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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神 发表于 2023-6-9 04:57:06

【蛮女侠】(楔-9完)【作者:董妮】

作者:董妮
字数:62,281 字
简介:
师父说,她是天生的九阴玄脉,活不过三岁,如今能活到十八已是奇迹,除非她找个童男成亲,否则不出两年,她小命就真的没了~~
可师父又没说童男是什么?是姓童的男人吗?她还没找到姓童的,倒是先在山路上捡到一个姓莫的;
这叫莫离的男人也不错啊,虽然有些爱管闲事,脾气又硬了点,不过手艺倒是很好,把她照顾得妥贴,倘若找不到姓童的,不如就把他留在身边一辈子……
这位救他一命的女侠骆冰儿很古怪,模样是个俏姑娘,但姑娘家的事却是样样不通,连照顾自己都很糟,结果他这个被救的还得忙著打理两个人的生活;
问题是她无所求,只想下山找个男人跟她成亲做夫妻,这下要他怎么回报救命之恩?难道以身相许吗……

                 楔子
  唐高宗麟德元年
  散朝后,燕国公于志宁追上御史莫离。「老弟,慢走一步,且等等老哥。」
  莫离心头憋著一把火,清俊容颜泛红,炯炯双目精光迸射,他一回眸,见于
志宁花白头发,跑得气喘吁吁,抿紧的唇松懈下来,扬起无奈的笑,轻轻暖暖、
却是映衬著这辉煌宫门染上春意微醺。
  「于大哥悠著点。」他几大步迎上去,扶住那七旬老人。「小弟又不会跑,
大哥不必如此心急。」两人同朝为官,年龄虽相差近一甲子,但性情投契,始终
以兄弟相称。
  于志宁扶著莫离的手,老胳臂老腿已经抖得快散了。
  莫离掌住他手腕,一道真气流过他奇经八脉。人啊,年纪大了,身体终究是
差了。
  莫离每每给他运功调理一回,就感叹一次岁月的无情。
  渐渐地,于志宁回过气,依然紧拉莫离的手不放。「这几年多亏了老弟,否
则怕哥哥早已入土为安。」
  「哪儿的话,于大哥还老当益壮呢!」
  「老是肯定,壮就未必。」于志宁摇头。宦海浮沉,自己也曾为驾前红人,
教导过两任太子,而今呢?还不是遭贬出京。这次回来述职,他有预感,今生已
永远回不了中枢。但他打算告老了,只担心这年轻气盛、重情重义的小老弟脑袋
太顽固,不知变通,迟早栽在波涛汹涌的朝堂中。「老弟,听大哥一声劝,太刚
易折,你虽为御史,但谏言上也要稍加斟酌,才不会惹火上身。」
  「如何斟酌?武后跋扈,强行干政,这是人人都瞧见的,却惧其威势,无人
敢直言进谏,长此以往,绝非我大唐之福,小弟身为言官,断不能袖手。」
  「武后干政,那权力是谁给的?皇上金口玉言,你怎么驳?」
  「皇上也会犯错,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言官出面谏言。」
  「言官进谏是理所当然的,重点是你的态度啊!老弟,你这样跟皇上、武后
对著干,你……成何体统?」于志宁其实更想骂他是老鼠恬猫鼻,找死。
  莫离却是只知公理,不识时务。
  「太宗皇帝曾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
为镜,可以明得失。如今小弟不过是尽言官之责,效魏征大人犯颜直谏之举,何
错之有?」
  于志宁默然,良久,吐出低若蚊蚋的叹息。「魏大人故去时,先皇是这样说
过,但后来先皇也推倒了魏大人的碑。」年迈的身形更显颓丧,摇摇晃晃地,一
步一步走了出去。
  莫离咬牙切齿立在原地。一腔忠诚,他自认正义,然日日遭斥,与同僚也多
有不睦,唯一和于志宁相得,引为知己,却也难明白他的忧心。武后野心极大,
不会甘居幕后,他怕终有一日,武后会正式登上金銮殿,大唐……
  届时,谁能保得家国安?他有心,可惜无力啊!
  麟德二年,于志宁故去,莫离遭贬,皇上宠信武后更甚。
  莫离一日十道奏折,不求高官,只为尽心,却杳无音讯,终于丧意,辞官浪
迹天涯。
  转眼三年,朝堂失了一个铁面御史,江湖上却多了位金笔玉判,仗义轻财、
豪气重情,即便普通百姓都晓得他英雄侠义。
  可有谁知他任性疏狂的表相下,没有一日的安心?朝堂上与武后作对的都被
拔除干净了,接下来呢?武后的辣手将伸向何人?会不会有那么一日,金殿上再
没有李家天子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武氏?
  每思及此,他便是汗涔涔,心如寒冰。
                第一章
  天马山庄。
  莫离站在大门口,看着那两扇朱漆门板。微风穿过他身边,扬起衣摆,几丝
黑发落在俊秀脸庞上,带出了一点出尘和半分沧桑。
  多久没回来了?从出师、入朝、辞官,至今六年了,不知师父、师母、大师
兄、二师姊可好?
  他是个孤儿,被天马山庄庄主曹邢远收养,成了关门弟子。
  生命中的前十八年,他就在这里生活,师父、师母待他如亲子,师兄战天豪
护他若手足,师姊曹菁菁与他青梅竹马,她那隐隐约约的情愫他是知道的,却不
敢逾矩,因为师兄也爱着她。
  所以出师后,他立刻离庄,直到今日,听闻大师兄与二师姊成亲,他心中大
石落下,终于可以回家了。
  游子归乡情,既期盼、又伯受伤害。
  他怔忡地站着,深黝的眸直视门前两座石狮,记忆飞翔在遥远的过往,师兄
手把手教他练字、师姊总腻着他,娇气地呢哺:「小离,不管你长多大,都要对
我好喔!」
  黑瞳里不自觉地漾出了雾气,氤氲迷离,更衬出那双眼中的清澈。
  长腿跨出第一步,他拳头握紧,微微颤抖。纵横江湖,不知「怕」字为何,
今朝却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还来不及细想该怎么向久别的亲人问安,一颗花白的脑袋探出门来,看见他,
愣住了。
  莫离一惊,强逼自己镇定。
  「何伯,好久不见,你家狗子应该成亲了吧?」
  「三少爷!」强烈的惊喜让老人跳了起来。「三少爷回来了、三少爷回来了——
「不过眨眼时间,莫离回归天马山庄的事情便轰动上下。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团团围住他,问好、请安、埋怨、拥
抱……各式各样的言行中唯一不变的是对莫离的爱护。
  「哈哈哈,还以为小师弟不会回来呢!总算还记得我这个师兄。」豪迈的笑
声由远而近,战天豪铁塔般的身影粗犷依旧。
  就是这个男人,如兄如父呵护着他长大成人。莫离垂眸,扬唇如春风。「师
兄大喜,师弟岂能不来喝杯喜酒?」
  「说得好,待会儿——」
  「听说小离回来了,在哪儿?」娇声翠鸣,曹菁菁一身的喜服,更显明艳。
  「二师姊。」
  「小离!」乍见春闺梦里人,曹菁菁忘却了一切,扑入他怀中。
  瞬间,莫离恍如落入桃花林,视线望去,风月无边。
  溢满鼻端的香气令他脑袋发昏,但残存的理智却让他紧握住拳头,直到指甲
掐入掌心,渗出一点殷红。
  「二师姊——不,该改口叫师嫂。都要做人娘子了,怎还如此孩子气?」轻
轻地,他推开了她,胸膛顿空,却没有失落,反而松了口气。
  被打断话语的战天豪低下头,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曹菁菁怔怔地看着莫离,清俊容颜、温润如玉,仍是当初离别时的样子,但
气质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的澄澈透明染上风霜,不再天真,恰如陈酿,
香醇迷人。
  他喊她「师嫂」——是的,她今天要嫁做他人妇了,她以为六年岁月早磨光
了两人间的两小无猜,战天豪待她情深义重,她应该嫁他,但偏偏……再相见,
这潮涌的情绪是什么?
  六年前,他不留只字片语,决然离去,可曾想过她会思念?她无数次托人传
信,他不当回事,知不知她忧心如焚?她也曾千里相寻,却每每与他错身,这是
天意?还是他的蓄意?
  突然,一股怨恨冲上心头。她哪里不好?他非要走,既然离开,又何必回来?
  抹着泪,她转身又跑了回去。
  「师嫂?」这是怎么了?莫离一头雾水。
  战天豪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别放心上,菁菁自从有孕后,情绪总是大起
大落。」
  莫离瞪大眼。不是今天才办喜事吗?新娘却已有喜,难道……
  战天豪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莫离识相地转移话题。「恭喜师兄双喜临门。」
  「同喜、同喜。」对于曹菁菁,战天豪可算是费尽心机了。
  师兄弟心照不宣地挥退了仆人,并肩走进庄内。
  「不知师父、师母可好,弟想拜见一番。」莫离问。
  「师父、师母早在一年半前出外云游,至今未归。」
  「太可惜了。」他低叹,回来前还以为可以见到全部家人。
  「不可惜,师弟多留些日子,兴许能等到师父、师母回来。」
  莫离不语,眼底难掩落寞。是「留」,不是「住」啊……六年时光,这里已
经不是他可以长住的家了。
  「怎么了,师弟莫非有事,不能长留?」
  薄唇张了张,终是化成一声低叹。「小弟还应了李道长之约,不日内需回长
安一趟,喜酒喝完便得启程。」原来的归乡旅,却是来证明自己没有家了。
  「是李淳风道长吗?」战天豪脸现艳羡。「李道长大名如雷贯耳,师弟好福
气能结识如此奇人。」
  「承蒙李道长不弃,偶尔谈经论道,饮茶坐看风起云涌。」君子之交淡如水,
却是没什么好说的。
  战天豪浓眉一拧,嫉妒像条蛇,啃蚀着他心窝。
  「师兄?」怎么突然不说话?是身体不适吗?
