接下来只有靠自己的想象与推理进行补完。
按照想象把棋子放到了棋盘上。裕明和百合亚在二楼的卧室,麻里亚则在楼下的客房。棋盘的初期状况,应该就是这样了。接下来,第一步是……
代表裕明的棋子走下了楼梯。客房里是麻里亚年轻而美丽的睡姿。看到那个身姿,裕明起了色心,把麻里亚强暴了。——这便是朝仓淑子所主张的,最初发生的事件。考虑到同一间房里还睡着自己的妻子,这样的行动实在是太过大胆了吧。
不过美音子决定顺着这个思路,假设强暴确实发生了。不是这样的话,她便想不出麻里亚和百合亚合谋杀掉裕明的理由。
裕明强暴了麻里亚……。然而,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却不能自圆其说。
满足了欲望的裕明回到了楼上。麻里亚追在他的身后。而后,知道了发生了什么的百合亚怒上心头,和麻里亚合谋扼杀了丈夫。然后,姐妹两人走到楼下的客房,在那里,百合亚将孩子分娩了下来,然后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了。被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的麻里亚,处理掉了生下来的婴儿的尸体,然后给家里打了电话……
不,不对。美音子摇了摇头。哪里有着违和感。对,比如说,为什么麻里亚必须要处理掉婴儿的尸体呢?对此完全没有合理的解释。而且,那天晚上裕明的行动相当的奇怪。可以确定的是,他那天晚上给医院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妻子破水了,马上送她到医院去。这个行动,与强暴麻里亚的行动,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是同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做出的。如果这个假设真的成立的话,这两个在心理上来看明显相互矛盾的行为该怎么解释呢?
美音子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在想象中的名为稻垣家的棋盘上,把三枚棋子复原。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屡败屡战的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建立假说然后推翻,再建立,再推翻的过程。
像这样考虑了不知道多少种可能,美音子终于得出了结论。
果然,不可能是麻里亚处理掉了婴儿的遗体。同时裕明也应该没有强暴麻里亚。至少对于后者来说,现在并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表明百合亚那天晚上被强暴了。至于在回家之后淑子夫人捡到的沾有血的衣服,与其说成是破处的出血,反而是说成普通的经血或者在百合亚大出血的现场沾到的血才更为自然。
然而,如果裕明没有强暴麻里亚的话,百合亚和麻里亚也就没有了合谋杀死裕明的动机了。……这样考虑的话,无论怎样都会觉得缺了些什么。……对,比如说,缺少了一枚棋子。在当时的现场,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那个人就是犯人吗?现场还存在着第四个人物……是入室抢劫的强盗吗?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麻里亚就应该向警方指出那个人的存在,然后姐姐背负的嫌疑不就可以洗清了吗?为什么反而要装作自己那天不在稻垣家呢?那么,果然她是被犯人强暴了吗?但是对此她也没有说过。……而且,反过来,从犯人的角度来看的话,这也是相当危险的事情吧。既然强暴了对方的话,最后肯定要考虑怎么样封住对方的嘴才对。既然已经杀了至少一个人了,却又为什么让麻里亚安全的逃掉了呢?像这样考虑下去,总会走到死胡同里。美音子无意识的把脚伸了出来,一个个脚趾头看过去,然后再次陷入了沉思。
对了……。如果说,那个人是麻里亚秘密的恋人呢?如果那个第四人并不是什么未知的强盗,而是麻里亚的恋人的话……。这样考虑着,美音子脑中的棋盘上,第四枚棋子的轮廓开始慢慢现出雏形。
那个棋子就是麻里亚的恋人。她有一个秘密的恋人,两人的关系对家里人是保密的。麻里亚在暑假第一天的晚上,之所以没有回父母家而是提出在姐夫家借宿一个晚上,实际上就是为了在稻垣家的客房,把久别的恋人叫过来幽会。——当然,那对姐姐夫妇也是保密的。像这样在家主的眼皮底下偷偷的把情郎带进来,又或者是瞒天过海的潜进宅邸与女友相会,对于两个人来说大概都是相当新奇而刺激的体验吧。
而偏偏在那天晚上,发生了百合亚破水,要送去医院的骚乱。裕明急匆匆的走进客房想要叫醒麻里亚,却在那里看到了麻里亚和恋人在一起的情景。询问发展成争吵,然后一路争执到二楼,麻里亚的恋人失手把裕明杀掉了,而百合亚因为受惊,当即分娩,自己则因为出血过多而死。麻里亚因为姐姐姐夫相继而突然的死亡呆住了,她的恋人从那里逃了出去,而麻里亚自己也为了逃离现场而和家里打了电话……
不对。美音子摇了摇头。就算是这样也有很多东西不能解释。感觉脑子越来越混乱的美音子强行切断了自己的思考,把玻璃杯放在桌上,抓起了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咬住,点燃。
不管怎样,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那个去向不明的婴儿的事。不管是强盗还是什么秘密的恋人,又或者是麻里亚自身,他们都完全没有要把婴儿的遗体处理掉的理由。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才处理掉了婴儿的尸体呢?
像这样考虑着,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和之前的思考完全无关的一个名字。
——鲛岛敏郎。
果然只能是这样。美音子这么想着。
那是负责百合亚怀孕检查的医生。一直以来为百合亚做着定期检查,而在发生事件的那天早上,在下了夜班之后去拜访稻垣家,然后发现了事件的,就是这个人。美音子对其做了简单的调查,发现他是鲛岛综合医院院长的儿子,所以在四十岁这个对医生来说还相当年轻的年纪上,就已经做到了妇产科的科长的位置上。同时听说医术也确实不赖。
那个叫鲛岛的男人,会不会就是从稻垣家的现场把婴儿的遗体拿走,让事件变得复杂的始作俑者呢?
“黑猫”对他抱有特别的关注,除了那个人是事件的第一发现者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要因。那个鲛岛医生,就是为稻垣夫妇实施体外受精的手术的人。
——体外受精。
在听到这个词从委托人口中说出的时候,美音子体内“黑猫”的血就在咆哮着“就是这个”。这就是解决稻垣夫妇事件的谜题的关键词吗?
然而实际上,彼时美音子甚至还不明白体外受精和人工授精之间的区别,还是在之后马上去了图书馆,查阅了与之有关的一系列资料,才终于……
在美音子找到的那本书中,作者在序言中这么写着。事实上在现代,想要孩子的夫妇中有一成被不孕症困扰着——这个一成大概只是个大约值吧。作者接下来说,不孕的原因不一定在于女性,事实上男性那边出问题的情况和女性是差不多的。
而所谓的人工授精,就是针对男性方面不育的治疗方法。医学上大致分为AIH和AID两种方法。
AIH是用来治疗精子过少症的场合使用的。是对取出到体外的精液进行处理,提高其中的精子运动能力,然后配合着女方的排卵周期注入体内的方法。通过这样的手术生出的孩子,同时拥有夫妇两方的基因。也就是说,受精过程顺利的话,和正常的怀孕没有任何区别。
而与之相对的,AID则是由另外的男性提供正常的精子,并将其注入母亲体内,让母亲怀孕。这是在父亲一方完全没有生殖能力的情况下采取的方法。当然,这样生下来的孩子和父亲之间并没有遗传学上的关系。手术使用的精子的提供者,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医科大学学生。医院把半强制他们提供的精子进行冷冻保存,库存起来,留作治疗之用。
不管是AIH还是AID,人工授精都是针对男性方面的不育进行的治疗手段,这一点那本书上说的很明确。而与之相对的,体外受精则是对于女性一方的不孕的治疗方法。
比如说输卵管发生了通过障碍,卵子无法通过输卵管来到和精子相遇的地方。而体外受精则是直接绕过通过障碍的地方将卵子取出。既然在体内精子和卵子无法相会的话,就在体外人工进行,本着这样的原理,首先先从母亲体内的卵巢中直接提取出卵子,然后在体外用父亲的精液处理形成受精卵,之后再重新返回母体的子宫之中。
这样的场合下,生下来的孩子同样拥有两亲双方的基因。除了受精的过程是在体外进行之外,和通常的怀孕并无差别。
美音子在图书馆的书中临阵磨枪得到的知识,大体上就是这么多。于是,她转而将一部分的注意力转到稻垣夫妇所进行的体外受精之上。在这个过程中,鲛岛医生的存在也就浮出了水面。
鲛岛医生对百合亚实行了体外受精的手术。而其中最关键的步骤,就是把夫妻双方提供的精子与卵子相结合的受精卵植入百合亚的子宫之内。手术完成的十个月后,稻垣夫妇死亡,而那个受精卵发育成的胎儿也随之从现场神秘消失了。而那个事件的第一发现者,不是别人,恰好也是这个鲛岛医生。重点在于,在胎儿诞生的场合与胎儿消失的场合,都能看到这个鲛岛医生的影子。
美音子设想着新的情况。鲛岛医生在访问稻垣家的时候,是不是分娩下来的胎儿的尸体还和两夫妇的尸体在一起呢?然后,医生把最小的那个尸体回收了,或者是处理掉了,这之后才再次返回了稻垣家,打电话报了警……。
医生是有这个机会的。而动机,考虑到体外受精这一特异的因素,说不定是医生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了什么医疗事故,为了隐瞒这一事故才把带有事故证据的胎儿尸体处理掉了……美音子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线条。
不知不觉间,手上的烟已经燃尽了。美音子把它丢到烟灰缸里,转而伸手去拿玻璃杯。不过杯子里已经空了。美音子下意识的去看梳妆台上的钟,才想起来那个钟早就没电了,只能啧了啧舌头。为什么总是忘了买电池呢……
因为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了,手有些轻微的颤抖。美音子用那只手抓住玻璃杯,把旁边的酒瓶横倾过来,直接把杯子倒满,然后一口气喝了下去。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四十度的酒精烧灼着咽喉,直落到胃里。然后又喝掉了一杯,感觉醉意迅速的蔓延上来。
美音子让身体沉浸在醉意之中,向后倒在了床上。一直裹在身上的浴巾滑落到地上,裸露出下腹部。美音子把身体蜷成球状,用带着醉意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下体看了许久。脑中,医疗事故、体外受精这样的词汇无意义的如走马灯一样循环重复着。而在无意识中,脑中出现了一个影像。
……从自己的那个部分里,生出来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因为体外受精过程中发生的医疗事故,自己腹中的受精卵,发育成了一个看上去就恶心可怖的生物。那个浑身赤黑,布满粘液的生物,从头部开始把身体挤了出来,对着世界发出“呜嘎——”的奇怪叫声……
她的意识就在这样的噩梦之中,描绘着螺旋的轨迹落向最底处。
2
第二天,顶着宿醉造成的轻微头痛,美音子拜访了K大医学部的校园,来和负责稻垣裕明和稻垣百合亚两人司法解剖的法医学教授进行详谈。
“那个,不,在这里写着的那些话,并不是说百合亚肯定没有进行通常的分娩,这一点实际上并不能完全确定,所以请不要误解。”
广田教授抓了抓头发掉光之后额头上方的发际,这么说道。这是在美音子对于教授在报告书上所说的“产道没有扩张痕迹。会阴部没有断裂,关于有没有分娩需要进一步调查”的话,向教授要求更为详细的说明的时候。
“一般来说,妇女在分娩的时候,一般会伴随着会阴部的断裂,不过这也非绝对。那具遗体确实怀孕了,胎儿又不可能有别的出口,这样想的话,当初是为什么要写下这样的句子呢……明明完全没有必要的……”
“但是老师您当初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不是有着‘百合亚没有进行通常分娩’这样的疑问吗?”
对于美音子的提问,教授皱起了眉头。
“嘛,可能是这样吧。不过,在那之后,和一直负责她的诊疗的鲛岛君那里听说了详细的状况之后,也就觉得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听广田教授的口气,好像是认识鲛岛医生的,这让美音子吃了一惊。
“鲛岛先生是指的,负责百合亚的那个医院的妇产科医生吧。……老师您认识那个人吗?”
“恩。实际上,他也是这里的毕业生。在那一届毕业的学生中,我觉得他无疑是最优秀的。好像现在在民间也有了一定的名声。”
教授对鲛岛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美音子在那之后,就稻垣夫妇的解剖情况询问了一些详情。在那之后,转而向教授提出想要了解关于鲛岛医生的更多情况。
“说起来这里的研究所里的薮田君,好像确实和鲛岛是同一年的吧……?”
广田教授抓起桌上的电话,拨出了内线号码,和对方说了些什么,然后挂上电话继续了之前的话。
“果然是这样。关于鲛岛君的事情,去问他的话会了解的更详细吧。”
这么说着的教授,把美音子领到那个名叫薮田的助手的房间里,把她介绍给了对方。
“那个人真的是当年的秀才啊,和我这种人完全不同啊。”
薮田助手甫一开口,就给人以一种“不管怎么样也一定要听我说”的感觉。张扬的性格和破碎的遣词方式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吧。头发里已经混杂着白色,一眼望去有些苍老,然而既然是鲛岛敏郎的同级生的话,只要没有留级,他现在的年龄也应该是四十岁左右。
因为是老师介绍而来的,他从一开始就表示会无话不谈。
“那家伙不光理论学习相当优秀,手术水平也是天才一般,上天绝对是特别的恩赐了他。读书的时候就在同年级中传说他是医生的儿子之类的话,没想到居然是那个综合医院院长的儿子啊。”
“鲛岛综合医院,对吧。”
美音子迎合着对方的话补充着,而对方“恩恩”的点了点头。
“和这里的附属医院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那个医院规模又大,里面的医生水平又优秀。……所以毕业的时候,我觉得那家伙肯定能顺利进入那家医院的内科或者外科的,没想到却进入了妇产科,大家都相当吃惊呢。”
说到这里,薮田对医学生的专攻方向做了简单的说明。从大学毕业的学生,在接受国家医师水平测验的同时,也会被分到大学医院的各个部门进行实习。医生的分流方向从外科内科开始,从小儿科、妇产科、耳鼻喉科到泌尿科,可选择的分支非常多。在那之中,学生最希望进入的果然还是外科和内科。虽然一般来说,都是以学生的志愿作为准则进行分流,但是到了最后,一些成绩垫底的学生还是会被不可避免的调剂到和自己的希望不同的科室去。
“法医学是在那之中,算是最没有人气的了。都是那些成绩垫底的,或者是被调剂过来的人才会选择的分野。我的话两边都占全了。……啊,有点跑题了。总之就是,按照鲛岛的实力来说,不管是外科还是内科都是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希望进入的,但是他最后选择的却是妇产科。虽然说他是终有一天会继承家里的家业,成为综合医院的院长的人,之前从事的是外科还是内科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为什么会选择妇产科呢。而且他和我这种人也不同……抱歉,稍微说一点下流的话,那个人,就算是看到女人的那个地方也完全不会有什么糟糕的想法的。——他是个同性恋啊。”
薮田无心说出的话,美音子却没有漏过。
“同性恋?”
“是的啊。他在学生时代,就和同班的叫青野的同学谈了一场大恋爱。青野彻。那个人是个相当俊朗的美男子。虽然他们本人姑且还是想要瞒着班上同学的,但是终归还是暴露了。不过我们大家都是医学生,这对我们来说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在那之后也没有对他们另眼相待。不过最后两个人还是分开了啊。那个…对,我们六年级的时候,青野死掉了。”
“死了?”
又是死亡……。美音子眉头紧锁。
“是自杀的。理由不明。当时盛行一时的流言说,青野那家伙是因为承受不了同性相爱这样的背德行为才选择这条路的。也有他为烦恼所困,甚至找过负责的教授倾诉商谈的传言。——不过这些都只是传言罢了。这样的冲击,或许也是鲛岛最后选择进入妇产科的原因之一吧。我觉得,他是以这样的方式,自己断绝掉自己的晋升路线,来让天国的那个家伙也大吃一惊吧。作为对方突然离开自己的报复。又或者说,那是他对自己的惩罚吧。”
“惩罚……”
“不过啊,虽然妇产科什么的我是一窍不通,但是那家伙现在在那方面好像也是相当有名了啊。所以说人生不可思议的事情真是多啊……他的研究方向,显微受精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不过据说是开发出的新技术还是新器械什么的,稍微有听到关于这个的一些传言。民间好像也有传说他从从医开始就一直致力于这项技术的研究。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初他选择自己的科目的时候,是好好地考虑过了的。虽然外科和内科能获得的眼前利益更多,但是如果要进行那样的研究的话,也就非妇产科莫属了吧。”
薮田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自顾自的频频点头。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到来电录音的指示灯在闪烁着。杰姆站在电话桌上,以一个性感的姿势抬起后脚,抚摸着头顶的黑毛。
美音子一边脱下衣服,一边按下了录音播放按钮。“哔——”的一声之后,留言开始缓缓流出。在听到第一声的时候,美音子就屏住了呼吸。
——我是之前在纯和有过一面之缘的相马修女。
那个总是欲言又止的修女啊。……被机械录音重现的声音以干燥的语调继续着。
——关于Jack的事情。虽然修女长说那和朝仓同学的事情没有关系,但是根据我听到的一些话,似乎在朝仓同学去世之后,我们学校的学生中就有人秘密的谈论着这个名字。
美音子的思考瞬间飞转。在麻里亚死亡之后,马上就有学生提到了Jack……。果然由纪和麻里亚的事件之间是有关联的。Jack果然是在那个学院里存在的某个人。而在学生中,也有着注意到那个存在的人。
——我现在就去和那个学生谈谈。如果了解到了什么的话,再给你打电话联络。就这样。
又是一声“哔——”的电子音,然后播放结束了。美音子保持着衣服脱到一半的姿势,就那样呆呆的站在原地。
就算自己再怎么去想,现在也没办法帮助那个修女了。或许,那个修女真的能弄清楚Jack的真面目吧。或许,运气真的站在她那边也说不定吧。——“黑猫”在心中这么安慰着自己。
3
从周三开始,天气再度转坏,结果到周末的时候,又是连续的降雨天气。
简直就像季节在倒转一样,美音子这么想着。今年中,先是台风登陆,那之后是上一周的酷暑,到了这一周却又像是回到了梅雨季节一般阴雨绵绵。
……说不定下一周樱花会再开一次呢。
想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美音子开着自己的爱车,在雨中朝着朝仓家驶去,心情也和天气一样忧郁。
美音子那辆从车顶到底盘都涂装成黑色的Mini Cooper,沿着JR高速一路向前,终于进入了高岗住宅区的内侧,开上了从赤坂到六本木的公路。虽然是周一的中午,但是因为降雨的关系,道路上依然相当混乱。
美音子看向一旁平行的首都三号线的高架桥,在高架桥的支柱上,不断有银色的水滴向下流淌。有些是雨水,有些大概是驶过的列车拍出的吧。
在外苑西路的路口拐过完之后,直到目的地位置都是一条直线了。两侧是被雨水掩映的城市建筑,在其下方则是伞的海洋。在路中间停着的私家车把人行道和机动车道都堵住了,更加剧了交通的混乱。前方的车辆尾灯不停地闪烁着。在这被雨浸透的风景中,只有行道树的绿色鲜明的映在美音子的视网膜上。
朝仓家的候客室里开着冷气,从外面走进来的美音子觉得身上一阵寒意。
刚藏终于读完了报告书,嘴里轻轻地嘀咕着什么。今天淑子夫人只是放下了茶水之后就离开了。美音子背靠在沙发上,默默的抽着烟。
委托人把报告书放在了桌上,不住的点头。
“……读完了。”
这只是毫无意义的发言。不过以之作为信号,美音子坐起了身子,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按熄。
“如何,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
刚藏的脸色没有变化,语气却很暧昧。在美音子看来,这无疑就是不满了。毕竟,就算她自己都对自己上周的成果相当不满。
这一周的调查里,能够被称为“成果”的东西基本没有。开过擦伤了爱车底盘的崎岖道路前往的小田原的安城由纪家里,却直接吃了闭门羹。第二天前往千叶的稻垣裕明父母的家中,却在听说是朝仓家雇佣的侦探后就被骂了回来。
另外就是,在这一周新加入的调查内容,青野彻的事件上也是毫无建树。据说十六年前自杀的医学生,由此到底可以延伸出什么和事件有关的东西,美音子自己也不清楚,然而“黑猫”的直觉却如是宣言着。稻垣家的事件之中,鲛岛医生相当可疑,肯定做出了什么和事件相关的事。而横亘在医生的过去里的青野的自杀,和医生今天的为人举止,绝对有着相当密切的关联。
因此,美音子在薮田助手的介绍下,又联系了几个当时鲛岛的同级生。然而事到如今,关于青野自杀的事件,以及对鲛岛医生的评价,他们也并没有给出比薮田更多的信息。
在那之后,她虽然开始着手调查蛭川老师身边的人际关系,然而毕竟一周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调查的结果要等到下周才能得出。所以,在交给刚藏的报告书中,只有上面提到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有的时候,美音子会不安的问自己,自己到底是不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现在更是如此。在把报告交给委托人之前,整理调查报告的时候,她已经无数次的扪心自问。
像这样的调查,就像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探索迷宫一般。如果随意的进入一条新出现的道路探索,那么其深处只会出现新的无人探索过的洞穴与更多的分岔道。人类之间的关系就是像这样相互连接,没有终点。而每一条分歧的道路,每一个不同的人,都会带着不同的谜团。对鲛岛敏郎这个洞穴的探测结果,是发现了十六年前青野彻自杀这一新的洞窟。在报告书里,青野彻的事件被作为调查项目的一部分增补在了列表里,但是这条道路到底是如何与终点连接起来的呢?
刚藏把下一周的调查费用付给了美音子。
“下一次报告时间是……啊,已经20号了吗?”
“25号是百合亚小姐的忌日吧。”
美音子把装着钱的信封放进坤包中,这么回答着。说出的这句话,连美音子自己都能感受到其沉重。
七月二十五日……稻垣百合亚的忌日。一年前的这一天,百合亚死亡,同时也背负上了弑夫的嫌疑。要在她的忌日到来之前,洗清这一嫌疑,为她昭雪——这是美音子在接受委托时抱有的一个目标。恐怕委托人也抱有着同样的想法吧。或许就算到了现在,他也还抱着这样的希望。
还有12天。不,在下一个汇报日,20号的时候,最好就把结果拿出来。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星期……
“下一周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稍微早点来吗?”
寡言的刚藏,最后这么说道。
“虽然对你可能有些抱歉,但是我们必须要去教会为了百合亚做弥撒。”
“我明白了,一定会尽早前来的。”
美音子带着决意这么说道。第九章 炼狱之门
1
从窗帘的间隙中,细碎的阳光透进室内。天已经亮了。看了下时间,已经六点了。
(不去参加早礼拜的话不行。)
坐起上半身,两脚从床上下到地板,站立起来的一瞬间,脱力感却突然袭来,优子只能再一次坐回床上。
身体好重。而且这遍布全身的钝痛……
把手放在下腹部,叹了一口气。
星期一的早晨。从今天开始,又是忧郁的一周。
在纯和这样封闭的牢笼之中,不断反复的毫无新意的日常。不管走到校园的哪里,看到的都是同样的面容。在上学的路上看到英俊的男人之类的事情,在这个学院内永远不可能发生。
而就在这样狭窄的人际关系之中,甚至还有很多优子需要每天小心翼翼不与她们照面的人存在。其中,自然包括看到她们凶险的脸就会不自觉的感受到自身的危机的,片桐茜和佐藤瑞穗等学生会成员(麻里亚派)的少女。而另一方面,对于以斎田未知留为首的椎奈派的亲卫队成员们,优子也抱有着对于狂信者的畏惧。而高年级学生们,有很多人现在还记得安城由纪的事,所以每次看到优子,都会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而后把复杂的感情通过目光投射在优子身上。在这一点上,老师和修女们也是同样。
而最让优子觉得棘手的,就是青木冴子了。在从楼梯上甩落之前,优子回头看到的,是一张饱含着绝对不会认错的,最纯粹的憎恶的脸。每次想起那张脸,想到那份憎恶是冲着自己而来,优子的心都会狂跳不已。
然后,理所当然的,还在青木冴子之上的,优子最不想碰到的人——
(小椎。)
毫无疑问,是高桥椎奈。
入学后的那一个多月里,两个人友好的度过的时光的追忆,又一次浮现在优子眼前。
现在,有一件事她终于可以肯定了,或者说,不可能还有疑问了。那个时候,她确实是爱着那个名为椎奈的少女的。即使是现在,这份感情也未曾动摇,她依然爱着椎奈。
和其他人那种在远处仰望的憧憬,和之前优子对朝仓麻里亚抱有的憧憬不同,椎奈是活生生的存在,一直在优子身边。那个时候的椎奈,不管别人怎么说,都是只属于优子的椎奈。想要回到那个时候,想要回到那个时候,霸道的独占椎奈。想要只和椎奈两个人心灵相融,共同度过每一段时光。——就算同样是女孩子很不正常,就算不被容许,就算理性再怎么否定,优子心中抱有的,确实是对椎奈的爱情。
正是因为如此——正是因为爱着椎奈,所以才讨厌见到椎奈每次看到自己的脸就马上把目光移开,所以才讨厌看到椎奈和其他的女孩子说话。因为喜欢——正是因为这无人可以怀疑的喜欢,优子才讨厌和椎奈见面。
看向房间彼端的床铺,樱井早矢香正带着满脸幸福的表情沉浸在睡梦中,平静的呼吸着。看到那无忧无虑的睡姿,优子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下来。
窗外传来了鸟鸣声。宿舍楼里也传来了有人走动的声音。水龙头流水的声音。“啪啪”的走下楼梯的拖鞋的声音。虽然只是清早,房间里已经相当燥热,渗出的汗让T恤紧紧的粘在肌肤上。
快结束了,优子这么想着。还有一周。再忍耐过这一周,至少就能从这牢笼中解放出来了。第一学期就要结束了。那之后,就进入暑假了,自己会马上返回家中的吧。回到家里以后,就可以和父母与妹妹过上之前一样的生活了。也可以见到初中时候的朋友们了。也可以去教堂了。也可以走到街上,和无数自己不认识的人擦肩而过,或者是什么都不做的眺望远方了。
总之,可以离开这个牢笼了。还有一周……
(……啊)
下腹部传来刀绞般的疼痛,优子在床上蜷缩起身子,屏住了呼吸忍耐着。每月一次,让自己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自己是女性的疼痛。优子感觉到,这次的疼痛,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并不只是疼痛的程度,不得不忍耐这份痛楚的时间也比以往都来得长。
是精神的不安定和肉体层面的不调和混杂在了一起了吗……优子对于这自我分析出的结果,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次的生理期是从上周的周四开始的,而那一天刚好是期末考试开始的日子。于是那一场考试考得一团糟。虽然成绩还没有出来,但是优子还是有自己丢掉了很多分数的自觉。
当然其中的原因不止是生理期。定期考试的试题每年基本都是同样的内容,宿舍内各个房间里也因此储存着历年学生的考试试卷。而且同一间宿舍里还住着高年级学生,只要愿意去努力的话,优子她们一年级学生想要得到看得过去的分数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然而优子这一次却基本没有怎么为了考试复习。就算坐在桌子前,也没办法让自己去学习。
——麻里亚大人怀孕了。
——安城同学留下的遗书。
——Jack。
——Jack是,什么?
眼睛看着试题集上的铅字,思考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像这样发呆了许久。——这在考试结束之后也是同样。现在,躺在床上,忍受着下腹部的剧痛的时候,优子考虑的也还是同样的事情。
(为什么女孩子要受这样的罪啊……)
(这是为了将来怀孕所做的身体上的准备。)
(怀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怀孕……)
(……麻里亚大人。)
优子这次生理期被拖的这么长,或许也是因为她对朝仓麻里亚怀孕的事实,以及对怀孕这件事情本身所抱有的畏惧所致吧。
(今天的早弥撒就请假吧。)
优子这么决定了。而做出决定之后,痛楚似乎缓和了些。
2
“喀拉喀拉”的铃声响起,优子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班上的同学们整齐的背影。优子和她们一样抬起低垂的头,伸直脊背,把头发拢到背后。文具盒咔哒咔哒的碰撞声凌乱的响起,然后沉闷的空气又一次笼罩住四周。
讲台上的女老师检视着所有的学生,坐正了姿势,说着“那么,就这样了。”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无关紧要的话,不过并没有传入优子的耳朵。
“起立”。
片桐茜的口令适时的响起,伴着桌椅“嘎嗒”的声音,少女们站了起来,优子也随之站起。前排有人发出“嗤嗤”的笑声,又有别的人“嘘”的提醒她。
“敬礼。”
低下头,然后再抬起来。教室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然后下一秒恢复了嘈杂。
第四节课也下课了。授课时间从上周开始变成了半天,而今天更是最后一天。还没来得及等讲台上的女教师走出教室,少女们就围成了一个个圈子,开始了相互的交谈。
“呐呐,考得怎么样?”
“我也考砸了。”
“诶~不是吧……”
那之中也有发现自己的答案完全正确,然后相互击掌的群体。她们的脸上都满溢着解放后的舒畅,笑容里露出的白色牙齿让优子有些目眩。
优子只是站在那些圈子之外,一个人静静的收拾着东西。桌上的试卷答案已经早早的被折叠起来夹在了教科书和笔记本里,放到了书包里。想到那些答案,优子只能轻轻地叹息,然后漫无目的的望向窗外。
窗外是万里无云的晴空,正南方上空的太阳向地面投射下的阳光毫无保留的包容着整片土地。然而这份光景在优子看来,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风景了。
(真是惨不忍睹的分数啊……)
呆呆地想着这样的事情。不止是这一门科目,今天各个科目发还回来的试卷分数,全部都在班上的平均值以下。虽然在考试结束的上周那时候就有了某种程度的觉悟,可是真的糟糕至此,优子也还是有些吃惊。
不过还不止是这样。
在第一节化学课上课的时候,在全班同学面前,优子被蛭川老师说了“放学之后来准备室找我”的话。大概是因为成绩实在是太糟糕了吧。
(就算如此,也没有必要特意挑选最糟糕的时候,当着全班的面通知我吧。)
说到蛭川老师的话——优子想到了上上周的事情。
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在医务室休息的时候。那个时候看到的那个,究竟是什么呢?那个时候,从朝仓家前来的女性到了学校,找校长询问情况。而蛭川则先是鬼鬼祟祟的调查了女性的私家车,然后又在停车场等到那个女性出现,抓住她离开学院的时机上前和她搭话。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说……?阿蛭不会是Jack吧?)
自己所知道的东西,贫乏得让自己的双肩绝望的下沉。
“喂,优子。”
这个时候,突然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回头看过去,和自己打招呼的,是藤井沙织。
“你没事吗?一直呆呆的,有点奇怪啊。”
“唔……。稍微,发了下呆。”
“不是中暑了吧?”
沙织担心的看着优子的脸色。那份关心让优子僵硬的面容松弛了下来。
“不,没事的。”
“……一起回去吗?”
“不行的。你看,第一节化学课的时候我不是……”
沙织用手拍了下额头。
“啊,说起来,优子你被阿蛭叫过去了啊。”
目光仿佛在说着“真可怜”。
“那,我就先回去了。”
沙织这么说着,和等在门口的其他少女一起走出了教室。班上的其他同学也都三三两两的走出了教室。值日生开始收拾着桌椅,“嘎嗒”的碰撞声像是在催促着优子,她慌忙走出了教室。
(以前的话大家做清洁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绝对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的。)
洗练,优雅,这就是作为大家表率的朝仓麻里亚的资质。而当时不管是谁,都尽力模仿着麻里亚的姿态。
优子一边上楼,一边想着这样的事情。
理科实验室在特别教学楼——L字型的校舍较短的那边——的三楼。在那旁边就是理科准备室,蛭川把那里当做自己的起居室。
优子敲了敲准备室的门。
“请进。……啊,来了啊,坂本。你到底是怎么搞的,考出来那样的分数。”
蛭川转过头来,看见了门口的优子,椅子的靠背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咔咔的响声。
(奇怪……)
优子什么都没有说,然而却有一种讨厌的预感,一瞬间觉得,自己不能踏入那个房间。说到蛭川老师的话,应该是和所有学生都没有任何交流,既不会做出对学生有益的事情也不会为害的影子一样的存在,至少到现在为止,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然而……
(到底怎么了?直接叫我坂本,是……老师出了什么事吗?)
优子为了掩饰紧张而吞了一口唾沫,说着“失礼了”,低着头走进了房间。然后,大概是之前就觉得有些古怪的缘故,现在优子眼中蛭川的脸,好像和至今为止的印象有什么不同——至少优子是这么觉得的。
“坂本。”
“啊,是。”
声音带着超越了正常尊敬的畏惧。蛭川瞟了一眼这样的优子,然后开口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次的期末考试,考出来那样的分数,这不像平常的你啊。”
“哈……”
听到这样的话,优子不假思索的问了回去。
“平常的我,是怎么样的呢?”
“怎么样……?”