  战天豪飞快地低头,藏住情绪,问:「师弟曾经入仕,不知过往那些交情可
还存在?」
  莫离回以纳闷的一眼,战天豪脸如火烧,讪讪然道:「师兄有一友,因其父
兄与武后交恶,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但如今他已想开,与其抱着仇恨过那刀口
舔血的日子,不若征战沙场,博一个封妻荫子的功名,因此想请师弟引荐从军。」
  「不瞒师兄,小弟在朝中人缘并不好,与其走我这条路子,不如光明正大投
军去。」他也是武后的眼中钉之一,怎么引荐武后的仇敌入仕?「再说,恕小弟
多嘴,现今朝廷局势诡谲,若无必要,还是留在民间吃一碗安乐茶饭吧!」
  「不管江湖名气多响,终究难敌豪门世族,你我堂堂七尺男儿,不争那青史
留名的机会,难道要默默埋骨荒山?」
  莫离讶异,第一次发现师兄功利心如此大。但想出人头地错了吗?也未必。
  「师兄言之有理,小弟受教。」
  「师弟——」战天豪话到一半,婢女战战兢兢来报,说是庄主夫人又发脾气
了,把喜房砸得一团乱。
  莫离疑惑。这天马山庄的夫人不是师母吗?刚才师兄还说师父、师母云游去
了,怎么会在喜房里捣乱?
  战天豪尴尬地抱拳。「菁菁又发火了,这个……为兄先去处理一下,师弟自
便。」
  莫离点头,想必是师父提前将庄主之位传给师兄,所以现在的庄主是战天豪,
夫人便是曹菁菁了。
  「师兄快去吧!小弟到练功场逛一圈。」
  战天豪连回礼都不曾,便快步跑开。
  多么熟悉的景象,从小到大,师兄就常这样追着师姊跑,二十余年未曾改变。
他的离去果然是正确的,师兄和师姊会成为很幸福的一对。
  迈步向练功场,兵器架子上的刀枪剑棍样样俱全,他抚摸着地上的石敢当,
还记得师父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右脚踢起一柄长剑,三尺青锋寒光闪烁,他飞身接住利剑,手腕轻抖,剑尖
洒落点点星芒。
  「第一式,平沙落雁。」这是师兄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教会他的。「第二式——
唔——」
  什么东西?笼罩住整个练功场的粉色烟雾带着一股微腥香气——有外敌入侵
天马山庄!
  「师兄、师姊——」莫离闭住气息,便要赶往喜房。
  突然,一道华光破开烟雾,直劈向他胸膛。
  莫离侧身闪过,眼角余光瞥见来者的身影,壮实得像铁塔一般。
  「什么人?!」
  朦胧烟雾里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快剑带起的寒芒一道胜过一道凌厉。
  莫离拚命地退,剑芒将石敢当劈成两半。
  这是……九剑追魂,多么既陌生又熟悉的招式……
  莫离的头开始发晕,闭上眼,不敢去看对手的身影,只让身体自有意识地回
击。
  每一招都挡得那么及时,好像彼此曾对战过千次百回,挡得莫离心如刀绞,
挡得他汗透重衣、挡得——
  为什么?他真的不懂,这一仗来得莫名其妙。
  卖出一个空子,他感觉利刃划过胸膛,不痛,却冰寒彻骨。
  他身子拔高,化成利箭一般直冲天际,几个腾挪,出了天马山庄,踉踉跄跄
的身影落入了太白山区。
  骆冰儿背着凤尾琴走在山林小道上,一双似醒未醒的星眸里,水雾迷蒙,流
露出浓浓的无奈。
  她不想下山、不想离开天音宫,可师父非逼她出来找童男。
  「童男可以帮我提升琴艺吗?」她不满地问师父。
  「不能。」师父如此回答:「但有了他,你才有命继续弹琴。」
  师父说她是天生的九阴玄脉,注定活不过三岁,是师父耗费了大量灵药才把
她的小命一直维持到现在十八岁,但也至极限了,除非她去找个童男破了童女身,
否则不出两年,她只能去地府弹琴。
  「什么是破身?」她问师父。
  师父的脸好红好红,一句话也没说,抬脚把她踢出了天音宫。
  她还有好多问题没问,比如童男是什么?姓童的男人吗?师父啥儿都不解释
就赶她出来,好不负责任。
  而且她只有两年,找不到「姓童的男人」她就会死,再也无法弹琴。
  跟师父两人住在山里时,她以为世界就那么方圆百里大,要找到目标很容易。
  但下了山,一路走,转眼十日过去,她还在太白山里转,野兽是见了不少,
人嘛她没——咦?前面那坨红红白白的东西好像就是个人。
  飘然身影踏在草地上,草尖只是微微一弯,她身化流星,来到那人旁边。
  水袖一挥,趴着的人翻了个身,露出一张两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的脸。
抱歉,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人的样子,毕竟今生见过的人实在太少。
  幸好她还晓得眼前这胸膛被划开一道大口子的家伙是个男人。
  他还会呻吟表示人没死,她蹲下身,纤指在他身上点了几下,伤口立刻止血,
一道真气输入男人体内,他喘着、喘着,睁开了眼。
  四只眼对视着,男人的眼里闪着惊讶。救命恩人的穿着打扮很奇怪,衣物非
丝非麻,不知是什么植物制成,乍看粗糙,再瞧,料子在发光,还飘着一股清冽
的草木香。她满头黑发用一条青绿色的藤蔓绑住,脚踩草鞋,腰间系了一圈花环,
背后一张凤尾琴……这张琴是她身上唯一看起来正常的东西。
  传闻太白山中有遗民,离世而独居,该不会被他碰上一个吧?
  骆冰儿有点期待。倘若这个男人姓童,她就直接把人拎回天音宫了。
  「你姓什么?」
  他愣了一下,眸底挣扎片刻,决定坦白。「在下莫离。」
  不是姓童的?她很失望,起身走人。
  莫离怔愣。她就这么走了?留他一个动弹不得的重伤患在这里,等着喂老虎
吗?
  「姑娘。」终于,他在她身影消失前喊住了她。「请留步!」一出声便扯到
伤口,疼得他冒汗。
  骆冰儿没往回走,只转头道:「什么事?」
  「你这就走了?」
  「不然呢?」
  「你不救我?」那刚才为何替他止血?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她很爽快地摇头。
  他再度怔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每个江湖人都必须奉行的准则吗?几
时变了?救人也要分对象?
  「你还有事?」骆冰儿问。
  「我——」抽痛的胸口让记忆回到昨日天马山庄里,那致命的一击。
  「他」是真的要他死。
  莫离也以为自己死定了,还能睁开眼,瞧见顶头的日阳,无疑是个奇迹。
  可人的运气总会用尽,他遇到一位奇怪的姑娘救他一时,然后她离去,他继
续等死。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多吸了几口太白山里的空气,按他的情况,至多半日,
还是要过奈何桥的。
  「没事,姑娘请自便。」闭上眼,他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黑白无常的到来。
  无人牵绊,骆冰儿继续往前走,大约半个时辰后,脚步顿住,一个念头浮上
心头。
  那个叫莫离的不是她要找的目标,救不救无所谓,但他毕竟是她离开天音宫
后,第一个遇见的人,应该会比她更了解外头的世界,或者能带她找到姓童的男
人也说不定。
  她看过野狼捕食,它们总是一拥而上,可见人多势众的好处。
  转身,她回到莫离身边,看见他正瞪大眼,望着天空,非常专注。
  她有些好奇,躺下来,跟他一起看,发现眼里除了蓝天、只有白云,这到底
有什么好瞧的?
  「这样看天空很好玩吗?」
  「白云苍狗,譬如人生,岂不乐哉?」
  「不懂。」
  「姑娘以为人生中什么最重要?」他一生忠义重情,但到头来发现自己什么
也没有,这红尘一遭,究竟所为何来?
  「活下去。」她才能够继续弹琴。
  莫离错愕不已。他以为会听到美貌、感情、名利、良缘之类的答案,但活下
去……似乎也有那么一点道理,可又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走吧!」骆冰儿在他胸前补了几指,拎起他的前襟,好像提货物一样直接
把人带走。
  「姑娘——」她也太粗鲁了吧?!他疼得全身冒汗。
  「什么事?」她走得很快,而且专挑蔓草丛生的捷径走。
  一根树枝打到他的头,另一根划破脸颊,手上也擦出了好几道血痕,继续走
下去,恐怕不出半个时辰,他小命要玩完了。
  「姑娘……可否放我下来?」他不怕死,但不想死得如此窝囊。
  「不行。」
  「为什么?」
  「我要赶快下山。」她只剩两年可以去找那姓童的男人,必须加紧脚步。
「以你现在的情况,怕走不了几步就要昏倒,还是我带着你走比较快。」
  「可你正往山里走……」
  「啊?」她停在一块山石上,右手自然一摆,当然,手里抓握着的他也跟着
一起摇晃。
  问题是山石下有一大丛荆棘,利刺森然,所以他摇晃过一回,身体就在尖刺
上擦过几下,一来二往,背后衣衫寸裂,皮肤也划出道道血痕。
  他已经不知道她到底是想救他,还是折磨他?
  「你确定我走错方向?」右手用力甩了下。
  莫离闷哼。好痛。
  「怎么不说话?」
  他喘气,咬牙忍痛。「姑娘……先放我下来……」
  骆冰儿纳闷地看着他。「你好像变严重了。」她的手摆得更大力。
  「只要姑娘放我下来,我便没事了……」作梦都想不到,他会有如此气弱的
一天。
  「是吗?」她松手。
  砰,莫离就摔在荆棘丛里,剧痛抽离了神智,他昏迷过去。
  「喂!」骆冰儿蹲下身,喊了两声,没听到回应,她袍袖轻卷,将人再度带
上来,发现他已晕厥。
  她撇撇嘴。「骗人。」拎起人,她继续走。
  走了约一刻钟,来到一汪水潭边,她把莫离放下,伸手捧水,浇了他一脸。
  他一个哆嗦,睁开双眼,看她双手插腰,正瞪着自己。
  「我最讨厌人说谎话了,再有下回,我亲手杀了你。」
  他几时撒谎了?脑子转了片刻才想起,他请她松手前说过,她放他下来,他
便没事了,但事实是他痛晕过去。
  可这能怪他吗?是谁摔昏他的?
  「好了,你现在告诉我,往哪里走才能下山?」
  他左右张望一会儿。「姑娘,我们现在比刚才更接近山下了。」
  所以说她走对喽!那继续走吧!