蛭川转动了椅子的朝向,面向优子这边。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叽——”声。
“平常的你的话,学习很认真,对于老师说的话,如果有不明白的都会无比认真的追问清楚……这个样子吧。”
“说的是……呢。”
不敢和蛭川对上视线。低下头逃开视线,出现在眼前的,是蛭川放在膝盖上的手。两只手像是神经质一样不断来回交错着。
“那个,有什么事吧。比如说,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不是吗?”
“没有……”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优子眼中,男人不断来回运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听到了“嗖”的吸气声,然后蛭川继续了他的话。
“是吗……嘛,你不愿意说的话姑且就这样吧。唔。对了。说起来,有个一直想说的的事情,趁这个机会,想向你请教一件事情,可以吗?”
“……是什么呢?”
优子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蛭川在一瞬间像是在组织语言一样沉默了下来。眼镜深处的狭细眼睛,尖锐地看着优子。
“想要问的,是关于二班的高桥同学的事。”
听到突然被提出来的那个名字,优子抽了一口凉气。
“小……高桥同学啊,您想要问什么呢?”
蛭川上身向前倾斜,把那如同爬虫一样的脸凑近了优子,然后接着说。
“那孩子,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
优子完全不明白对方到底想要问自己什么。
“您是在问什么呢?而且,为什么要问我呢?”
对于优子的反问,蛭川嗤之以鼻。
“在我看来,你是知道什么的吧。”
蛭川把左手肘压在桌子上,侧着支起头部,斜着看向优子。这样的角度下,银框眼镜深处的那细细的眼睛,看向优子的眼光似乎变得更为黏稠。视线像是细长黏糊的蜘蛛丝一样紧紧的缠住自己的身子,让优子感到一阵恶心。
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惧怕,蛭川的语速变得更快了。
“呐,你是知道的吧。知道的话就快点告诉我。为什么她变成那个样子了?为什么像那个样子——像之前的朝仓一样,吸引了那么多学生呢?她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然后为什么,坂本,只有你一个人讨厌她呢?不为别的,为什么直到朝仓死之前和她的关系还那么好的你,在朝仓死之后,突然就讨厌起高桥了呢?”
蛭川的逼问,让优子的脑中一片空白。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只是闭着眼睛不住的摇头。
“这种事情,我不知道啊,这种事情。”
蛭川完全无视优子的话,竖起指头点着优子的额头。
“坂本,你见过高桥的真面目的吧。是这样不是吗?”
“哈?”
(真面目?)
蛭川在说些什么,优子完全不能理解。他好像是想要从她这里听到些什么的样子,但是那到底是什么,优子完全没有头绪。
对于优子这样的反应,蛭川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
“……够了。”
“哈?”优子抬起了头。
“已经够了。你走吧。”
“……”
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总算是得到了离开的许可。优子慌忙退到了门口。
“失,失礼了。”
重重的低下头,然后匆忙的跑出了准备室,关上了门。
3
教学楼里空旷得有些异常。打扫似乎是很迅速的(或者说很马虎的)完成了,不管哪间教室里都没有一个学生留下。
(是什么呢……?)
蛭川老师到底想要从优子那里听到些什么呢?
(不明白……)
只有一点是可以明白的,蛭川正在鬼鬼祟祟的调查着什么,像一只狗一样嗅来嗅去。瞒着校长和朝仓家的人接触也好,像现在这样把优子叫过来询问她和椎奈的关系也好。那样的话,他到底在调查着什么呢?
椎奈又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在麻里亚死去之后,她一下子就变得那么漂亮,一下子就拥有了那样的领袖素质呢?在那之上——
(小椎和我的关系……?)
到底是怎样的呢?优子不禁这么想着。
(我和小椎的关系,到底是?)
为什么椎奈和自己的关系变得这样糟糕了呢?——对于这一个问题,优子其实很清楚答案。那是从礼拜堂的接吻之后开始的事情。在那之后,优子心里不自觉的把椎奈看成了对自己的身体抱有肉欲的人,所以才不愿意和她见面。而椎奈也是因为那个时候优子的拒绝,而有意的躲避着优子——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关系。虽然蛭川把两个人的决裂和麻里亚之死联系起来,不过那只是偶尔发生在同一个时期的事件罢了,两者毫无相关性可言。
但是,就算自己再怎么清楚两人决裂的理由,却也只能够把这个理由埋藏在自己心里,而绝对不能向其他任何人解释。自礼拜堂的那一幕——椎奈的告白以来,优子一直把这件事潜藏在内心的最深处。
然后,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小椎的真面目,是说?)
蛭川口中的“椎奈的真面目”,是不是就是说的这个呢?蛭川知道了椎奈是同性恋者吗?
——你是知道高桥的真面目的吧。
——难道不是这样吗?
优子站在鞋柜前,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首先,蛭川试着去和朝仓麻里亚家里的来人(那个漂亮的女性)接触。看起来他是想调查什么麻里亚生前的事情吧。而作为他调查对象的麻里亚,是学院内领袖一样的存在。
而刚才,蛭川也对椎奈身上的领袖气质表现出了兴趣。而他所发现的“椎奈的真面目”,大概就是椎奈同性恋的性取向吧。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吸引着其他的学生。
——像之前的朝仓一样。
(难道说……)
椎奈是因为此——因为她身为同性恋的身份,才变成了学院的领袖人物的,蛭川想说的就是这个吧。同性恋的性向的话,就是说椎奈用来笼聚自己的支持者的,并不是什么精神上的魅力,而是更形而下的东西——直接的说,就是肉体关系。而蛭川的话中明确暗示着,之前的朝仓麻里亚,也是和椎奈无二。
这种事情绝无可能。优子摇了摇头。
(不过,如果这纯粹是阿蛭自以为是的妄想的话……)
很有可能。
优子转而回忆起自己在刚才离开的蛭川的房间里的所见。如果在那爬虫一样恶心的面容,在那黏滑的皮肤下面,想的都是这样的事情,这种低俗的妄想之中的话……
优子觉得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果然,他说不定就是Jack。
(啊,好恶心。)
因为头脑里冒出的想法而轻微的颤抖着。
(说起来……)
说起来,上上周在医务室——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后——,那个时候,相马修女听完优子说的各种事情之后,好像说她要自己去调查关于Jack的事。那个时候,优子把青木冴子和冲野琴美这两个知道Jack的真面目的人的名字告诉了修女。而知道了这些的修女,说不定已经去问过那两个人Jack是什么了吧。
从那以来已经过了十天,应该已经有了什么进展了吧。
这么想着,优子转身走向医务室。
因为不知道修女在不在里面,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请进”的声音,优子打开了门。
“失礼了。”
“啊拉”
相马修女和平常一样穿着白色的修道服,坐在桌子前面写着什么东西。听到门口的声音,她抬起带着黑框眼镜的脸,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优子,和蔼的笑了。
“怎么了坂本同学?又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吗?”
“还没……”
优子苦笑。
“那个,修女,现在方便吗?”
“没事的,进来吧。”
修女取下眼镜,点了点头。优子轻手轻脚的走进医务室,关上身后的门,站在原地瞥向房间对面,医务室的床上没有人。
“说起来坂本同学,今天早上的早礼拜你也没有来吧?”
修女像是刚刚想起来一样这么问道。
“啊,是的。非常抱歉。身体有些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优子很正式的向修女道歉。
“这样啊。身体好了的话就没事了……”
实际上,就算上了一上午的课,肚子还是在隐隐作痛。不过优子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左右环视着房间。
虽然进来了,但是医务室里并没有可以放下书包的地方,而除了给患者坐的诊察用的座椅之外,也没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无奈,优子只能就这样站在原地。
相马修女有些惊讶的看着优子的样子,终于还是开口发问了。
“中饭吃了吗?”
“啊,还没有。那个,因为考试成绩不怎么好,被蛭川老师叫到办公室去了,现在才刚刚回来,然后看到大家都已经回去了。”
一边寒暄着,一边意识到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需要快点引入正题。
“那个……”
很难得的,优子主动开口了。修女用写着“什么事?”的表情看向优子。为什么察觉不到我想要问什么事呢?对于修女此时的反应,优子开始感到有些诧异。
“咕咚”的吞了一口唾沫。
“之前和您说过的,那个……关于Jack的事。”
说出了这样的话之后,优子期待着对方“啊啊,知道了,是那件事情啊”一类的反应,然而修女的表情却完全没有变化,像是问着“然后呢?”一样,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没办法,优子只能继续说下去。
“那个……那个时候,您不是说要去调查Jack的事的吗?那个,Jack的事——关于Jack到底是什么的事情,说是要去问问青木同学和冲野同学的……”
“啊啊,那个啊。”
说到了这个地步,优子才终于看到了修女的反应。然而,和想象中不同,她只是把目光从优子身上移开,空洞的看向远方。
“那个的话,其实没什么哦。和青木同学根本没关系。那个时候,我像是在威胁你一样的说出了那样的话,不好意思呢。完全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呢。呐,坂本同学,你也把那个时候的事情都忘掉好吗?不去在意它就行了,好吗?”
说到最后,视线回到了优子身上,露出了比之前更温柔的微笑。
(奇怪……)
优子感觉到相当激烈的违和感,全身的细胞都在那个瞬间收缩了一下。
(修女,到底怎么了?)
上上周,在这同一间医务室中,抱着优子的肩膀,帮优子拂掉制服上的灰尘的那个相马修女,到底到哪里去了呢?那个让优子觉得“这个人可以依靠”的,让优子那样的安心的修女,到底……
现在,在优子眼中,看起来和那个时候的修女一模一样的“相马修女”,内在的部分和那个时候绝对截然不同。那个时候,优子很容易就明白了修女的心情与想法,就算不怎么明白的地方修女也会敞开心扉告诉自己。所以,自己才会相信她。
而现在又是如何呢?刚才,对方很明显的对优子表现出了拒绝。为什么,那个时候明明对Jack抱有那样的愤慨,明明那样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去调查的,那个修女,现在为什么会说出那样意义不明的话来呢?优子完全不能理解,完全弄不明白。从那天开始只是过了十天而已,但是优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个时候的修女和现在眼前的这个修女联系到一起,无论如何都不觉得她们是同一个人,也完全不能理解她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违和感急速的膨胀开来。以平静的微笑着的修女为中心,在医务室中迅速的扩张,把优子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那个……啊,好的。我明白了。”
已经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一秒钟也不能再这里多呆了。
不逃离开来的话——
“失礼了。”
像是被什么猛兽追着一样,优子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医务室飞奔而出,一下子也没有回头的直接跑回了鞋箱前,才终于停下来,大大的喘着气。
(出了什么事……?)
理科准备室的蛭川,以及医务室的相马修女。两个人的样子都好奇怪,不,简直是诡异。
而想到自己现在正和那两个人呆在同一幢建筑,同一栋教学楼里,优子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因为突然意识到的这恐怖的想法,优子慌忙换好鞋子,跑出了教学楼。过于明媚的阳光一瞬间让优子目眩。蓝色的天空异常清澈,抚过肌肤的轻风带来一阵暖意。操场空空荡荡,人迹全无,从另一边的树林里,传来蝉鸣的声音。
优子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庞大的牢笼之中。而在这庞大的牢笼中,无可救药的她是这样无可救药的孤独。第十章 对决
1
长沼警官听完铃堂美音子冗长的叙述之后,紧紧的皱起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体外受精啊……”
会面的场所和上次一样,是警视厅里某个餐厅的角落。自助餐柜台里面,可以听到洗涤餐具时发出的碰撞声。
令美音子感到意外的是,长沼并不知道稻垣夫妇接受了这种手术的事情。从美音子那里听说了这一点之后,他陷入了沉思。不过就算是这样的表情,刻在他脸上的与生俱来的和蔼也没有消失。
“……那个,是鲛岛医院吧。鲛岛敏郎啊。啊啊,我想起来了。”
终于,长沼结束了思考开口了,美音子慌忙把自己的模式从“讲述者”切换到“询问者”。
“当时他并没有任何嫌疑吗?”
“当然不是。鲛岛敏郎作为犯人的可能性,当时我们也是充分考虑过的。不过因为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地方,我们大家都一致倾向于认为他是清白的。”
“主观判断并不可信。”
美音子尖锐地反驳,话说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不过幸而长沼的笑容并没有消失,而是不住的点头。
“……说的是呢。不过,毕竟你刚才告诉我的关于体外受精的情况,当时我们并没有掌握啊,我只能为我们警察感到羞愧。……但是,他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不在场证明……?”
“有很多人都可以为他早上离开医院的时间提供证明,而在那个时间到他从稻垣家拨出110报警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充裕的时间去处理婴儿尸体什么的,这一点是很明确的。”
“但是……”
美音子一时语塞。鲛岛医生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并没有处理婴儿遗体的时间。——虽然警官这么断言,但美音子体内的“黑猫”的信念却丝毫没有动摇。
“……那样的话,在那之前就曾经离开过一次医院然后再回来的可能性呢?”
“关于这一点我们做过调查。那一天晚上值班的医生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医生和另外的几个护士都可以证明鲛岛医生那天晚上一直在医院。”
“……但是,他们都是在医院里工作的人吧?要知道,鲛岛是医院院长的儿子啊。”
“……也是呢。”
长沼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为鲛岛提供不在场证明的证人之中,有一个在那之后因为结婚而辞职的女性。而其他的人现在还在鲛岛医院工作。比起那些人来,那名女性明显更容易吐露真言,美音子毫不犹豫的把她选为了目标。
先在电话中进行了联络,对方回话的口气明显带着露骨的嫌恶,不过美音子无视对方的想法,相当强硬的约定了会面时间。
从东横线的日吉站步行大概五分钟左右,在约好的咖啡店看到对方的一瞬间,美音子就感觉到对方的表情中正隐约透露出意志力所无法掩饰的内疚之情。
中条奈奈子,事件当时还姓本姓白井。现年二十六岁,比美音子小一年,今年三月才刚刚结婚,丈夫是普通的白领。现在可以迫使她帮鲛岛说话的原因理应没有了。然而,奈奈子还是这么宣称着。
“鲛岛老师那天晚上一直呆在医院里。”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这个前任护士,就成了“黑猫”的猎物。
“是有人告诉你要这么说的吧。”
美音子尖锐地反诘。奈奈子抬起头来,以一副诧异的样子看过来。
“鲛岛医生那一天晚上离开了医院,前往了稻垣家。原因是稻垣家打给医院的电话里说他们马上就来医院,然而在那之后他们却始终没有在医院出现。”
对于美音子的话,奈奈子明显的表现出了动摇。“黑猫”以断定的口吻,一鼓作气的紧逼着对手。
还差最后一击……。美音子在断绝了对方的后路之后,继续说着。
“毫无疑问,你有着追求幸福的权利。但是,如果保持现状的话,你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幸福起来的吧。保持着这样的状态,这样为别人背负着谎言,终有一天会后悔的。……到现在为止你因为说谎收到的报酬,不用还回去也无所谓,就这样保留着也没什么不对的。因为那是对于你直到今天为止一直背负着内疚和罪恶感的正当的报酬不是吗?……但是,但是从现在开始,不需要再这样下去了。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封住这名原护士的嘴,鲛岛肯定是给了她钱或者是别的什么。美音子带着这样的猜测试探着对方。而这确实的获得了成果。中条奈奈子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的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相互握紧的两手。
美音子于是换了个角度,试着用柔软的话语来减轻对方的心理负担。
“就算你告诉我真实的情况,也并非意味着鲛岛医生马上会因此而变得可疑,所以这并不是什么你需要隐藏的秘密。就我个人来说的话,只是想知道,如果他在他告诉警察的那个时间之前就去了现场的话,在那里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只是想从他那里听到这些东西罢了。……呐,能够告诉我,真实的情况吗?那一天晚上,鲛岛医生曾经离开过医院一次,去了稻垣先生的家里对吧。……呐,是这样吧?”
说完之后,美音子耐心的等待着。死一样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持续了十分钟左右。而直到最后,中条奈奈子也没有开口。不过对于美音子来说,这样的沉默已经足够了。
“好的。……非常感谢。”
没等美音子说完,奈奈子就无言的站了起来,逃也似的跑出了咖啡店。店门开关的瞬间,外界嘈杂的声音涌入店中。店员相当惊讶的抬起头,目光在店门和留在店内的美音子之间逡巡往返。
果然鲛岛医生在发生事件的那个晚上,离开医院去了稻垣家。那么,他到底对事件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呢?一个人留在咖啡店的美音子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稻垣家的棋盘。而在那之上,四枚棋子正在不断移动着。
2
从上一周开始,天气好转,晴好天气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天空中飘浮着的云朵也变得明媚起来,眼看就要步入夏季。
而周五七月十八日,即使是东京城内也是晴空万里。
黑色的车面像是镜子一样反射着上方天空的模样,流转的景色在夏天的日光下闪闪发亮,裸眼去看的话甚至会觉得晃眼。美音子带着太阳眼镜开着车,两侧的车窗完全打开,吹入的暖风轻拂着她渗着汗的额头。
车沿着明治大道向西北方向前进。一路上的人行天桥相当密集,从头上掠过的天桥上漆着的水蓝色,和在那之上作为背景的纯粹的蓝色相比要逊色许多。终于开到了北区,从哪里转到板桥区的方向。前方的道路空荡得有些虚幻。最后离开大路开上小道,在道路的左手边出现了一座近代风格的大型建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鲛岛综合医院。
美音子降下速度,拉住手刹,让车慢慢地滑进医院的地域。
被绿树包围的停车场占地相当广阔,虽然已经停着相当多的车辆,却还有一大半的空位。美音子从来没有见过谁以这样奢侈的方式挥霍土地。
站在混凝土地面上,美音子点燃了一根烟。正午时分的太阳悬在头顶正上方,连把身子缩在树荫下的空间都没有。直射下来的阳光开始无情的炙烤着美音子的黑发与黑衣。然而她对这热度丝毫不在意,只是淡定的吐出烟雾,悠然的环视四周。
周围的空间异常宽广,可以听到不知何处的蝉鸣。透过林立的树木看过去的住院部,带着一种让美音子联想到大学校园的氛围。
微风把香烟的烟雾吹得四处飘摇,正如美音子心中的疑惑一般。
在发生事件的晚上,去年的七月二十四号深夜到二十五号凌晨之间,鲛岛敏郎找警察所知悉的早上的访问之前几小时,还造访过稻垣家一次。——在美音子看来,这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事实。不过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却完全没有头绪。稻垣裕明、百合亚和朝仓麻里亚三人加上鲛岛敏郎,这四枚棋子到底怎样运动,最后又产生了怎样的结果呢?美音子完全无法把握之后的脉络。
这样的话,除了单刀直入的直接对唯一的活证人鲛岛医生本人进行攻击以外别无他法。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后,她在前一天的晚上,给鲛岛家里打去了电话。
——你好。我是鲛岛。
从听筒传来的声音意外的低沉,却又富有张力,简而言之就是相当优美的声音。听到这优美的音色,美音子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昏暗的房间中,美音子在床上支起上身,把电话听筒夹在肩膀上。在等待对方接听的间隙,美音子从桌上林立的空酒瓶之间拿过了一张照片。那是学会的一张合影,虽然在其中鲛岛敏郎只是很小的一个点,但是却也可以清晰的分辨五官。让美音子感到意外的是,照片里的鲛岛敏郎是一个相当英俊的男子。鼻梁很高,眉毛很深,五官分布相当匀称,发色浓黑,无框眼镜下透出的目光带着知性的光芒。
那张脸,那个声音……一瞬间,美音子只是握住话筒,陶醉在了其中,下一秒,回过神来的她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那可是“黑猫”的猎物啊,怎么能被对方的外表和声音迷惑住呢?
总之,美音子好歹回过神来,说明了自己的姓名和联络的用意。而后,鲛岛丝毫不感到意外的做出了回应。
——铃堂……啊,是你啊。一直在调查我的事情的那个女人吗?
看起来美音子的调查行动已经传到了对方的耳中。
——如果想要调查我的事情的话,直接来问我就好了。像那样拐弯抹角的询问那些早就和我没了联系的老朋友的话,对我来说也很为难,而你也很难得到什么想要的信息吧。
对于初次交谈的对方来说,鲛岛说话的口气可谓相当的轻薄。对美音子一直用“你”来称呼,说话的内容也是在不断地挑衅,而且那种像是在挑战电话质量的低沉的声音,在美音子听来更是有种不知如何对付的威胁感。
“……那么约个时间见面如何?”
——可是可以,不过没想到你这么急性子啊。那就明天?没问题?好,那就请你明天下午一点来医院吧,就约在这个时间了。
“麻烦你了。”
美音子挂掉了电话。
那之后过了一夜,美音子现在就站在鲛岛医院的停车场上。
不过内心之中却依然有些迷惑。“黑猫”的本能在告诉自己,现在就和鲛岛直接接触,还为时尚早。
把烟在烟灰缸里按熄,太阳镜放在助手席上,美音子在车门外关上了车窗,吐出肺中最后一口烟雾,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驱除了心中的迷惑,向着行道树的彼端耸立着的,敌人巨大的城堡迈出了步伐。
医院的每个角落都清洁得让人吃惊。透过一点污垢都没有的窗玻璃,夏日的阳光和煦的照射进来。地板上用不同颜色的箭头清晰的标示着方向,美音子顺着其中红色的箭头,在连接各幢楼宇的过道间穿行,径直走到了妇产科的挂号处前。
等待大厅的中央放着一株和一般人的坐姿同高的观赏植物,四面的长椅子把它环绕在中心,椅子上坐着三三两两的患者,其中大部分都是用孕妇服包裹着大肚子的女性,不过里面也有一对不管怎么看都是大学生的夫妇,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其中的男性面色阴沉的死盯着地板砖。而他们旁边,顶着大肚子的孕妇们正看着他们,带着满脸复杂的笑容兴致勃勃的说着什么。美音子叹了一口气,转头环视周围,却没有找到烟灰缸,只是在墙壁上贴着“禁止吸烟”的标志牌。
一根都不能抽啊。美音子耸了耸肩,走到了负责排队登记的护士面前,正在这个时候——
“喂,大家听我说!”
突然,这样的喊叫声响彻候诊厅。等待着排队的患者们的谈笑戛然而止,一瞬间,周围陷入了死寂之中。
“这里的鲛岛医生是个骗子,大家都被骗了!”
美音子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在她之前进来的大厅入口处,站着一个男人。年龄大概是三十出头,虽然衣着还算体面,但是头发蓬乱,胡子拉茬,皮肤上也泛着油脂,看上去像是很长时间没有洗过澡了。男人眼睛湿润,面容却一团糟,声嘶力竭的喊叫着。
“鲛岛!把我的老婆和孩子还回来!”
似乎是喝了酒的样子,脚步有些不稳。
几名护士模样的人慌忙从挂号处的柜台飞奔出来。
“原矶先生!您又来了,我们很困扰的。……大家,不好意思。这个人稍微有点……”
护士中的一个人跑到男人身边。
“吵死了!口口声声说是简单的手术,却让一对母子死掉的是谁啊!胞状奇胎?那是什么?休克死?……”
看样子只有那些护士是不足以对付男子的,从医院的深处,走出了一个穿着白衣的男性,向着男人这边走来。
“哦,滚出来了,是鲛岛吗?不,不是,不是你!”
“有什么话的话请到那边去说吧。”
在白衣男子和护士的包围下,男人被推到了走廊上,像是要被带到其他地方去。就算如此,男人也一直大喊着。
“你们也行。总之你们要承认这是你们的医疗事故,不然的话不管几次我都会过来的。听好了,这不是无理取闹,这是正式的抗议,包括之前那些同样失败了的患者的份一起!”
从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男人的身影了,只有呼喝声还在大厅里回响着,然而最后,终于连声音都听不到了。留在大厅里的患者们一起舒了口气。
“真是不管哪里都有呢,那种家伙。”
身边两个孕妇交谈的声音传到了美音子耳中。以这两人为代表,大部分的患者对此表现得都相当冷静,男人刚刚被拉走,风波就立刻平静了下来。那个男人只是个神经不怎么正常的怪人罢了——恐怕大家心中都是这么判断的吧。
所有的观众中,只有美音子一个人因为男人的话而兴奋了起来。对于这次的目标鲛岛,在之前的调查中,完全没有听闻过关于他的医术的恶评,没想到现在却以这样的形式得到了想要的情报。
而且那个男人还说,自己的妻子是在施行胞状奇胎的手术时死掉的,让人不禁觉得太过巧合了,本来不应该有这么凑巧的事情的,不过事有万一。如果——按照美音子所期待的——如果男人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的妻子的死与稻垣百合亚的死之间,肯定有着什么关系。
之前护士好像把那个男人叫做“原矶先生”,之后必须要去询问下那个男人啊。美音子在心中记下了男人的名字。
把目光收回到大厅之中,发现因为之前的骚乱,现在大厅里只留下了一个年轻的护士,像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样慌乱的环视着周围。从大厅里某个暧昧的角落里,有人向她投来了不满的视线,她才慌乱的鞠了一躬,匆匆的回到排队叫号的工作台里。
美音子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那个,不好意思?”
“啊,是的。那个……是刚刚来的人吗?请稍微在那边等一会儿。”
护士黑框眼镜下的眼睛相当可爱,给人一种小动物一样的印象,对美音子的冒昧有些困惑的回应着,而美音子则是摇了摇头。
“我是铃堂。之前和鲛岛老师约好了一点钟会面的。”
“哈?……啊,好的。……请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护士一瞬间愣住了,不过好歹很快的反应过来,慌忙的鞠了一躬之后,跑进了挂号室里。美音子从挂号的小窗口看进去,护士正在房间的一角给谁打着电话(从她只拨了几个数字来看应该是内线),对着墙不停地点头,重复着“是是”的话,然后终于放下了听筒,回到了窗口前,打开了工作台侧面的小门,走到了外面。
“失礼了。请让我给您带路。”
美音子还了一礼,然后跟在护士的后面,走向走廊的深处。护士推开了一扇写着“无关人员禁止入内”的门,从那后面的一扇小门走出了这幢建筑物,美音子跟在她身后走到了外面。一路上,夏天的阳光灼烧着美音子的眼睛,热气包裹着她全黑的身体。左右被树木包围的这条小路通向之前那幢楼背后的两层小楼,护士走进了那座小楼,制服帽后面垂下的单马尾随着她的前进而左右摇摆。
到底要到哪里去呢……。美音子心中刚刚泛起不安,就看到小楼的玄关玻璃对面,站着一名白衣的男子。一瞬间,脚步放缓,而心跳却迅速加快。
——鲛岛。
带路的护士已经先走上了玄关前的数级台阶,为美音子打开了玻璃门,站在门的一侧低下头,恭敬地站着,简直就像迎接城主的宫女一样。美音子也慌忙加快了脚步,走上了台阶。
在户外折射成七彩的灼热阳光之中,肩上披着银纱,穿着黑色的西装与黑色的迷你裙,踏着黑色的高跟鞋,提着黑色的坤包的美音子,正以“黑猫”的身份与猎物对峙着。比起户外要昏暗许多的建筑物里,穿着白衣的鲛岛微微一笑,露出白色的牙齿。而那团白色向旁边移动了一步,发出了声音。
“已经恭候多时了。请到里面来。”
鲛岛转了个身,往走廊的深处走去,白衣随着他的运动向后扬起。美音子向一直拉着玻璃门的带着眼镜的护士施了一礼,也跟在后面走进了这栋楼里面。亮度的急促变化让美音子一瞬间失去了视力,不过很快就适应了过来,可以正常的辨认周围的事物了。
进入大门之后右手边是登记处,里面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一样的人。和之前医院里的氛围明显不同,感觉更为肃穆。走廊左右排列着很多房门,上面贴着诸如“离心分离”和“PCR”一样的标牌。由此,美音子才了解到这幢建筑是一所研究设施,恐怕就是鲛岛敏郎个人的研究所吧。
建筑深处的某个地方,传来延续不绝的低低的“呜——”的机械声。走在美音子前方的鲛岛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向更深处走去。
终于,他在一扇门前停下了,打开了那扇门,自己站在门旁边,示意美音子先进。与之同时,美音子也听到了他那颇具穿透力的低音。
“请进……‘黑猫’小姐。”
3
窗帘的缝隙间,透着有些晃眼的阳光。从角度上来看不可能是直射的日光,应该是外面停车场上停靠的车辆反射进来的阳光吧。
美音子在窗户右边的皮沙发上坐下。她的右手边是巨大的药橱,在那旁边是一个简易的热水池。正面是开口朝向这边的长长的“U”型桌,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背向着这边,正在工作着。书架上排列的都是医学的专业书籍与专业杂志,整个房间洋溢着浓厚的个人研究室的氛围。
面前,虽然美音子并没有开口,却已经摆好了烟灰缸和咖啡杯。杯子里是黑摩卡,既没有加牛奶也没有砂糖。关于美音子的事情,已经连饮食的嗜好都调查到了——这就是鲛岛无声的示威吧。而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当事人,鲛岛敏郎则是淡定的靠在座位上。美音子努力保持着平静,取出香烟点上了火,透过烟雾观察着对方。
和他的声音一样,或许还在那之上,鲛岛敏郎即使是接待生人,也会带着一种压倒别人的气势。轮廓深沉的脸上,满溢着自己优于他人的自信。身高大概超过了一米八,然而其心境大概比那还要高,似乎早就习惯了站在高处俯视他人的姿态。
“直接说正事吧。”
鲛岛切入话题的方式相当直接而粗暴。美音子也按熄了烟,把背直起。
“那么,寒暄就免了,直接进入正题吧。——去年七月二十五日的晚上,你在你告诉警察的那个时间之前,就去过稻垣家的吧。”
“没有去过。”
男人身体后仰,把背靠在沙发上,轻描淡写的说道。
直接从这里开始否认吗?美音子咬了咬嘴唇。
“中条奈奈子……不对,那个时候应该是白井小姐吧。你还记得吗?白井奈奈子小姐。她那天晚上在医院值夜班。而她作证,你那天晚上在深夜中离开了医院。”
“白井?好像有一点印象。不过,这又如何呢?那个叫白井的护士当时只是个见习护士,而她说我在深夜外出了?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应该是和北城一起值班的,当然,那个护士——我并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这个叫白井的护士,假设有的话——肯定也是和别的哪个医生一起执勤的。调查一下的话就很清楚了。那样的家伙又能对我的行踪说什么呢?为什么事到如今却认为她说的是正确的呢?警察那个时候也确实调查过这样的事情,但是……”
“其他人的证言不足采信。”
美音子高声打断了对方的话。而鲛岛则俯下腰来,对着美音子露出了游刃有余的笑容。
“这样啊。……那么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单方面的只相信那个叫白井还是中条的女人的证言,这并不客观。既然你如此主观的判断了,那么对于我这边说的什么话,你都只会用‘不对’来回应,那么很明显,最后对话就会发展成两条平行线了。纯粹是浪费时间而已——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想说吗?”
“当然。”
虽然这么说了,美音子却只是低下头咬住嘴唇。这个男人根本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愧疚,也没有表现出被“黑猫”盯上的猎物的软弱。要怎么下手才好呢……。考虑到最后——
“十六年前,一个叫青野彻的医学生自杀了。”
美音子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观察到鲛岛的表情无意识的发生了变化。
“你的同级生,不对,是恋人吧。”
美音子继续着,感觉到自己确实抓住了对方的弱点。鲛岛侧过脸去,不自觉的用手抓着头发。线条分明的下颚,虽然是敌人却也相当富有魅力。
过了几秒钟,鲛岛敏郎转向美音子这边,缓缓地开口。
“……或许确实有这样的事情吧。但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你不是来找我询问稻垣家的事件的事的吗?还是说只是单纯的质疑我的什么不良癖好的呢?……那样的话我也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这和稻垣家的事件是有关系的!”
“——十年前在横滨的关内,好像发生过什么事件啊。”
“别说了!”
美音子不自觉的大叫。双手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眼前一片空白。鲛岛知道了美音子“黑猫”的称号,以及她饮食的偏好,自然也应该做好他知道这件事情的觉悟。
血泊中父母的尸体……像是坏掉的玩具一样散落在客厅的父亲和母亲。
社团活动弄得有些迟的那天,一如往常的回家路,在一如往常的街角与朋友告别——然后,到家的美音子看到的,就是这个。
问题是在那之后。从那以后的三天,美音子一直在家中和两个人的尸体一起生活。她自己却没有相关的记忆。医生说是因为过度惊吓使得大脑暂时性的失常了,而警察则说她严重妨碍了初期侦查。
——难道说,那是你干的吗?
封印在内心深处的纯黑的记忆。因为鲛岛不经意的话而一口气喷涌而出。——不经意?不,不是这样。他是特意为之的,为了给美音子精神上的打击——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他才把那件事说了出来。
不要输。已经不要紧了。那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黑猫”在胸中如是低语。
美音子慢慢把手从耳朵上拿下来,眼前的景色也慢慢恢复了色彩。目光的焦点处,鲛岛脸上正挂着把自己当成傻瓜一样的笑容。抱着还在颤抖的身体,美音子朝着对方的脸怒吼了回去。
“这才是,毫无,毫无关系的吧!卑鄙的家伙!”