  拎起人,她大步流星地在森林里飞掠。
  「姑娘、姑娘……」他急喊。
  「做什么?我不会再松手了。」
  「不是。我是想告诉姑娘,你又走错方向了,该朝北才对。」
  这个姑娘很奇怪、很不讲理、很蛮横,恐怕武后都不是她的对手,莫离已经
放弃和她沟通。
  「北方。」调转身子,继续飞。
  他哭笑不得。「你走的是南方。」
  「喔!」再转身,这回飞向了东方。
  莫离终于知道,他遇上了一个超级大路盲。
  「你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走。」
  「好。」她很开心,救他果然是正确的,有人指路,还怕找不到目标吗?
  莫离觉得被救是错误的,这姑娘居然不走大路,反而直直地逢山开山、遇水
涉水,直直地往他指的方向去。
  可以想见这一路颠簸下来,嗯……他可以准备去地府找阎王下棋了。
                第二章
  入夜,骆冰儿整出一块平地,把莫离放在上头,又在他身边燃了一堆火,便
去寻找吃食。
  莫离昏睡不醒,迷迷糊糊问,好像有人捉住他的腕脉掌了一会儿,低喝声——
  「好」,然后捏开他的下巴,朝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丹药香气扑鼻,入口即化,随即,他身子热似火烧,汗出如浆。
  压抑的呻吟不断窜出喉头,这痛苦比死还难受。
  一个时辰后,骆冰儿拎着两只鸡和一堆草药回来,就看到莫离喘得像要断气。
  「咦,伤势恶化啦?」丢下满手的东西,她走过去检查他的身体。「奇怪,
内伤好这么快?」
  还以为他得调养上三、五个月方能痊愈,结果她出去转一圈再回来,他内伤
好了三成。
  「这么诡异的体质,师父若见了一定喜欢,可惜师父不在这里。」而她对钻
研医术没太大兴趣。
  懒得研究他为何迅速好转,她脱了他的外衣,又从采回来的草药中选出几样
生肌止血的,捣碎了,敷在他的伤口上,接着将他的衣服撕成碎布,将伤口捆好。
  骆冰儿不再管他,兀自料理那两只鸡去。
  少了衣物的遮掩,莫离本来火热的身体被夜风一吹,丝丝凉爽渗入肌肤,是
说不出的舒服。
  不多时,他沈沈睡去。
  骆冰儿忙和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把迟来的晚餐搞妥。
  「真想念师父……」离了天音宫,她才知道一日可食三餐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她打理一餐得费两个时辰,两餐便是四个时辰,天知道一天才十二个时辰,她若
吃三餐,每天就忙着做饭,其他事都别干了。
  「找到姓童的男人后,我就回天音宫,再也不离开师父了。」她嘀咕着,同
时摇醒莫离。「喂,起来吃饭。」
  莫离睡得正香甜,一只柔软的小手在他肩上蹭,暖和的触感带着一股难以言
喻的热流,撩动心弦。
  有一点舒服、搔痒、酥麻,然后……他喉咙乾渴,呻吟了几声,睁开眼,心
律微乱。
  神智还没恢复,入目是一张乌漆抹黑的脸,他心颤了下,暗提功力。
  「你是谁——」幸好她那身奇妙又隐泛光泽的衣衫唤醒他的记忆,否则他一
记劈风掌就要挥过去了。
  慢!劈风掌?他看看自己的手,内力恢复了,虽不及全盛时期,也有三分。
他居然康复得这么快!
  「多谢姑娘活命之恩。」只是……用得着把他脱光吗?莫离挪动身体,稍微
往阴影里靠,俊颜酡红。
  骆冰儿根本不在意他是衣着光鲜、还是赤身露体,随口道:「不客气,吃饭
了。」接着,一团焦黑物体送到他面前。
  莫离嘴角抽了抽。「饭?」这玩意比较像炭吧!
  「你也可以叫它鸡,起码我捉到它的时候,它是一只鸡。」她也一脸嫌恶,
但不得不吃,否则会饿死。
  完全看不出「它」是鸡……莫离觉得吃这种东西,会死得更快。
  看来他的救命恩人不擅厨艺。莫离苦笑,准备自立自强。
  「姑娘,请问我的衣衫哪儿去了?」他强撑着身体坐起来。
  「不就在你身上。」
  他低头,原来胸前缠得乱七八糟的布是他的衣服,烂得还真彻底!得想办法
弄其他东西遮身了。「姑娘,我看这饭并不好吃,不如重新做过。」
  她扳了一块「焦炭」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皱眉。「再花两个时辰做吗?
谢谢,没兴趣。」
  把一只鸡弄成一块炭得花两个时辰?他脑子有点发糊。
  「不必,两刻钟即可。」
  她眼一亮,把手中的鸡丢了。「你确定?」
  他点头。「如果姑娘先将鸡杀好,一刻钟——」不必再说,她已经不见踪影。
  莫离怔忡半晌。好古怪的姑娘,能如此迅速治好他的内伤,想必医术超群,
声名显赫,但他搜索枯肠,也忆不起天底下谁能有此奇技。
  「加上这非凡轻功,她来历必不简单。」真是深山遗民?他几分疑惑。
  「这叫迷踪步,只是跑起来快一点,没啥儿实用。」一阵风吹过,空中残影
未褪,她人已出现在他面前,手上拎着两只鸡。
  他微愣,下一瞬又扬唇。「跑得快已经很厉害了。」
  「所谓迷踪步,就是为了迷惑敌人、逃出生天而创的,但在迷惑别人的同时,
自己也会受到影响,难辨东西、不分左右。短程还好,但长程偶尔想去天涯,会
不小心晃到海角,这样你还觉得好用?」
  偏偏她每次心急,赶路就会忍不住使出迷踪步,结果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
  要不要安慰她?他忍住笑,眸清似水。「凡事有一得必有一失,姑娘切勿挂
怀。」
  「我本来就没在意。」迷路迷路,迷久了也就习惯了。
  「姑娘心胸开阔。」他咳嗽,被硬憋住的笑意呛到。
  「这跟心胸有什么关系?」废话太多了,把鸡给他,她道:「两刻钟,你快
做吧!」
  他接过鸡,有几分烦恼。「姑娘可有匕首借在下一用?」
  她拿出一把骨刀递给他。这不知何种动物骨头雕成的刀具朴实无华,却锐利
非常。
  他拿来杀鸡,轻轻一划,皮毛骨肉分离。
  「好刀,这——」突然,话语卡在喉咙,因为他看到鸡胃囊里有些许小米。
山林里的野鸡不会吃这玩意儿的。「姑娘,这鸡是在哪里捉的?」
  她指着山下,这时天已现微光,晨雾间隐约可见一草屋农舍。
  「那边的笼子里有很多鸡。」就因为农舍近在咫尺,她才能连跑两趟而不迷
路。
  「姑娘,这是家养的鸡。」
  「然后呢?」
  「我们不该偷人家的鸡。」
  「山里到处是猎物,想吃鸡,随时捉都有,干么养?」
  好问题,那么……
  「姑娘为何不进山捉鸡?」
  「去太远了会迷路。」再说,近在眼前的东西不拿,到山里猎,当她傻子啊?
  这答案更妙了。但是……
  「姑娘,不告而取谓之贼。」
  「这道理只适用于鸡只是有主人的情况下,如果农舍里的人都死光了,这些
鸡就跟野鸡没两样了。」
  他眼底厉光一闪而逝。她杀了人?不,她身上没有血腥味,凶手不是她。
  放下手里的鸡,他站起身。「我们过去看看。」
  她摇头。「先做饭。」
  「去农舍里再做也一样。」
  「尸体不会跑。吃饱休息后再去。」她很坚持。
  「人命关天,拖延不得。」
  她弹出一颗细石,封了他的气海,教他一身强力也无处可发。
  「做饭。」
  他微怔了下,俊眸眯起,有了笑意。堂堂的金笔玉判居然也有被押着洗手做
羹汤的一天,真不可思议。
  他却没有太多的排斥,好似……这样极端的偏执也挺动人的。
  「姑娘贵姓芳名?」
  「骆冰儿。」
  他点头,把这个名字记下了,心里反覆念诵几遍。这奇怪、诡异的姑娘,她
叫冰儿,好冷的名字,但烙入他脑海后,便变成了一个带着淡淡温馨的印记。
           ***  ***  ***
  方入辰时,骆冰儿解了莫离的穴道,两人一起去探查那被灭门的农户。
  一入门,满地的鲜红和嗯臭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莫离看了骆冰儿一眼,有些
了解她为什么坚持用过饭、休息了再来。这种场面不是一般人受得了。
  他皱眉查看屋内八具尸体,致命伤都在喉口,但凶手因何要恶意毁损尸体?
这是在掩饰某些东西?或者单纯的发泄?
  「你有什么看法?」他问骆冰儿。
  干么问她?这又跟她无关,但他清澈瞳眸里的一丝悲悯却让她不忍袖手,带
着些微不甘愿,她审视了一逼农舍。
  「这些人都死了一天多。」
  「什么人会如此残忍,从八旬老翁到三岁稚儿都不放过?」
  「我不知道。」她跟这家人不熟……不,她是跟太白山下所有的人都不熟,
怎生判断其间的恩怨情仇?
  他又将农舍仔细检查了两遍,确定一无所获后,在内屋拣了件男主人的衣服
换上。
  「走吧!」他准备去报官,让宫府来调查这件案子。
  但她却在临离开前,将一只火摺子丢到屋旁的柴火堆上,熊熊烈火瞬时吞噬
了农庄。
  「你干什么?」
  「这么多尸体放着不管容易滋生瘟疫,还是烧了乾净。」
  「但你把农庄烧了,官差就无法调查这桩命案,为死者报仇!」不顾重伤在
身,他就要冲过去灭火。
  她弹出一颗小石头,又点住他穴道。搞不懂这人恁爱管闲事,这就是所谓的
好心人吗?但似乎不太聪明。
  「你为什么要替他们报仇?」
  「他们无端遇害,难道不该捉住凶手,还他们一个公道?」他身体虽无法动
弹,但不妨碍他以眼神控诉她的冷血。
  不过她不在乎他的感觉。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她得承担他的情绪?
  撇撇嘴,她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被杀是没有原因的?」
  「不管有没有原因,杀人总是犯法。」
  「如果是这家人先害了人,然后才有人来找他们报仇,杀死他们呢?」冤冤
相报何时了?