“每个人都有不能去触碰的过去罢了。……知道了,既然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再说起这个话题了。不过你刚才不也是这样,故意提起让我觉得难过的话题吗?”
“根本并不是为了让你难过才那么说的。”
自己的声音还在颤抖,但美音子坚持说了下去。
“青野的事情,和稻垣家的事件是有关系的。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说起那个——”
“嚯,有趣。那么就特别允许你说下去吧。请务必让我听听,你的脑子里面,到底充斥着怎样的妄想。”
鲛岛的脸上依然洋溢着轻蔑的笑容,然而“黑猫”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转瞬即逝的恐慌的神色。——果然,这条线是正确的。十六年前死去的青野彻,才是这一连串事件的核心。之前鲛岛之所以打出“那个事件”的底牌,也绝不仅是因为美音子触到了他的痛处,而是因为攻击到了对方的弱点。
美音子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把昨天晚上反复思考最终得出的结论,摆到了台面上。
4
“十六年前,你还是医学部的学生的时候,是爱着名叫青野彻的同级生的吧。不过他却死掉了,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然而确实自杀了。在你的面前永远消失了。
“在那之后,你决定了进入妇产科。这是让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惊讶的选择。如果是你的话,不管是外科还是内科都可以自由选择的,也理应选择二者之一才对。然而你却选择了妇产科——这是为什么呢?”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鲛岛口气强硬的回应,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一样避开美音子的视线。
“啊,失礼了,我会安静的把你的假说听到最后的。”
脸上带着事务化的微笑,两手交叉架在桌上,把下颚垫在手上。和之前刚进入房间时的对峙不同,这样的前倾姿势,在美音子看来,正是代表着自己的话已经触及了核心后,对方表现出的防范意识。
美音子接着说了下去。
“为什么你一定要选择妇产科呢?……话题或许有些偏移,不过这里不得不提到人工授精的话题。既然您才是专家,一些琐碎的话就免去了,总之就是,人工授精不是分为AIH和AID两种吗,其中的AID则是通过他人提供的精子完成受精,而提供的精子则基本来自医学生。——说到这里,没有说错的地方吗?”
美音子视线前方,鲛岛交叉的双手前移,挡在了嘴前,静静的点了点头。
“不管你还是青野,都曾经是医学生吧。所以说,接下来说的话,应该是有相当大的可能性的——青野提供的精子,在他自杀之后,也在什么地方完好的保存着,不是吗?你想用那些精子,让自己爱人的孩子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想要看到自己爱人的孩子,所以你才进入了妇产科的吧。
“爱人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精液,一定不能浪费掉——因为留下来的量一定是很少的吧,只有很少的分量被冷冻保存着。在你看来,这绝对不能被浪费掉,必须要用它们确实的生产出孩子来,所以,你不愿意把这一项任务交给他人,而是选择了自己进入妇产科——是这样吗?”
鲛岛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带着满脸的平静开口。
“继续往下说吧。”
“……你进入了妇产科。然后亲自保存着青野提供的精子。虽然那本来是用作人工授精的,但是你觉得,比起人工授精,用精液来进行体外受精的话,效率要高上许多。然后就是卵子,以及孕育受精卵的母体的问题了。想要生下有一半青野的血的孩子的话,这两者都是必须的。那么,要怎么得到呢?
“于是最后,就回到了不孕症治疗的领域上来了。你做了各种各样的研究,终于在还年轻的时候就成为了这方面的权威。像是遗传病的适应性这样的研究成果,也无疑是在为你挑选孩子的母亲而服务的吧。
“重点就是,对于前来进行体外受精的夫妇,你是把丈夫提供的精子丢弃,替之以青野的精子,来进行体外受精的手术的吧。
“作为目标的夫妇,都认为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两人血脉的结晶,然而实际上他的身体里却根本没有父亲的血,而是流淌着对你最重要的青野的血吧。——这种骗局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而且,被你选为目标的,就是稻垣夫妇!”
美音子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而鲛岛则是嗤之以鼻。
“嚯?那什么要到现在呢?你不觉得刚才那些话很奇怪吗?我为那对夫妇施行体外受精的手术,应该是前年的春天到秋天之间吧。那个时候,从青野的死开始已经过了14年了吧。从我进入妇产科开始,到那个时候,那么长的时间里,我又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呢?嗯?”
“大概是有着什么条件的吧,什么苛刻的条件。”
美音子为了不输给对方堪称绮丽的音色,抬高了自己的声音。
“希望进行体外受精的夫妇,到现在为止也不是很多吧。在这间医院里,一年之间,大概有多少个呢?二十到三十左右吧……”
“比这要多一些,但是成功的个数差不多是这样。”
“……之前应该比这还要少吧。也就是说,作为样本的母体很少。而在此之中,又不得不剔除掉那些不符合条件的对象。在生下孩子之后,必须要欺骗两夫妇相信那就是他们的孩子,所以说,以最基本的为例,至少血型上不能吻合的夫妇必须要排除。而且,因为生下来的孩子有着青野的血脉,可以想见的到,孩子的相貌会带有青野的特征,所以如果父亲的相貌和青野相差太多的话,就算血型完全吻合也必须要排除掉。因为,如果两亲产生了怀疑,转而去做DNA鉴定的话,那个孩子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子的事实就会马上暴露出来。而那样的状况下,虽然一般情况下是去回怀疑妻子的不忠,但是实际上那个孩子是经由体外受精获得的,考虑起来的话,除了体外受精中使用的精子被替换了之外就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到那个时候,你就无从辩解,必然会身败名裂——所以你才不得不慎重行事。
“你如此慎重的理由,应该还有其他。生下来的孩子在继承了青野的血脉的同时,也有着母亲的血。而你对于那个母亲,应该也对外表和容貌有着一定程度的期望的吧……像这样的事情,应该也是充分考虑过的吧,因为那是你爱人孩子的母亲啊。还有就是,你或许也对出生后的孩子的去向有所考虑吧。对,你不仅仅是想要让继承青野血脉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诞生,而且还要一直看着那个孩子长大。考虑到了这一点,被你选为目标的就必须要是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尽可能的选择住在医院附近的人。这样的事情应该也在你的考量范围之中吧。
“总之,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全部满足的目标自然相当稀少,所以一直没有出现。而你就只是在这个岗位上等待着,十四年间一直锲而不舍的等待着。——而后,出现在你面前的,正是稻垣夫妇。”
美音子停下了话语,又一次窥视着对方的表情。鲛岛则是与之前毫无二致的静静地听着美音子的发言。
“百合亚太太大概是除了之前那些条件之外,还满足了什么特别的条件吧。所以你果断的丢弃了裕明先生提供的精子,转而用青野的精子完成了受精卵,将其植入了百合亚太太的体内,然后在她的身体里发育成小孩……应该就是这样吧。然而,这却失败了。那个孩子的发育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异常,又或者是有着什么一望即知不是裕明的孩子的特征也说不定,所以说你不得不让那个孩子流产。然而那却是继承了青野珍贵的基因的孩子,所以你直到临盆为止都让他正常的生长着,应该是准备在医院生下那个孩子之后,欺骗夫妇说产下的是死婴,然后把那个孩子据为己有吧。然而百合亚太太却在自己家中临产,而且在和医院联络之后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在医院出现,所以你才去了稻垣家。
“那之后,你到了稻垣家,那时百合亚已经在自己家里生下了孩子,也就是说,到了现场。生下的是死婴,然而那个婴儿却有着什么异常,或者是有着裕明的孩子不可能有的什么特征。裕明先生对此已经起了疑心,所以你把他杀了。而百合亚太太也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死了。于是你把现场伪装成百合亚杀了裕明,然后把留在现场会产生问题的婴儿的尸体带走,在医院处理掉了——这就是去年事件的真相了。”
美音子结束了长长的说明。而鲛岛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轻轻地用鼻子吐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意识到这一点,美音子倒吸一口气。
难道,推理错了?不,不可能是这样的。“黑猫”确实有着咬到了对手痛处的感觉。
那样的话,为什么对方是这样毫无反应……?
美音子快速的在脑海中回放着自己刚才成熟的假说。不管是哪里都没有错误,应该是完全正确的,然而……
鲛岛轻松的把背靠在沙发上,带着愉悦的表情看向天空,以这个姿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用轻松的表情看向美音子。
“咖啡需要再来一杯吗?”
“不,不用了。”
美音子谨慎的回答。到了这个时候,为什么对方还有着这样绰绰有余的态度来应对自己……即使是“黑猫”,也为之感到吃惊。
5
“接下来……”
鲛岛的口气听起来相当的愉悦。
“虽然这句话由我说出来就和自爆无异,但是,你说的话中,是不是有意的省去了某个要素呢?”
“朝仓麻里亚的事情是吧。”
美音子的话音有些微弱的缺乏底气。牵涉到麻里亚那一方面的话,情况就变得很复杂了,之前的陈述,是故意忽略了这一点进行的展开,没想到居然被鲛岛先提出来。
像是为了给美音子更大的精神压力一样,鲛岛瞪圆了眼睛,耸了耸肩膀。
“我并不是在说这个啊……那是谁啊,那个,朝仓什么的?”
“不要装傻。”
美音子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果然和自己所想的一样。
“发生事件的那个晚上,稻垣家除了百合亚和裕明夫妇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在,那就是百合亚的妹妹麻里亚。而知道这一点的,只有那一夜身处现场的人而已。——那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呢?”
“我之前并不知道,这是第一次听说呢。”
鲛岛摊开双手,有些做作的耸着肩膀,不过这次美音子再也不会被对方的演技所迷惑了。
“这可是你刚才亲口说出的呢!”
“亲口说出的?……你会错意了吧。嘛,不过就算这样也无所谓了。现场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然后呢?这对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什么影响吗?”
鲛岛和之前一样,用着难以捉摸的缥缈语调说着这样的话。对于对手的反应,美音子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样也好。好吧,既然你是这样的态度的话,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只是为你追加了新的罪行罢了。”
身体里“黑猫”的血液燃烧了起来。美音子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能表现出那样游刃有余的态度了。——那个男人,根本没有被称为良心的东西,根本不觉得自己做出的事情是在犯罪,或者说,心中根本没有“罪恶”这种概念,就是这种精神极度扭曲的人。所以就算美音子把他的罪行摆在了他的面前,他也可以轻飘飘的把那些全盘否认成美音子的妄想,而根本感觉不到被人指控罪恶时的内疚感。
“百合亚死了,裕明先生被你杀了——你和这些罪行一起犯下的,还有在那个现场让麻里亚怀孕了的行径。麻里亚今年也因为怀孕而死了,你也是罪魁祸首。”
“稍等一下,你应该是知道,我是对女人完全没有兴趣的男人的才对。”
“不要装傻了。我所说的‘你让麻里亚怀孕’,根本不是强奸的意思,你应该是知道的。在你眼中,百合亚正好是容纳青野精子最适合的母体,然而受精手术的结果却失败了。真的是令人痛心的失败啊,因为在那之后,根本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像她一样合适的母体了——而在这样的状况下,你却在事件发生的当晚,在稻垣家见到了麻里亚。百合亚的妹妹,麻里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想不用我多说了吧。
“于是你就在那个现场,趁着麻里亚不注意对她做了些什么,让她睡着了或者失去了意识。你一定是觉得,只要自己所做的事情一切顺利的话,就可以让她什么都察觉不到的吧。如果她目击到了什么的话,在之后不管怎么样都会想起来你的奇异举止的吧,然而实际上在那之后她却什么都没有说,这恰好说明了你在现场做的事情都是相当顺利的吧。带着绝对不会被目击到的自信,完成了自己所有的罪行。
“而在那同时,你更是想到了一般人绝对不会不会去做的事。你想要把在姐姐百合亚身上失败的计划,在妹妹麻里亚身上继续实施下去。你应该是觉得,既然是姐妹的话,百合亚身上所拥有的对你的计划特殊的适合性,在麻里亚身上也是存在的吧。在你的面前,出现了另一个适合作为母体的身体。而你绝对不会让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溜走。所以,本来应该通过体外受精来进行受精卵合成的,然而在那种场合下,根本没有进行那种手术的机会。所以,你把可能性赌在了人工授精之上,从医院带来了青野的精子,直接注入了麻里亚的体内!”
美音子一口气把所有的事情摆在了台面上。
窗帘的间隙里,光斑左右摇曳着。树叶在风中摇摆,而树叶间透下的日光也不断重复着明与暗的交替。位于医院大院最深处的这栋楼比起之前的门诊大厅来安静得有些微妙,只有房间里的笔记本电脑的风扇嗡嗡作响。
鲛岛带着看起来相当愉悦的表情,缓缓开口了。
“真是了不起的幻想呢。”
“你说这是妄想吗?”
美音子毅然的反问回去。
“啊,简直是胡说八道的程度呢。……要说的话就只有这些吗?那样的话就请你早些离开这里吧。”
“你要否认吗?”
鲛岛站了起来。
“呵呵,那是当然的了。嘛,你要相信自己的这种妄想是你自己的自由,不过把这种荒谬的说法告诉别人的话,我觉得还是不要为妙。这可是我很少见的给出的亲切的忠告哦。”
“我一定会去告发你的。”
美音子也站了起来,然而和对方的身高却差了20厘米。
鲛岛俯视着美音子的脸,用鼻子嗤了一口气,走向了门口。
“想要告发的话,应该要好好的准备的吧,至少要搜集到充分的证据才行吧。呵呵,可怜啊。……随你去吧,反正那种东西肯定是没有的。”
美音子跟在鲛岛身后走出了房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暗暗观察着走廊的两边。
“实际上听完那样的故事,我很开心啊。另外,我们医院也是有精神科的,如果像那样的妄想变得更强烈的话,还是去那里看一看比较好吧。一定会让你的精神安定下来的。那么,再见了,‘黑猫’小姐。”
鲛岛说到这里,像是压抑了许久突然爆发了一样,“哈哈哈……”的放声大笑。那份哄笑,连同令人眼花的强烈的日光,以及炽热难耐的暑气,一齐向美音子袭来,剧烈的热意和寒意同时充斥了美音子周身,让她全身冒汗。
“一定告发给你看……”
“黑猫”在内心中如是自言自语。
6
七月二十日。美音子前往了从广野的朝仓家步行可达的圣格拉蒂斯教堂。推开门时,圣歌队的歌声已经响彻礼拜堂内。
这一天周日,教堂终止了通常的弥撒,而是为了百合亚进行了一场特殊的弥撒。如果是在寺庙的话,是会进行为期一周的忌礼的,但是教堂会采取怎样的形式,美音子并不知晓。
是每周都为了每一个在这里祈祷过的信徒进行特别的仪式吗?这种事情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吧。恐怕这是和信徒捐款的多少直接挂钩的吧。
由于不清楚仪式的流程,美音子只能全程低垂着头。
鲛岛敏郎就是犯人,在直接对决之后,美音子更是确定了这一点。那场对决的详细内容,已经记录在了包中的调查书里,特别是是鲛岛自己提及到麻里亚的事情的部分——透露出自己知道少女那一天在稻垣家的部分,那不仅仅是对美音子,对委托人夫妇来说,也是决定性的证据。
美音子用余光看向坐在旁边的包裹在黑色的正装中的朝仓夫妇的样子。
虽然姑且整理出了事件的眉目,但是委托人究竟会不会对此感到满意呢?就算不会像鲛岛本人所说的那样,报告书上写的读起来都是美音子的妄想那种程度,然而按照现状,想要告发鲛岛也是绝对不可能的。要洗清百合亚的污名——为此,必须要收集准备好向警察告发所必须的证据才行。
七月二十五日——到百合亚真正的忌日为止还有五天。在那之前……美音子低着头,新的决意在心中慢慢成形。
因为是专门为了百合亚进行的弥撒,教堂里的参拜者寥寥可数。等到他们全部散去之后,礼拜堂内就只剩下了朝仓夫妇和美音子三人。在美音子还在迷惘着怎么办才好的时候,神父已经从祭坛上走了下来,把美音子和老夫妇一起引到了礼拜堂深处的小房间里。
八平方米左右的小房间里,整齐的摆放着桌椅。不管是家具还是房屋的建材,木制部分的表面都深深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天花板很高,好像站在下方说的所有的话都会在空气中逐渐溶解,无法传到外界一样。房间内部非常素雅,唯一的装饰就是挂在墙上的一张挂历罢了。
这个教名叫加布列的神父,据说是朝仓夫妇数十年以来的知己。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唯一见得到血色的地方是脸上淡红色的老年斑,一头白发到底是因为年老的缘故,还是生来如此,美音子无法判断。
想来是在这个国家居住了很久,神父的日本语相当的流畅。
“那个时候,我真的非常痛心。”
由这句话开始展开的对话,不出所料的是围绕着神父对相次亡故的朝仓家的两个女儿的回忆。从小时候开始就一次不落的参加每周的弥撒的事,作为教会圣歌队的领唱活跃着的事。淑子夫人一直低着头,偶尔用纸巾压住眼角,掩饰住自己的呜咽。美音子则是关注着那些话中会不会有什么解决事件的线索而一直认真的倾听着。
“……虽然百合亚小姐也很可爱,但是麻里亚小姐甚至还在其之上,真的是可爱的无以复加的孩子啊。”
加布列神父发自真心的感慨着,而朝仓刚藏则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真的,像是圣母玛利亚复活了一样……我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就有着这样的印象。真的是相当美丽的孩子啊。”
“然而却如此薄命……”
听到刚藏的话,淑子又一次漏出了“呜呜”的哭声。
“不过神父您确实给了她一个相当好的名字呢,那个孩子对此也相当感谢吧。——当然,百合亚也是。”
美音子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来,刚才的话中,好像有什么牵动了自己心里的思绪。看到美音子的反应,刚藏做出了说明。
“这位加布列神父,是赐予我们两个孩子名字的人。”
“哪里哪里,我并没有那么了不起,是您的孩子们自己带着她们的名字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是把它们读出来而已。”
神父把手指向墙上的挂历,面对美音子开始进行说明。
“在基督教的历史上,曾经诞生过相当多的圣人,所以每一天都是其中某一位圣人的诞生纪念日。这是从我的祖国法国带来的日历,在那上面可以看的非常明显。对于其中一些特别重要的日子,在欧美都会当成全国国民的庆祝日。”
按着神父的说明看向那张挂历,在每个日期的后面,都跟着一个像是人名的东西。神父卷起了一页,指着其中的两个格子继续说明。
“百合亚小姐是在八月二日出生的,那一天是圣尤利安日。当朝仓先生委托作为神父的我为孩子起名字的时候,我就将她命名为了百合亚。……而妹妹麻里亚诞生的九月八日,在教会中刚好是圣母玛利亚的诞生祭,所以毫无疑问的,我把她命名为麻里亚。”
听到的那些内容里,有着什么让美音子非常在意的东西。但是那具体是什么,却完全没有头绪,只能就这样在意着之前的话而呆在原地,不过老人们的回忆似乎终于结束了,美音子于是跟着朝仓夫妇,离开了教堂。
“唔……。就是说,果然那个叫鲛岛的医生很可疑吗?”
“嗯。”
美音子向委托人提出了这一周的调查报告。场所和以往一样,在朝仓家的接待室里。这次夫人从一开始就陪同在一旁。
在说明稻垣夫妇死亡的状况的时候,两人的表情都十分微妙。从那个表情上看,果然他们也是想到了什么吧。或许他们所想的就是,如果自己并没有去妨碍警方的搜查的话,这种事情早在去年的搜查之中就能被调查清楚了,并为此感到深深的自责吧。
不过,当话题涉及到现场的麻里亚被做了什么的时候,两夫妇的表情已经不止是惊讶,简直是像被冻结了一样僵硬。
刚藏几次想要开口,都因为太过激动而只能把话语卡在喉咙中,发出“哦,哦”的低吟,在美音子说完话后,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词语。
“那家伙把麻里亚……把那孩子……怎么可能!这种事情……”
使用器具,玷污了失去意识而昏迷的处女的纯洁,这种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身为基督徒的老夫妇所能接受的范围。刚藏说完那句支离破碎的话后,就像是坏掉的玩具一样不停的左右摇着头,至于淑子夫人,则是像眼前出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一样满脸嫌恶。
“……这样的话,那件事情怎么解释呢?那个,叫安城的学生的自杀事件中,所谓的Jack是……?”
被指出了这一点,美音子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
从电话留言中相马修女留下信息的那一天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天以上的时间了。
——我现在就去和学生谈谈。
——如果了解了什么情况的话会再给你打电话的。
然而她的联络从那一天开始就完全断绝了。那之后到底怎么样了呢?美音子对此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不过,在等待着修女的报告的同时,美音子关于Jack的真实身份,已经有了某个结论。
——不过那个结论不能在这里说出来。
“关于这一点,我会继续进行调查。——从今天开始,纯和学院就开始放暑假了,而学生们也开始陆续从那所学院里出来。去问问她们的话,肯定会有结果的,请相信我。”
“唔。不过……请务必注意,不要让麻里亚的丑闻传开了。”
“了解了。”
这一天不只是周日,还是海洋日的休息日,由于和下一周的周末进行了调休,所以现在恰好是一个小长假的中间,而很多的学校也业已进入了暑假,于是城中不管是车道还是人行道都比以往要拥挤得多。
在滞堵的车流中,美音子的Mini Cooper被前后两辆单厢轿车夹在中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绝望的熄火停在路中间,像被钉死了一样。窗外的风景在夏天猛烈的阳光下,反射着异样的闪光。林立的建筑构成的墙壁,斜前方面包车的玻璃窗,以及在车流的间隙间穿梭而过的摩托车手的头盔,都像是太阳的分身一样反射着阳光,而那些闪亮而炽热的光线直接照射到了车内的美音子身上。不管是黑色的车体还是美音子的黑衣,都毫无保留的吸收了全部的热量,如果没有空调的通风口送出的冷气的话,美音子早就被热死了吧。
在短期之内动弹不得的车流中,美音子叹了一口气,开始思考着事件。脑海中,开始回放着之前没有对朝仓刚藏报告的,关于安城由纪的事件的假说。
美音子是这样考虑的。Jack的真面目,实际上,应该就是朝仓麻里亚。
麻里亚在稻垣家被玷污了,而且是被器具夺去了自己的处女。这对她的精神造成了无以复加的伤害。少女为了自我保护不至于发疯,自己消除了脑海中的那段记忆。回到了学校后,继续着和之前一样的普通生活。
然而在自己的身体中被强行注入的精子,却无视她本人的意志,开始孕育着生命的萌芽。出乎鲛岛的深谋远虑之外的是,,按照尸检的医生的说法,麻里亚体内发生的也是异常妊娠,而毫无疑问的,少女的身体在那之后肯定发生了异变,至少也是生理期停止这种程度的事情。——那份身体的异变,唤醒了她尘封在记忆最深层的被凌辱的记忆。
为了逃离那个噩梦,少女采取了行动——自己的那份耻辱,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背负,那已经已经不是自己能独立承受的重负了。一定要和他人共同分担这份痛苦——这样的疯狂,侵蚀了少女的心灵。
寒假到来的时候,少女也开始了行动。为了让对方品尝到和自己一样的痛苦,被她选为目标的,也是和自己一样热忱的基督徒少女。通过某种渠道入手了人造性器,然后选在圣诞夜那个特殊的日子,玷污了另外的少女。
然而,那个少女因为不堪污辱,在那天晚上,从楼上跳了下来……
这样的说法是成立的。而且,细节上也是……安城由纪的体内并没有留下强奸者的精液,这也更好的佐证了美音子的假说。不过在现阶段,还无法断言这个说法是正确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没有向委托人提出这样的报告。
理所当然的,就算是美音子,在有更稳当的方法调查出事实真相之前,也不会把这冲击性的假说向委托人揭示出来。
太阳光的角度突然发生了移动,直射入美音子的眼睛。不过实际上移动的,只是斜前方的车窗玻璃上反射的太阳罢了。前方的单厢轿车,也开始轻微的上下震动,发动了引擎,开始慢慢向前蠕动。
美音子转动了引擎的钥匙,开始慢慢加速。
注释
百合亚的日文发音是ゆりや=尤利娅=Julia,在法语中恰好是尤利安(Julian)的女性名称形式。所以神父按照St.Julian的名字为其命名为百合亚。第十一章 堕天使之夜
1
七月二十二日。从暑假开始已经过了三天。这一天的午后。
“啊,妈妈?是我。……恩,现在还在学校里。”
地点是纯和福音女子学校中女生宿舍的一楼大厅。在一个角落里,设置着一排绿色的公用电话,而现在正拿起了其中一个与电话彼端进行对话的,正是坂本优子。
“唔……。怎么说呢,今天身体状况稍微有点不好。明天……嗯。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吗?身体不要紧吗?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要不妈妈去那边接你?
“没关系,已经不要紧了。”
优子抬头看向显示着剩余时间的红色数字,加快了语速。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一个人回去就好了。”
——明天是吧。说起来,新闻里面好像说,台风已经登陆了,真的不要紧吗?我这边已经开始下暴雨了。
“真的吗?我这边倒还没有。……那么如果天气不好的话,就过几天再回去好了。恩。不过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的话,我会再联系你的。……恩,如果没有再打电话的话,就是按照说好的那样明天出发。……那么妈妈,明天再说。”
——好的,我会等你的。
放下了听筒。伴随着“哔哔哔——”的刺耳电子音,电话卡被吐了出来。一面迅速把卡拔出来,放进钱包里,优子一面想着故乡的家里的事。
(想要回家。想要现在就回去……)
然而优子心中,却也有着与之完全相反的心情。
(不行,还不能就这样回去……)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是优子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明明是那样希望从这个名叫纯和的牢笼中解放出去的。
转身看向背后的墙壁,那上面用钉子悬挂着宿舍中学生的名牌,按照居住房间的顺序排成四列。在室的学生是黄色,而外出的学生则翻过来变成红色。现在优子的眼中,大部分的名牌都是红色的。其中也有只是取得了外出许可出去逛街的学生,不过大部分都表示着那个学生已经回家了。
而优子的视线被吸引到了一个点上。
203室,高桥椎奈——黄色。
(……小椎。)
一切都是因为椎奈。十九号结束了毕业典礼之后,又或者是二十号,二十一号(昨天),不管哪一天都是可以动身离开的,然而却一直坐视着时间流逝(对家里说是“因为连休之中地铁太挤,所以想要避开那个高峰”),而今天也没有动身的原因,只是因为椎奈现在还留在寝室中。
(等到碍事的人全部离开,只留下我和小椎两个人的话……)
(那样的话……?又能对她说些什么呢?自己还能够率直的和她对话吗?)
这是在这几天中不断反复着的自问自答。不过直到现在,优子也不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只能像现在这样,一个个数着剩下的黄色名牌。
斎田未知留……北浦京子……天野淳子……西村亚纪……。椎奈亲卫队的少女们的名字映入眼帘。同时,203号室,作为椎奈室友的冴子的名牌也还是黄色的。
而且,留下的也不止是椎奈派。从五楼的冲野琴美开始,214号室的风间忍和片桐茜两人,311室的平野加代和佐藤瑞穗两人,学生会的——换而言之,麻里亚派的少女们,也基本都留在宿舍中。
作为两派间缓冲的一般学生的数量急剧减少的现在,两派之间的紧张气氛简直一触即发,优子有着随时都可能发生什么冲突的不好预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可能发生像之前在更衣室看到的那种两派之间的摩擦。而就在这样剑拔弩张的宿舍中,优子却还是想要期待着和椎奈两人独处的可能性,直到今天也还留在这里。
(如果小椎回去了的话,我也会马上回去……)
不过椎奈会回家吗?会回到在那个礼拜堂里她所说的那个继父的家里吗?可能不会回去吧,不,是根本不可能想回去吧。
(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对自己家里也要有交待,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拖延回家的时间了。不管怎么样,明天就算还没办法和椎奈独处,也不得不回去了。
“呼”的叹了一口气,回到了走廊上,却突然听到正在下楼梯的几名少女的拖鞋声与对话声,优子站定在了原地。
是椎奈派的少女吗?还是说麻里亚派的……?
不管是哪边,都是优子不想见到的,于是优子转了个身,走下没有铺地板的几节阶梯,走出了宿舍的大门。
(虽然还穿着拖鞋,不过,就这样吧。)
就这样走到外面,抬头看向天空。
和直到昨天为止的夏日天空完全不同,上空被灰色的云层覆盖。每一分每一秒,云层都在不断改变着浓淡与形状。虽然站在地上完全感觉不到有多强的风,高处的树枝却被吹弯了下来,树叶沙沙作响。让人觉得被严实包裹住的闷热,让T恤下面瞬间冒出了汗珠。像是为了增加优子的不快指数一样,蝉鸣声不断传入优子的耳朵,让她神经绷紧。
(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呢?)
不由的感觉到这样的自我嫌恶。低下头来,自然垂下的目光的前方,是枯黄的颜色。一瞬间感到惊讶的优子,下一秒就明白了那颜色的真面目,而后一阵错愕。
(啊,枯掉了!)
最近一直没有去注意的,玄关角落的空瓶。现在里面插着的,是根本看不出原来的什么颜色,不,甚至看不出原来是不是一朵花的,完全枯萎掉的植物的残渣。枯黄色的正体就是这个。
优子有些难以置信的,继续凝视着枯萎的花朵。
刚来到寝室的时候,每天更换着那个空瓶中的花朵的,究竟是谁,又是带着怎样的目的,对优子来说是一个谜。不过在那之后,在明白了那是为了祭奠自杀的安城由纪的同时,优子也亲眼看到了,是身为宿管的相马修女在每天更换着插花。
根据传闻,在圣诞节的凌晨,发现摔死的由纪的尸体的,正是相马修女。她是最先见到少女惨死模样的修女,所以才抱有着比他人多出一倍的悲悯,为了给由纪祈求冥福,才每天像这样献上鲜花。
然而现在,花朵却枯萎了。
(修女……)
优子开始回溯自己的记忆。上上周——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在医务室接受修女照顾的时候——那个时候,插花还在被每天更换。不过在那之后,就没有了记忆。而眼前这朵花的状况看来,至少也枯萎了一个星期了。
上周——优子突然想起来了。被蛭川叫到准备室之后,前往医务室拜访修女的时候——那个时候,修女的样子就已经相当奇怪了。很明显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连迟钝的优子都能感觉到相当剧烈的违和感。
而面前也恰好是从上周开始被修女遗忘,放下不管的花朵——
到底上周,在修女身上发生了什么呢?
说着要调查Jack的事情的,那个修女……
2
入夜时分,雨终于下了下来。
从黄昏开始,雨势就在不断增强,而后更是伴着雷鸣,震动着宿舍的窗玻璃,而划过天际的闪电也不时的让室内外的明暗对比反转过来。到了现在,已经完全是暴风雨的态势了。
在漆黑的房间里,优子一个人坐在床头。已经早就过了熄灯时间,然而不管怎样在床上翻来覆去,优子都睡不着,反而越来越觉得被体温弄热的床垫躺着很不舒服,于是索性叹了口气坐了起来。
混在暴雨的声音中的,还有桌上的钟发出的“嘀嗒”声,以固定的节奏传入优子的耳朵。同室的樱井早矢香在暑假开始的时候就回家了,所以优子从前天开始的两个晚上,度过的都是一个人的夜晚。
在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空旷的房间就显得空间辽阔。封闭的室内空气相当潮湿,让优子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站起身来,把窗帘拉开,看向窗外。
透过窗户看过去,穿过中庭,是中央栋的前面。准确的说,墙面已经没入了黑暗之中,只有走廊上四角形的窗户还隐隐透出应急灯的微光,和窗户一样整齐的排成一行。在四角形的微光照射下,窗前从天而降的雨呈现出一条条银色的斜线,在空中前赴后继的舞蹈着。像这样望着窗外,暴风雨和其声音一起变得更加激烈,窗外一时泛起了白色的水雾,而水雾也马上随着风向着雨滴的斜线方向飘去,窗外又一次回归了黑暗。过不了多久,又有新的水雾泛起。
在这样的循环中,时不时会有闪电让房间内外的明暗瞬间反转。一瞬闪过的青白光芒,照亮了校舍的影子投射在中庭里的风景,像是一幅画一样,在视界回归黑暗之后,其残像也停留在优子的视网膜上许久。在那之后是压倒一切的雷鸣在天空炸裂,震耳欲聋。响雷的爆裂声拖着长长的尾音,闭塞了优子的听觉。等到雷声消去,空气震荡着回复平静后,飒飒的雨声和嘀嗒的钟声才又一次复活。
(好热……)
虽然看着倾泻而下的暴雨,感觉到有些微的凉爽,然而环绕周身的酷暑却毫无改变。热气蒸腾而上,等注意到的时候,全身的皮肤都覆盖上了一层水珠,把手伸向头顶,发现头发也湿透了。那到底是汗水还是空气中饱和的水汽贴在皮肤上的结果,优子并不清楚,不过不管是什么,都让人相当烦躁。
优子想要再去冲个澡,但是熄灯之后洗澡是宿舍规范所禁止的。
(啊拉……)
刚准备把目光从窗户移开,却感觉到窗外有着让自己在意的东西,于是优子再一次把眼睛凑到窗前。透过雨帘,浮现在黑暗中的中央栋的一扇窗户里,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动。比这边要高一层……三楼。那扇窗户后面的门打开了,从那里走出了一个少女,后面跟着另外一个,两个人出现在了走廊上。
(那个是……)
走在前面的是二年级的平野加代,而跟在后面的则是优子同班的佐藤瑞穗。两人都是学生会成员,也就是说麻里亚派的少女。走到走廊上的瑞穗,谨慎的打量着四周。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对,这和那一天,朝仓麻里亚死去的那个晚上,优子透过卫生间的门缝看到的青木冴子和高桥椎奈两人的行动非常相似。眼前的现实和记忆中的场景重合,让优子脑子如同喝醉了一般一阵迷乱。
那个时候是在二楼,而现在是在三楼。平野加代和佐藤瑞穗两人走到了走廊上,牵着手向着优子这边看过去的左手边转了过去。
(怎么了?……是要到哪里去呢?)