  他哑然。他与这户人家并不相识,命案发生的原因、过程,他也不清楚,确
实无法断言死者的无辜,但是……
  「滥用私刑总是错的。」
  她想了想。「了解,侠以武犯禁嘛!」
  莫离颔首,心里却很忐忑。因为他闯荡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时,也常
犯下此错——以为官府里没有青天,不如由他代执法规,「金笔玉判」这称号便
是由此而来。
  说到底,他才是那个最常犯法的人。从此再也不违禁了,他心里暗自立誓。
  她看着他,清俊容颜闪过一丝绋红,是心虚吗?他也做过以武犯禁的事?但
那固执着抿紧的唇却显出他对维护法纪的坚持。
  这个人,倘使自己不小心犯了错,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送上断头台吧?
  很麻烦的个性,但她并不讨厌。
  「知道了。」她挥手,解了他的穴。「再有下次,我不烧就是了。」
  「不要下次了。」他看着已成废墟的农舍,低叹,只愿悲剧至此结束。
  「你不想捉凶手了?」
  「当然想,可单凭一个偶发事件是很难破案的。」
  「一件不成,多找几件就行了。」她对他勾勾手指。「走吧,你想看,我带
你去看其他的。」
  「真的还有?」他吓到了。
  她没回答,带他绕开半里路,又见一农舍,如之前一样,满门被灭。
  同样的地方他们又看了三处,看得他脸色越来越沈,秀雅的眉目间寒厉如冰。
  「这是怎么一回事?何人如此心狠手辣,一日间连夺数十条人命?」
  「不知道。」
  他暗暗凝神,功运双掌,俊目射出利光。「你怎会知道这些地方?」
  「昨晚捕猎时,我发现方圆十里内不见任何动物,猜测是被惊走了,便稍微
查探一下,就看到了。」她盯着他绷直的身躯、那蓄势待发的姿态。「你怀疑是
我做的?果真是我,以你目前的情况,捉得住我吗?或者为了公理正义,你会不
惜与我同归于尽?」
  天音宫里有座藏书库,库里天文地理、野史传奇,应有尽有。除了曲谱外,
她也爱游侠传记,但常常觉得里头的大侠很笨,动不动就要与敌同归于尽。人都
死了,还怎么维护正义?
  莫离也是那种笨侠客吗?她有些好奇。
  片刻,他深吸口气,放松了身子。「是在下失礼了,请姑娘见谅。」
  骆冰儿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分明长得眸正神清,一派愿为公理牺牲一切的样
子,怎么眨个眼,他就放弃了?
  「你不捉我?」
  「姑娘说笑,你非凶手,我何必捉你?」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凶手?」
  「我虽无法确定这些人死亡的时刻,但看尸体腐败程度,至少一天以上,那
时我们正在山里迷路。」
  啧,这大侠虽然固执,倒还有脑子。但是……
  「最后一句话是多余的。」她啐了一声。「我昨晚打猎,今天带你看这些尸
体,这么长一段路,一步也没走错。」她绝对不是路盲,会迷路全是迷踪步害的。
  莫离微愣,首次见到这冷漠的姑娘露出可爱的表情,娇软软的,似春花初绽,
暖洋洋,化成一道日阳直射心房。
  原来她弯弯的柳叶眉下有一双明灿的眼瞳,是糖蜜般颜色,或者有胡人血统,
鼻粱高挺,樱唇一点,沈静中透出一种狂野,入了他的眼,别有一番迷人滋味。
  *
  夜晚,莫离一边拨着火堆,面色沈重。
  今天,他和骆冰儿总共发现了十一家被灭门的农户。这绝对不是巧合、更非
偶发事件,而是蓄意的谋杀。
  但是何人非要杀死这些农户不可呢?为的是什么?
  「骆姑娘,你确定我们已经查遍方圆十里遇害的农户?」
  她正吃着他做的烤鱼,鲜嫩可口,好幸福啊,原来除了师父,还有很会做饭
的人——决定了,她要把他留在身边,直到找着姓童的男人,回天音宫为止。
  「正确来说,方圆十里就只有这十一户人家,全数遭灭,没有其他了。」
  「一个漏网之鱼也没有?」他期盼着她出错,让他找到一丝线索,捉住那丧
心病狂的恶徒。
  「你不相信我吗?」
  「不是。」她今天带他走的地方有些偏僻到若无人引路,他一辈子也不可能
找着。他想,在这座山里,她才是真正的王。「我只是请姑娘再想清楚一点,毕
竟……你偶尔会弄错方向,难免遗下错漏。」
  她嘴角抽搐。「我说过很多次了,不使迷踪步的时候,我从不迷路。」不过
那样赶路很慢,所以……她常常因贪快而迷路。「但只要距离不是很远,半里内,
我就算使用迷踪步,也能辨清方向。」
  「当然,我信任姑娘。」
  那他嘴角的笑意是什么?她承认他微微抿唇、嘴角勾起春风是很迷人,但用
来笑话她就下好玩了。
  「今儿个一整天,我都没有用迷踪步。」易言之,她找得很仔细。
  他目光微暗。「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再找到其他线索追捕犯人了。」
  她视线落到他胸前,那粗布衣间隐隐透出一抹红,他都快自顾不暇了,有必
要再为了别人的事如此拚命吗?
  但他眉眼间的坚毅让她放弃了询问。也许他不是那种顽固不通的人,但他有
自己坚持的道德,纵刀斧加身,亦不改其志。
  「那也不一定,至少我们知道几件事。首先,凶手对这里很熟悉;其次,凶
手武艺高强。最后,凶手只有一人。」
  「单人独剑,一日间屠了近百条人命?」
  「从周围的环境、草叶的断痕等种种迹象来看,确实如此。」
  「你懂追踪之法?」
  「知道一些。」
  「那你能看出凶手最后往何处去吗?」
  她默然,半晌,手往深山方向一指。
  「他入山了?」他跳起来。
  「以你目前的情况,就算让你追到凶手又如何?你肯定打不过人家,何必白
白送死?」她本来不想告诉他的。再回山里,她何时才能下山,找到姓童的男人?
可她又不忍心骗老实人,只好实话实说。
  他执着的目光盯住她。
  「我?」她大吃一惊。「你别想了,我是懂内力、也会轻功,但对敌招式却
稀疏普通,别指望我能帮你捉人。」
  「那姑娘可以让我的伤势好得更快一些吗?」他犹不死心。
  「你已经好得够快了。」
  「无法再加快?」
  她摇头。如果师父在也许行,但靠她这三脚猫功夫,没把他治死,算他祖坟
头上冒青烟了,再要求其他,便是贪心。
  他想也是,一天内让他从动弹不得到能走能跳,已是奇迹,不能再妄求。
  「没关系,无法力敌便智取,总之我不能放任一名凶残杀手藏在山里,那不
知还有多少人要受害。」他抛下了搅动火堆的木棍,朝她一拱手。「姑娘不擅长
搏斗之术,还是留在此处,以免危险,告辞。」
  她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长身玉立,衣袂飘飞,尽管落难,那身英雄豪气
仍带着无限潇洒。
  她的目光无法离开他,直到他完全走出她的视野,她向来平静的心湖泛起一
丝涟漪。
  说不出心上的落寞是什么,竟让原本美味的烤鱼也变得无味了。
  「他虽然不是书里写的那种蠢蛋大侠,但也不聪明。」撇撇嘴,她灭了火堆,
追向他。
                第三章
  看到骆冰儿追上来,莫离很讶异。
  「姑娘怎么也过来了?」
  「你懂追踪吗?」她拿着烤鱼,一边走、一边啃。
  「不懂。」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有责任维护天下安全,失败也没关系,但求尽
心。
  「我懂,所以我帮你追,你管我吃食,而且不是管一天,你必须负责我的三
餐,直到我完成师父交托的任务。」
  他想起她做的「炭」,这样的姑娘确实需要有个人帮她准备吃食,否则她总
有一天把自己毒死。
  「这个没问题,但不知姑娘的任务是什么?」
  「找一个姓童的男人。」
  「他家住何方?今年贵庚?做啥营生?」
  「不知道。」
  「只有一个姓氏?」
  「对,师父说的,要找个姓童的男人。」她话才落,后头传来砰地一声,不
晓得什么东西掉下来。
  「什么人?」他暗提功力戒备。
  她手中的烤鱼正好吃完,一副鱼骨连着木叉一齐射向声音来处。
  嘟地一记闷响,莫离和骆冰儿前后赶过去查看,木叉射中一棵双人合抱的大
树,入木三分,可树木的周围并无人迹。
  莫离查看树梢,骆冰儿则翻动车丛,又绕着大树走了两圈。
  「树上没人。底下有没有留下线索?」他问。
  她摇头。「除了野兽留下的痕迹外,并无其他。」
  「会不会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凶手?」
  「凶手若如此厉害,之前就不会留下踪迹被我发现。」
  「但我明明听见碰撞声。」难道听错了?
  「我也听见了,可确实没有人迹,也许是什么大型禽鸟吧!人的动作不可能
如此快。」
  「也是。」看来他被凶手的事搞昏头了。「算了,我们还是继续追凶。」
  「你不休息?」他身负重伤又如此操劳,迟早会出问题,而她绝对没本事再
一次起死回生。其实,他上一回从鬼门关口逃出来也不是她的功劳。
  「不了,早一天逮捕凶手,也早一日安心。」他侧头望了她一眼。「对了,
姑娘,你找那童姓男子所为何事?」
  「治病。」
  「姑娘身体不适?」
  「我倒没感觉不舒服,但师父说我若找不到童姓男子,顶多再活两年。」她
说得云淡风轻。
  他柔和的眼眸倏地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佳人,眉如远山、眸似秋水,
一身的清冷,瞧着凄寒,但真正相处下来,却感受到她骨子里淡淡的暖甜,隽永
绵长。
  这样一个花般姑娘只剩两年性命?怎么可能?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能忍,身负重伤而追凶,他眉头不皱一下,但此时此刻,
心头上阵阵啃噬的剧痛,却让他有种想问问苍天公理何在的冲动。
  「你怎么了?伤势复发吗?」瞧他一脸的痛苦,她伸手就要去掀他的衣襟。
  「我没事。」他轻轻一挡,肌肤相触便是一阵的酥麻窜入心窝,他俊颜一红。
  她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手。刚才是怎么了?那种心弦震动的感觉她从未感受过,
有些慌,某种奇怪的甜蜜纠缠喉口。
  慢慢地,她的目光移到他脸上,注视着那双深黝黑瞳,身体微微发热。
  「难道我真的有病?」她咕哝,原先还有几分怀疑师父唬她呢!
  「姑娘不舒服?」他紧张得忘了维持礼法节度。
  「啊?」那突然笼罩过来的顽长身形充满魄力,又温和得让人心动。「还……
还好。」她垂眸,呼吸乱了。
  「那……」他很挣扎,是继续追凶,还是替她找人要紧?毕竟,她的生命比
什么都重要……
  念头方起,心便一阵狂跳。为什么?公理正义应该高过一切啊,但是此刻的
他更紧张的是她。
  她眼角余光瞥见他。「喂,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睡一晚,明天再继续追?」
  他撇开头,心怯地不敢看她。
  「我没事,追凶要紧。」俊颜热如火烧。做这个决定,他愧负天地。「只追
一日,若追不到,我们便下山,帮你找童姓男子。」
  她看着他。他应该是想追凶,却又挂怀她的小命,才折衷取了这个方案。但
他没想过,现下最危险的是他自己,她还有两年命,而他若不注意,随时可能成
为阎罗座上宾。
  「你是个自虐的人。」
  「什么?」
  「我师父说,做人要先顾好自己,再去管别人的事,你刚好相反。」
  「大我之前没有小我,如同正义之前不讲私情是一样的。」
  「所以若遇饥荒,你手上只有一块面饼,你一定会将食物分给最需要帮助的
老弱病残,然后自己饿死。」
  他窒了下。「话不是这么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见危难,岂忍袖手?」
  「如果你真的要帮忙,就应该先把自己顾好,再凭你的本事去找更多的食物,
救更多的人。在山里,野兽都懂得这样做,放弃病残的,保存实力,熬过寒冬,
再聚族群。」
  有道理吗?那太残忍了,但没道理吗?似乎又隐隐合乎天道。不知怎地,他
想起了于志宁,总是苦口婆心劝他,珍惜有用身,才能为国家、为百姓做更多的
事,动不动就死谏不是一个好御史,谏言陛下听不进去,死了也是白死。
  他们都是为他好。但是……他伸手摸了摸那道几乎划破胸膛的伤,已经疼到
麻木。是谁挥下那一剑?他不晓得——不,与其说不知,不如说他不想查出事情
真相,怕结果太残酷,反而更伤人。
  就让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吧!
  「喂!」突然,她纤指点着他的肩头。「你这么拚命,该不会是故意想找死
吧?」
  他脸上闪过一抹狼狈。「你胡说什么?」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痛苦,没有求生意志。」
  「你看错了。」他侧过身子,胸膛起伏着,纷杂的思绪纠结如丝,根本不可
能厘得清,不如放任它缠绵,永远不解才好。「你还是快搜寻凶手的踪迹吧!我
们时间不多了。」
  「一天找不到,就找两天喽!」反正她的目标也不知道在哪里?想到要找童
姓男子,她就头痛。
  「不行!」他突然大喝。
  她吓一跳。「干么这么大声?」
  「抱歉,在下唐突了。」低垂的眸中浓浓的忧虑,衬着他清俊的容颜也染着
秋意般的萧索。「事关姑娘性命,不能等闲视之,在下想,那童姓男子既能为姑
娘治病,必定擅长医术,这也许是个寻找的好方向。」
  砰,后头又是一阵撞击声。
  这次,莫离和骆冰儿没有犹豫,拔腿循着声音追去。
  但他们依然什么也没找到。真的是飞禽吗?连续两次,那也太巧了。
  *
  莫离跟着骆冰儿在山林里飞掠,越跑,眼底疑惑越浓。
  「骆姑娘,这地方我们刚才好像找过了?」
  「咦?」她煞住步伐。「对耶,又绕回原地了。」
  「是凶手故布疑阵吗?」若是他们的追踪已被发现,那就麻烦了。
  「那个……」她不好意思地搔搔下巴。「跟凶手无关啦,我本来要往右边去,
但……唉,都怪你,非限定时间不可,我只好加快脚步,一个不小心……就走错
路了。」迷踪步的最大缺点,便是迷人亦迷己。
  他怔仲着,不知道该说什么,限时追凶本是为她好,但此刻看来,好心却办
了坏事。
  「按姑娘看,几日才能确定凶手的位置?」
  「不知道,三、五天至一个月都有可能。毕竟是我们追着人家跑,对方会往
何处去、用什么办法过去?都不是我能预料的,一切看运气。」
  「一个月太久了。」若耽误到她寻医,他万死难辞其咎。「姑娘能否定下一
个确切日期?」
  「十天吧!」想了想,她说。「只要不下雨,对方走的方向又没变,我有把
握十日内追到他。」
  他挣扎着,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最麻烦的是,有关童姓男子的线索
太少,必然得花费大把时间搜寻,是不是乾脆放弃追凶,直接下山?
  但想起那些枉死的人,他又于心难安。放任一个残忍凶手在山里晃荡,会害
死多少无辜生命?
  「别想啦!我们直接追,也许明天就能追到呢!你现在的烦恼都是多余的。」
她安步当车往右边去,不敢再贪快使轻功,怕绕一辈子也绕不到正确方向。
  看着她潇洒的背影,一股清风拂过心头,像是可以涤尽世间一切尘污,他郁
闷的心也放松了,随着她的脚步前行,心中已有决定,就照她所说,十天追凶,
过后便专心为她寻医,再无旁骛。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金阳已上头顶。
  骆冰儿抹着汗。「喂,中午了,我好饿,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吃饭吧!」
  「好。不过得找处有水源的地方。」
  「没问题。」只要是这座山里的东西,没什么是她找不到的。
  莫离随着骆冰儿左拐右绕了半个时辰,来到一条小溪旁。
  看到清澈的流水,她迫不及待将脸埋进溪里,饱饮了一大口甘霖,才满足地
长吁口气。「真舒服,你也喝一点吧!我去打猎。」
  「骆姑——」他本来想叫她再摘些山菜野果的,谁知她眨个眼便不见踪影,
让他好生担心。「又用迷踪步,不会迷路吧?」
  他得快些将伤养好才行,不能总是依赖她,一边想着,他做了简单的漱洗,
又生了火,然后坐下来运功疗伤。
  他的内伤恢复得很快,但不知为何,胸口那火辣辣的疼始终未减。
  收功起身,他一手抚着胸膛,这种痛似乎有些不寻常。
  「怎么啦?伤势恶化了?」骆冰儿捉着两只兔子,怀抱大把山菜和草药走过
来。「我采了些草药,等会儿给你换个药,应该会好一点。」
  「多谢姑娘。」他接过兔子开始料理,因为有山菜,顺便煮了道汤。
  「一物换一物,毋须道谢。」没有他,她如今还在啃木炭,哪能享用美味?
  趁他做菜的时候,她也捡妥了草药。
  「莫离,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换药。」
  虽然知道医者与伤患间没那么多暧昧,但看着她专心捣药的侧脸,盈盈如玉
般散发着迷人光泽,他依旧有些脸热。
  她就大方多了,他外衣才解开,她便伸手去扯那绑住胸口的布条,本就热得
发麻的伤口被她一碰,愈加滚烫了。
  「我自己来吧!」红着脸,他解开长布,露出狰狞的伤口。
  她眼一眯,眸底进出了寒意。「你中毒了。」
  他低头看伤口,些微的红肿发黑,果然有毒。是那个人砍他的时候,兵器上
喂了毒吗?是唯恐他不死?
  闭上眼,半晌,他扯了扯嘴角,唇边是嘲讽的笑。
  「也许我不小心碰到什么毒物吧?应该不是太厉害的毒,我运功就可以将它
逼出来,不碍事。」
  「伤口包得这么密实,还能沾到毒物?」
  「世事总有万一。」
  自欺欺人。她翻了个白眼。「你爱逃避就逃避吧!」反正与她无关。
  迅速帮他换完药,她走到溪边洗手。
  他知道她不开心,摸摸胸口,他也确实在逃避,可不逃怎么办呢?那人于他
有大恩啊!
  说他胆小也好、懦弱也罢,他确实不想面对手足情断的场面,不如当作什么
都不晓得。
  人哪,有时候就得糊涂一点,日子才会过得舒服。
  *
  两人直追了两天二夜,骆冰儿再也受不了了。
  「哪怕我内功再深厚、精力超群,这样没日没夜地找人,铁打的身子也要垮
了!我不干了,我要休息。」
  「姑娘言之有理,我们就歇一晚,明天再继续找。」其实莫离也很累,但他
天生责任心强,为了完成任务,他可以吃苦当吃补。
  「算你还有点人性。」她寻了一块荫凉处坐下,运转玄功,这比单纯的睡觉
更能恢复体力。
  莫离的动作跟她一样,但他除了恢复精神外,还得逼毒。但奇怪,这毒怎么
都逼不乾净。
  「到底是何毒物,如此顽强?」回气收功,他陷入沈思。
  突然,「铮」地一声,一个刺耳的魔音瞬间惊起漫天飞禽。
  莫离也回过神,诧异地望着骆冰儿。她终于解下了背后的琴,有一下没一下
地拨弄着。
  打从二人相识,他见她琴不离身,便知她爱琴,心下暗猜,她琴艺必然高超,
谁知——铮铮铮,这乐声恐怖得可以用来杀人了。
  砰,后头传来一个剧烈的撞击声。
  莫离回以同情的一瞥。恐怕是某种野兽被可怕的琴音吓坏了,自己去撞树吧!
连他也有撞树的冲动了。
  要不要请她停手,别再祸害苍生?
  但看她弹得一头一脸汗,他又心软了。
  还是自己关闭五感,忍一忍就过了——他正想着,忽地,她用力一拍地面。
  「撞邪了,今天怎么感觉跟手指就是搭下上来?连一首最简单的(广陵散)
都弹不出来!」
  取笑别人是不道德的,但他心里有股压抑不住的笑意,眉眼好似跃上了春风。
  她媚眼横斜。「有什么好笑的?我原本弹得很好的,只是——算了,你又不
会弹琴,跟你谈论技巧和情感你也不懂。」
  「我会弹琴。」君子六艺,他无一不精。
  「喔?」她手指轻弹,琴便缓缓地飞到他面前。「弹一首来听听。」
  他双手抚琴,琴身润泽,琴弦铮铮,他低赞一声:「好琴。」十指连拨,如
点珠、如切玉,乐音磅礴,似干军万马,旌旗猎猎中,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她听得几乎失了神。「好好好——」她连赞三声,眼绽光华。「这是什么曲
子?我从未听过。」
  「《秦王杀破阵》。」
  「好名字,男儿当提三尺剑,千古功名万世传。」
  「青史留名固然可喜,但大业功成后,多少爹娘唤儿儿不归、倚门等郎郎不
回。」
  她摸摸鼻子,莫离悲天悯人的胸怀实在是伟大,但人一定要活得这么累吗?