两人的目的地,说不定就是那天晚上冴子和椎奈两个人的目的地,同时也说不定就是在那之前优子还和冴子是室友的时候,冴子在深夜独自外出时的目的地。或许这是个机会,优子无来由的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那一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冴子她们在深夜中到底去做了些什么呢?当时因为没有跟上去调查的勇气,只能看着她们渐行渐远,然而现在,正是为了解答那众多的疑问,上天赐予自己的最大的机会。本来她马上就要离开宿舍,这对她来说正是最后一夜,却在这样的时候得到了这样的机会……。
优子迅速的跑到房间门口,赤着脚跑到了走廊上。窗户的另一边,暴风疯狂的摇撼着树木。走廊上铺着瓷砖,凉意从优子的脚底直刺入心中,让优子不自觉的想要回到床上躺下。
从北栋的走廊拐弯,悄悄地进入中央栋的楼梯间,抬头看向上面。在纷乱的飒飒雨声之中,确实可以感觉到,上方有人的气息在移动着。
(那天晚上到了这里就折返回去了,不过今天不一样。)
把脚放在楼梯上,优子隐蔽着自己的气息,轻轻地迈上一阶,又一阶。走到了转角的平台上,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侧过脸偷偷地观察着上方。三楼的走廊上确实谁都没有。——那就没关系了。
从那里到上一层楼的转角是第一个难关。如果现在有人突然从房间里出来的话,自己根本没有藏身之处。优子迅速的行动起来,直到在三四楼间的转角停下为止,都像是被火烧着了一样迅速的奔跑着,呼吸也凌乱了起来。而后,又不得不为了隐藏气息而尽力平缓下自己的呼吸。
这时,突然听到了头顶上传来的打开房门的声音,优子下意识的抬起头。似乎听到了窸窣的说话声,然后是门被“啪”的关上的声音,再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只能听到外面的雨声了。恐怕之前的声音就表示着走在前面的两人已经进入了作为她们目的地的房间里了吧。
(那里是……)
并不是哪层楼的房门。因为房门开闭的声音并不是从别的地方,正是在这楼梯转角的空间的正上方传来的。当然也不是通向屋顶的房门。那样的话,只有一个可能性。
(……学生会会室。)
头发间开始渗出汗水,顺着额头流下。用手背粗粗的擦了一下,优子继续往上走着。四楼,五楼,还在那之上……在通往屋顶的那段楼梯的中间,优子停下了脚步,窥探着上方的样子。
天花板很高。然而在转角的平台逆转了180度的楼梯继续往上延伸着,让楼梯与天花板的距离不断变得狭小。上面并没有别人的气息,于是优子继续向前,在转角平台改变了方向,踏上了最后的那段阶梯。阶梯的尽头,正前方就是通往屋顶的门,而右手边,就是问题所在的学生会室的房门。
天空远处,雷声隆隆作响。
屏住自己的气息,优子慢慢地走上最后的台阶。大概是因为更加靠近室外,雨声听起来比之前要激烈得多。
在通往屋顶的门前改变了方向,蹑手蹑脚的走上了那短短的走廊,站在了学生会会室的门前。
(……听得到。)
把耳朵贴在门上,确实可以听到从门的那边传来说话的声音,以及不知道是谁活动的声音。
(是在说些什么呢……)
很遗憾的,没办法听清楚对话的内容。于是优子试着把眼睛贴在锁孔上看向里面,却什么也没看见,不知道是门缝太狭小以致于透不出一丝光线,还是说房间里本来就是那样黑暗一片。
(在这样的雨夜里把大家聚集起来,而且房间里还这么黑……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然后优子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共同点。麻里亚去世的夜晚,又或者是之前青木冴子一个人外出的夜晚,仔细想想的话都是这样的雨夜,而且只有像这样下暴雨的时候……
(和雨有什么关系吗……?)
突然,优子的思考被打断了。
倒抽了一口凉气——有谁正从楼梯上来了,而且马上就要到这里来了。
因为在激烈的风雨声中被掩藏掉了,等优子注意到本来应该很明显的那些声音——衣料摩擦的声音,又或者是脚踩在楼梯的金属部分发出的摩擦声——的时候,对方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正下方,快要踏上五楼的地面了。
把身子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屏住呼吸往下望去。
轻手轻脚的从四楼的楼梯转角走上五楼的是,二年级的风间忍。在她身后是和她同室的片桐茜,同样是轻手轻脚的跟在她身后。
(……怎么办啊。)
优子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现在下楼的话会马上和她们碰到——两人已经走上了优子正下方的阶梯。——逃到学生会室里面更是不可能。也就是说,已经无路可逃了。
优子慌忙的退回到走廊上,推开了通往屋顶的门。
一瞬间,凛冽的风吹进了楼梯间,不出几秒钟优子的浑身就变得透湿。耳边回响着风“呼呼”的咆哮,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赫然是忍和茜惊异的表情。
(被看到了!)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秒,台阶下的两人同时弹了起来,以很快的速度冲上台阶,彼此之间的间隔以看得见的速度在缩小着。一步两级的冲向自己的两个人,脸上都挂着愤怒的表情。
雨还在不断被风吹着,打在优子身上。盖怎么把?现在就算要逃也无处可去了(更不要说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雨),可是如果像这样被两人抓到的话,会怎么样呢……?
优子还在张皇失措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咔”的一声。回头看过去,学生会室的门已经被打开,冲野琴美的脸从里面探了出来,在认出了优子之后,露出了一脸惊讶的表情。与此同时,跑上楼梯的两个人,也来到了优子身后。
优子关上了通往屋顶的门。风停了下来,漩涡一样的空气“嗖”的一声归于平静。虽然墙壁的另一端呼啸的风声依然能清晰地传入优子的耳朵里,优子却奇妙的感觉到四周一片寂静。
“这样啊……”
打破寂静的是琴美。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唇弯曲成嘲讽的微笑。
优子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三年级学生大多伶牙俐齿,而其中琴美更是有着远胜于其他人的存在感。在朝仓麻里亚之后继任了学生会长,亦即是说学院里(麻里亚派的)总帅一样的存在。这样的琴美看着优子,神秘的微笑着。
“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没有办法了。……安静一点,不要发出声音。”
用低低的,耳语一般的声音这么说着。听到这句话后,背后的茜却——
“怎么能这样,琴美同学……”
“安静。”
反对的话语被毫不留情的打断了,然后琴美向着优子,用柔和得有些微妙的口气轻轻说着。
“好吧,坂本同学。我们会招待你的。——欢迎光临,我们的Seido会。”
3
雷声在墙外前所未有的轰隆作响,好像正好打在了学校附近。猛的抽了一口气,优子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紧张得忘记了呼吸,慌忙咽了一口口水,缓缓张嘴喘着气。
身体僵硬得不能动弹。忍和茜在自己身后一左一右的押着自己,让身体与自己意志无关的一步步向前挪移,走向学生会会室的门。琴美似乎认可了这种方式,把门完全推开,然后像是把优子她们让进房间里一样退到了门边上。
进入房间之后,蒸腾而出的热气马上将优子的身体包围。像是发霉一样的气味,连同着让优子觉得胸闷的女孩子的体香混杂在一起,袭向优子的鼻子。
进门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幕帘。从幕帘的缝隙中隐约透出微弱的光线。琴美关上了身后的门,把幕帘拉开,将优子推了进去。
优子第一眼看到的,是紧紧盯着优子的许多脸、脸、脸……
平野加代在里面。佐藤瑞穗也是。长根香澄、沟口尚子、松田亚纪子……大家都正坐在地板上,只有脸侧向优子这边。每一张脸上都奇妙的没有表情,像是涂上了能剧脸谱一样的一张张脸,清一色的朝着优子看来。
房间里面异常燥热,那些少女之中也有只穿着下衣的人。
背后“唰”的一声,像是帘子被拉上的声音。回头看过去,冲野琴美,以及站在她身后的风间忍和片桐茜,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旁边。
“那么。这样就全部到齐了呢。——虽然,有一个不速之客造访就是了。”
琴美说完这句话后,优子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不自觉的向前跌了两步。
包括背后的三人,房间里除了优子以外,还有八个人。所有人都是学生会的成员。学生会成员之中,除了高桥椎奈与青木冴子,以及另外一个三年级学生没有出席之外,其他的全员都在这里,也就是说,她们是被召集到这里来的。
学生会在雨夜的集合。麻里亚派少女的集合。——不对,琴美之前的说法,好像有什么不同。
(好像是,Seido会?是我听错了吧。)
“咕”的吞了一口唾沫。她们会对自己做些什么呢,自己还有没有办法逃走呢……优子快速的观察着周围。
入口方向的右手边——东侧的墙上有一扇窗户,但是被瓦楞纸和胶布从内侧封得严严实实,毫无缝隙。窗户右手边是书桌,左手边是齐腰高的置物架。上面放着茶壶和茶杯一类的茶具,在那旁边摆着小型的茶桌,还有其他很多的日用品。
左手边的深处是螺旋楼梯,视线随着楼梯的延伸向上望去,天花板上一个四方形的开口一直通向上方,楼梯也从中穿越而上。那应该就是通往塔上的展望台的楼梯吧。
墙壁里好像嵌有排水管道,水从管道中流过的“哗哗”声,在房间里听得异常明显。
“那么,坂本同学,坐下吧。……你们也是。”
地板上铺着垫子,优子在琴美的催促下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封闭的空间里闷热异常,汗水止不住地淌下来。不止是优子,其他的少女们的脸上和手臂上也都是汗水的反光。
“那个,琴美同学。这家伙,该怎么办呢?”
听到她们开始讨论关于自己的话题,优子猛的抬起头,看向发言的平野加代,而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沐浴着其他所有少女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视线之中,慌忙把自己的目光收回到自己的膝盖之上。
琴美坐在众人的中间,回答了加代的提问。
“让她变成我们的同伴。”
“怎么能这样,会很麻烦的。因为这家伙是信仰组的……”
“没关系的。这个孩子,我很了解的。而且……”
琴美稍微停顿了一下。
“如果这孩子成为我们的伙伴的话,高桥那边也会很困扰的。这是把注压在她的弱点上的考虑。”
优子全身紧张得无法动弹。
(小椎?……小椎的弱点?是我?)
琴美的话还在继续。
“我看到了。那家伙,和这孩子,在礼拜堂接吻了。”
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会……被看到了?)
优子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在告白之前,椎奈说着“应该不要紧吧”的话,走到礼拜堂的入口处关上了大门。然而优子推开椎奈,从礼拜堂跑出来的时候——对,那个时候,确实从门缝里,射进了光线!
被偷看了吗……被冲野琴美。
周围的少女听到了琴美的话后,纷纷露出了“看不出来啊”“不是行的吗”这样的表情,而优子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更为僵硬,好像就要这样石化了一般。
“那么……”
“没关系的。不会像安城那次那样了。”
(安城?安城由纪?)
猛的抬起脸来,与琴美正面对上视线。
必须要说些什么。询问的机会,除了现在就再也没有了……
“咕咚”的咽了口唾沫,然后有些急切的开口了。
“那,那个……”
八张脸同时看向优子这边,优子的声音马上就小到连自己都听不见了。……像这样怯懦是不行的,不能再这样胆怯下去,不能不把问题问出来。
“冲野同学,知道安城同学是怎么死的吗?”
对于优子的提问,琴美点了点头。
“那么,所谓的Jack到底是什么——”
话刚说到这里,室内的空气就像突然冻结了一样。
“琴美同学,这家伙知道Jack的事——”
茜的声音说到一半就停下了。优子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鼓起勇气一直看着琴美。
“你知道吗,坂本同学?Jack是什么……?”
“不,不知道。”
优子左右摇着头。琴美从鼻子里嗤出一口气。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同胞们!”
琴美站了起来,说出了这样的话,而优子身边的少女们也马上随之站起,优子慌忙跟着站起来,肩膀却被人压住了,被其他的少女们的身影压在了自己上方。
——等到意识到的时候,优子已经仰躺在了地板上。
手臂,手肘,手腕,大腿,小腿,脚尖,每个地方都被不同的手按住,而片桐茜这是跨在优子身上,把优子的双肩按在地板上。
身体的自由被剥夺之后,优子完全陷入了混乱。面前是和自己同班的茜,逆着天花板上投下的光,表情隐藏在阴影里,身体覆盖在自己之上。
“……坂本,你很可爱啊。”
“麻里亚大人似乎也很中意你。”
从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传来了琴美的声音。把脸转向那边,优子吃了一惊。透过压住自己身体的少女们组成的人墙,可以看到琴美站在窗边的桌子前,正在把全身的衣服都脱去,不知道在准备着什么。而一边脱着衣服,琴美一边继续着对话。
“本来你应该是我们的同伴的,因为是麻里亚大人喜欢的类型啊。然而你却是信仰组的……考虑到会发生去年那个安城那样的事情的可能性,结果还是放弃了你,转而让那个高桥加入了学生会。”
全裸的琴美抽出了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
“那家伙是失败品。明明我们已经像那样引导她了。”
人墙动了,挡住了优子的视线,看不到琴美的身体,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你知道,麻里亚大人怎么称呼我们的吗?……Seido哟,性的奴隶的意思。——性的奴隶哟。呵呵。而集中这些性奴组成的,就是这个性奴会了。”
声音越来越近。人墙向左右让开,让琴美走到了优子面前。
跨在优子上方的茜让出了地方,退开了身子,换成琴美跨在优子的身体上。
琴美并不是全裸,而是穿着覆盖住私处的皮质的裤子一样的东西。而在股间的部位,有一个形状奇特的肤色的突起物,前端向上直指天花板。
优子没办法把目光从那上面移开。就算再怎么天真无知,那个东西的形状到底意味着什么,哪怕是优子也是知道的。
琴美用右手握住“那个”,把它的前端轻轻地往下压,然后松开了手,那个东西马上恢复了屹立,可以听到“啪”的反弹声。
琴美用骄傲的口气这么宣告着。
“这就是Jack哟。”
注释
学生会(生徒会)的日语发音是seito会,和这里的seido会有微妙的不同。
“性奴”的日语发音即是Seido。第十二章 所多玛的末裔
1
七月二十二日。
经过一天的调查,美音子已经收集到了相当可观的情报。就算是到现在为止无论如何都无法入手的情报,都像是大坝溃堤了一样,在今天一口气的向她流泻而来。这简直就像是命运想让这起事件在今天走到大团圆的结局一样。
现在,被自己带到蒲田的家中来的纯和学院的二年级学生三浦聪美,正在以一个学院中学生的视角阐述她所见到的事件始末。
“是女侦探吗?好帅气啊!而且,灵堂小姐,还这么漂亮。”
“哪里哪里,谢谢夸奖。”
在美音子看来,对方是个很真诚的孩子,让这样的孩子回忆起事件当时的情况,对她来说可能是有些沉重的事。
“那个,本来和由纪关系很好的……”
一开始提到事件的话题,她的声音就变得低沉下来。而少女所说的话,果然是因为身处学院之中的缘故,叙述的故事中有很强烈的临场感,然而很遗憾的是,在那之中并没有什么美音子现在已经掌握的情报之外的新东西。只是又一次的确定了,学校方面确实对学生们隐瞒了事件的有关情报——然而到底隐瞒到怎样的程度依然不明白。
而关于朝仓麻里亚的事件,也是同样。
“这样……。那么,还有最后一件事,你有没有在哪里听过‘Jack’这个词?”
“Jack,吗?学校中的话,好像,没有,Jack什么的……”
少女摇了摇头,这么说着。美音子心中失望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没有更多的收获就只能结束了……
不过还有一点,在美音子看来可能与事件有关的内容。
“呐,学校里,有个叫蛭川的老师的吧。”
“啊,是的。教化学和生物的老师。”
“我在这之前,去学校了解了一些情况。在那个时候,那个叫蛭川老师的人突然走过来和我打招呼。”
“诶……,难道说,是搭讪吗?那个阿蛭?诶,不是吧。吓了一跳啊。”
少女的眼珠来回转动着,美音子因为对方的反应而有些困惑。
“呐,那个蛭川老师,是个怎样的老师呢?”
“还是算了吧,因为,就算让我说我也说不太清楚。怎么说呢……嘛,用一句话来说的话,就是变态。”
“变态……?”
“各个方面都是,特别是他的目光。被他看到的话就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像是被蛇缠上了一样的感觉吧。留心一下的话,就会发现他总是在一些阴暗的角落里一直盯着可爱的女孩子看。比如说在操场上活动的时候,猛地一抬头,就会看到他透过准备室的窗户直勾勾地盯着下面的学生……对对,比如说刚才提到的麻里亚,他也总是一直盯着不放的。”
蛭川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偷盯着麻里亚——这只是和他对其他可爱的女学生一样,出于变态的欲望的偷窥吗?
美音子在考虑着这样的事时,聪美迫不及待的把话题继续了下去。
“而且,大概是在这段时间……。啊,这些事情说出来也没关系吗?”
“什么事情?请务必告诉我,”
“唔。嘛,也好。……这个事情不能跟其他任何人说哦。我也没有对美音子小姐以外的其他人讲过呢。不过,虽然说的这么煞有介事,不过并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实际上,在这之前,我无意中看到了那个蛭川老师和一名学生偷偷会面的场景呢。”
“怎么回事?就是说……和学生有了那样的关系?”
“唔,我觉得应该不是那样吧。那个学生,姓是高桥,虽然是一年级学生,但是已经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女孩子了,简直和之前的麻里亚一样,不,与其说是两者同等,在我看来她倒是比麻里亚还要漂亮几分呢。她坐在那个阿蛭的蓝色轿车里的场景,被我看到了。”
“那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那个,应该是考试结束的时候,就是说,上周吧?应该是十三号。反正是个星期天。我在考试结束后马上申请了外出许可,下山到下面的城镇里去买东西,就在路上看到那辆车‘呼’的开了过去。”
“这样啊……”
美音子一边听着聪美的话,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个只和自己见过一次面,说过一次话的那个叫鲛岛的男人……银框眼睛下面的狭细的眼睛不停的眯起放松,给美音子一种小心眼的印象。那个男人用车载着自己的学生开上街的话,也就是说,果然他和美音子当初的第一印象不一样,只是个猥琐而且欲望过剩的男人吧。
从三浦聪美那里听到的所有内容,只有这一点让美音子觉得有些在意。
接下来美音子去会见的,是那个叫原矶的人,也就是在鲛岛医院引发那场大骚乱,然后在美音子面前被职员强行带走的男人。美音子以“想要了解鲛岛的医疗事故”的名义提出了访问的请求,而男人则忙不迭的同意了这一会面要求。
“弓子是因为他而死的。是被他杀死的……”
美音子所指定的会面场所,是一处小公园。虽然现在还没有下雨,却刮着很强的风,树叶在风中不住的摇摆,沙沙作响。美音子一边拢着风中凌乱的头发,一边向对面的男人提出问题。
“尊夫人去世的时间是……?”
“今年的春天。二月份。”
“似乎之前听说,是因为胞状奇胎的手术才逝世的吗?”
“是的。”
原矶点了点头。和上次在医院见到的不同,今天他好好地整理了自己的仪容。身体也很干净,也没有醉酒的痕迹。
“难道说,尊夫人也接受了不孕症的治疗吗?是这样吗?”
美音子有意试探了一下,而原矶则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
“啊……实际上,是这样的。但是为什么你会知道?”
“啊,嘛,有各种各样的原因。……那么,接受的是体外受精?”
“是的。”
原矶“唔”的点了点头,开始了他的陈述。
“结婚了五年,却一直没有生出孩子来。在家人们的催促下,我们去了家附近的医院检查,然后发现是弓子——啊,这是内子的名字——是弓子身体那边的问题。和她谈过之后,她说不管怎么样也想要一个孩子,所以我们就尝试了体外受精。
“我对此一直是反对的。听说了很多的传言,不孕症的治疗简直就像是赌博一样。如果不顺利的话,只要第一次花了钱,之后不管失败了多少次,都不会简单地放弃治疗,就像是被套牢在了里面一样。带着“既然已经花了这么多的钱,说不定再试一次的话,下一次就会顺利了”的想法,觉得半途停下的话只会让自己后悔不已,所以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下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停止了。弓子那家伙的性格更是那种容易被套牢的执拗,所以根本找不到能够让她停下来的方法……。
“我觉得,既然是医生的话,就不应该让这样重复的失败不断堆积才对,所以这样说可能会有些失礼,但是我觉得医生是不可相信的——说不定恰恰是那些医生做了手脚,让体外受精的手术故意不顺利的呢。就算是这样下贱的手段,我觉得那些医生也是有可能做得出来的。
“不过不管怎么和内人说,她都只会反过来和我说‘那就去找一个值得信赖的医生啊’,然后我们就找到了鲛岛的医院。因为那里在治疗不孕症方面最为有名,风评也很好,所以我们才选择了相信他。
“而最开始,也和他的那些好评一样,让我们感觉到‘不愧如此’,也就是说,第一次就成功的怀孕了。弓子也真的非常高兴。……预产期好像是八月……对,下个,下个月的七号。本来的话,现在这时候,她应该是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坐在我旁边两个人一起期待着即将诞生的孩子才对的……本该是这样才对的。
“然而上一次我们去进行定期检查的时候,却被告知腹中有着异常。虽然那个超声波还是什么的结果我也看到了,不过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据医生说那叫做胞状奇胎——我根本不可能知道那种东西是什么的吧。后来经过他的说明,我才姑且算是明白了——或者说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然后,就马上说要进行手术了。不过鲛岛——按照那家伙说的,是完全没有危险的,和人工流产一样的东西,几万人都做过同样的手术,从来没有听说过出过事故之类的事情,所以说请安心,很快就好了——这样的说辞。现在想起来的话,他说的话口气好像相当的自负,不过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这一领域上相当有名的专家,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们除了相信他以外别无他法。而那个所谓的胞状奇胎,按照他的说法,也并不是体外受精失败造成的结果,而是通常的妊娠中也有1/250的概率发生的异常现象。所以说虽然概率很小,但是发生在我们身上,只是因为运气不好带来的偶然而已——这样的说法,虽然现在听起来完全是在推卸责任,不过那个时候却好歹接受了。
“但是,在做手术的时候,就算是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了。一般来说,做手术的时候,就算是再简单的手术,都应该可以看到助手和护士在手术室进进出出,负责运送这样那样的东西对吧。但是弓子那时候,却完全看不到这样的状况。我心里刚开始觉得有点奇怪的时候,就有一个像医生一样的人,面无血色的从走廊上跑了过来,冲进了手术室里——那样的慌张,让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后,我就被叫了进去。……进到手术室里,看到弓子躺在手术台上,四周已经被流出的鲜血染红了……”
原矶把脸侧到一边。想必脑中正在重演当时的状况吧。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尘埃,旁边秋千的挂锁前后摆动着,发出“叮当”的碰撞声。
“据医生说,是休克死。”
原矶舔了舔嘴唇,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绝对相当奇怪。因为,一般来说,是不可能有那么大量的出血的吧。就算是流产,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出血量才对。而且,在我冲进手术室的时候,里面除了后来进来的那一个呆呆的站在手术台旁边的医生之外,其他一个人都没有。对,连一个护士都没有。也就是说,是那家伙一个人做的手术。想必是认为,如此简单的手术,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所以过分相信自己的技术,觉得连护士的帮助都不需要吧。然而,考虑到那样大量的出血,绝对是鲛岛那家伙在手术中出错了吧。他造成的手术事故,把弓子杀掉了,所以那家伙……”
体外受精……胞状奇胎……以及,休克死。
原矶因为只知道自己妻子的事,所以就算对鲛岛有怀疑也只是觉得这是单纯的医疗事故,不过在美音子看来,性质则完全不同。
和稻垣百合亚那时的情况,惊人的相似。或许,只要去调查的话,还能发现更多相同的案例吧。
到底鲛岛对自己的患者做了什么?
最后访问的,是稻垣裕明的一个姓滨本的同事。
“这段时间一直在冲绳那边做研究,昨天才回来,然后收到了电话留言……”
实际上美音子最开始就觉得这次会面不会有什么收获。因为,关于稻垣裕明,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调查的了。毕竟,现在已经早就过了把握事件相关人物的形象的阶段了。不过既然最开始是自己提出的约见,要拒绝起来也比较为难。像这样碍于情面,最后还是约定了今天傍晚见上一面。
因为约定的地方是新宿,为了避免几乎是必然发生的堵车与停车难,美音子没有开车,而是选择了地铁。在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在咖啡店的桌前坐下,等到点好的单送到面前之后,滨本吐了一口气,看着窗外倾泻而下的雨滴,慢慢开口了。
“他绝对不是会被轻松杀掉的家伙……稻垣不是那种人。”
“夫人的……百合亚夫人的事情,滨本先生有所了解吗?”
“啊。结婚仪式的时候,我刚好担任的司仪,不过其实在那之前,在他们结婚之前就和她见过不少次了。稻垣那家伙,运气真是好啊,居然能够有漂亮的和女神一样的女朋友——每次看到我都会有这样的感受。啊,当然,不止是外貌上,怎么说呢,自然的就有一种高贵大小姐的气质,感觉很成熟知性,性格也很率直,真的是可以让人怀疑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完美的人的程度。”
眯起了眼睛,以一种有些憧憬的口气说着。
“听警察的说法,好像是百合亚太太杀了裕明先生。虽然我自己是觉得不可能,但是……”
美音子话说到一半,滨本的脸色马上激动了起来。
“这种事情怎么想都不现实吧。虽然稻垣他们家的家里人好像都这么说,我也略微听到过一些传闻,但是这太荒谬了。”
“在作为同事的你看来,稻垣先生他们夫妻间的关系和睦吗?”
“当然,可以说,找不到比他们更加相亲相爱的夫妻了。”
滨本露出了笑容,然而那个笑容里总是带着些寂寥。
“从他们结婚到那个时候,那个,好像过了四年吧。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很多男人就已经开始厌倦自己的妻子,开始看不惯她们,对身边的人大肆宣扬老婆的愚笨了吧。不过稻垣完全不是这种人,听他描述的家庭生活,总是让我心生嫉妒啊。真的是关系相当好啊。不过,听那家伙说,好像从结婚以来就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不过一直没有成功——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话,根本不是问题的吧。不过好像是去年,大概是春天的时候吧,听说百合亚终于怀上了孩子,那家伙也是相当的高兴啊。而且,这样的话,两夫妻之间就连可以称得上问题的事情都没有了啊。”
这种样子的话随便听听就好了……美音子慢慢和对方寒暄着,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引到了两人去世的那天上。
“是二十五号吧……对对对,好像那家伙还专门在日历上画上了圈,现在想起来,那家伙简直像是知道那一天是自己去世的日子,才把它铭记在心上的啊。”
诶?美音子反问了回去。
“那个,铭记在心上是说……?”
“啊,那一天是百合亚,也就是说,那家伙孩子的预产日啊。”
预产日——大概是因为怀孕的方法是体外受精,所以比起通常的预产期来说要精确许多吧。而且实际上,百合亚也确实在那一天发生了破水。这样的话就是说,对于稻垣夫妇来讲,成为他们忌日的七月二十五日,本来应该是对他们来说最值得高兴的日子的。
“是这样啊……。啊,稍微问一下,你有听他说起过将要生下来的孩子的话题吗?……比如说性别什么的?”
“唔,大概,应该是男孩子吧。”
滨本的话中,有着比单纯的猜测要肯定的自信。
“当时,我试着问过稻垣,是否已经决定了孩子的名字。而他则回答说‘虽然现在还没正式决定,不过妻子说,如果是在那一天出生的话,会叫他,’什么来着,哦,‘Jack’吧。”
“什么?!”
美音子吓了一跳,声音不自觉的大了起来。
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Jack这个名字?
“怎么了,突然这样……。Jack的话,怎么了嘛?”
“啊,不好意思,失态了。”
美音子慌忙把话题敷衍了过去,不过内心还在动摇。
滨本带着怀疑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Jack什么的,啊,对对,确实就是Jack,好像是他的夫人一直以来称呼腹中孩子的方式呢。嘛,因为只是假名而已,应该不会拿来当做正式的名字的吧。等到孩子生下来后,应该会取一个更加正规的名字才对。”
Jack……孩子的名字……
美音子的脑中突然产生了某种联想。那莫非是说……
和对方有礼貌的告别后,美音子冲出了店门。
外面的风雨相当激烈,美音子却完全没有带任何雨具,等她跑到新宿地铁站的时候,全身已经湿透了。
在惠比寿换乘了日比谷线,往下坐一站路。美音子的目的地,是位于广尾的圣格拉蒂斯教堂。
漆黑的夜空中,偶尔会有闪电掠过。因为是住宅街,平常就人迹鲜少,所以亮着的窗户也只有零星几点。穿行在两侧耸立着的淹没在黑暗中的建筑物间,稍微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雨滴打在地面上,会迸起鞋子那么高的水花,路面上也因此而漫着一层白雾。
加布列神父,一边说着自己还记得美音子的话,一边毫不犹豫的把浑身湿透的她领进了教堂里面。让美音子坐下后,说着“稍微等一会儿,马上就拿毛巾过来”,转身离去之时,却被美音子叫住了。
“比起这个,有件事情想要先请教一下。”
对于美音子接下来提出的问题,神父不假思索的做出了回复。
“啊,那一天是圣雅各布日啊。”
“圣雅各布?雅各布,是吧。这样的话……如果是神父的话,会给那一天出生的孩子,起怎么样的名字呢?”
“雅各布……。要变成日本人的名字的话,好像相当困难呢。”
神父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其中有一半是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另一半大概是对于美音子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而抱有疑惑吧。
美音子无视掉神父的疑虑,继续追问着。
“那么,如果在外国呢……?”