  「我来弹一首开心的吧!」她走过去取琴,素手轻拨。「凤兮凤兮归故乡,
邀游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
  这首《凤求凰》却是缠绵悱恻,扣人心弦。砰,后头又是一记撞击声,但他
俩沈浸在琴声中,竟无人发觉。
  一曲弹毕,她眉头舒展如春花初放。「相如文君,千古佳话。莫离,多看看
人生的美好吧!」
  生命有多美,他暂时还领略下到,但她的琴艺有多好,他却是见识到了。
  「你明明弹得这么好,一开始怎会——」
  「别提那事了。」她也不清楚,《广陵散》是她最熟悉的曲子,但刚才她的
心思怎么也配不上手指,真是毕生最大耻辱!「忘了那曲《广陵散》,你专心品
味这首《凤求凰》就好。如何?可有闻喜欲歌的威觉?」
  他颔首,唇角轻扬,却带着秋意似的索然。
  她有几分泄气。「你没搞错吧?那么快乐的曲子也不能让你开心?」
  「相如文君的确曾经只羡鸳鸯不羡仙,然而……」
  「恩爱百年还有什么然而?」
  他低吟。「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
心抚弹,八行书无信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
  「停停停。」她服了他,总是一眼直视生命中的不美好。「我知道司马相如
入长安受皇上重用后,曾不待卓文君,引得文君含泪做了你念的那首怨郎诗,但
他们后来也和好啦!你何苦执着那一点不完美。」
  「并非执着,不过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所以为人处事应持中庸之道,
得意时不可忘形,失意时也不要丧志。」
  「是吗?」
  他颔首,唇角带笑,眸底藏着愁云。
  她翻了个白眼。「撒谎。」
  「姑娘何意?」
  「就说你喜欢自虐啊!」不理他,继续弹,却是一曲下里巴人,调子粗俗,
但道尽了士农工商、人生百态,各有喜乐愁苦,彼此也不能互相体谅,但红尘中
唯一不可遗忘的是追寻生活的乐趣。
  恍恍惚惚间,他想起了学艺时的欢喜、初入仕的意气风发,和于志宁知己相
得的畅快……然后,他目光被琴声牵引,定在她清秀的娇颜上。
  他们相识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他满怀愁苦如山高海深,她看在眼里,却从未
探究,只偶尔拐着弯劝他放开心胸。
  他记得她说过,她的人生意义在于「生存」。
  他很讶异,真有人能单纯地活着,而无其他梦想?
  现在他有点懂了,她要活下来,再去追求更多的喜与乐。
  如今,她想拉着他一起生存。愁无所谓,但莫要忘了,这芸芸众生中,点滴
的喜乐虽少,百年下来也能堆成一座高塔。
  闭上眼,他让思绪沈入浪迹江湖时,每每踏足吵闹市井中,小贩吆暍、童仆
嬉闹、妇人娇笑、工匠呼喊……没有阳春白雪的高雅,却是活泼无尽的生机。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活着啊……
                第04章
  随着十日的期限逼近,骆冰儿寻到有关凶手的线索越多,莫离的脸色也就越
沈,因为他们又在山里发现三具采药人的尸体。
  明知凶手就在前头,却无能阻止对方行凶,这让莫离的怒火累积到最高点。
  「骆姑娘……」他的视线转向她。
  「好啦,我知道你紧张。」她已经很用心在找凶手了。「可我是头一回下山,
只能凭着经验找,但对方很可能是这附近的人,才会如此清楚山里一草一木,处
处抢在我前头。」
  「太白山人氏吗?」他开始过滤周遭的可疑人物。
  「对。」想了想,她道出自己的分析。「那个人不止武功好、经常入山,并
且手段凶残,我肯定他这样子的屠戮并非第一次,你回想一下附近可曾发生过类
似惨案,也许能找出其他眉目。」
  「太白山区是天马山庄的地盘,若有恶人行凶,他们绝不会置之不理。」在
他的印象里,这附近的安全已近夜不闭户的程度。
  「天马山庄很威风?」
  「关外的马匹、兽皮、药材买卖都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
  「会不会这案子就是天马山庄的人干的?」监守自盗,外人自然无法发觉。
  「不可能!」他否定得又快又急。
  她吓一跳。「这么大声干么?难道你跟天马山庄有关系?」
  他沈吟了半晌,脸色阴郁。「天马山庄是我的师门。」
  她缩了缩脖子。「抱歉。」能教出他这种只问公理、不识时务的帮会,确实
不太可能出现狠毒凶手。
  「不!」他深吸口气,几个字进出牙缝。「真凶尚未落网前,人人都有嫌疑,
我不该有先入为主的想法,错的是我,我道歉。」
  她翻了翻白眼。先天下之忧而忧,这家伙活得是不是太辛苦了点?
  「易言之,没有证据前,谁都是清白的,你也别想太多。」
  他的手不自觉又抚上胸口,那道伤又开始刺痛了。
  能挥下那一剑的人还会记得要遵守律法、珍视生命吗?
  注意到他的动作,她疑惑,难道他的重伤与天马山庄有关?
  但愿她猜错了,否则以他重情重义的性子,要亲手将自己重视的人送进官府,
那是比死更难受的事。
  「我们继续找吧!」他相信自己的师门,迫切要找出天马山庄清白的证据。
  「好。」绕过采药人的尸体,她穿过一处草丛,观察四周的断枝,选择了往
南的方向。
  他毫不迟疑地跟着走。自从她带他寻到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后,他对她的追踪
术已信服到五体投地。
  如果不是凶手的手脚太快,他们一定可以捉到人。他有信心。
  「咦!」前头,她惊呼了声。
  他一个飞掠,护在她身前。
  「目标出现了?」
  「不是啦!」她推开他,指着跟前一处低矮的山洞。「你看。」
  「这山洞有问题?」他走过去拨开山洞前的藤蔓,露出黑漆漆的洞口。「看
起来很正常。」
  「那个凶手一直很小心不留下痕迹,直到这山洞前——你瞧,」蔓草掩映处
有个灰点,那是燃剩的火摺子。「这是非常明显的破绽。这山洞若不是个陷阱,
便是凶手最终目标,他到了这里,完成任务后,心里松懈,马脚便露出来了。」
  「你跟在我后头。」若有危险,他也能保护她。
  「那么麻烦干么?」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管,拉动机簧,喷出一道白色的火
焰,刹那的高温让他有种窒息之感。
  焰火过后,藤蔓连同山洞口一起化为灰烬,没有泄出一点燃烧的烟气,那些
东西就这么消失了,可见火焰的凶猛。
  「这是……」
  「霹雳神火。」很好用,可惜一管只能使用一次,制作也有点麻烦。「这样
一烧,再多的陷阱都变成废物了,我们走吧!」
  她领头定进去,那山洞很浅,一下子就看到了洞底,两副白骨,脚踝拴着铁
链,另一头则钉死在山壁上,似乎是被幽禁至死的。
  「这里就是凶手的目的地?」她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两个死人
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莫离晚一步进来,看到白骨,眼睛一眯。「这两人来历必不寻常。」
  「怎么说?」
  「那个凶手杀人藏过尸体吗?」
  「没有。」但是这两具白骨却被妥善地掩藏起来,为什么?「凶手很怕别人
知道这两个人死了?」
  莫离已经走过去检查白骨。
  「如何?」她蹲在他身边问。
  「我只能看出他们生前中过毒。」
  「可恶,又白费功夫了!」她一跺脚,老是被人耍着玩的滋味真差劲。
  「咔」,他却敏感地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骆姑娘,烦你抬脚一下。」
  「干什么?」问归问,她还是照做了。
  莫离在她跺脚的地方扒了两下,一方翠绿露了出来。
  「这是……」骆冰儿忙蹲下身,帮着扒土,不多时,两人掘出一块玉佩。玉
佩通体盈绿,只有中间一道红纹,形如龙飞在天,煞是有趣,可惜她刚才跺脚,
玉佩受外力而裂成两半了。
  一见玉佩,莫离颓然坐倒在地,面色苍白。
  难道他认得这玉佩?而且……她目光流连在白骨跟玉佩间。如果玉佩是那副
白骨生前所有,也就是说死者是莫离的旧识?
  完蛋,这家伙又要钻牛角尖了。
  「那个……莫离,对不起,我不知道地下埋着玉佩,我……」算了,不说了,
他根本没在听。
  莫离颤抖着手,捧起那裂成两半的玉,记忆翻飞到遥远的过往。那年,师父
过大寿,他想亲手挣一份礼物给师父,便瞒着所有人偷入太白山,不幸遇上一头
大白虎。
  十六岁的他根本不是老虎的对手,险些葬身虎口,可师兄突然出现,救了他,
还和他一起打了虎、剥虎皮,卖钱给师父买寿礼。
  他问师兄,怎么知道他偷入山?
  师兄说,他眼珠子一转,便是要冒坏主意,师兄担心师弟,就跟上了。
  而且师兄还答应他,不把他冒险的事告诉师父。
  待师父过寿辰那天,他亲手送上自己千辛万苦买来的礼物,却被众人好生笑
话一顿,因为那东西根本不值钱,他被骗了。
  他送的就是一块通体翠绿、中间浮着红色龙纹的玉佩。
  礼物本身没什么价值,但师父说心意最重要,所以玉佩从不离身。
  如今玉佩在这里,师父呢?