“啊,这样啊。在欧美的话,应该会叫类似Jack的……”
“知道了。非常感谢你。”
Bingo——Jack果然是稻垣百合亚为自己腹中的孩子取的名字。
美音子快要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兴奋了,和神父打过招呼后,忽视掉对方“需要借你一把伞吗”的关心,直接冲进了外面越下越大的暴雨之中。
2
到了半夜,雨伴着雷声,越来越大。
拉开窗帘看向外面,美音子觉得自己还是早点出门比较好。托暴风雨的福,天空漆黑一片,现在还在外面行走的人比起平常要少很多,考虑到自己接下来要进行的行动,比起冒雨的不便,倒不如说这样的暴雨恰好能降低自己的行动被他人发现的危险性,那么,自己正应该心怀感激的欢迎这场暴雨才对。
为了确认时间看向桌上的钟,然后意识到很久很久以前就没电了,于是叹了一口气,看向液晶电视左下角的时钟。刚刚过十点,当然是夜晚的十点。
美音子一边把猫粮喂给养着的猫Jam,一边迅速的整理着衣着。最里面是贴身的黑色紧身衣,外面穿上黑色皮质的低腰短裤,上身则罩上棉质的长袖体恤,颜色当然也是黑色的。对着盥洗室的镜子把头发束在脑后,然后稍微考虑了一下,回到了起居室,从一个小箱子里驱除了折叠式的小型匕首,心中祈祷着千万不要变成必须使用这个东西的事态,把它放进了短裤的口袋里。匕首的金属部分摩擦着皮质的衣物,有种奇妙的粗糙手感。
最后,在外面披上塑料制的黑色雨衣,锁上了门,走到了外面。雨滴打在雨衣发出激烈的“啪啪”声,在走到车库的短短几步路里,雨衣下的衣服已经被渗进去的雨水打湿了。
把脱下的雨衣放在副驾驶位上,打开了Mini的引擎,美音子把车开出了车库。深夜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影。被车的前灯照亮的路面上方,是飞溅的雨滴组成的白雾。而在街灯的周围,溅起的雨滴也像是蚊虫一样飞舞着。
今夜正是决战之时。一定要弄清楚鲛岛敏郎对稻垣夫妇做了些什么。美音子带着这样的决心,把引擎开到了最大马力。
三十分钟之后,到达了鲛岛医院。
停车场的入口是正常开放着的,不过直接停在那里面不管怎么说都太大胆了,美音子并没有这种疯狂的打算。开着Mini沿着外面的道路滑行,插进了违法停车的长龙之中,然后把雨衣裹在身上,冲进了外面的凄风苦雨之中。一路上,雨滴不断地打在与以上,睫毛上也沾上了水滴,让街灯的光线在眼前出现重影。
做出一副让人看起来像赶着上夜班的护士的样子,美音子挺直了背,向着停车场旁边的医院的大院走去。
在雨夜看到的医院,偌大的院落里只有树木间的长明灯和建筑外侧几扇明亮的窗户在透出光亮,其他的地方都淹没在深深的黑暗之中。和之前晴天的正午造访之时,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从植物中穿行而过,美音子在作为目标的研究楼的外墙墙根下贴紧了身子,轻轻喘了一口气。因为风向的关系,这幢建筑物下似乎没有什么雨,只有漩涡状的风在其周围向着四面八方吹去,挟着“呼呼”的风声。
在上次拜访时特别留意过的,建筑物内侧的厕所有一个侧开的窗户,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并没有上锁,可以在不被里面的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打开,然而尺寸对于一个人来说却相当狭小,不过对于黑猫来说,这就足够了。用手抓住头顶上的窗沿悬起身体,只用腕力把身体吊起来,然后翻转身体,把头伸进建筑物中,将整个手臂转移到内侧,然后开始收缩身体,像是刚刚好嵌进窗户一样一点点蠕动着,慢慢把身子挤进内部,然后轻松地落在铺着地板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之后迅速关上窗户,开始打量着周围的状况。
看起来这里是女性用的卫生间。被日光灯照亮的室内相当干净,瓷砖反射着白光。除了洗脸池以外,只有一个个的隔间。美音子钻进其中的一个隔间里,在那里脱下了雨衣,接下来花了一点时间把被打湿的衣服拧干,最后再把湿漉漉的头发弄干,再重新缠回头上,从便器的清洁程度上来判断,这个卫生间应该是无人使用的,所以美音子把雨衣和靴子就这样放在隔间里,开始前往自己的调查地点。
慎重的,保持着不被别人注意的推开了门,走到了走廊上。铺着地毯的地板阴冷的感触,透过湿漉的毛毯传到了美音子的脚心。
一楼的房间布局和之前看到的一样,是在一个近似正方形的区域中被L型的走廊连接起来的。美音子潜入的卫生间刚好在L型短边的尽头,从那里出来正面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而逆着上次进来的方向往建筑物的中心走,首先出现的便是上次她和鲛岛会谈的研究室,在它正对面还有另外一个房间。继续往前,转角处是手术室的大门,从那里转过去就是一直通往玄关的走廊,左右两边分别是不同的实验室。来到走廊上的美音子,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鲛岛是住在这幢建筑物之中的吗?这一点美音子并不清楚。并没有感觉到有警备员的气息,是仅仅看守着入口处呢,还是因为他们懈怠了警备工作呢?“黑猫”隐藏着自己的气息,在走廊上前进着,然后停在了一扇门前。那是在美音子上次被带到的房间的隔壁,在手术室前方的一间房间的门。门牌上什么都没有写,不锈钢制的单扇门。
——这里吗?
外面的风雨声相当激烈,毫不间断的持续着轰鸣,这样的声音把整幢建筑物包围了起来,让美音子的听觉暂时的失去了作用。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黑猫”的直觉了。
做了一次深呼吸,美音子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轻轻的旋转着。门没有锁。房间里一片漆黑,美音子迅速潜进房间里,迅速关上房门,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打开了灯。
房间里的摆设一片混乱。果然这里也是用作实验室的地方。每个地方都杂乱的堆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收容着像是医疗器具一样东西的玻璃橱,窗户边上用途不明的大型器械,银色的巨大的医务专用冷藏库一样的东西,放着实验器材的桌子和散乱的堆放着书籍的桌子,都毫无条理的靠着四面的墙壁摆放着。右手边应该是通往手术室的一扇小门,从这个位置关系上来看,这里应该是手术的准备室或者是器材室才对,然而室内的样子却是一片混乱,完全没有一点的清洁和整齐的感觉。
像这样打量了室内的每个角落之后,美音子首先把目光放在了桌上散落的书籍文件上。桌面的一角放着一个白色的陶瓷杯,杯底有长期冲泡咖啡沉淀下来的深褐色污渍。不由自主的,美音子的脑海中开始想象鲛岛拿着这个杯子,浏览书本文献的场景,意识到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些失态。并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转而在散落的文件上集中注意力。首先看向手边的几张纸,基本上都是粗略的记录着一些突然的灵感和想法,很多的涂改痕迹,省略也很多,甚至很多单词只写了开头,后面只简单的画上了一条线带过,这些单词大部分是外语,虽然有些地方也混杂着像是日语一样的东西,然而大概是专用语,在美音子看来完全是意义不明的一些话。纸张的右上角有一个被不停重复描绘的三角形,应该是在思考的过程中手拿着笔无意识的画出来的,想到自己也有着同样的习惯,美音子甚至想要会心一笑。
把这一类草稿一样的笔记全部拿开,接下来看到的是用多少能够阅读的文字书写的文书。一张张的看过去,最开始是论文的题纲,接下来就像是山崩一样,各种各样的表格出现在了美音子面前。预算请求表,某公司的产品报告,护士的工作报告等等。
美音子叹了一口气。看起来桌面上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自然的把手伸向了抽屉,却只是听到了“咔哒”一声没能打开。看起来是锁上了,不过这种程度的锁对于“黑猫”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用发夹和匕首破坏了锁,把抽屉抽出后,映入眼帘的是许多沓被装订好的像是报告书一样的东西。从里面抽出一个,迅速浏览着里面的内容,然而只是看了一行,美音子就猛抽了一口凉气。
调查时间:10月21日(周一)—— 26日(周六)
虽然一开始一口承担了下来,不过您的委托比我想象的要困难许多,现在才发现,想要让同事和学生们不至于怀疑我,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除了二年级一班的授课时间(物理:周一第三节,周四第一节,周六第四节;化学:周二第六节,周四第五节,周五第一节)之外,这一周也只有二十三号第三节课,二年级的体育课的时候,我因为没有授课安排,可以在我用来当居室使用的准备室里,不过从那里能够看到的授课过程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罢了。然而若是为了找到更好的观察角度,而走出那个房间到另一个可以更方便观察的地方的话,却又有很大的风险被别人发现,所以别无他法。关于这一点请您一定要理解。
还有就是26号,她因为当天值日而来到职员室,我见到了她。一周内能够和特定的学生接触的机会,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了。务请体谅。
接下来是报告的内容,这一周进行了期中考试。赶在成绩正式统计之前就看了看她的成绩,她的化学和物理都是满分。本来成绩就相当的优秀,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吧。值得一提的是,在物理考试中,有一道题目本身有个地方有错误,不过她不仅指出了这一错误,还解出了正确的答案。我复印了一份答卷在后面,留作您参考(仅仅是取出那份试卷复印我就已经冒了相当大的风险了。)
其他的科目也向别的老师稍微打听了一下,不出所料的,别的科目也是满分或者是接近满分的成绩。正式的成绩报告会在下周的报告中给出。
其他的行动中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和她经常一起行动的学生,在我目所能及的范围内,主要有二年级二班的冲野和松田,二年级一班的铃木美,一年级二班的青木和风间,以上提到的都是担任学生会成员的学生。然后就是同班同学(二年级一班)的石川、秋田、铃木久和三口。
然后就是关于照片的事情。说到这一点,为了不让其他的同事和学生怀疑我,普通的相机是不行的,必须要有特殊的道具(不如说可以藏在包中的偷拍相机)。不,就算是使用道具的话,万一被发现了,也就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应该会被学校开除的吧。那样的话不止是我,您那边也应该会觉得困扰吧。所以,关于照片的事情请务必慎重考虑。
以上。
又及:关于报告的内容和形式等,如果有问题的话请务必指出。
这是……。美音子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这是关于谁的报告,虽然文中只字未提,但是并没有其他的可能性。这是纯和女子学院里,朝仓麻里亚的行动记录。
慌忙把眼睛移向其他的文件。
这个也是……。还有这个……。
报告书虽然没有署名,但是根据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这无疑是出自那个蛭川的手笔。报告书的内容,全部是蛭川观察着朝仓麻里亚的行动,对于一周之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怎样度过这一周的做出的巨细匪遗的报告。
这份报告书现在在鲛岛手里……。能够想到的可能只有一个。鲛岛为了了解全住宿制的那所女子学校中麻里亚的样子,选中了教职员中那个叫蛭川的男人,收买了他,让他帮助自己进行观察,并每周给出报告书。
最后怎么样了呢……?美音子急切的把装订好的纸张全部从抽屉里拿了出来,然后看向最后那一张。
报告书
期间:7月14日(周一)——19日(周六)
第一学期结束了。和上次报告中一样,她的成绩是中等水平。学习上似乎并没有M那样好的头脑。是不是应该留意下别的学生才对呢?
就算如此您也坚持非C不可,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呢?是说C也要死了吗?虽然我觉得您是不会告诉我这一理由的,但是多少还是请您考虑一下我这边的立场。被要求一直关注着的M突然就死掉了,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而且,下周开始就是暑假了,虽然我下周也会尽量到学校去,不过C是否会回家还不明,如果她回去的话,下一周能够报告的东西也就没有了。这样的话,下次的报告内容会是在返校日(8月20日)开始的一周的情况。
全部读完的美音子挠了挠头发。这到底是?在此之前,她以为最后的报告会是在麻里亚去世的5月9号终止的,又或者是作为事后报告在那之后的两三周才结束。不过似乎蛭川直到现在还在每周进行着报告。而且这一次好像是针对被称为“C”的人物(恐怕也是学生),进行着和之前麻里亚的时候(文中提到的M应该就是麻里亚)一样的行动观察。那么这个“C”又是谁呢?
美音子开始寻找五月初事件前后的报告。虽然报告上面并没有日期(恐怕是因为事件的冲击太大让他连日期都忘了写吧),不过通过前后关系可以简单地判断出是哪一张。
报告书
期间 月 日()—— 月 日()
如同我在电话中报告过的那样,五月九日早上,M在宿舍里死亡了。
据五月九日白天校长发表的内容来看,死因是病死。并没有提及具体是什么病,到底是不是单纯的病死现在也无法做出判断,甚至有可能是自杀也说不定。(如果是自杀的话那些家伙肯定会想法设法的隐藏的。)
警察在九号十号两天都在学校里出没,听职员间的传言说,他们把宿舍从里到外都调查了一遍,好像还听说他们把土都挖开了。听同事说,就算是安城那时候,也没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于他们到底在调查什么,大家都非常在意。或许在这之后我也会被他们盘问调查,不过那应该不是这一周之内的事情了。不过从今往后,一旦有机会的话,我会去打听一下他们究竟在调查些什么东西的。
就我目所能及的范围而言,在那之前的五月八日(周四)的第二节物理课上,朝仓的样子还是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在那之前的行动,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可疑之处。她身边的人,在我所见的范围内,也和平常一样毫无变化。
而事件之后,学生们,包括教师在内,也没有谁有什么可疑的举止。虽然有许多听到了消息之后一直泣不成声的学生,还有在教堂进行默哀的时候突然失神的学生,不过考虑到她们平素对M的憧憬程度,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就好像之前发生的偶像歌手自杀事件一样,M对于其他学生来说,就是那种样子的存在吧。如果她真的是自杀的话,就算出现选择自杀随她而去的学生我都不会觉得不可思议)。虽然您在电话中要我注意“表现得特别悲伤的学生”,但是所有人都只是表现出应有的样子罢了,按您的要求写在报告书上的那些比别人更悲伤的学生,也都是学生会的学生和她的同班同学罢了。
总之,下一周会继续提交关于这之后的经过的报告,请注意不要忘记收取。
没想到,这份报告中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啊。(难道说是您早就预想到了会发生这种事情,才委托我进行这样的调查的吗?在我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这样的错觉。应该是我多虑了吧。)
不,鲛岛确实预想到了。……美音子摇了摇头。
在稻垣家的事件里,鲛岛在不巧身处现场的麻里亚体内植入了什么东西。然后,为了了解其经过,他才收买了蛭川,让他调查麻里亚的行动并且向自己详细报告。考虑到他亲眼见到了姐姐百合亚身体发生的异变,鲛岛对于麻里亚会因此而死去的事,应该早就有着充分的预测了。
这时,美音子突然注意到,纸的背面好像写着什么东西。把纸张翻过来,果然有着手写的文字,看起来是鲛岛写上去的。
J的去向是?
验尸的是?
警方内部的情况
在写着“验尸的是?”的第二行,后面用别的颜色的笔——看起来是之后写上去的——写着美音子已经见过并且了解过情况的八王子大学医院的那个近藤医生的名字和研究室的电话号码。而在第一行的“J的去向是?”的周围,画着很多错综复杂的线条。
J到底是什么?J——是说Jack吗?
美音子接着按照日期顺序读着之后的报告书。
报告书。
期间: 5月19日(周一)——24日(周六)
对于您的委托,虽然我已经了解了委托内容,但是还是不怎么能够理解其意图(对我来说这次的委托内容本身就像是抽象的如同云朵一样难以捉摸),不过按照您之前所说,已经出现了一个符合您的条件的学生,在这里给出对她的报告。
符合条件的,是一年级的名叫高桥椎奈的学生。一年级二班。是这个月刚被选为新的班长(也就是说学生会成员)的学生。外表和M一样有着偶像等级的美貌,但是性格上相当普通,是那种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学生。然而从上周到这周,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并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总之就是在因为M的事件带来的冲击而阴郁不振的校园里突然变得引人注目起来,她周围学生的反应,也简直像是M又活过来了一样。
警察在那之后,这一周都没有来过学校了。虽然上周有说过要尽量去打听他们的调查内容的话,不过那个现在还是不明,或许之后也无从了解了。
按照以上报告所说(虽然很多地方有些暧昧),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下一周开始就对高桥按照M那时候一样的方式进行调查与报告,可以吗?
报告书
期间: 5月26日(周一)——31日(周六)
如上周所说,这次开始报告关于C的事情(正如电话中和您说过的,这以后就使用C这一简称来代替她。)首先从学生中的人际关系开始说明吧。与她最为亲近的,是同为一年级二班的斎田、天野、西村、北浦这四人。这四个人似乎在私下里被合称为她的“亲卫队”,实际上也是与之类似的存在。不过这些学生都是从这个月开始才和她变得亲近的。直到上个月为止,经常与她共处的是一年级一班的一个叫坂本的学生。不过,从这个月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出现了什么问题,感觉到她们都在刻意的互相避开彼此。这或许是值得注意的一点。
C在宿舍中和同为学生会成员的青木(二年级二班)同住。现在她也是和C相当亲近的学生中的一员。学生会的其他成员,似乎都没有从M的事件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平常的样子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在那之中,迅速恢复过来,在学校中耀眼的活跃着的C和青木两人,似乎遭受了其他学生会成员不少的白眼。特别是和C同班的长根,和C的关系变得非常糟糕。不过,一般学生则相反,反而会对两人之外的学生会成员皱起眉头。
而且,和M那时候不同,C的周围总觉得有一种枯燥无味的气氛。
在物理课的时候特意点了她回答问题,看得出物理并不是她所擅长的学科。虽然换成简单一些的问题就能顺利的作答,可以说明她还是有一定的能力,但是和M那种秀才一样的水平还是大相径庭。不过靠外表吸引周围的人以自己为中心这一点倒是和M很像。另外就是,在回答不出问题的时候,也和平常惭愧的态度不同,反而是说着“是老师自己没有讲清楚”而试图让我动摇。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表现出动摇的态度的这一点上,也和M很像。
另外就是,C的照片和M那时候一样,入手的难度相当的大,虽然可以试着尝试一下之前提到过的包内摄像机,不过风险依然很大,请您务必理解。
美音子点了点头。
从蛭川的报告中,可以很明显的看出,他在五月的麻里亚事件之后,似乎又接受了鲛岛新的委托,这次以和对麻里亚进行的调查同样的方式,开始对同为纯和学生的一年生高桥进行了调查——这个调查现在也还在进行。
鲛岛具体的委托内容,从报告书的文字中揣测的话,大概是“在麻里亚死后,学校里应该会出现和她给人的感觉相似的女学生,请你找到那个人,然后以她为对象和之前一样调查,然后报告给我”这一类的内容吧。不过这到底是出于怎样的意图呢?
而且根据今天早上听到的,纯和的名叫三浦聪美的学生的来看,她看到的蛭川用私家车带着的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学生,应该也是叫高桥才对。也就是说,蛭川是在尝试着接触那个报告书中被称为“C”的成为调查对象的少女吧。不过,他这样的行动,到底是不是依照着委托人鲛岛的意向行事的呢?
这个时候——
突然,身旁响起了“哔——”的鸣叫。美音子慌忙跳起身子,然而房间里谁也没有。静耳倾听,那个声音混杂着建筑外暴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着。美音子屏住呼吸,走向声音的来源。声音是她身前桌子的右手边那个银色的大型冷藏库一样的东西发出来的。不止是空间上的感觉,仔细想一想,那个声音也非常像冷藏库的制冷器工作时的声音。
美音子走到了那个大箱子前。箱子比美音子还要高上许多。手的正前方是一个把手,美音子紧紧握住,向旁边拉动。伴随着“咔哒”的金属声,柜门被打开了,从缝隙中冒出大量的白色烟雾,冷气直扑美音子湿漉而赤裸的双脚而来。装置的内部亮着灯。
果然是冷藏库——不对,应该是冷冻库吧。
门被打开后,“哔”的声音更大了。美音子看向里面,用隔板分成了上下两层的结构。上层排列着比小拇指还要细小的试管,上面用橡胶塞紧,整齐的放在专用的开着圆形小孔的小箱子里。对于那里面是什么,“黑猫”一瞬间就理解了——冻结保存的精子、卵子和受精卵。
而下层放着的,则是看起来相当奇妙的东西。被透明的塑料袋包裹着,冻结着的赤黑色物体——到底是什么呢?
美音子一开始觉得是结肠之类的组织,不过不对。到底是……
粗细和大拇指差不多,长度大概在50厘米左右,前后纠缠成肉块的形状。在还未消散的白烟中很难看清楚,不过在一端好像有着瘤子一样的东西,在那上面覆盖着一层毛发,看起来总觉得和什么东西有些相似。
这个……到底是——
白烟散去,清晰地看到“那个”的瞬间,毛骨悚然的恐怖感迅速爬上了美音子的脊椎,然而她完全无法把目光从那上面移开。已经按捺不住心中膨胀欲出的战栗,美音子发出了一声惨叫——也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了背后传来“咔嚓”的声音,让美音子本能的提高了悲鸣的音量,然后缓缓转过身去。
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当然是鲛岛。
在美音子的意识里,比起藏身或是反击,或是其他一切事情,向面前的男人问清楚那个问题才是最优先的。
“这是……什么?”
“看到了啊。”
鲛岛往前踏了一步,进入了室内,脸在灯光下一片铁青。
然后,他回答了。
“这就是……我最重要的J。”
注:关于蛭川的调查书,以“M”代指麻里亚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用“C”代指椎奈是因为椎奈的日文发音“シイナ”的第一个音节“シイ”恰好是字母“C”的日文发音。
3
“你知道吗,J的事。我说的J是指什么……。这样啊,你想知道J的事的吧。”
感觉到声音是从头上很高的地方传来的,美音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满是尘埃的地板上。抬起头来,刚好可以对上鲛岛的脸。以仰视的角度所见的那张脸,正洋溢着狂妄的自大。
两手被绑在了背后。双脚也是一样。在自己的潜入被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必须要逃离这里。然而,就算把“黑猫”的身体能力发挥到了极限,她所长的敏捷和狡猾对鲛岛都完全不通用。对方只是利用压倒性的体格与力量差距,让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压倒在了地上。
如果说美音子是猫的话,对方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是鲛,即是说,鲨鱼。对于生活在地面上的猫来说,是完全未知的海洋生物。像这样的突然遭遇之下,想要和之前一样捕获猎物的猫,便措手不及的自己变成了鲛的猎物。
“——没办法啊,我来告诉你吧。”
“我会……怎么样呢?”
既然鲛岛决定自己向美音子透露他的秘密,也就是说,他绝对不会让美音子活着离开这里了。这么考虑着,美音子一边对抗着一涌而上想要淹没全身的恐怖,一边大喊。
“我到这里来的事情,是告诉了别人的。如果我没有回家的话,那个人就会知道,是你对我做了什么事,然后和警察联络的。”
连美音子自己都听得出自己说话的声音在颤抖,不过那并不是因为发自心底的恐怖,多半反而是演技,为了让鲛岛觉得自己已经毫无余力。
现在,应该就可以解开事件的谜团了。鲛岛所说的J,恐怕和Jack是同样的东西吧。——那么,Jack到底是什么?
“不要担心。我不会杀掉你的。不过也没准备让你这样好好地回去就是了。”
这么说着的的鲛岛,打开了药品柜的柜门,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瓶。美音子的目光追着对方的行动,脑子则飞快的思考着。考虑到现在的状况,那个小瓶应该就是和自己的处境息息相关的东西了。
那个到底是……?
鲛岛弯下腰来,俯视着美音子的脸,带着嘲讽开口了。
“你也算是不错了。……居然能够察觉到我对青野永不变更的爱才是这一连串事件背后的关键,果然不愧是‘黑猫’的嗅觉啊。不,我是真心在夸奖你呢。真的,相当可惜啊。
不过,你最后一步的推理却错了。我并不只是想要青野的孩子而已。不过这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因为你从来没有喜欢过谁,所以根本无法理解的吧。你觉得,喜欢一个人的话,会有怎样的感觉了?想让那个人有孩子?不只是这样吧。想要一个,作为自己和那个人之间的爱的结晶的孩子——这样才对吧。我和青野也是一样啊。因为都是男人,所以这种想法就变得很奇怪了?不不不,我并不这么想,从来不这么想。所以,我们成功的创造出来了,创造出了我和那家伙,两个人的孩子。——这就是J了。J指的,就是Junior了。”
两个男人之间生出孩子?美音子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这种事情可能吗?
鲛岛的脸上浮现出笑容,那是相当扭曲的笑容,或许他在这个笑容的背后,正在回忆着自己年轻的时候自杀的爱人,那个叫青野彻的青年吧。
“你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对吧。这是可能的。而且方法也很简单。首先需要一个卵子。……对接受体外受精手术的女性使用排卵诱发剂的时候,一次就可以收集到大量的卵子,把其中一部分拿过来用就可以了。然后,接下来就是把选好的卵子里面的细胞核去除掉。然后,把从精子中抽出的细胞核注入到里面。这样的话,你看,不是很简单就获得了一个带着一方男性基因的卵子了吗?在那之后就简单了。和普通的体外受精一样,用另一方男性的精液处理那个卵子,就可以得到我们的J的受精卵了。在那之后,只需要把受精卵植入到某个女性的子宫里,就可以孕育出很棒的婴儿了。
“当然,想要找到认同这样的事情的女性,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吧。就算是我也不可能花工夫去寻找这种人,所以说,就采取了别的方法。比如说,稍微借用一下来做体外受精手术的女性的肚子什么的……是吧?”
“所以就把那个……植入了稻垣百合亚的身体里吗!”
百合亚体内的孩子,和两个人完全没有关系。不管是百合亚还是裕明的血脉都和他无关,从头到脚都完完全全的是别人的孩子。而孩子真正的两亲,则是面前的鲛岛敏郎和十六年前去世的名叫青野彻的青年。
两个男人之间生下的孩子——这就是J。
——那么,所谓的Jack就是……
——不对。
“那么,你对那个…J,做了什么?百合亚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不,说回来,去年夏天,你在稻垣家到底做了什么?然后,麻里亚又怎么了?……难道说,你把那个也植入了麻里亚的体内吗?”
鲛岛摇了摇头。
“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杀人凶手。杀死丈夫的是那个女人。去年夏天,那个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哼,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啊。那个女人杀死了丈夫,侵犯了自己的妹妹,然后死掉了。……就是这样而已。我奇怪那个女人为什么一直没有到医院来,就决定去她家里看看情况,等我到那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全部结束后的现场了。……只是这样而已。”
“侵犯妹妹……?百合亚……?你在说些什么……?”
美音子觉得自己的头脑混乱掉了。感觉什么都弄错了……。
鲛岛轻蔑的用鼻子吐了一口气。
“觉得很可笑吧,觉得很疯狂吧。……全部都是我的错。对,我失败了啊。我,啊,是的,失?败?了。”
满是自嘲的这么说着。
“你,知道性染色体的知识吗?……嚯,真的知道吗?哼,这真是有些稀奇呢。……算了,还是再说明一下吧。人体的性染色体,女性是XX,男性是XY组合在一起。卵子中的性染色体必然是X,而精子则有X和Y两种类,如果X型精子先与卵子结合,受精卵就是XX,性别就是女性,反之就是男性的XY了。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实际上,X型精子和Y型精子,在重量上是有着微妙的差别的。利用这重量上的差距,使用离心分离器,可以把精液中的X型精子和Y型精子分开来。这种叫做离心分离法的技术,实际上已经用来获得特定性别的婴儿了。
“而我也使用了这个方法。……我们的孩子,我和青野的孩子,必须要是男性才行。所以说,就需要把青野精液中的X型和Y型精子分离开来,把带有X基因的细胞核注入到卵子中,然后用我的只含有Y染色体的精液处理它……不,应该说,本来是想这么做的。
“不知道是哪里的分离出了问题。最后,在那个女人腹中的,是YY染色体组合而成的胎儿。也就是说,分离出的青野的X型精子中,混杂了一些Y的成分,而我又很不巧的选中了那一个Y型的精子,把细胞核植入了卵子里面。就因为此,本来在世间不可能存在的以YY的形式组合而成的东西,开始在那个女人的肚子里孕育生长了。呵呵。至于那是怎么样的东西——你刚才,已经看到了吧?”
放在冷冻库下层的,像是结肠一样的,肉块。
在八王子的近藤医生那里听到的话语的一些片段,开始在脑海中回放。
——然后,说到Y染色体究竟有什么作用的话,它上面有着SRY基因,那是睾丸的决定基因。
——发育出睾丸,发育出阴茎,婴儿也就发育成了男孩子。……总的来说,Y染色体所拥有的就是这样的功能了。
如果没有X,只有Y的话……
所以,才长成了那样的东西吗……?
那种样子的……阴茎的怪物。
鲛岛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
“对,那个就是我创造出的J,是失败品。……虽然这么说,但是你看到的,并不是最初的那个。最初的J,最后并没有从那个叫稻垣的女人身上回收回来。于是,我在那之后为了获得不应该存在的‘J’用来研究,就在另外的女人的身体里——这次从最开始就直接合成了YY型的受精卵——植入了胚胎,然后以异常妊娠的名义在分娩前给她做了手术,从那个女人的子宫里,把它摘了出来……就是你所看到的那个了。”
“那个女人,是指的原矶太太吗?”
美音子不假思索的提出了那个名字,鲛岛的眼睛有些吃惊的瞪大了。
“知道的真清楚呢。”
“应该说的不是这个吧!”
美音子的语气激昂起来。
“居然还好意思说是‘给她做了手术’……明明是把她杀掉了吧!”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鲛岛平静的说着。
“那个不该存在的东西,紧紧的贴在了女人的身体上。不止是如此,甚至连神经都延伸到了女人的身体之中。我要把那个取出来的话,就必须要把那些神经束全部切断,然后,那个女人就因为休克而死了。因为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情况所以没有办法,不过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想要那个女人不死而取出‘那个’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说,那个叫稻垣的女人才死掉了。
“在侵犯妹妹的过程中,J离开了她的身体。从那个叫稻垣的女人的子宫,转移到了另一个子宫里。——亦或是说,她正是为此才去侵犯妹妹的吧。不,不对,侵犯那个女人的,应该是不应该存在的J才对吧……
“之前说过,神经束伸到了母体里对吧。换而言之,那东西大概是能够操纵作为宿主的母体的。J操纵着那个女人,杀死了丈夫,侵犯了妹妹,然后离开了女人的体内。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大概是因为,那个女人已经临盆了吧。那个女人的身体——把那个东西当做胎儿孕育到现在的稻垣的身体,从着床开始已经过了足够的月份,马上就要把腹中的胎儿生下来了。但是那个东西是寄生虫一样的生物,离开了子宫的话就不能生存了。所以说,它才转移到了别的宿主身上。”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荒谬的事情!
“你疯了!”
“是的。”
鲛岛狰狞的笑了。即使是从这个仰视的角度看去,鲛岛的脸也还是无可救药的英俊。
“所以我刚才就说了啊,‘很疯狂吧’。……我也是,最开始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根本不可能想到会发生这么荒谬的事情吧,只要还有常识的话都不会这么觉得的吧。但是不管怎么考虑,都没办法想出那东西还可以跑到哪里去了啊。所以我才派人去观察那个叫朝仓的女孩子的生活了。然后——”
“那个孩子也死了!……她也死了。那么、……那么?”
“又转移了吧。……在那个学校里,又转移到了别的学生身上。”
“疯了!这种事情……”
“但是,这就是真相。”
4
鲛岛走到药品柜前,这次拿出了另一个开口更大的瓶子,打开了盖子,用滴管吸出了里面透明的液体,注射到了试管里。
“这是……?”
美音子紧张的问道。
“这个?这只是蒸馏水而已。”鲛岛相当愉快的振荡着试管。“只是为了稀释这个而已。”
然后,打开了之前拿出的那个小药瓶的盖子。
“这是我现在正在开发的,让我自豪的药。……嘛,应该算是媚药的一种吧。效果相当强烈,成瘾性也很高。——喂喂,不要露出那么嫌恶的表情嘛。”
鲛岛放慢了动作,好像特意要让美音子看清楚自己的动作一样。透明的液体中,褐色的水滴一滴一滴的滴落水面,然后缓慢向四周扩散开来。药剂有微弱的气味——又酸又甜,令人感觉有些怀念的,奇妙的气味。
“对对。这就是从那个叫J的不该存在的东西——进入‘那里’之后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释放出的液体。不过,最开始发现这个,是在那个担任它的宿主的叫原矶的女人在我手下挣扎的时候——也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想要去切断这个生物延伸到女人身体里的神经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高潮了,而且是持续不停地一次又一次。哼,现在想到那个样子都想吐啊。在自己快要死的时候,身体居然兴奋到了高潮这种事情。
“不过,后来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才知道那是因为那个生物分泌出来的体液一样的东西造成的结果。那个体液有相当强烈的亢奋作用。把体液抽取出来精炼之后,就得到了这样的药液了。在实验中,不管拿哪个女性做实验,大家都是只要通过阴部滴入一滴这种培养液,就会立刻高潮。很有趣吧。……顺便说一句,这个药物有着治疗性冷淡的作用,不过没办法投入使用,因为成瘾性太高了。大概是里面有着β-内啡肽还是别的什么脑内麻醉剂一类的强力成分吧。总之最后,成为实验体的那些女性现在都被诊断成性亢奋症而住进了这家医院的精神科里了。”
鲛岛这么说着,打开了橱柜的门,从里面取出了一根细长的金属管。其中一头有着像注射器一样的活塞。
“接下来……?对对,现在重点是你了。要把你怎么办呢……本来我一开始想把你杀掉,这样我就完全没有后患了,不过那样的话就太无聊了啊。要不如,干脆让你活下来吧……喂,稍微露出点开心的表情啊。
“嘛,不能让你就这么回去就是了。就用这个,好了。这样的话,你也会和那些女人一样开始追求那种愉悦的感受了呢,顺便也可以封住你的嘴巴了。”
金属管的前端伸进了试管里,活塞向后抽动,把里面淡黄色的液体吸了上来。
“……对了。都这样了,要不也让你来孕育J的胚胎好了。在你那个感受愉悦的地方,植入J的胚胎的话……哦,不要紧张嘛,不是那个不应该存在的J,是正常的男孩子啊。对了,就这样。让你来产下我们的J吧。这提案相当不错吧,恩?
“你在我家医院的精神科医院里,生下了我们两个的J。因为没有人可以抚养了,我就把他当作养子好了,怎么样,相当富有人性的话吧,我都有点感动了啊。怎么样啊,‘黑猫’小姐?……不中意吗?哈哈哈,这样啊。难道说,让你怀上那个不应该存在的J反而更合你心意吗?这样的话,就可以去干别的女人了?……像那个姓朝仓的女高中生一样?”
说到这里,鲛岛背过去,冲着天花板爆笑起来。
美音子紧紧的咬着嘴唇。从刚才开始,自己就在试着解开把自己双手绑在背后的那根绳子,不过并不顺利。
“好了。接下来——”
“等等!……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求你了——啊!”
鲛岛只用一只手就按住了被绑住的美音子的身体,让她的手脚彻底没有办法动弹,然后用另一只手把短裤的拉链拉了下来,然后一口气把短裤扯到了被捆在一起的脚上。
“哎呀真是的,这么热的夏天还穿着这么麻烦的东西啊……‘黑猫’也真是辛苦呢。”
“不要!”
鲛岛把手放到了紧身衣上——然后把它连同内裤一起脱到了脚尖。
下半身的肌肤露了出来。
“嚯。连内裤都是黑色的啊。”
鲛岛把美音子的身子翻了过来,让她仰面朝上,然后抓紧被绑紧的双脚往上压,一直把脚尖压到了肩膀的位置,让她的身体弯曲到难以想象的程度。而这对美音子来说,无疑是最为屈辱的姿势。
不要——美音子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下意识的,比起那个地方被看到,她更担心对方会闻到因为穿着打湿了的衣服而被水汽熏了很久的那个地方的气味,似乎这才会让她更为羞耻。两脚用尽全力挣扎着想要摆脱对手的压迫,不过在对方铁钳般的手腕下徒劳无功。
“啊……!”
感觉到金属的冰冷触感进入了自己的身体。被摆出了那样羞耻的姿势后,金属管毫无抵抗的就伸到了最深处,然后——
有什么,注入了身体的最深处。
冲击感迅速扩散到全身,肌肉剧烈的收缩着。虽然依然被鲛岛压在身下,她浑身剧烈的颤抖却挣脱了鲛岛的束缚。
眼前一片空白。从大脑到脊髓都麻痹了。只有一波波的快感不断袭来。
——要溢出来了。
——要坏掉了。这样的话……
——不行。
然后,“黑猫”失去了意识。
注释
所多玛为圣经旧约中提到的,因为城中居民罪孽深重,而和蛾摩拉城一起被天使以神罚之力灭绝的城市。根据圣经中所说,所多玛城所犯下的罪孽乃是淫乱,城中的男性居民试图对耶和华派下出使的天使犯下淫行。而新教派更是有学者考证出其淫罪主要体现在同性间的淫乱,因为圣经中提及的两名被派到所多玛城的天使都表现为男性形态。
Junior,少年,可以特指少男。第十三章 伏地蠕动之物
1
“哔哔哔——”的电子音,唤回了美音子的意识。
鲛岛发出“切”的一声,从美音子的身体上离开了。然而身体却依然无法恢复自由,更加上现在全身都已经麻痹了。
“咔”的一声,应该是电话听筒被拿起来了。
“是我。现在稍微有点脱不开手。……你说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切,知道了。让他本人来接吧。……啊,是我。怎么了,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来。……现在不行。你稍微等一会儿。”
听到这里,感觉到鲛岛的视线看向了这边。
“真的很快就可以结束吗?我知道了。那我现在过去。”
“啪”的一下,粗暴的把听筒放了回去,然后鲛岛走出了房间。
——在这个时候……
美音子努力集中精神。想要逃走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了,虽然头脑里非常明白这一点,然而身体却像根本听不到大脑的命令一样。之前在体内驰骋的快感的风暴,现在还漾着余波,让全身都松弛着。
——像那样……
那样的高潮,对于美音子是第一次体验到。大脑的最深处,现在还麻痹在其中。——如果那只是普通的高潮的话,自己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感受到的愉悦又是什么呢?
像那种至今以来从未体验过的顶级的愉悦,居然只是单纯的药物反应带来的,这让美音子现在都觉得惊讶不已。……不需要情话和爱抚这种东西,甚至根本不需要心理上有任何情爱的想法,仅靠着药物的作用,就能够获得那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简直堪称世间最强烈的愉悦。
美音子感觉到,自己至今以来所信奉的世界观,正在伴随着清脆的声音破碎崩坏。……药物的作用足以到此,也就是说,不管是喜悦还是悲伤,都只不过是身体中的化学反应造成的生理现象罢了,除此之外完全无他吗?失去父母时的丧失感也好,追逐猎物时“黑猫”的愉悦感也好——不,就连对生命的执着,对死亡的畏惧,在那压倒性的高潮的愉悦感之前,简直什么都不是。只要是体会过那种滋味的人,都终将会把那种愉悦作为自己人生的唯一追求了吧。
——就一直这样下去好了。这样的话,还能让鲛岛给我那个。
——不对。这就正落入那家伙的下怀了。
——这样不也很好吗?
一片混沌的大脑中,正在这样争执着的时候——
“砰”“砰”的声音在耳中响起。然后是谁的惨叫。
——这是?
感觉到一直漂浮在虚空之中的意识,总算是回归了自己的身体。听觉也恢复了。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只能听到外面传来的狂风的呼啸。
走廊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有人靠近了这个房间,然后——
门被“啪”的一下撞开了,进来的是鲛岛。然而他脸色苍白,目光也空虚无神,而一身白大褂上也染上了可怖的一大摊鲜血。
“可恶……可恶……”
转过身子,关上了房间的门。可以听到轻微的“嗤”声,留心注意的话,可以看到红色的液体正从他的身体里喷出,直溅到银色的门上。
比鲛岛把门锁上的动作更快的,是外面的一股力量直接把门推开了。反作用力把靠在门上的鲛岛直接撞到了地板上,一直滚到了美音子旁边。
而站在门口的——正是蛭川。
2
狂风的咆哮割裂了黑夜,暴雨的飒飒声向宿舍楼里倾泻而来。
而学生会会室里面却被异常的热气包围着,简直就像户外凄风冷雨的声音是幻觉一样。
(那就是……Jack?)
优子闭上太过惊恐的眼睛,背过脸去。然而脖子之下的身体的自由,却早就被麻里亚派的性奴们夺走了。
“让你也成为我们的伙伴……”
有谁把优子的T恤一直向上掀开到肩膀,而另外的谁则把优子的连裤袜和内裤一起拉到了脚踝。炽热的空气直接舔舐着优子的肌肤。在性奴们围成的圆环中,优子像是一个观赏品一样,让自己的裸体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不要看啊……)
就在这个时候——
响起了“咔嚓”的声音。少女们全部屏住了呼吸,优子也睁开了眼睛。
(是谁进来了……?)
优子被压住自己的少女们的身体组成的墙壁拦着,看不到那边发生了什么。
“唰”的一声,门口的幕帘被拉开了。
“啊,你们这群家伙——”
听到了琴美带着怒气的声音。押着优子手脚的少女们也都松开了手,站起了身子。优子慌忙拉上了裤子,盖住了自己赤裸的身子。
走在最前面进来的是青木冴子,后面列着队进来的是斎田未知留她们“椎奈亲卫队”。在狭窄的室内,麻里亚派的少女和椎奈派的少女们对峙着。
门被关上,发出了“啪嗒”的声音,然后椎奈派的少女站成的人墙向左右分开,最后走进来的是——
(小椎!)
“在做什么呢,冲野同学。”
冴子以嘲讽的口气这么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透过麻里亚派的少女们并着的脚跟的空隙,优子看到了另一边椎奈的身影,猛吸了一口凉气。可以肯定的是,椎奈的视线也看到了自己,因为她的表情马上扭曲了起来。
(小椎……)
“她们在做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情呢?呐,椎奈大人……”
亲卫队里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吵死了。你们这些家伙都给我滚出去。”
“喂,青木。你以前不是也和我们做着同样的事情吗!”
“在那边拽个什么啊!”
麻里亚派的少女们七嘴八舌的吵开了,开始向着站在门口的椎奈派少女们涌过去。而在这个时候……
“——等等。”
像是能穿透一切的,椎奈的声音。麻里亚派的少女们停下了脚步,室内的空气一瞬间变得更为紧张了。
“那个Jack是假货。”
“——椎奈大人!”
冴子像要阻止椎奈一样开口了,不过椎奈只是看了她一下,她就闭上了嘴。
然后,椎奈继续说了下去。
“真货在我这里。”
3
蛭川站在门口。
“哦呀,这可真是稀奇的再会啊。好像是,铃堂小姐吧。”
蛭川脸上的冷酷与嫌恶慢慢消失了,看起来像是要挤出一个笑容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巧遇啊。……鲛岛医生对你做了什么,我也稍微有点兴趣呢。”
这么说着,向着房间中间迈了一步。
美音子看向倒在自己脚边的鲛岛的样子。他在滚到这里之后,就一动也不动了。以他的身体为中心,血泊在不断向外扩散。
——这个男人已经没救了。
美音子将意识集中。两手被绑在背后,双脚也被绑在一起。下半身被完全脱光了。内裤、紧身衣、皮制短裤,全部被脱了下来,在脚踝处卷成一团。
空气中可以闻到火药的焦味,顺着看过去,可以看到蛭川手中握着的手枪。美音子马上认了出来那个是“托卡列夫”。蛭川的脸上浮现出残酷的表情,细框眼镜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对于总是眯着眼睛的他而言。嘴巴在不停的张合着,好像在念叨着什么东西一样。
“……椎奈大人。……椎奈大人。”
那个样子就像是中邪了一样。
——不注意点的话……
想要得救的话——如果想要让蛭川的注意力分散开的话,就算是自己那令人羞耻的地方也要尽可能的利用起来。在美音子看来,只要是男人的话,看到自己这淫靡的姿态,一定会产生欲望的。反正已经成了这样子,就算这个身体再被他蹂躏一次也没关系了。只要能够抓住那个空隙,解开自己的束缚的话……
蛭川俯视着美音子,视线闪烁着。
美音子试着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对方心中的想法,然后倒抽了一口凉气——什么都没有。
蛭川的心中,什么都没有。就算看到美音子被扒光了的下半身,心中也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蛭川抬起右手,瞄准了美音子的头部,然后——
美音子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砰”的爆裂声,响彻室内。
4
“你说什么!”
椎奈的一句话,在麻里亚派的少女中激起了相当激烈的动摇。与此同时,青木冴子也显得相当的狼狈。
“这是怎么一回事?”
琴美大声的质问椎奈,总算是让室内的气氛镇定了下来。
“我来说明吧。”
椎奈这么说着,向前走了一步。
“在麻里亚大人去世的那个晚上——五月八日的那天晚上,我被冴子带着,去了麻里亚大人的房间。然后在那里,接受了Jack的洗礼。就和大家一样呢。
“Jack进入了我的体内。然后我接受了洗礼,失去了意识。不过在那之后,麻里亚大人的样子就很奇怪。然后从我们连接的地方,开始往外喷血。——冴子最开始觉得是Jack进入了我的那个地方之后所流出的血。呵呵。并不是那样的。Jack在那个时候,离开了麻里亚大人的身体,进入了我的体内哦。
“然后,麻里亚大人就去世了。而我则从那时候开始,变成了Jack的持有者。冴子一开始想要独占我的Jack,所以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们。不过,我不会满足于只把冴子一个人作为对象的,所以也把其他的孩子——就是这些孩子们了——把这些孩子拉到了我的身边。”
“说谎吧!怎么可能——Jack是麻里亚大人的东西吧。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你们到现在为止,还觉得Jack是生长在麻里亚大人身上的东西啊。其实那只是寄生虫一样的东西,可以从一个女人的身体移动到另一个女人的身体。——就算我这么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的吧。好吧,那我就让你们看看吧。”
椎奈这么宣言着,然后对站在后面的斎田未知留他们耳语了一些什么。亲卫队的四人点了点头,然后绕过麻里亚派的少女们,站在了优子前面。
(怎么……?要做什么……?)
优子抬头看向那些少女们,“咕咚”的吞了口唾沫。不过少女们的目的,似乎只是站在原地,挡住优子的视线而已。
而在人墙的那边,传来了“啊……”的惊叹声。
“啊……Jack!”
琴美的声音,像是被神恩感化的信徒一样。
5
激烈的爆鸣声响起。
“嗖”的一声,美音子感觉到右耳旁有什么东西掠过。火药燃烧的气味直冲鼻孔二来。
“嘎啊……!”
蛭川的声音。然后是“砰”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的声音。美音子战战兢兢的睁开紧闭着的眼睛。
从脸到整个上半身都被鲜血染红的男人,正在疯狂地扭曲着身体。从胸口到右手,都插着像是手枪的碎片一样的东西。——看样子是枪爆炸了,应该是相当劣质的产品吧。火药爆炸的冲击把弹仓周围的部分全部向后炸飞,像是散弹一样直接从头到胸口的打在了蛭川的身上。
挣扎了几下,蛭川最终还是倒在了地板上,溅起的血沫飞到了美音子的脸上,根本来不及用手去挡住,就紧紧贴在了鼻子下面。带着体温的温暖触感,当然还有浓郁的血腥味。
强烈的嫌恶感从心底涌了上来,不过美音子已经无暇顾及,以最快的速度开始了行动。
首先是解开两手的束缚。俯下上身,弯下膝盖,用被绑住的两手摸索着脚踝处的衣服。皮短裤的口袋里,匕首还好好地放着。把它拔出来,让刀刃朝上,然后把手腕弯成相当扭曲的角度上下运动,总算是把绑住手腕的金属线切断了。双手自由后,首先整理了一下着装,然后解开了脚踝的束缚。
顺利的站起身子后,美音子转过头去,看向倒在地板上的两个人。
看起来鲛岛已经死透了,连最轻微的抽搐都不再有了。看着那张失去了血色的脸,美音子无端的觉得,那像是一个充满了制作者爱意的雕塑。
——仔细想想的话,其实他扭曲而疯狂的研究背后,有的只是他对十六年前自杀的那个青年,青野彻毫无保留的单方面的爱罢了。
也就是说,他是在真正的意义上,无法得到自己爱人的爱了吧。
而另一边,蛭川则还在地板上痛苦的翻滚着。……他应该是鲛岛的帮手才对,但是为什么现在突然袭击了鲛岛呢?
——椎奈大人。
脑海中响起了他那魔怔的呢喃。——对了。蛭川的报告中有提到过,在麻里亚死亡之后,学校里像是新的女王一样扩张自己势力的少女——也就是在鲛岛看来,从麻里亚那里继承了那个生物的少女——名字就是叫高桥椎奈。而三浦聪美所目击到的,在街上坐在蛭川车里的那个少女,名字也叫高桥。恐怕那就是同一个人吧。
恐怕,蛭川是被那个叫高桥的少女笼络了吧。
那个液体——让美音子不断高潮的那个液体,听鲛岛说,是从冷冻库里那个阴茎怪物体内抽取出来的。这样的话,和它是同一种生物的——从百合亚转移到了麻里亚,现在则是存在于名叫高桥的少女体内的,叫做Jack的生物,应该也有着分泌同样液体的能力吧。也就因为此,这个叫蛭川的男人,也就变成了只会按照少女的命令行动的,性奴隶一样的东西了吧。而今晚,则是依照少女的命令,来这里杀掉鲛岛的。
如果放着那个叫高桥的少女不管的话,会出大事的……
——不把Jack根除掉的话是不行的。
美音子强行让还麻痹着的双脚运动起来,走出了染满鲜血的房间。
6
“哈,给我。把那个……。呐。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和它……”
琴美以淫靡的声音恳求着。麻里亚派的其他少女的口中,也说着同样的话。
“不是‘给我’,而是‘赐予我’才对吧。……像这样说,‘椎奈大人,请把那个赐给我’。”
冴子这么说着,琴美带着怒气反驳了回去。
“青木……你这家伙,说什么像是自己很了不起的话。这几个月里,你都一个人独吞了Jack,一直欺骗着我们吧。我们绝对不会原谅你!”
“——琴美。”
虽然只是轻轻地一句话,却有着让对方立刻沉默下来的压迫力。说出这句话的,自然是椎奈。
“其他的各位也是一样的……请稍微等待一会。大家从今往后,还会有很多很多愉快的时间的。——不过现在,不解决那个孩子的事情不行啊。”
优子抽了一口冷气。因为被亲卫队的少女们包围着,直到现在为止都看不到说话的那些人的身姿,不过这个时候,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在了自己身上。最为直接的,是斎田未知留她们四个人,目光死死的盯着地上的优子。
(那个孩子的事——是说,难道是说,我的事?)
Jack到底是什么呢?听椎奈说的,琴美穿着的那个东西是假货,真货是从麻里亚到椎奈——从前者的腹中转移到了后者的腹中。
(——洗礼?)
优子对于椎奈告诉其他少女的话完全无法理解。——不,实际上她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只是到现在为止,她的理智一直在拒绝接受这件事情而已。
“呐,各位。……可不可以为了我和她,让我们两个人稍微独处一下呢?”
“怎么这样……椎奈大人?!”
斎田未知留带着一脸委屈转向了门口。亲卫队的其他少女们应该也是带着怒气和委屈的吧。不过,她们并没有转过身去。
“……明白了。”
“琴美你们也是。”
“……是。”
于是,持续对立了两个多月之久的麻里亚派与椎奈派的少女,现在并着肩整齐的走到了门口,走出了房间。
走在最后面的冴子,用带着恨意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优子一眼,最后也还是不情愿的转过身去,离开了学生会会室。
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从封闭的窗户传来的,只有在户外兀自不休的呼呼的风声。
高高的天花板上倾泻下光明的学生会室里,只留下了优子和椎奈两个人。
椎奈慢慢的靠近。那张脸上的温柔与明媚,直到昨天为止优子都没有见到过。那是四月份开学时见到的,那个令人怀念的笑脸。
“……优子。”
“小椎!”
椎奈蹲下甚至,把优子紧紧抱在胸口。
“小椎,小椎!我,我……”
“没关系。”
身体感觉到了椎奈的提问。耳边响起了椎奈温柔的声音。
“我也是……”
嘴被椎奈的唇封住了。
(——爱着小椎的。)
心中的温暖无止境的溢出。
正如优子心中无止境的幸福一样。
7
美音子在走向玄关口之前,向藏在角落里看着外面的情况。站在大门口的穿着警备员制服的男人,似乎也倒在了血泊中。
“啊……”
和美音子对上视线之后,他一边呻吟着一边向这边伸出手。好像还有意识的样子。而他的另一只手里,则紧紧地抓着对讲机。
走到外面才意识到,像这样只穿着紧身衣,脚底就直接接触到了阴湿的地面。一瞬间,美音子想要折回去取自己的靴子,然而时间却容不得她耽误,于是一边安慰着自己“这样就好”,一边大步向前走去。
幸而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然而头上的乌云还是令人不安的激烈翻滚着。
因为听到了枪声吧,病房楼上亮着的灯,比美音子来的时候要多了好多。而其中的几扇窗户里还映着人影。
“啊,喂,你!”
哪里传来不知是谁的喊声,美音子直觉地看向外面。停车场的门口处,正站着一个警备员。
“啊,喂,你……不要紧吗?”
美音子迅速改变了脚步,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着,于是警备员喊话的最后就变成了这样,甚至伸出手来想要搀扶美音子。美音子则迅速抓住对方的手腕,死死按在了他背后。
“啊疼疼疼疼……”
“抱歉了。”
用膝盖狠狠的撞了一下对方的股间,看到对方无法动弹之后,把他的身体丢在地上,继续向门外走着。停车场外,有个摇摇晃晃的走着的行人,看到走向这边的美音子,惊讶着发生了什么事而停了下来看向这边。美音子无视掉他,径直走向自己的Mini,一边打开车门一边钻了进去,然后迅速发动了引擎,几乎是粗暴的发动了车子。
刚刚拐上山手大道,就看到了几辆警车向着医院这边开来,和自己擦身而过。恐怕是谁——估计是那个警备员吧——已经报警了。
对了……美音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用一只手从包里拿出了手机,拨出了前几天长沼告诉自己的电话号码。虽然是深夜,但对方还是在几声“嘟”之后接起了电话。
“……你好,我是长沼。”
“我是铃堂。现在就去抓捕Jack。”
“诶……你说什么?!”
美音子简单的说明了一下状况。就在这之前几分钟,长沼也刚刚接到了鲛岛医院传出枪声的报告。
“你又在乱来了……”
虽然对方一副斥责的口气,不过美音子也知道,长沼其实也是想要利用美音子去进行那些警察没办法去做的违法的调查,然后等得到结果后再坐享其成的。
沐浴在其他车辆的头灯和尾灯中,美音子就这样挂着最高档,从山手大道向右拐上了甲州路,然后把刚才放在副驾驶座座位上的手机再拿起来,接着和对方说明了Jack的真面目。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我现在就去纯和。因为是违法侵入,所以你可以派警察到那个学院里来抓捕我。”
“稍、稍微等等。为什么要这么急——”
“我期待着你的后援。”
这么说着,美音子挂掉了电话,然后关掉了手机。
拐上了首都高速的四号线,美音子又一次加快了Mini的速度,目的地自然是纯和福音女子学院。——Jack就在那里。
大脑中掠过“那个叫高桥椎奈的学生已经回家了”的可能性,不过“黑猫”的直觉告诉自己,她还在那个学校里。
向西边。再快点。
美音子超越了前方的卡车,因为速度太快,那辆车在车窗里都留下了残影。好像底盘上有个齿轮脱落了,不过美音子没打算去管,继续踩着油门。
8
椎奈把身体和优子分开,慢慢地,开始脱去自己的衣服。
“呐,优子……拜托了。”
听着椎奈的请求,优子也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最后,在风声回响着的狭小房间里,两具雪白的裸体彼此相望。
在优子面前展现的,是完美无缺的“美丽”这一概念本身。在优子面前,拥有完美无缺的曲线的椎奈的身体,正不遗余力的展现着自己。
被冲动驱使着,优子向对方的身体伸出了手。在肌肤重合的地方,有着肉体碰撞的触感,以及对方身体传来的温暖。而那又酸又甜的芳香,充满了优子的鼻孔,似乎打开了优子身体深处的某个开关。
“哈啊……”
下意识的发出了声音。两个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着倒在了地板上。
优子被压在下面。椎奈的嘴唇和双手,像是早就了解了一样,精确的触碰着优子每一个敏感的部位。
“叫出声来也没关系的。”
温柔的耳语也像是在爱抚优子的耳朵一样。
爱抚还在继续。对于肉体上还完全未经开发的优子幼小的身体来说,这样的刺激实在是太过激烈了——而她的反应也与之相应。
(已经……不行了。)
只是在椎奈的手和口下,她就已经要到达顶峰了。于是——
“呐……Jack”
优子自然的诉求着“那个”。那究竟是什么,现在她差不多知道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椎奈的身体上会有那样的东西。
(为了让我和小椎真正的合为一体,那是必要的东西吧。)
终于可以和椎奈合二为一了。
听到优子的话,椎奈停下了动作,然后轻轻地,然而语气严肃的问道。
“想要看吗?”
优子一瞬间吃了一惊——然而稍微考虑了一下,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呼吸,抬起了上半身。椎奈直起了身子,站在了优子面前,然后,全身痉挛一样的颤抖着,而那又酸又甜、无端让人怀念的芬芳,以前所未有的浓郁程度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然后,“那个”终于展现在了优子的眼前。
9
美音子的Mini在八王子出口下了中央高速,就这样沿着街道向着郊外开去,很快就看到了拐入山路的交叉口。开到了这里,街上已经看不到别的车了,于是美音子无视了红灯信号,直接右转,挂低了一个档位后,爬上了连路灯都没有的山路。沿着溪流向上,最后终于在左手方向看到了写着“纯和福音女子学院”的路标。然后在那里左转,开上了最后一段未铺上沥青的山路,前方头灯的光亮中,已经可以看到学校的校门了。
从鲛岛医院出来算起,还没过三十分钟。
美音子“呼”的吐了一口气,挂到最低档,让车慢慢地在穿过校门的狭窄道路上滑行。
在长明灯的照射下,可以看到左手边就是上次来访时停车的停车场。不过美音子把车子继续往前开向更面。右手边沿着道路密布的松树,正“沙沙”的擦过右侧的车身。前方的道路以圆弧形的线条向左边拐去。再往前开了一点,左手边便出现了一幢小型的建筑。
不是这个……。“黑猫”摇了摇头。这应该是修女们的宿舍才对。继续把车往前开,透过侧边的乔木林,已经可以看到对面透过来的破碎的光线。
美音子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熄灭了引擎。从高处的天空上,传来呼啸的风声。在挡风玻璃的正前方,以布满暗云的天空为背景,一幢巨大的建筑正耸立在黑暗之中。
安城由纪跳下来的那座尖塔,带着令人不快的氛围直刺入天空。
美音子走下车,抬头看着黑暗中建筑的剪影。没穿鞋子的脚踩在泥土上,隔着紧身衣都能感到那柔软的令人嫌恶的触感。暴雨乍停后特有的黏着而潮湿的空气,像是粘在皮肤上一样挥之不去。
……Jack就在这里。
从泥土上跑过,美音子冲向了玄关。黑暗中,只有那里兀自浮现着光明。跳上那几级台阶,把手放在玻璃门上,但是不管是推还是拉,门都毫无动静。
——被锁上了。
“拜托了,开下门!让我进去!”
美音子用手掌重重的拍打着玻璃门的表面。终于,入口大厅的角落里某扇门打开了,从里面透出淡黄色的光线,之后,一个修女从那里走了出来。美音子马上扔出来,对方就是上次来学院调查的时候,和校长一起接待自己的相马修女。
“拜托了,修女,把门打开下。……我已经知道Jack的真实身份了。”
修女慢慢的走近,向这边投来像是在责怪美音子打破了学生宿舍的宁静的行为的锐利目光,不过最后还是低下头,打开了锁,把门拉开了。
“到底是有什么事呢?这个时间来访我很困扰的……”
对方的语气十分淡定,好像完全没有半夜遇到访客的紧张感,头深深地低着,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美音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切的向对方表明了状况。
“我已经知道Jack的真面目了,修女。高桥同学——叫高桥椎奈的一年级学生,现在在这间宿舍里吗?”
听完美音子的话,修女的表情像是冻结了一样。
“高桥……椎奈同学?”
“是的。她就是Jack。……她在这里吧?”
透过对方的反应,美音子将其解读为“是”,于是推开了修女,走进了宿舍,之后——
“不能让你打扰那位大人!”
穿着修道服的女人这么大叫着,突然就向美音子扑了过来。由于太过突兀,等美音子的身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对方的两手已经紧紧抓住了美音子的咽喉。
没法呼吸了……。美音子就这样顺势向后倒在了地板上。相马修女骑在了美音子身上,更为用力的掐着美音子的脖子。美音子抓住对方的手腕,拼了命的想要把它们从自己的咽喉上拿开,然而那双手根本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够掰开。
……不好。这样下去要被杀掉了。
这么想着的瞬间,美音子体内“黑猫”的血液流动了起来,身体本能的按照最优的对策运动了起来。……把自己的两手伸到对方的两臂中间,和对方的双手形成一个倒三角形,然后双肘向两边用力,强行把对方的双手张开。然而对方的大拇指还依靠着自己的体重,紧紧的压在美音子的喉咙上。于是“黑猫”把身体弯成一个倒弓形,然后就势一跃而起,将对方的身体从自己身上弹开,这样总算让对方的手松开来。然后,美音子张大嘴巴,因为缺氧而灼热的肺部贪婪的呼吸着空气。
不过,到底为什么修女会突然袭击自己呢……。一边这么考虑着,“黑猫”一边警戒着对方的下一次攻击,迅速的站起身子做好准备。
“去死——!”
修女发出了奇妙的嘶吼,又一次飞扑了过来。不过这次,在看清楚了对方的动作之后,“黑猫”这边没有再给对面任何机会。左手抓住了对方袭向美音子头部的右手腕,并且与此同时——
“哈!”
以合气道的姿势,用右手的掌底击在了对方的下颚上。修女的身体在美音子右腰的前方转了个圈,然后向后倒在了地板上。
站在原地等了几秒,确认了对方不再动弹之后,美音子才把手拿开,调整了一下慌乱的呼吸,“咕咚”的吞了口唾沫。身体上的每个毛孔都在疯狂的往外冒汗。……然后,美音子终于有了思考对方袭击自己的原因的时间了。
脑中回响起电话留言中修女的声音。
——关于Jack的事。
——我现在就去询问那个学生。
去向学生问话之后……
——不能让你妨碍那位大人!
恐怕,这个可悲的修女也一样被Jack玷污了吧。和那个蛭川老师一样,沦为了Jack的性奴隶,以及真正的奴隶。
然后,Jack——名叫高桥的学生,还在这幢宿舍里。
——在哪里?
——塔上。
这是直觉。
呼啸的风声回响着的宿舍中,“黑猫”无声的踏上了一级又一级台阶。
10
狭窄的房间里,两个少女雪白的身体相互交缠着。
“小椎……喜欢你……”
椎奈那彰显着完美的美感的身体,正呈现在优子的面前。作为女性,不,作为人类而言,椎奈的身体是完美的。美丽的容貌,修长伸展的四肢,形状完美的胸前的突起,柔和的曲线勾勒出的身体线条……。然后,在少女本来拥有的那个东西上面,更是加上了男性的那个东西。
——Jack。
因为少女身体上附加着的那个东西,椎奈甚至超越了性别,作为一个超越者,出现在了优子面前。
“那么……可以吗,优子?”
椎奈把身体稍微抽离开,这么问道。优子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尽量的张开了自己的双脚。
“呜……”
从紧紧闭上的嘴里下意识的漏出声音。——“那个”慢慢地侵入了进来。
虽然心中已经完全接受了,但是优子含苞未开的部分,一开始还是抗拒着外物的侵入。不过椎奈并没有急于求成,而是慢慢地,温柔的,不断加大着力度,一次次冲击着,终于冲破了优子的阻碍,进入了里面。
“啊!”
疼痛感迅速传遍全身。优子因为剧痛而不自觉的发出呻吟,而在这时候——
感受到了身体深处炽热的触感。之前所有的爱抚都完全无法比拟的快感,瞬间贯穿了优子全身。冲击让优子的背向后弯成弓形,连同着身体上方的椎奈也被顶了起来。
意识如同神游天外一般。全身都在燃烧。炽热,高昂,像是在热汤中沐浴一样,全身都沸腾了起来。
(这就是……)
这就是性的顶峰的快感吧——优子的身体,一瞬间就理解了。
大脑融化的瞬间,疼痛就已经消失了,只有快感支配着整个身体。等回过神来的时候,Jack已经进入了她身体的最深处。而和优子交缠在一起的椎奈,“哈”“哈”的喘着气,慢慢的前后运动着身体。和她的运动相同步,进入优子身体的炽热的物体,也从最深处慢慢向外抽离,继续给优子带来刺激。
(现在终于和小椎,合为一体了……)
然后——
“恩——”
椎奈发出轻轻的呻吟的同时,优子的身体深处,接受到了和之前同样的炽热物体。那份炽热一瞬间,就沿着脊椎传到了她的大脑。
“啊啊啊——”
不自觉的大声呻吟出来。沿着脊椎而上的快感之潮,在那之后传到了四肢之上,然后很快包围了优子全身。
像是完成了一项工作一般的椎奈,把那坚硬的物体留在优子的体内,就这样慢慢俯下身来,抱住优子。肌肤与肌肤相接,呼吸与呼吸重合,在包围二人的呼啸风声中,在半睡半醒一样的朦胧里,优子感到了无上的幸福。
(一辈子都能这样就好了……)
优子在意识快要中断的最后,这么祈祷着。
11
淹没在黑暗中的宿舍楼梯上,无声的向上奔跑着的身影。
风暴初息的夜气包裹着“黑猫”的身体,被汗湿透了的刘海粘在了额头上。然而现在的她完全注意不到这些。自己正在紧紧追捕着猎物——自己正在追捕的,是女性的敌人,不,是人类的敌人。“黑猫”现在的大脑里,只有这一件事情罢了。
三楼……四楼……。每层楼楼梯转角的地方,月光都在地面上投下窗户的形状,让那里意料之外的明亮。轻风吹散了密布的暗云,从缝隙间透出的月光静静地照在窗上。而月光在地板上描绘出的平行四边形上,依稀可以辨别出纵横的窗栏投影出的歪斜的十字架。
在矩形的拐角处转了个弯,快要登上五楼的台阶的时候,美音子听到了上方传来了什么声音,警觉的停下了脚步。声音是从台阶的前方传来的,听起来是塔的入口那附近。
衣物摩擦的声音,像是喘息一样激烈的呼吸声,呻吟声。
里面也混杂着斥责的声音。
“我说你们啊……意点啊,还有一般学……在的啊。”
“但是……大人的Jack……”
“……忍不住了……”
“咻咻”的撕裂夜空的风声中,混杂着这样的声音,都是还没完全成熟的少女的声音。算上喘息声的话,大概有十个人左右,不,应该还有更多。
恐怕,这就是成为Jack的性奴隶的少女们了吧。“黑猫”瞬间就判断出了那个集团的真面目。从听到的对话内容上来看,她们并不知道美音子的侵入,不过从结果上来看,她们还是无意识的成为了名叫高桥的少女的护卫。
那么,该怎么办呢……
犹豫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出其不意的冲上去的话,十个左右的小姑娘完全没办法把自己怎么样……下定了某个决意之后,“黑猫”跑上了楼梯。转过转角平台的时候,少女们看到了美音子的身影,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是……”
“谁?”