  眼望那两副白骨,他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师兄说过的话:「师父、师母早在一
年半前使出外云游了。」
  所以师父、师母不可能死的,师兄不会骗他——
  但是他胸膛上的伤好痛好痛,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
  莫离埋完两具白骨后,便捧着碎成两半的玉佩,坐在墓前发呆。
  骆冰儿闷到爆,又不忍打扰他,只得陪着他一起坐看日升日落。
  月亮一点二凋地爬起,不知不觉,山林里洒落一片银辉。
  骆冰儿手抚凹扁的肚子。饿死了,这一整天,莫离神思不属,没人管她吃饭,
她便饿着,直到现在。
  他还要烦多久?唉,人间的生离死别不是很正常吗?纵然不舍,但活人无论
如何都不该为了死人放弃接续下去的人生。
  想报仇也好,追寻幸福也罢,哪怕只是品味着相思,也要人活着才能办到。
  摇摇头,她取了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弦。
  曲不成调,却自有音律,琴声像在对应夜幕上的紧星,每一颗星都有一段故
事,都有属于它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叮叮咚咚,凤尾琴代替下能说话的星子,诉说了一个又一个关于人生的故事。
  它们有的平凡、有的高潮起伏、有的波澜壮阔,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情节,都
有它独特的精采。
  骆冰儿弹着弹着,想到了第一次在山道上看到莫离,本来没意思救他,如今,
她不想离开他。
  不单为了他能喂饱她、照顾她,他太过重情重义的性子也让人放心不下,还
有他眉间不时浮现的轻愁,究竟是什么东西令他如此挂怀?她很好奇。
  随着心绪起伏,琴声也不停转折,渐渐地低缓,柔和像三月时那吹绿了大地
的春风。
  「如果此刻能有壶酒就好了……」他的话声飘飘渺渺,化进了琴音里。「可
惜……唉,我太奢望了。」
  「那倒未必。」琴音终于减弱到如蚕丝,细细弱弱,让风吹进了林间。「我
知道一个地方藏着世间第一等美酒。」
  「深山野林也有酿酒人?」
  「美酒未必出自人手。」落下最后一缕音律,她拔腿奔向了山林更深处。
  「姑娘——」他阻止不及,眼看她跑得无影无踪。「不会迷路吧……」他忘
不掉她使出迷踪步的可怕缺点。
  不过她刚才好像没使轻功,只是单纯地快跑,应该没事。
  望着她遗下的琴,他顿了顿,取过琴,接续诉说人生百态的曲调。
  捉住散落林间的最后一丝余音,他弹出了平和的一曲,好似夏日的午后,热
得人懒洋洋,半倚在长杨上,素手摇扇,带来似有若无的风。
  什么才是真实?他还不能完全确定,但他知道,走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便毋须
再退。
  琴音一转,带着萧飒冲破了山林,直入云霄,像一柄常年不出鞘的剑,光芒
乍现,森寒冷厉,划破了天际。
  正好,骆冰儿削了几只木瓶,装了酒回来。
  人未到,那股悠扬的酒香已醉人心魂。
  按下最后一个音,他站了起来。「好酒。」
  「当然好,我师父最爱喝了。」她递了一只木瓶给他。
  他深嗅一口,陶醉地眯了眼。「这到底是什么酒?竟比皇廷御液更香醇。」
  「猴儿酒。」她啜一口美酒。「几年前我师父找到的,常常去跟那些猴儿抢
酒喝,后来我见猴儿可怜,便不准师父再去了。也幸亏没了师父那只馋猫,猴儿
洞里的酒又积了下少,我们今日才有口福一享这世间美味。」
  砰,远远地,后头好像又有什么东西撞出声响。
  但这几天他们听惯了那些碰撞声,渐渐地,不再在意偶尔发出的怪声。
  莫离一口就喝了半瓶酒,任香气冲得脑门晕沈沈的,心头却愈发清明。
  「你不准令师与猴儿抢酒喝,那今天这个……莫不是猴儿送的?」
  「抢的。」她一派理所当然的样于。「我护了那些猴儿四、五年,今儿个跟
它们取些保护费,也属正常。」
  「哈哈哈——」他仰头大笑。
  他笑得清朗,她仿佛看见一阵微风拂过他身边,扬起了发梢,无尽潇洒。
  夜色银辉下,他的人彷佛在发光。
  她的心口怦怦乱跳,脸儿红、手脚颤,目光想要追着他,又怯怯地,禁不住
想逃。
  「骆姑娘,我们明日就下山帮你寻找童姓男子吧!」饮完美酒,他说。
  「不追凶手了?」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慢慢再查,你的身体要紧。」
  夜风很冷,但她的心口好暖。
  「等我的毛病治好后,我再陪你去捉凶手。」
  他愣了一下,看她天真的俏颜神色如此单纯、澄澈,天上的星子都比不上她
闪亮的眸。
  二人相伴同行吗?也好,披上这道美丽的星光,或许能照亮他此刻正迷惘的
人生。
  *
  「我邪月老人也太倒楣了!人收徒弟,我也收徒弟,别人的徒弟聪明又伶俐,
我家徒弟剽悍又固执;别人的徒弟要为师父做牛做马,我这师父却得替徒弟做马
做牛,苍天啊,祢开开眼吧!」
  说话的老人鹤发童颜,两道雪白寿眉直垂双颊,一身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如果他没有把整张脸皱得像颗包子,就像极天上仙翁临凡尘了。
  看着地上被他的迷烟迷昏过去的莫离和骆冰儿,他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替莫
离检查伤口,脸色黑得像块炭。
  「我的好徒弟啊!你怎么连草药都弄错了,瞧瞧,这原本半月可以收口的伤,
现在都肿胀发红了。」
  悲凉地替徒弟收拾善后,还不能留下痕迹,邪月老人觉得自己好可怜。
  「当初就叫你好好学医,你不听,唉,平白浪费我一颗还魂丹。」
  现下,他依依不舍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当我从李渊那家伙手中骗药容易
吗?天底下就两颗,一颗程咬金抢了送给李世民,剩下这一颗……臭小子,老夫
一见你就讨厌,论文,你比不上房玄龄,论武,你给李靖提鞋都不配,不过长一
张小白脸骗我徒弟……呜呜呜,不准我喝的猴儿酒居然都送你嘴里了,这什么世
道啊?」
  越想越气,老人把锦盒再塞回怀里,顺道踹了莫离两脚。
  「让你骗冰儿跟我抢酒喝,让你骗冰儿跟我抢酒喝……」
  乾脆把莫离宰了,叫徒弟重新找个更好的男人嫁了?但徒弟喜欢莫离啊!
  「呜呜呜……这徒弟是笨蛋,天底下男人这么多,她就给你弹《凤求凰》……
他奶奶的,冰儿这辈子弹得最好的一曲恐怕就是那一首了。」
  好为难、好伤心、好难过,他犹犹豫豫,又掏出锦盒。
  「你到底哪里好?」无比怨念啊!
  好半晌,老人狠狠一跺脚。「看在我徒弟的面子上,便宜你了!哼,日后你
若对我徒弟不好,老夫让你尝尝生死两难的滋味!」
  一咬牙,他捏开莫离的下巴,一边啪答啪答地掉泪,一边还是将药塞进莫离
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只见莫离的脸色由微微的淡青转为平和,再渐渐转成粉红,
老人又开心地手舞足蹈。
  「嘿嘿嘿,合玉丸是天底下最好的疗伤圣药,也是一流的双修灵丹,你们就
在这里,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给老夫我成就好事吧!」
  说完,老人忍不住在骆冰儿额头弹了一下,又心疼地帮她吹了两口气。「找
童姓男子?你这丫头,学艺就不认真,叫你找童男,你你你——」可又能怨谁?
难道他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跟个小小姑娘解释人伦大道吗?
  「你小子也蠢,什么童姓男子必然擅医,若非见你元阳未失,徒弟又——女
生外向,哼!」一直以来,偷听莫离和骆冰儿对话的正是邪月老人,但他们的所
行所为实在太离谱,他才会数度失控,以头撞树。
  眼看着他们往歧路上越走越远,不得已,他布了个迷魂阵,引得两人入局,
再迷昏他们。反正先把宝贝徒弟的性命保住,往后的问题往后再说。
  「冰儿,能做的师父都帮你做了,至于其他,就看你的造化了。」唯恐合玉
丸的效力不够,临离去前,邪月老人还洒了把催情粉,再解开他们身上的迷毒。
「好好努力了,徒弟——」
  语声未消,老人身影已杏。
  *
  这是什么地方?
  当莫离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就见骆冰儿坐在他面前,直勾勾盯着他,那双琥
珀般的瞳眸里,波涛汹涌。
  他觉得她神色不大对劲。「骆姑娘?」
  她突然伸手摸向他的脸。他侧身闪开。
  「骆姑娘!」
  但她的动作比他更快,柔软的纤指滑过他的俊颜。
  「骆姑娘!」他赶紧捉住她的手,却被触手的冰凉温度吓了一跳。「你的手
怎么这样冰?你不舒服?」他的大掌贴住她额头。
  她的身子很冷,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倒似妖精或魔魅。
  但她接触到他的身体时,她放松的呻吟却娇软如含了甜蜜。
  邪月老人没有骗她,她确实生就九阴玄脉,平常不动情还好,一旦情潮波澜,
普通人会体温升高,她恰恰相反。
  而且这种情况会随着她年纪增长越来越严重,最终魂归地府。根治此病唯一
的办法就是成亲,找个童男,春风一度,病根即消。
  其实邪月老人可以自己下山,随便捉个顺眼的男人与她成就好事。
  但老人思虑着,万一他挑中的人徒弟不喜欢,闹将起来,天音宫还不日夜难
安?
  所以他苦心安排,踢徒弟下山,自己去找中意的人,他再暗中保护,以免徒
弟傻傻地教恶徒拐走。
  骆冰儿这种体质,不动情则已,一旦情动,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娇躯软软地倒进了莫离怀里,两只手抱紧了他的腰。
  「骆姑娘!」莫离大惊。
  她小脸在他胸膛上磨蹭着,想做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始。
  他不明白她的身体为何变得冰冷,但走遍江湖,他明白她现在这模样正是中
了春药的结果。
  「抱歉了,姑娘。」他不能趁人之危、坏人名节,提起功力,他一指点向她
的昏穴,却被反击的力道震得手指发麻。
  「怎么可能?」以他的武功,就算重伤在身——不对,他再度运转玄功,脑
子像被雷击了一样,阵阵晕眩。
  他的内力居然全部恢复了,并且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而以他这般全盛时期的状态,还是点不住她的穴道,是她太厉害?还是他太
差?