和自己预料的一样,那里有着十多名少女。令美音子吃惊的是,大半少女都是全裸或者只穿着很少的、连关键部位都没能遮住的衣服,有的少女正在自己抚慰自己,而有些少女则正互相贪求着彼此的身体。冲上楼梯的美音子,眼睛都瞪圆了。
“叫高桥的孩子在哪里?”
美音子停下了脚步问道。少女们终于了解了现在的状况,纷纷从地上站起身来。还来不及整理自己身体的痴态,就用带着敌意的眼睛,盯向了美音子。
“你是谁?找椎……高桥同学有什么事?”
一名好好地穿着衣服,表情也很理智的少女从集团中向前走了一步,向美音子提问。
“我是来抓它的。来抓我们的敌人……Jack的。”
美音子如是回话,少女们的脸上马上写满了惊恐。
“你这家伙!”
以之前坐在楼梯口自慰的少女为先锋……
“滚——!”
两三名少女发出同样奇异的声音,跟在了后面,向着下方的美音子冲过来。不过好像谁都没有拿着能当做武器的东西。
打头阵的少女被脚踝处脱下来的衣服绊了一下,在“黑猫”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就自己失去了平衡,倒在楼梯上,翻滚着落到了美音子的身旁,撞在拐角平台的地板上,发出了巨大的“咚”的声音。
“你这家伙,居然敢反抗!”
接在她后面飞扑过来的少女也是气势汹汹。其实,在楼梯上战斗的话,对于站在下方的人来说,想要回避上方过来的攻击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黑猫”把注意力放在少女们的脚上,自如的避开一个个冲下来的少女们的踢击,然后抓住她们的脚,往下一拉。这么一来,少女们就一个接一个的失去了平衡,倒在了楼梯上,一直滚落到转角。就这样连“反击”都算不上的突破了一个个少女,“黑猫”一步又一步的走上了台阶。
还有两级。在那上面,四个穿着整齐的少女用身体构成了墙壁,而在她们后面,之前那个表情还残存着理智的少女则疯狂的敲着右手的走廊深处的一扇门,不停的大喊着。
“椎奈大人,有一个奇怪的女人来抓Jack了……快逃!”
Jack就在那扇门后面……。这么想着,一瞬间意识有些松懈。
“哈——!”
四人组中的两个人同时向美音子飞扑了过来,“黑猫”则沉下了身子。少女们分别从左右抓住了美音子的衣袖,看起来是想要带着美音子和自己一起摔到楼下去一样。
“切。”
后背重重的撞倒了楼梯上,美音子迅速伸出右手抓住了栏杆,好歹停止了继续下落的趋势。然后,剩下的两个人也飞扑了过来。“黑猫”迅速回转着身体,躲开了两人带着体重的飞踢,然后向后翻了个身,总算是站在了地面上。因为动作太过粗暴,刚刚撞在楼梯上的后背以剧烈的疼痛发出了抗议。
感觉到了后面的气息,脚向后跳了一步,用脚后跟重重的踢在了想要从后面抱住她的叫的少女的脸。因为完全没有控制力度,少女发出“嘎——”的恐慌而痛苦的惨叫,飞下了楼梯,坠落在了已经堆积在转角平台的少女身体上。然后迅速的转头,让左脚保持着踢出的姿势,以右脚为中心回转着身体,将身侧的少女从横向直接踢飞了。
“唔……”
由于这一腿正中胸口,少女一时间无法呼吸,发出了一声闷哼之后,身体不自觉的蜷缩成球形,就这样倒在了楼梯上。剩下的两个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美音子用左右手的掌底击打在了下颚上。
“咕……”
两个人翻起了白眼,倒在了美音子的脚边,然后滑下了楼梯。
美音子走上了最后几级台阶,调整了一下呼吸。全身冒出的汗水湿透了黑衣,大滴大滴的打在地板上。正面的门——恐怕是通往屋顶的吧——后面传来“呼呼”咆哮的风声。楼下的某个地方,传来了房门开关的声音,之后是拖鞋“啪啪”的声音。应该是被美音子她们格斗的声音吵醒的一般学生吧。
最后剩下的对手,背对着走廊深处的门站着。是之前那个表情理智的少女。从少女的站姿来看,美音子判断出对方是学过一点武术的。看来这里没办法像之前那样简单的过去了。“黑猫”谨慎的靠近对方。紧张的空气中,只有楼下走上来的拖鞋声不断靠近。
“啊——!”
应该是看到了堆叠在转角处的赤裸的少女们的身体吧,惊愕的悲鸣声响彻整个楼梯间,而这也成为了打破“黑猫”与少女间的僵持的契机。
“哈!”
以这一声为开端,少女开始了连续的攻击。右腿前踢,右手前刺。——接下来,应该是在对方意料之外的地方以左脚完成回旋踢。“黑猫”的判断是正确的。前踢出的脚踩在了地板上,而突刺而出的右拳也顺势转换成手刀在体侧向外划开,身体的重心降低,左脚向后抬起——就在这个时候,美音子迅速俯下身,出手攻击了对方作为轴心的右脚。
“嘎啊……!”
因为这次攻击,少女踢出的脚打在了走廊的扶手上,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为了支撑向前倒地的身体,两手不得不前伸,撑在地板上。这样,毫无防备的后脑勺就完全暴露在了美音子面前。“黑猫”果断的用手刀击在了对方的后颈部上。
发出了“呜”的呻吟,少女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动弹。已经失去意识了。
美音子调整了一下呼吸,把脚边的那具身体也踢了下去。向后方看去,那里是不断累积而成的,少女身体堆叠而成的山。有失去了意识的,有还下意识的做出挣扎的,也有不断痛苦的呻吟着的。大概有不少人都骨折了吧。……不过“黑猫”完全不关心。这些杂碎毫无意义,她的猎物只有“Jack”一个——
然后,美音子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12
优子的陶醉被一声巨响打破了。
不是风声。应该是从门外的楼梯间那边传来的。少女们的叫声,然后是像几个人在争执的声音,以及不明来由的闷响。
椎奈的身体在优子上方颤抖着。
“……呐,怎么了,小椎?又是那些人吗?”
“不对。总算来了啊,优子。——敌人来了。”
“敌人?……啊。”
椎奈迅速把“那个”从优子体中抽离出来,站起了身子。两腿之间已经没有了Jack的影子,变回了普通的女孩子的身体,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那个,敌人,是……?”
优子现在脑袋还混乱着,这么问道。
“……还不知道。恐怕就是阿蛭那家伙一直念叨的那个人吧。”
“阿蛭是?……是说蛭川老师吗?”
优子这么问着,慌忙站起了身子,看向椎奈。她的表情冷峻而严肃。
而优子又一次变得不明状况了。
(敌人……是说?)
自己和椎奈刚才结下了本来不能被容许的关系,这一点优子还是清楚的。学生会(性奴会)的少女们,也和麻里亚或者说是椎奈结下了同样的关系的事……又或者是一直在优子脑中盘桓不去的,名叫安城由纪的学生去年冬天自杀的事……又或者是Jack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事……又或者是麻里亚死去,Jack转移到了椎奈身上引发出的那场冲突的事……
而如今,优子到现在为止烦恼不已的问题,全部一口气被解决了,而与此同时她也终于得到了椎奈的爱。对于拥有Jack的椎奈,自己并没有像安城由纪那样排斥她,而是认同了她的美丽。而从此之后,自己也可以像这样无忧无虑的和椎奈继续着这样的关系——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敌人”……到底是什么呢?
门外的声音还和之前一样,充斥着少女们的叫声和肉体从楼梯上滚落的声音。——然后,是“咚咚咚”的,从外侧重重的拍打着门的声音,优子吸了一口凉气。
“椎奈大人,有个奇怪的女人来抓Jack了……。快逃!”
冴子的声音这么叫着。优子惊得屏住了呼吸,望向椎奈的脸。
椎奈的目光中染上了一丝悔意,表情扭曲了,嘴唇被牙齿紧紧的咬住——就算是这样,她的美丽也毫无改变。
“小椎……”
“优子,我要走了。”
椎奈这么说着,猛的翻了个身,向着门对面的螺旋楼梯冲了过去,然后“嗒嗒”的迅速跑了上去。从铁板的缝隙中,可以看到那具雪白的裸身一点一点移动着,每次都出现在更上方的那个空隙中。
“等等,小椎……”
优子也慌忙想要追上去——就在这个时候。
背后,学生会会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外面寒冷的空气涌了进来,优子下意识的回过头去——
(……是谁?)
被打开的门前站着的,是紧紧盯着优子的,被黑衣包裹的成熟的女性。最开始优子以为是哪一位修女,不过下一个瞬间,就意识到并不是这样。——并不是学校里面的人,但是总有一种在哪里见过的感觉……然后优子终于想起来,对面的女性就是那一天自己躺在医务室的床上,透过门缝看到的,自称是朝仓麻里亚家人的,像猫一样的美丽的女性。
对上视线之后,对方问了过来。
“……你就是,高桥同学吗?”
声音之中混杂着些许疑惑的语调,不过下一个瞬间,在优子还没来得及回话的时候,就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样,向上方看去。
“不对……。上面还有另一个人在!”
在那位女性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头顶上传来了“啪”的一声钝响,于此同时,疯狂咆哮的暴风呼啸着从上方席卷而来。在风中连脚步都站不稳的优子慌忙用手抓住了螺旋楼梯的扶手,而黑衣的女性则顶着风压,抬头对着上方喊着。
“给我等着!……Jack!”
优子睁开眼睛,拼命抬头往上方看去,刚才从楼梯的间隙里看到的椎奈雪白的身躯现在正在矩形中空的楼梯出口那里向上爬行着,似乎想要爬到塔顶的瞭望台上。
(小椎……)
然后,在仰视上空的优子的眼前,掠过了一道黑影。
(啊……)
女性一把推飞了优子,迅速的跑上了台阶。
“小椎,快逃!”
优子这么叫着,自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追在黑衣女性的身后,匆忙跑上了螺旋楼梯的阶梯。因为是看着正上方奔跑,在优子眼中世界正随着自己的脚步而不断旋转着,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的光景,让优子的意识又一次模糊起来。
(小椎……)
甚至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跑上楼梯,不,现在甚至都无法肯定自己正在上楼梯这件事是真实还是幻觉了。
在优子觉得世界就要像这样永远旋转下去的时候,光影的转动突然停止了。看到那个陌生女性的身体出现在自己的正上方,优子的意识总算是回归了自我。等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阶梯的螺旋部分已经到头了。
阶梯的尽头是舞台一样的半圆形平台,在正面有一个垂直伸向上方的铁梯。梯子的长度并不高,像这样踮着脚伸出手臂,就能勉强触摸到最上方的横栏。黑衣的女性已经爬到了出口,半个身子探到了外面,优子也跟在了她后面,脚踩在横栏上,几步爬到了顶端,慢慢地把头探了出去。出口处有一段高出地面的边缘,从优子的视角,瞭望台的地面比自己的鼻梁还要低那么一点。
(小椎在哪里……?)
“我在这里……优子。”
“小椎!”
椎奈站在瞭望台东侧的墙壁前。塔的屋檐隐藏在深浓的黑暗之中,映在支柱间的巨大空隙里的天空里,乌云被风吹动,疯狂的流动变形,而月光则从层云的间隙间投射过来,从椎奈完美的裸体背后照进了瞭望台里。瞭望台的地面上,被月光投射下的椎奈的影子异常狭长,不安定的左右摆动着。
而黑衣的女性——椎奈所说的“敌人”——正直面着椎奈,站在她的正前方,堵住了她通往出口的唯一道路。
(我必须要保护小椎……)
优子慌忙从出口爬了出来,站到了瞭望台的地面上。摧枯拉朽的强风咆哮而来,直接打在少女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让她忍不住颤抖。
更远的地方,传来了警笛的声音。虽然在呼啸的风声中听不太真切,但是还是可以分辨出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向着这边靠近。
(难道说……是警察?那么,这个人也是……?)
黑衣的女性像是为了与优子保持距离一样向前跨了一步,然后向着椎奈开口了。
“高桥同学……请冷静的,听我把话说完。”
感觉到声音里的沉重,优子不自觉的看向对方的脸。强风吹乱了女性的头发,而在那之下,是满溢着悲痛的表情。
“Jack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不要再去增加受害者了……”
“那么,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椎奈的声音丝毫不输给迎面而来的寒风,冰冷的响彻整个瞭望台。
“你是想说要帮助我,要救我吗?我告诉你,再过七个月,这个身体就要把Jack……”
然后,音调突然扭曲了。
“——这家伙就会把我吐出来。当然,我会转移到别的女人的身上……”
黑衣女性听到这番话,脸色“唰”的变得苍白。
“Jack吗?!不,怎么会……是这样吗?现在和我说话的,是Jack吧!”
女性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夜空中的月亮前,乌云不断飘过,作为舞台的展望台也随之不断重复着明与暗的变化。
“……这个女人已经没救了。”
椎奈口中冒出的,是奇异而沙哑的声音,脸上也挂着扭曲的笑容。放在背后的护栏上的双手,暗暗向下使力,于是整个身体便被撑了起来,从优子这边看过去,就像不自然的浮在半空中一样。然后,保持着面对这边的姿势,把腰靠在了护栏上。表情不自然地弯曲着。
“——所以在还活着的时候,不就应该尽量随心所欲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吗?”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回归了少女的声线,那是优子熟悉的,椎奈的声音。
(小椎……)
优子根本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完全动不了,简直像是被死死的绑在了原地一样。在这个舞台上,她就像一个装饰物一样,能做的,只有傻站在原地,目睹面前发生的一切罢了。
黑衣女子向前踏了一步,用不输给风声的音量高喊着。
“等等。……还有七个月吧。一定可以找到什么方法的。可以让你不用死去,而把Jack处理掉的方法……”
“说谎。这种事情是做不到的。我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本来正对着黑衣女性的椎奈的目光,转向了优子这边。
“——永别了,优子。……我爱你。”
优子倒抽了一口凉气。
“高桥君!”
黑衣女子绝望的大叫。然后——
然后,简直就像噩梦一样。直到刚才那个瞬间,都还坐着椎奈的,东侧的护栏上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亭台构造的塔顶,除了四角的支柱以外,其他地方都空荡荡的,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一般。在那后面,除了乌云涌动的夜空的景色,什么都没有……
“小椎……”
在这一瞬间,风不可思议的停止了。之前那仿佛能撕裂天空的呼啸,一下子就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近的刺耳的警笛声。而与此同时,就像是计算好了一样,在这一瞬间,从脚下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啪嚓”的沉重的钝响。
这是优子意识中,最后能见到的画面,最后能听到的声音。这之后,万籁俱寂,万象俱灭。
然后,优子失去了意识。
13
把失去意识的赤裸少女放在塔上不管,美音子迅速走下了塔楼。穿过学生会会室,越过被自己的打倒的少女堆成的肉山,一口气冲下楼梯,穿过地上倒着修女的玄关大厅,然后,来到了地面上。
在少女的尸体周围,已经围着一圈不同身份的人,似乎在相互争吵着。
“真可怜啊。我们必须要把她的遗体好好安置起来……”
“保护现场是我们的工作!”
在事件全部结束后才姗姗来迟的警察们,宣称着要保护现场,而因此被他们挡在外面的则是身着黑衣的修女们。美音子正对面的,是之前有过一次照面的江田修女长。
注意到美音子的接近,争执声慢慢停了下来。
“你是——”
“……是谁啊?”
“喂,那边那个,问你话呢,回答我们的问话!”
“喂,是你把这孩子推下来的吗——”
双方尖锐的愤怒似乎一下子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来了,然而美音子无视掉这一点,径直拨开人墙向前,慢慢地走近少女全裸的尸体。
泥泞不堪的地面上,尸体就那样扭曲的躺着。近处的墙面,已经被从高空坠落的尸体落在地面上激起的污泥的飞沫染污了。顺着墙面抬头向上看去,覆盖着藤蔓的墙壁的最上方,尖塔的剪影耸立在天空中。之前还在东方天空上的月亮现在已经隐去,只有昏暗的云朵像漩涡一样盘桓着。
眼泪划过美音子的脸颊。
“喂,你这家伙,回答我们的问话!”
一名警官向着美音子的手腕伸出手。已经没有力气也不想再去挣脱了,美音子就这样放任对方抓住自己的手。
——全部都结束了。
大概是觉得美音子的态度很奇怪吧,又有一个人伸出手抓住了美音子另一边的手腕。而脚踝也是……
——脚踝?!
“啊——!”
少女尸体旁围观的人群突然作鸟兽散,江田修女长直接跌倒在了泥泞之中,然后丝毫不顾及仪表的手脚并用的爬开了。其他的修女们也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上写满了惊恐。
抓住美音子双手的两个警官也把手松了开来,嘴巴里念叨着意义不明的话,慌忙地从现场逃离了开来。
抓住美音子脚踝的是——是少女的手。半边身子浸在泥污里的少女,伸出唯一洁白的手,紧紧的攥住了美音子的脚踝,力道大得可怕,剧痛让美音子的脸都扭曲了。
然而美音子完全无法理解事情的发展。这名少女,明明已经死掉了——
——但是少女却还在动。
右手抓住了美音子的左脚踝,而左手则像是寻找猎物一样来回挥舞着。美音子右脚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少女的两脚也开始动了起来,两脚慢慢向自己的身体收拢,以膝盖为支点,大腿以上的身体慢慢向上撑了起来,构成了一个非常奇妙的姿势。
“哈,哈哈哈……”
美音子在笑。从心底而起的狂笑。这太可笑了,这实在太可笑了。
——不好。
最后关头好歹是恢复了理智,抑制住了精神的崩坏,然而那因极度的恐惧而爆发出的癫狂的大笑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美音子一边狂笑着,一边被心底的恐怖折磨。
少女的左手抓住了美音子的裤腿。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下一秒,之前抓在脚踝上的少女的右手已经爬上了美音子T恤的衣角。
通过两手抓住的部分,少女全部的体重都压在了美音子身上,美音子向后踉跄了几步,而少女的身体则以美音子为支点慢慢地站了起来。
脖子完全折断了,整个头部已经完全无法固定在身体上,在肩膀上方像坏掉的人偶一样左右摇摆着,然而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还活着一样在不断变化着。
眼睛睁到了最大,完全看不见眼皮了,眼眶中黑色的瞳仁左右转动着。下颚上下开合着,嘴巴里像是人偶一样不断发出上下牙碰撞的“嘎达”声。
“咕……呜……”
从喉咙深处不断的发出不祥的低声,下一个瞬间,嘴巴里开始冒出大量污浊的液体,挟着大量的水泡,在张大的口腔里破裂,然后液体喷出,染污了少女的脸。液体的飞沫也溅到了美音子的脸上,那种本能的嫌恶感让美音子总算意识到要把少女的两手从自己身上掰开。——然而,那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少女如葱的手指简直像是钢铁打造的一样,紧紧的嵌进了美音子的T恤之中。
美音子向后退去,而少女也跟着向前,脚往前踏了一步。在着地的瞬间,脚就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向了一边,伤口处露出雪白的骨头。——已经骨折了吧。
而少女的下半身也顺势从泥泞中站了起来,伴随着黏着的声音溅起泥花。——然而抓住美音子T恤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被少女的全部体重压在身上,美音子失去了身体的平衡,跪在了泥土之上。
然后“黑猫”总算想起来了——自己还有刀。
从短裤的口袋中抽了出来,打开刀刃,美音子首先把刀尖刺向少女的手背。“嗤”的一生,从握着刀柄的右手传来匕首刺入肉中的令人嫌恶的触感。——但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少女的右手像是没事一样,依然紧紧揪在美音子的T恤上。
美音子只能把刀抽了出来,转而把刀刃转向自己的T恤。在被对方抓住的部分上方,果断的切了下去。刀尖划过了肌肤,传来了灼热的疼痛感,不过美音子管不着这么多,拼命地往下切割着T恤的纤维,总算是把少女抓住的那个部分完全割落了下来,少女的一只手也无力的掉在了淤泥中。
另外一只手抓住的是自己皮裤的裤脚,在那个角度上,美音子由于是反手,根本没办法顺利的动作,而且切割紧身的皮裤几乎必然会划伤自己。于是把匕首插到一边,解开了皮带,然后像蛇一样,从被少女紧紧抓住的皮裤之中“唰”的抽出两腿,总算是成功脱离了。
然后,迅速的转过身,从那里逃了开来。
等到跑开了一段距离后,才敢回头看去。少女尸体的四肢还在狂乱的扭动着。美音子没办法挪开自己的视线,就这样盯着对方看着——最后,那具身体突然向后仰倒在地,然后,两脚大大的向左右分开——在两腿之间——
“呀——!”
血沫在空气中飞溅。而在那红色的血雾之中,少女的私处被大大的撑开,在那之中,一个红黑色的、狭长的东西蠕动而出,前段的突起像是爬行动物的头部一样。在淤泥之上扭曲着身体不断前进的样子,简直就像蛇一样。而作为宿主的少女的尸体,已经一动不动了。看样子,木偶的提线者已经抛弃了那具身体了。
——Jack!
生物的前端现在已经盘桓在了少女的两膝附近,而在少女的私处,蠕虫的最后一部分也被吐了出来。——只有尾部的区域和蛇的造型有所不同,生长着比拳头还要小一点的瘤子,在那上面生长着毛发。而在那之后,还有着吸盘一样的部分。大概是和胎儿的胎盘功能相同的部分吧。而那像是吸盘一样的部位——那才是这个生物真正的尾巴——染满了鲜血,可以看见原来应该是透明的,无数极细的像是纤维一样的东西纠缠在一起,垂落在地面上。
在丑陋的身躯完全暴露出来后,Jack的身躯扭动着,开始在泥泞之上蠕动前行。美音子没办法把目光从那上面移开。在尾部被毛发覆盖的肉瘤上,有什么地方反射着白光。那是——眼睛。
白色之中可以看到黑色的瞳仁,那个瞳仁紧紧的盯着美音子。——美音子只是接触到那个目光,就感觉到了激烈的呕吐感,身体不自觉的弯了下去,胃里的东西翻涌而出。
呕吐感持续不断的袭向美音子的身体,她不得不用手按住肚子,任由消化道里所有的东西从喉咙深处翻滚出来。而在剧烈的呕吐结束之后,美音子睁开眼睛,而出现在自己眼睛和鼻子正前方的——正是Jack。
美音子从未以如此接近的距离与Jack对峙。
那东西的前段,和男人的阳具形状相似。现在,那个爬虫一样的头部,也弯曲成了阳具勃起时的角度。——看到这个,美音子的心中,各种各样的感情漩涡一样搅动着。
嫌恶——这是当然的。让自己止不住呕吐的丑陋。然后是美——不可思议的,美音子在觉得那个身体无比丑陋的同时,也感觉到了它很美。恐怖——会把宿主毫无余地的拖入死亡的可怕的寄生虫。以及,爱——
被鲛岛注入药物的时候感受到的,那仿佛永不中断的高昂快感,又在身体最深处复苏了。那就是从这个生物体内提取的东西吧。这个生物——Jack,应该就是在性交的过程中,作为射精的替代,在对方体内发射这种液体吧。
而现在,那个生物就在自己面前。面前的生物正扬着弯曲的头颅,寻找着下一个宿主。那么……美音子一瞬间,因为自己心中突然萌生的激情而目眩起来。然而右手却还是紧紧的握住了匕首的刀柄。……心中,天平的指针正疯狂的左右摇摆着。然后——
美音子扬起了右手,匕首的刀刃深深刺进了Jack的躯体。刀刃贯穿了Jack的身体,顺势深深的插进了土地里。
眼前,血沫四溅。
身体被穿刺的Jack,激烈的抽搐着。每一次抽动,都会让更多的血“噗噗”的冒到空气中。而渐渐的,身体运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小,终于不再动弹了。
等美音子回过神来的时候,Jack已经丑陋的萎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了。血腥气在周围扩散开来,混杂在其中的,还有那让美音子感到深切的怀念的,又酸又甜的不可思议的气味。
警车的警笛声——总算是过来支援自己了,大概是长沼警官吧——由远而近的,传入了美音子的耳朵。尾声
1
直到七月二十五号上午,美音子才终于从警方无止境的调查讯问中解放了出来。
在池袋的鲛岛医院发生的,高中老师蛭川裕太射伤警备员并射杀鲛岛敏郎的事件,以及在那之后发生的手枪爆炸事故——犯下伤害罪和谋杀罪的犯人蛭川也因为这一爆炸事故而受了重伤。
之后,同一天晚上,在八王子的纯和福音女子高中发生的,高桥椎奈全裸跳楼自杀事件,以及在同一间学校内几乎同时发生的,以修女和十几名女学生为伤害对象的连续暴力事件……从二十二日深夜到二十三日凌晨这么短的时间里,仅仅是在被一般人所知的范围内,都连续发生了这么多事件。
在鲛岛医院发生的事件里,美音子还只是单纯的目击者而已。关于蛭川袭击鲛岛的事件,由于有同样被蛭川枪击至重伤,随后被送往医院抢救的警备员提供的,蛭川杀害了鲛岛的证言,美音子从最开始就被排除在了怀疑范围之外。让蛭川身负重伤的手枪爆炸事故,现场也留下了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而警方在勘察过现场之后,也接受了美音子提出的蛭川当时正准备射杀自己的说法。
在那之后发生的,她对警备员施加暴力一事,最终警方似乎准备不再追究。——实际上,就算要追究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然后便是在纯和发生的,高桥椎奈自杀的事件。后来被发现倒在塔顶瞭望台上而被警方保护起来的少女——坂本优子,证实了美音子的证言。
于是,对于所有出现了死者和重伤者的事件,美音子都好歹确保了自己作为单纯的目击者的立场。接下来的问题,是她在纯和的宿舍中,对一名修女和许多少女们实行的暴力伤害。美音子被认为是伤害她们的嫌疑犯,而美音子自己对此也坦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然而由长沼警官在一连串事件发生后,于警局中紧急成立的对这次事件的特别对策部门的搜查员们,却不是因为美音子的这一嫌疑而把她一直拘留在侦讯室中。他们所头疼的问题说到底,还是Jack的问题。
鲛岛敏郎到底研究出了什么东西……为了了解这一点,搜查员已经将放在鲛岛被杀害的现场,同时也是他的研究室的房间里的,关于被他称为“J”的东西的研究资料全部没收了。而对资料的分析结果,和美音子作证从鲛岛那里听到的话,内容是一致的。事情发展至此,搜查员们也和当时的美音子一样陷入了困惑之中。
鲛岛创造出的“J”——严格意义上来讲,是被称为“J”的器官——在纯和引起了巨大的骚乱。这一点除了美音子的证言之外,也通过事件之后被保护起来的其他数名少女的证言得到了证实。而且,有了鲛岛的研究笔记,再加上体外受精的设备,从技术层面上来讲,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简单的重复鲛岛的这一成果。问题是,在伦理层面上,却不得不封杀这一研究成果。
伦理层面上的封杀——这绝对不是学术界所期待看到的。毕竟,鲛岛那“两个男人之间生出孩子”的狂想,最后居然被证实实际上是可以实现的——如果把这一信息向公众公开的话,在国内(或者说世界范围内)肯定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鲛岛吧。而万一,连那个被少女叫做“Jack”的生物的情报也被公开了的话……
不管美音子和长沼他们再怎么强调那个生物的危险性,肯定也会出现以“自己亲手创造出那种生物”为目标的研究者的吧。举例来说,在鲛岛的研究室中被警方没收的,从名为“J”的器官中提取出来的那种媚药——仅仅是考虑到那种药物能够产生的剧烈的效果,就可以想象得到,在那背后巨大的经济利益,可以成为多少研究者争先恐后重复让“Jack”再生的愚行的动因。一旦把Jack的情报公之于众,模仿鲛岛愚行的愚者,毫无疑问的会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这便是搜查员们所苦恼的事情了。关于“J”或者说“Jack”的情报,根本不可能像这样公开发表。这是不得不作为最重要的国家机密被封印起来的事项。然而,以知晓全部真相的美音子为首,包括知道“Jack”的事的(或者说,用Jack来满足过自己性欲的)学校的学生们,以及目睹过Jack的姿态的学校的修女和地方警察局的警员们,还有前来进行现场检查的八王子医院的近藤医生……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封住这些人的嘴呢?
而且,更糟糕的是,媒体已经公开报道了这一系列的事件。纯和的教师射杀了鲛岛敏郎的枪杀案,以及纯和学院中发生的又一起自杀与女学生被伤害的事件……也就是说,这些事件已经全部被公开,媒体和公众都在要求警方对一系列事件的真相做出说明。
在美音子被拘留在警察局的两天多时间里,搜查员们正面对着这一问题头疼不已。
然后,在美音子从警察局被放出来之前,长沼警官向她严正声明了诸多事项。
“你和这次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没有任何关系。——我们都这么接受就可以了。而对于这次事件公开的说法,将按照我接下来所说的方式进行,请你务必牢记于心。首先是鲛岛那边……他在那栋研究所里研究并制造的,是效力强力的致幻剂。——事情就是这样,不,是会变成这样。
“而蛭川是帮助鲛岛把药卖到学校里的代理人,由于买卖中涉及到的利益冲突,蛭川杀掉了鲛岛。而与此同时,学校中有一名女学生因为致幻剂的作用产生了强烈的幻觉,跳楼自杀了。——这就是一连串事件的真相了。听好了,你一定要好好记住这一点,如果别人问你的话,按照这样的说法回答就可以了。我们希望你在从这里离开之后能好好保守这一秘密,这也是我们不追究你在行动中伤害他人的罪行,并且让你离开的条件。”
“那么,关于稻垣家的事件,要怎么办呢?”
美音子尖锐地追问。长沼那一向和蔼的脸上掠过了苦恼的神色。
“那件事……就保持现状不变就可以了。”
“但是,我有着对委托人提出调查报告的义务,并不能就这样敷衍了事。”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会把调查中了解到的所有事情,原封不动的向委托人报告。”
听到了美音子的主张,长沼的脸色变得十分悲痛。
“这是……不行的。虽然我个人能够理解你,但是这件事情对谁都不能说。”
“没关系的。”
美音子如此断定。在学校里和Jack对峙的时候,她便直观的理解了,那个生物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或者说,那个东西在古代,都被称为什么。
以它的真面目相告的话,朝仓刚藏就肯定会理解,自己不得不对这一事件的真相保持沉默了吧。
“我的委托人绝对不会把从我这里了解到的调查结果泄露给任何一个人知道。……因为这对他来说,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别人听到的丑闻啊。”
二十五号的早晨。回到了阔别三天的家里,美音子首先查看了电话。果不其然,有着朝仓刚藏的电话留言,只能轻轻地苦笑。在上周的报告中提到名字的鲛岛敏郎和蛭川裕太两个人,一个死亡,一个重伤,而在纯和女子学校中也发生了女学生被伤害和自杀的事件。透过媒体的报道了解到这些之后,他迫切的需要从“黑猫”那里知悉事件的真相。——这是电话留言中透露出的信息。
她太累了。累得像要死掉一样。在给饥饿的Jam喂着食物的时候,美音子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把今天一天睡过去,好好地缓解一下连日的疲劳,这样的事情。
不过在把浴缸充满了热水,洗干净了几天累积下来的疲劳和汗水之后,美音子又一次裹上了黑衣,恢复了“黑猫”的姿态,然后调查了一些东西后——调查范围是书房里各种各样的书物——为了回应委托人的要求,再一次的离开了自己的家。
并没有写好报告书,而且,最开始就没有准备报告书的打算。那并不是能够以文件的形式留存下来的内容。
美音子到达朝仓家的接待室后,首先向对方声明了这次的报告不得不限于口头的方式进行。同时,注意到淑子夫人大概是因为没有勇气承受真相,而没有出现在房间里,美音子也顺势向对方提出了,今后不把真相告诉夫人的要求。
然后,美音子开始了说明。——关于Jack到底是什么的说明。
“怎么会……不可能!”
朝仓刚藏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像是自己被污辱了一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向美音子怒吼着。
“——请一直听到最后。”
之前就充分预测到了对方的反应,美音子冷静的这么说着,继续了自己的陈述。在对二十二日晚上到二十三日凌晨间,鲛岛医院和纯和女子学院发生的事件进行了说明之后,附加上了对于之前事件的调查报告。
“……关于您所委托我调查的那件事。杀害稻垣裕明先生的,最后,还是被证明是您的女儿百合亚。而让麻里亚小姐怀孕的——如果把Jack的转移叫做怀孕的话——也是百合亚。而麻里亚小姐则在那之后侵犯了一个个同一栋宿舍中的女学生——安城由纪选择自杀,也是由她而起——犯下了这样恶行之后,顺依天意而终。……报告的内容就是以上这些。”
“等等!这种事情……这种说法怎么可能是真的?”
刚藏的反应相当激烈。不过这也在美音子的预料之中。
“你应该明白的吧,明白那两个孩子为什么做出了那样的事情。那两个孩子——就算我相信你说的话好了——是被那个叫做Jack的生物操纵的吧。她们做出的事情,绝对不是她们自己真心所期望的,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不过才对吧!那么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美音子调整了一下坐姿,正坐在沙发上。
“……在听完了这次报告的内容之后,朝仓先生,您准备怎么做?”
“我当然会把事情全部公开。”
刚藏强硬的说道。
“把那个……叫Jack的东西的事情公之于众,至少就能洗清两个女儿的污名了吧。”
“这样的话我们会很困扰的。”
美音子把从长沼那里听到的,警方所抱有的担忧向刚藏重复了一遍。
“……也就是说,为了不让今后被利益驱动重复着同样的罪恶的人出现,这次的一连串事件的真相,需要被埋葬在黑暗之中。”
“这种事情我不能接受。……那两个孩子都是无罪的。既然知道了这一点,就绝对不能不去洗清她们的污名……”
“百合亚的事件,还是和现在一样作为真相不明处理。而麻里亚那边,嘛,根据警方的说法,她是使用了流行于学生之中的‘致幻剂’,不过与她同罪的少女还有很多很多,所以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你以为这种话就可以安慰我吗?”
“——比起她们真实的姿态来说,我觉得接受这样的说法反而对她们更好。”
“真实的姿态……?你到底想说什么?”
刚藏“啪”的把手拍在了桌上,等到那声巨响消弭后,寂静一瞬间支配了整个房间。
美音子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话。
“虽然很唐突……朝仓先生,您觉得恶魔,是怎样的东西?”
“恶魔……?”
这对于刚藏来说,毫无疑问是意料之外的话题。他也并没有掩饰自己迷惑的表情,而是直接对美音子反问了回去。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美音子无视了对方的提问——同时也不再去等待对方对于自己之前那个问题的回答,径自继续了话题。
“我的说法可能并不准确……。对于恶魔的外表,有很多种说明。像是长着山羊的脸,背后有猛禽一样的翅膀,野兽的身体和龙的尾巴,脚是蹄子,这样的描述之类的。比如说,这一幅宗教画中描绘的一个恶魔的形态就是如此。……嘛,请先听我说下去。
“但是,关于恶魔的性别的话,又是如何呢?……在这一点上,天使也是一样,即是说,不管是天使还是恶魔,在一般的说法之中,都是没有性别的。以天使为例,那些长着翅膀,头上顶着光圈的……比方说丘比特吧?一般来说,他们的画像之中,两腿之间是没有男性的象征的。但是如果说他们是女性的话,他们的胸前也是没有突起的。也就是说,天使在人们的认知中,是不具备性别的中性的生物。
“那么,说到恶魔,也是一样。好像本来就有恶魔原来也是天使这样的说法……总之就是,恶魔在没有明确性别这一点上,和天使也是一样的。不过虽说同样是中性的存在,和不具有任何一方性征的天使不同,恶魔被称为中性,是因为他们同时具有两性的性征。……还是拿这幅画里出现的,山羊头兽身那样的恶魔的来说吧。您看,胸前分明有着乳房,然而股间却也画着雄性的阳具吧。像这样的画法,就是一般宗教画像中描绘恶魔的方式了。也就是说,恶魔是对同时拥有两性性征的生物的称呼。也就是说,寄宿着‘Jack’的女性,恰恰就是被以前的人称为‘恶魔’的存在。”
“胡说八道!”
刚藏激动起来,唾液横飞。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居然敢把我的两个女儿称为恶魔!”
说到这里,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一样摇了摇头,稍微降低了说话的音调。
“说回来,在那么久远的时代里,要怎么才能制造出这个所谓的‘Jack’呢?你应该很清楚,这种荒谬的事情不可能做到的吧。……如果一切都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的话,几千年以前,在那根本不可能有体外受精这种事情的时候,又怎么会……”
“那个时候应该确实是无法进行体外受精的。……不过,并不是经由人工干预,而是在完全自然的条件下进行受精,最终产生YY型组合的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的。
“那个,我简单的说明一下吧,请您耐心听下去。
“精子有含有X染色体与Y染色体的两种类型。一般来说,一个卵细胞只能接受一个精子进入,只有相当罕见的情况下,会出现两个精子同时进入一个卵子。那种情况下,受精卵就变成了三倍体。就是说,如果是人类的话,正常人的体细胞中有46个染色体,如果两个精子同时进入一个卵细胞的话,三倍体的受精卵中,染色体就是69个,变成了染色体数目异常的受精卵。但是,这样的细胞是没有办法正常发育的,只有把三个由23个染色体组成的染色体组其中的一组舍弃掉,细胞才能利用残余下的46个染色体正常的发育。这个时候,如果卵子中原有的23个染色体构成的染色体组被舍弃掉的话,受精卵就变成了只拥有两个精子的染色体——也就是说这样的受精卵只拥有精子的基因。而如果两个精子都是Y型的话,就变成了YY型合子了。
“但是,仅仅如此的话,条件还是不足的。如果那两个精子是来源于同一个男性的话,这就变得和单性生殖一样了,在这种情况下,是不会产生受精卵的。所以说进入同一个卵子的,两个Y型的精子,必须要是来自不同的男性的。也就是说,要发生这样的情况,仅限于一名女性连续和复数的男性交合的时候。
“再进一步考虑的话,就算是女性和复数的男性交合,两个男人的精子同时进入一个卵子之中的情况,也绝对是相当罕见的。……精子的运动活力是因人而异的。所以就算假设一个女性和复数的男性交合,接受了复数的男性的精液,然而最后,第一个和第二个到达卵子的,一般情况下,都是同一个男性的——也就是说,在复数的男性中,精子活力最高的男性一个人的精子才对。也就是说,只有在首先交合的男A,和之后交合的男B,两个不同男性的精子不断争夺着到达卵子的先后顺序,最后恰好两方同时到达卵子并进入其中,这种情况才有可能。仅仅是听着,都会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吧。
“而且,话说回来,在过去的社会中,不管是一夫一妻制,还是一夫多妻制的社会形态,都是要求一个女性只能够和一名男性发生关系的吧。不管是怎么样的社会,都在道德上对女性有着这样的要求。也就是说,一个女性和复数的男性连续交合这种事情本身,都是相当罕见的事情了。
“不过,这个概率却也不是0。某个女性和两名男性相继交合,而来自两个不同男性的两个精子,进入了同一个卵细胞,而且那两个精子还都是Y型,受精卵形成时也恰好排除掉了卵子所拥有的染色体,把两个精子的染色体合成了新的细胞核——这种可能性,就算再微小也绝对不是零。而在过去,这样的事情也实际发生过。也就是说,那种生物,并不经由人工的手段,而是自然的、天然生成了。”
美音子把在警察局接受调查的间隙从近藤医生那里听到的,关于自然形成的可能性的内容,详细的解释了一遍。刚藏一直沉默的听着,直到美音子说完为止。
“就算这样……?”
像是询问美音子“到底想说什么”一样,左右摇着头。
“也就是说,在过去,在之前所说的那种情况下,和这次的‘Jack’一样的生物,曾经天然的在某个人的腹中形成过。……而古代的人们见到了那个,才把那个女性称为‘恶魔’,产生了现在我们所说的‘恶魔’这一概念。
“作为其旁证,您有听说过恶魔崇拜,或者叫黑弥撒吗?在那样的仪式中,有着被这样的事实所影响的元素在。说到恶魔崇拜——我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在我们的认知中,首先想到的不就是复数男性和女性的乱交吗?也就是说,在恶魔崇拜者的知识里,或者是他们信奉的经典里,是告诉了他们通过这样的乱交可以提高生下恶魔的概率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就是魔女狩猎——在基督教徒里应该被称作魔女审判吧。首先请您想想,为什么一定要是魔女呢。或者说,为什么不是‘魔男’呢?如果仅仅是使用异端邪术的话,理应也有‘魔男’才对吧。这里就是问题症结所在了。也就是说,在人们的认知里,作为假想存在的恶魔,在人类社会中实体化的时候,常常是以女性的姿态出现的。那样的话,实际上实体化的恶魔,不就是拥有着女性的外表,而体内寄生着不是人类,或者说不是女性的部分吗?——说回来,魔女骑跨着的扫帚,那长长的柄,您觉得到底象征着什么呢?”
“唔……”
刚藏发出了低声的呻吟,脸上写满了惊愕。
“而且,为什么教会要那样彻底的——不如说是非人道的,开展魔女狩猎呢?据说,只要女性稍微有一点可疑之处,就绝对不会放过。对可疑的女性进行拷问,一旦她们不堪重负承认自己是魔女,就对她们施以火刑。就算她们即使受了酷刑也不承认,也会说她们能够经受酷刑正是她们身为魔女的证据,同样施以火刑。做到了这一步……然而,退一步说,就算是那些审判官,不,正因为是那些审判官,才理应知道那些女人其实不是魔女的才对。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我觉得,这只可能是因为他们心中,对于可能混杂在无数无辜女性中的真正的魔女有着巨大的恐惧吧。
“事实上,通过这次的事件,我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对那个叫做‘Jack’的生物的可怕之处,也是全身每个细胞都为之战栗。考虑到这一点,我甚至都可以理解之前魔女审判中那种种不人道的行为了。那个东西,可以从一个女性转移到另一个女性身上,而在这个过程中,被抛弃的宿主将会无可避免的一个个走向死亡。而且,受害者并不只有宿主们,还有她们周围的一切女性。周围的女性会一个个的变成它的奴隶——根据这次事件中的女孩子的说法,她们都会变成‘性奴’。也就是说,虽然魔女狩猎的行为在疯狂减少女性数量,是让男性以整个女性作为对手进行肃清,严重点说甚至会撼动社会的基石,但是如果不做到这一步的话,根本没有办法彻底的把恶魔从中排除掉——考虑到这一点的话,我似乎能理解当时教廷的做法了。
“而且还有一点。……圣经的《创世纪》中,有着伊甸园放逐的章节吧。就是亚当和夏娃的故事。亚当和夏娃……事实上,两人便分别是男性和女性的化身。——那么,根据那个故事,有着诱惑女性——夏娃的动物吧。那个被称为恶魔的化身的动物,究竟是什么呢?朝仓先生,您当然知道那个动物是什么吧?”
美音子停顿在此,如是问道。朝仓回答的声音相当低沉。
“——蛇。”
“正是如此。”
美音子露出满足的笑容,继续说了下去。
“我并不是基督徒,所以理所当然的,我并不相信圣经里写的所有内容都是真实发生的——是叫‘基要论者’还是什么来着?我并不是那种人。不过,我也不觉得那些神话一样的记载全部是凭空创作而出的。实际上,那之中,应该是有着一些事实——也就是说,创作当时发生的事情——的成分,然后被象征化、寓言化后写在了书中。也就是说,书中的那些故事,是不是寓意着什么内容呢?
“于是,说回到伊甸园放逐的故事。根据那个故事,乐园中有着人类最初的男女,亚当和夏娃对吧。然后登场的就是蛇了。不过,虽然叫做蛇,但是在故事中登场的那个蛇,和我们今天所说的黏糊糊的在地上爬的蛇是不一样的。朝仓先生当然是知道的吧,不过请容许我再赘述一遍好了。——故事告诉我们,正是犯下了诱惑夏娃的罪恶,被降下了神罚之后,蛇才变成了现在这种黏黏糊糊的在地面上蠕动的生物。那么,在受罚之前——在诱惑夏娃时的蛇的姿态,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我现在所说的,都是我从别的地方了解到的知识。蛇原本的姿态,这是基督教的圣经研究学者们,也就是说专家们从之前就在讨论的问题了。……说回来,明明没有任何其他动物说话的记载,却只有蛇和夏娃搭话这一点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了。而从夏娃没有见到过别的生物,但是看到蛇的姿态并不觉得可怕这一点来考量的话,蛇的姿态应该和夏娃很接近吧——也就是说,蛇原本是不是和人类的女性外貌接近的生物呢?像这样的看法似乎被许多人接受了。比如说,米开朗琪罗在西斯廷教堂的天花板上画的那幅有名的《创世纪》中‘亚当夏娃之原罪与逐出乐园’的部分里,接受神罚之前的蛇,就被画成上半身是普通的女性,只有下半身像蛇一样盘曲着的生物。
“然后,我就在考虑,圣经中伊甸放逐的故事,是不是可以用寓言的形式来解读呢?首先,亚当并不是指哪个特定的男性,而是某个集团——比如说代表着某个村落中全部的男人,而亚当即是其象征。为了故事的简洁,而将其变成了单数的人。而夏娃应该也是一样,代表着那个村落里所有的女性。而他们和她们所共同居住的地方,就是乐园了。
“而在这里,蛇登场了。亚当是作为XY的男性象征,而夏娃是作为XX的女性象征,这么考虑的话,这里出现的被称为蛇的生物,应该就是人类的第三性——也就是说作为YY的那个生物,不,应该是象征着被那个生物附身的女性吧。在被贬低为现在的蛇的姿态之前的样子,和夏娃很像的样子……。而那个蛇——也就是说,被那个生物所附身的女性,诱惑呢周围的女性,成为了她的‘性奴’。——在蛇的诱惑下,夏娃偷吃了禁断之树的果实,或许就是在比喻着这样的诱惑吧。然后神发怒了——在古代,神是男性,也就是说,和作为男性集合体的亚当一样。——即是说,男人们发怒了,把女性用来当做诱惑的武器的那个部分从她身体中拔了出来。而被拔出来的那个部分,看起来的样子,恰好和现在的蛇一样,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寓言中会出现‘蛇’这一意象吧……
“您怎么想呢?把圣经中的故事,和这次的事件对比起来看的话,是不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呢?……很早很早的时候,某个村落里,一名女性的腹中,孕育了和那个‘Jack’一样的生物,于是在那个村子里引发了像这次纯和发生的骚动一样的事件。而那个事件被寓言化的结果,就是伊甸放逐的故事了……”
“住口!……我已经听够了。”
刚藏用手捂住耳朵,疯狂的摇着头。……考虑到自己刚才说的话,美音子觉得对于一个虔诚的信徒来说,这样的举动反而十分正常。
然而美音子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关于他的两个女儿,在去世之前,都变成了圣经里描述的恶魔的姿态,然后毫无节制的放纵着自我的事,以及……
“而且,不仅仅是外国的神话,把目光放到日本的神话上,我们也可以从中找到同样的内容。……在日本神话中,人类最初的男女,是伊耶那歧和伊耶那美大神,也就是说,亚当和夏娃的日本版。
而他们产下的最初的孩子——我们所说的蛭子神——并不是人类的形态,所以两人把他扔到了河里。……而所谓的蛭子,正是指的没有骨头的孩子的意思。”
“没有骨头的孩子……”
刚藏的眼睛瞪圆了。
“……总之就是这样,嘛,虽然尽是些牵强附会的东西。——那么,您准备怎么办呢?还是决定违背警察的意愿,把事情的真相向全社会公布吗?那些在纯和被麻里亚侵犯过的少女们的事,也要向全社会公布吗?明知道在‘Jack’的真面目被挑明之后,社会上一定会出现一些愚者,也要把‘Jack’的孕育方法告诉他们,让同样的悲剧再次重演吗?”
美音子的话语越来越尖锐。
刚藏无言以对。
2
事件一周之后,蛭川裕太从警方的医院被提审了。
在纯和福音女子学院放暑假的时间里,作为其经营者的基督教教团做出了一系列收拾事态的决策。
首先是教职员工。自江田圆子校长以下的全部修女都被更换了。其中,相马由月修女更是被逐出了教门。
接下来是学生们。对药物上瘾,扰乱学校风纪的学生们,都被处以了退学处分。——但是,只有坂本优子,因为她本人是被其他学生强硬逼迫着使用药物,本人并不情愿,在事件后也有悔改的意识,同时也被鉴定为虔诚的信徒,所以最后免于处罚。
在此之上,为了防止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所有的教师也全部被解雇了。由此之后,教师队伍也变成了清一色的信仰基督教的中年女性。
——以上的内容,是为了洗清这次教团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不祥事端带来的污名,而被大力向世间宣传的。
对此,世间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些人觉得,这样的处理已经毫无作用,名门女校的名声早就已经一落千丈,无可挽回。而另一方则认为教团的处理干净利落,把在暗地里侵蚀名门名声的,犹如人身上的化脓部分的病灶一口气切了下来,毫无瓜葛,也愿意带着好意期待今后的学院能够变得比现在更为清正严明。
而在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教团的经营团队的担惊受怕最终被证明是杞人忧天。和事件无关的一般学生基本都回到了学校中,从药物事件被曝光以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媒体对此的热度也早已褪去,而山间的学校也和之前一样,恢复了修女和女学生们的平淡生活。
时光飞逝。
学院中乔木的叶片已经染上金黄,被秋风吹落,在地面上铺成厚厚的一层。比起大城市,冬天更早踏足了山间的学院,圣诞前夜,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严寒一直延续到开年之后,树木的新芽只能在寒冷中静静忍耐着,终于等到春雪融化,新绿抽出。
那之后,经过了半年。
在事件之后还忍受着风言风语留在学校中的三年级学生们终于迎来了毕业,而在校生也会在几天后,三月的最后一天,进入更高的年级。
学校也进入了春假。在假期结束之后,将会有60名新生和为了填补在这次的事件中被勒令退学的学生的空缺而招入的几名转校生进入学校中。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学校的秩序已经慢慢恢复正常了。
而像是与之相呼应一般,校门旁的古树,一如往常的,比其他的所有树木都要早的盛放了一树樱花。
坂本优子看着那树樱花,百感交集……一年以前,她正是在同一株樱花树下,和高桥椎奈一起走进了这所学院,一切也就此开始。
天空明亮而澄清,温暖的午后阳光平和的倾注在地面上。树梢间传来鸟儿柔和的鸣叫。
优子蹦蹦跳跳地走出校门,然后沿着坡道轻快的跑下去。
这一天的午后。
坂本优子的身姿,出现在了铃堂美音子的家门口。两人以夏天的事件为契机而相互认识,现在已经关系相当好了。
优子跪在床的旁边,很担心的注视着躺在床上的美音子的脸。
“感觉怎么样了,姐姐?”
听到优子的询问,美音子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不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还是不要着急比较好。我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那么顺利的。”
优子的右手,轻轻的放在了美音子裸露在外的下半身上,从大腿的侧边慢慢移向两腿之间。虽然面对着的是比自己年长的女性,优子的手却像是抚摸着肚子疼的孩子的母亲的手一样,温柔而平稳,慢慢地移动着。“山丘”之上的柔软和“丛林”茂密的触感,都清晰地被优子的掌心感受到了。
“已经破水了吧?”
“恩。今天早上。”
美音子仰躺在床上,像是小孩子一样重重的点了点头。优子弯下身来,看向自己右手前方,美音子的秘处。随着优子手指沿着龟裂的上下移动,美音子微微张开口。
“啊……”
呼吸变成了喘息。听到了那个声音,优子抬起头来,再一次看向美音子的脸。对方满溢着害羞神色的目光,明显在渴求着优子。
“想要吗……?”
优子这么问道。美音子迟疑了一瞬间,然后轻轻点头。确认了对方的态度,优子手指的动作慢慢变得越来越大,频率也越来越快。而美音子的喘息也越来越淫靡。呼吸变得慌乱,胸部上下激烈的抖动着,美音子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一样,把背弓起,自己开始前后运动着悬在半空中的腰部。
“优子,我已经,不行了。想要你……”
美音子喘息着,向优子索求着。
而优子的欲望也早已高昂了起来。把手从美音子的身上挪开,站起身子,俯视着美音子,然后灵巧的脱去了自己的衣服,把纤细的肌肤覆盖的雪白的裸体展露在空气中。
优子的身体在这半年中,显著的发育了。之前像小孩子一样贫弱的胸部,现在已经相当自豪的挺拔了起来。本来简直是皮包骨头的下肢和腰部,现在也像女性应有的那样适度的丰满了起来。
优子一面俯视着躺在床上的美音子,一面熟练的运动着双手,除去了美音子上半身的黑衣,让她也变得一丝不挂。
裸呈相对的两名女性,交换着甜蜜的视线。
优子慢慢地爬上了床,把身体覆盖在对方的身体上,然后慢慢把体重压到对方身上,炽热的肌肤相互重叠。
然后,优子不慌不忙的爱抚着美音子敏感的部分。在狭小的单人床上,淫靡的游戏正激烈的进行着。而最后,美音子开始渴求的,是……
“优子。请给我……那个。”
“那个……是什么?”
优子明知故问的反问回来。明明是年长的女性,美音子却像是少女一样,害羞地回答。
“John……请把John,插进来。”
然后,大大的张开了双脚。优子跪在美音子的双腿之间,抬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而对方索求的那个东西,在体内苏醒了。
很快的,优子身体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像是炽热的岩浆一样蠢蠢欲动。然后,遵循着优子的号令,随着奔流的欲望一起倾泻而出。那炽热的东西随着血液的脉动不断膨胀着,充满了优子作为女性的那一部分,像是在寻找着出口一样不断向外突进。
“啊……”
优子的秘裂从内部被撑开,鲜红充血的、蘑菇一样的头部从那里探了出来,之后,直到根部为止的部分一口气从里面挤了出来。而它的朝向也发生了改变,沿着身体的曲线一直向上伸展,分开山丘上的草丛,最前端一直伸长到了肚脐的前方,才停了下来。
“啊,John。”
仰着头看到那个的美音子,下意识的低吟着。
优子用右手抓住下腹部那硬而直的部分,稍微用力向下压,直到它与自己的身体垂直。之后沉下腰来,把前端顶在了美音子秘裂的前方。然后,就像她一直以来对性奴们做的那样,慢慢地进入了美音子体内。
“啊……”
在双方的体液的润滑下,连一点摩擦都没有,优子就进入了美音子的体内,一直到了最深处。然后,抽送的动作从缓慢开始,逐渐加快。
在美音子体内被紧紧包裹住的优子的前端,向她的脑中传来作为男性的快感。而自己同样被充满的,随着自己的动作也能感受到微妙的抽动的优子女性的部分,向她的脑中传来作为女性的快感。两者合一的快感让优子全身都麻痹了,不自觉的让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激烈。
而在她的下方,美音子也迎合着优子的节奏,不断抬着腰。然后……
(……要去了!)
两个人同时到达了高潮。从优子的前端,迸射出了炽热的液体,其魔力让美音子全身都麻痹了。而同时,这一液体也在优子自己体内释放了出来。
(要融化了……)
过了很久,一起到达了最高远的云端的两人,意识才回到了躺在床上的自己身上。然后,两人的手温柔的交织在一起,双唇相吻,交换着爱意。
然后,优子撑起了自己的上身。
“……我还是不行啊。为什么突然就忍不住开始做这样的事了呢?明明今天不帮助姐姐的‘J’发芽不行的……”
“不过,这样挺好的。”
率直的说出了感想后,美音子的表情一片恍惚。
“这样啊……。呐,那么再试试看吧。就像那样,让全身都松懈下来。全身放松,把身体沉浸到欲望当中。”
优子这么说着,再次把手伸向了年长女性的两腿之间。这次为了不给美音子太强的刺激,特别留意了力度,只是温柔的抚摸着。
“慢慢地去意识,去感受,自己身体里男性的部分。”
这么说着,优子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啊,对了……。这种体态的话,肯定不会顺利的吧。”
这么说着,让美音子坐起了身子,转而由自己躺在了床上,张开了双脚,让美音子坐在自己双腿之间。
“姐姐,这次由姐姐来满足我吧。把我压在下面,征服我……带着这样的心情去做吧。”
美音子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咕咚”的吞了一口唾沫。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的两腿之间,优子的脸“嘭”得通红起来。
而美音子又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口水。
“啊……来了。”
“真的吗?”
“它在动。在膨胀。啊,啊……出来了。要出来了!”
美音子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上体后仰,双手向后支撑住身体,腰部则向前突出。优子仰起头,注视着美音子的样子。美音子全身都在轻微的颤抖着,脸上从额头到下颚都被染得通红。终于,茂密的丛林深处的,秘裂的开口张开了,“那个”从里面探出头来。
“啊……”
美音子止不住呻吟。
(对。最开始的时候,感觉会相当激烈的。)
优子想起了这件事情最开始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时候。
美音子的“J”,在探出头后,变换了朝向,茎部不断向上方伸展,越过耻丘,紧紧贴在了下腹部上,然后才停止了运动。
“成功了呢,姐姐。”
“优子。这个,好厉害啊……这样的……”
“自己去触摸看看吧。”
优子这么说着。美音子有些畏首畏尾的,向着那个部分伸出手去。首先用手握住了茎部的部分。覆盖在表面上的黏糊糊的体液沾满了手掌。然后,就这样把手掌滑到了前端的部分。
“哈啊……”
美音子屏住了呼吸,松开了手,身体轻微的痉挛着。
“好,好厉害……”
然后,又一次把手翻到了前端敏感的部位上。手只要稍微的动一下,身体就会因为剧烈的刺激而颤抖不已。于是,年长的女性以各种方式,不断刺激着自己身体上新生的器官,不知道什么时候甚至闭上了眼睛,满脸陶醉的表情。
“呐,姐姐。……考虑过它叫什么名字吗?”
优子坐起了身体,这么问道。而美音子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做的事情都在被人看着,慌忙把手拿开,满脸通红。
“啊,唔,姑且,就叫它Jam吧。……这是之前我养的那只猫的名字。——有和谁重名吗?”
“Jam?……唔,应该没问题吧。那么,我就和他打个招呼吧……和小Jam。”
听到优子这么说,美音子低下头来。
“可以吗?”
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这么问道。
“……我很期待呢。”
这么说着,优子弯下腰,上半身向前倾,凑向那个雄伟的东西,用手握住茎部,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张开嘴巴,把前端的部分含进了嘴里。
“啊!”
美音子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环绕着优子的脖颈,抱住了优子的螓首。优子缓慢的前后运动着头部,在口腔内爱抚着那个异物。那份坚硬的触感,让优子爱得不能自已。
(你好,小Jam。——我的孩子。)
优子的嘴继续运动着,脑海中的思绪,却不自觉的开始追溯着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一切事情的经过。
(……对。最初的“J”——Jack,从麻里亚大人传给小椎的那个Jack,在那个夏天的晚上,被这个姐姐杀掉了。
但是Jack已经成长了。在他从麻里亚大人转移到小椎体内,改变母体进行寄居的过程中,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只靠着这样不断转移寄居的话,迟早会被杀掉的。——自己一定会被人类消灭掉,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被我们杀掉之前,“J”就进入了第二阶段。
……对。第一阶段是单一个体不断改变宿主,逃避死亡的阶段。与之相对的,第二阶段,则是进行繁殖,增加个体数目的阶段。Jack做到了这一点,留下了子孙。)
这些知识并不是谁教给他的。在自己成为宿主的时候,这些知识就已经储存在了优子的脑海里。当然,对于繁殖的方式,她也有了充分的理解。
在胎内植根的“J”,把触手伸到宿主的卵巢里,然后从那里提取卵子。不过真正使用的,只有相当于卵子外壳的部分,而细胞中宿主的染色体则被排除掉,替换为“J”的生殖细胞减数分裂后的染色体。“J”的性染色体构型是YY,也就是说,通过这样的操作,将会在子宫内产生拥有Y型性染色体的卵子。
在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之后,宿主首先作为女人和男性交合,接受对方的精子。精子分性染色体为X的精子和为Y的精子两种,因此,产生XY型和YY型受精卵的概率各为二分之一。
然后,不管是哪种形态,形成的受精卵,都会像炮弹一样被装填入大炮之中,然后宿主这次伸出“J”,作为男性和其他的女性交合,然后和“圣液”一起,把那个受精卵发射入对方女性的子宫里,让它着床。这样的话,就会有1/2的概率让受精卵发育成新的“J”了。
(虽然是这样,我的运气还真是很好呢。像琴美同学那样,连续两次怀上的都是人类的胎儿,相当郁闷呢。)
是的。寄宿在椎奈的子宫里的Jack,最后终于想起了自己播种的使命。于是,为了唤起这一机能,Jack注意到了学院内鬼鬼祟祟的蛭川,并笼络了他,诱惑了他,然后接受了他的精子后,把种子播撒给自己的性奴们。而优子,也在椎奈最后的时刻,接受了种子。
于是发源于Jack,寄宿于优子她们身上的第二世代就诞生了。虽然初代的Jack觉醒的很晚,到临盆的时候都只是在母体中无为的沉睡着,但实际上“J”在怀胎三个月之后就已经成长为了完全体,优子她们第二世代——虽然也有着个体差距——都是在怀孕之后三个月就迎来了发芽。……关于怎么取名字,优子是和冴子她们取得了联系之后才决定的。——所谓的Jack,指的应该是从麻里亚传给椎奈的那个单一个体的固有名称。而现在,需要给这种生物一个一般的名称——最终被决定的,就是“J”了。这是优子自己提出的提案。
“‘J’是Jack的首字母吧。而且那个形状,不是和我们所生下来的,那个生物的样子非常相像吗?”
横线的部分是胎盘。从那里开始,径直从子宫内贯穿而下,来到身体外面的部分则改变了朝向,以“U”字形折返向上,而最前端的部分,也有着半球状的小型突起。
优子的意见被接受了。同时,作为每个个体所独有的名字,则决定参照着初代的Jack,全部采用以字母“J”开头的英文名字来命名。比如说,优子的叫做John,而美音子这次则给自己的取名为Jam。
优子把Jam从口中吐出,躺在了床上。
“姐姐……请给我吧。”
然后优子,久违的作为女性,将对方的突起包容进了自己的身体。
(上一次被插入是……)
一边接受着Jam,优子一边回忆着过去的事。那应该是寒假的时候吧。优子从学校中解放出来,带着自己的性奴们一起,和冴子那些退学的成员们会合,勾引路上见到的男人,接受他们的精子,然后把制造出的炮弹射入性奴们,或者是在路上见到后被当做猎物的少女们的身体里。果然和概率一样,失败的例子大约在一半左右,而像美音子这样,成功的例子也有半数。像这样,“J”的个体数确实的在增加着。
(但是,要进入第三期的话,还是太早了……)
“J”们所期望的,是把现在百分之五十的播种成功率,一口气提升到百分之百。已经有了Y型性染色体的卵子的现在,成功率只能停留在百分之五十的原因,是精子那边的问题。精液之中,X型和Y型的精子的分布各占一半,这即是问题所在。如果接受的精液中,只含有Y型性染色体的精子的话,产生的受精卵就百分之百是YY型,也就是说,“J”的受精卵了。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并不需要什么困难的手段。“J”自身即是YY型。所以使用“J”的生殖细胞产生的精液,自然全部是Y型,那么,只要接受那个精液的话……两名“J”的宿主聚在一起,其中一个人作为女性,在子宫内准备好拥有Y型染色体的卵子,而另一个人则作为男性在对方体内放出全部由Y型精子组成的精液,这边毫无疑问的会以百分之百的概率产生YY型的受精卵了。然后,作为女性的那一方,这一次只需要再一次扮演男性,将其植入还没有成为宿主的少女体内就可以了。
但是,要这么做还为时过早。因为基因太过接近了。现在存在的个体们,都是互为亲子和兄弟,血缘关系太过接近。譬如优子的John和美音子的Jam就是亲子,而冴子的Jacky则是John的兄弟,同时和现在新生的美音子的Jam是叔侄关系。如果就这样交合的话,遗传病的发生率会相当的高,是非常危险的。
(但是,呵呵。是的……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一定能够进入第三期。那样的话……)
仔细想想的话,真是多亏自己能在这样有利的时期,在这样有利的场所复活啊。John这么想着。世纪末,同时是在日本这个国家。性方面的道德标准是最低的,萍水相逢的一夜情是理所当然的,自由性爱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同性恋,也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的这个国家。而且,还身处这一时代中。交通设施相当发达,只需要半天时间就能够到达国内的任何一个地方去播种,如果给人一天时间的话,甚至可以到达世界中的任意一个地方。再加上,即使是出国旅行的费用,大部分人也能够简单的承担——国民的富裕程度也恰好成为了助力。
(回想起来,在中世纪的西欧的时候……行动范围被严格限制住,社会上性道德也相当严苛,而且不管是宿主还是性奴,只要露出一点端倪,都会毫不留情的被处以火刑——像这样试图根除我们的,黑暗的中世纪西欧的时代……。就算进入了第二期,也会马上暴露而被取缔处刑,就算其中有费尽千辛万苦逃到别的城市的个体,也只能从第一期从头开始。像这样不断恶性循环的,那个时代,那个地方……与之相比,现在的日本,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得天独厚的环境啊。)
优子自己,已经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了。然而John只要想到必将到来的第三期,就会觉得,自己的死亡,简直就像是微尘一样不足为惧。
美音子的抽送慢慢变得激烈。
“优子。啊,啊,要,要去了!”
“可以哦。都给我吧!”
Jam剧烈的抖动着,炽热的吐息也传到了优子体内。伴随着“咚”“咚”的脉动,每一波液体被放出,都会让优子的身体像要融化一样。
(太棒了……)
在无法停止的高潮的冲击波中,John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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