  他不清楚,但事实上,他的头也越来越昏,快无法思考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喘息着,只觉越来越热,身体热得快冒烟。
  这时,骆冰儿已不甘心仅仅抱着他,一双柔荑慢慢地从他的背探向他胸膛,
滑进了衣襟里。
  虽然他胸口有伤,捆着厚厚一圈布条,但赤裸的地方依然很多。
  她贪恋地抚着他结实的肌理,热烫的温度让她全身如浸温泉,说不出地舒服。
  「唔……」他闷哼了声,理智快被情欲烧成灰烬了。
  她的娇躯在他怀里扭动,几乎让他全身发颤,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胸
膛,不知不觉间,她知道他是唯一可以纡解自己困境的人,只能向他求救。
  「莫离、莫离……」
  她如玉环互击般的清脆声嗓拉回他仅剩的一点清明,他用力咬了下舌尖,让
疼痛取代狂涨的情欲。
  「骆姑娘,你清醒一点——」他推拒着她,但她不肯松手。
  「莫离,帮我,莫离……」她咬着他的耳朵。
  他倒吸口气,突然,某种东西在体内炸开了。
  合玉丸开始发挥药效,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他把舌头咬断,也不可能清醒了。
  他霍地将骆冰儿扑倒,吻住她嫣红的小口。
  不必试探、没有温柔,四唇交接间,只有紧紧地纠缠。
  一个热似火、一个冷如冰,缠绵的同时,迸射出更激烈的火花。
  两人身躯在地面上缠绵着,他想要撕开她的衣衫,却发现衣料结实得令人发
指。
  倒是他的衣服好处理,三两下便在骆冰儿手中化成片片。
  他赤裸的身躯贴着全身包得密不通风的她,心里无限难受。
  「冰儿,衣服……」他需要她的帮忙。
  一直糊里糊涂应和着他的骆冰儿,这会儿灵光闪动了,迅速拉开衣带,露出
里面一层薄透单衣。
  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式,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线,美景如画,她没穿肚兜
和亵裤,却更加迷人。
  他爱不释手地抚过她柔软的娇躯,感觉一丝冰寒渗入掌心,不仅没消退他体
内的欲火,反而让火苗烧得更炽热。
  「冰儿……」俯下身子,他吻住她的唇,随即,与她合而为一。
  她眼角迸出泪水,却获得了合玉丸的部分功效,情潮汹涌,更胜他三分。
                第05章
  又是一个明月高挂、繁星点点的黑夜。
  莫离躺在地上,看着漆黑的天幕发呆。
  骆冰儿躺在他身边,迷离的双眸也看得出她神思不属。
  到底是怎么了?他怎会和她做出如此荒唐的事?他无数次问自己,却始终找
不到答案。
  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伤全好了,内力还增加了五成。老天爷,她总不会是
传说中的万年灵芝化形,和她春风一度就可以平添一甲子功力?
  好吧,他脑子已经不正常了,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骆姑娘。」也许她能给他一点线索。
  但她没反应,呆愣得比他严重多了。
  「骆姑娘。」他不得不动手推推她。
  她水雾氤氲的眼眸流转片刻,终于定在他身上。
  「什么事?」声音平板,没有一丝起伏。
  他心头的愧疚如山高海深。
  「对不起。」他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失控。
  「啊?」她呆呆地眨眼。
  「我是说……我会负责任的。」他拉起她的手。「骆姑娘,我们成亲吧!」
  「成亲?」她还没反应过来。
  从小和师父在深山里长大,莫离是她见过的第三个活人。她师父很厉害,天
文地理、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但对于如何做一个女人,师父是半点不懂的。
  自然,骆冰儿在这方面的知识也很欠缺。
  事实上,遇到莫离之前,她不觉得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差别,一样是人嘛!
  但现在她知道了,男人跟女人至少在身体构造上,是完全不同的。
  难怪她十四岁葵水来时,师父会一天到晚拿着医书逼她学医,求她至少把女
人的身体弄明白。
  师父不懂得教她,所以要她自己学。
  可惜那时她当师父在唱歌,还是很难听的那种,宁可躲山里弹琴,也不理师
父,搞得现在……唉,有一点点麻烦啊!
  莫离见她久久不语,以为她悲伤难耐,也心痛无比,甚至比当日在天马山庄
被人劈了一剑更痛,
  「对不起,骆姑娘,请你原谅我。」翻起身,从来只跪天地君父的他,这回
诚诚恳恳地伏在一名姑娘面前。
  她吓一跳,翻飞的神智终于返回原处。
  「你干什么?先起来再说。」她伸手拉他。
  他一动不动。「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玷污了姑娘清白,即便姑娘要我
性命,在下亦拱手奉送。」重重一叩首,他真心忏悔。
  她啼笑皆非。「莫离,这关你什么事?」
  「是我污了姑娘,理当赔罪。」以他的个性,没当场自尽已经是奇迹了。他
真的无颜见她,但是……他想娶她,尽管相识不久,他确是已有与她结发的念头。
  「你赔什么罪啊?」她硬拉他起身。「你没发觉吗?我们被陷害了,这是个
阴谋。」虽然这阴谋的结果还挺让人开心的,但她不想见他自责,还是拖着他,
为他指点那错落的山石草丛布置。
  「你看看这些树枝、杂草,发现了吗?」她问。
  天色本来就暗,加上他对五行八卦又不熟,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些东西树林里到处都有,很平常啊!」
  「但是被人摆成迷魂阵就不正常了。」
  「迷魂阵?」他没接触过这类东西,却知道大唐军神李靖是行军布置的第一
高手。「是战场上常用的那种军阵?」
  「差不多,都是从五行八卦中演绎出来的。」
  其实差很多。由此可见,她学艺真的很不精。
  「姑娘的意思是有人布下迷魂阵,引你我入彀,以致……」俊颜酡腮,那双
从来正气凛然的黑瞳中水雾隐隐,却是说不出的迷人。
  她瞧得心神一荡,不自禁又忆起了方才的疯狂缠绵,身子也变得发烫。
  眼角余光偶然相交,两人同时一颤,暧昧的氛围缓缓笼罩四周。
  「莫离……」她呼唤得娇软无力。
  意识翻飞,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牵起了她的手。
  她闭上眼,螓首微微上抬。
  他低眸,可以看到她颤抖的羽睫在芳颜上落下两道阴影,挺翘的鼻下是菱角
般的小嘴,嫣红粉嫩,似正勾引着他一亲芳泽。
  慢慢地低下头,他可以感受到她温热的吐息中带着浓烈的情欲。
  他的心跳更快了,唇与唇已近到几乎贴合在一起,忽然,一点冰凉在鼻尖漾
开。
  滴滴答答的,居然下雨了,炽热的情火刹那间被浇成灰烬。
  莫离和骆冰儿以最快的动作转过身去,再不敢看对方一眼,但两人起伏不停
的胸膛里,藏的是狂风暴雨都浇不熄的热烈情欲。
  毛毛细雨越来越大,渐渐地,好像有人从云上拿着水盆往底下倒水似的。
  莫离和骆冰儿很快就被淋得湿透,冰凉的寒意直往骨于里钻,这时再怎么尴
尬、害羞,无颜见对方,都得先撇开,处理眼前的麻烦要紧。
  「骆姑娘,我们……是不是先避避雨?」他手掌握了松、松了握,半晌,终
于鼓起勇气拉住她的手。
  「嗯。」她点头,心微慌,光是这简单的碰触便让她两腿发软。
  「那……走吧!」他牵着她,试图找棵大树或一处山洞避雨。
  「嗯。」她呆呆地跟着他,亦步亦趋。
  他认准了右手边不远处那棵有三人合抱大的巨木,那茂盛的枝叶似乎正是躲
雨的好地方。
  但看起来不到半里的距离,却奇怪地走了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他们
居然怎么走都走不到目的地。
  他这才想起她说的,他们被困在一处迷魂阵中。很明显地,迷魂阵仍在运作,
并且威力不凡。
  「骆姑娘,我不懂阵法,你来看看我们该如何做才能破阵离开?」
  「破阵?」她秋眸含水、娇颜火红,还沈溺于情欲中,难以自拔。
  他只得把眼前的困境完完整整重达一遍,听完,她的脸却更红了,比那秋天
的枫叶更加艳丽。
  「我……对不起,我虽然看得出这是迷魂阵,但师父解释的时候,我没有认
真听,所以……若换成白天,视野清楚,或许我能凭残存的记忆出阵,现在……」
不用功的苦果终在紧要关头出现了。
  他瞪大了眼,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看来他们是做定落汤鸡了。
  骆冰儿窘得想钻地洞。
  但有一个人比他们还惨,就是邪月老人。眼见大雨倾盆,宝贝徒弟还不出阵,
他隐约也猜到了,徒弟不用功,真的被困住了。
  「想当年李靖和李世民争着拜我为师,那么好的资质,我为什么不收?结果
却……」活过近三个甲子,见识无数风云的一代奇人,被他生平唯一的徒弟气得
差点吐血三升,还不得不暗中破坏几个阵法结构,好让两个笨蛋出来。
  好委屈啊……他心里只剩这个念头。
  *
  天亮了,雨停了,莫离和骆冰儿也终于出阵了。
  她感慨地看着朗朗晴空。「幸亏昨夜那场大雨冲坏了部分阵势,否则我们还
有得困呢!」话一落,不远处又传来一个撞击声。
  但被折腾了一夜,莫离和骆冰儿太累了,一时倒没注意到那不对劲的声响。
  莫离狼狈得身上只剩几块布遮掩。
  「若有机会,我定要好好学习这深奥的布阵之法。」
  「行啊,等我找到姓童的男子,要回天音宫时,你跟我一起走,我叫师父教
你。」,如果他也能在天音宫住下就更好了,她喜欢有他在身边的戚觉。
  「令师会同意吗?」
  「师父不会拒绝的。」意思是,她不容师父拒绝。
  「那就多谢骆姑娘了。」他拱手为礼,尽管形容不整,仍难掩临风玉树般的
潇洒。
  她看见一缕金阳照在他脸上,衬着长长的羽睫,俊眉修目,心头怦怦直眺。
  「真好看……」情不自禁,她呢喃自语着。
  「什么?」他没听清楚。
  「没。」她飞快移开目光,颊上栖着两朵红霞。
  他脸现疑惑。明明听见她说话的。
  她尴尬地抿了抿唇。「我……我是说,困了一日夜,又累又倦,我们是不是
先找个地方吃些东西,休息一日,明儿个再下山?」
  「也好。」他们一身狼狈,不收拾整齐是见不了人。「先找个水源处,然后
我去打猎,你来生火。」
  「好。」她左右瞧了瞧,观地势山形、植物生长,东方应该有水源,领着他
一起奔了过去。
  行不过二里,便见一碧潭,微风轻送,拂起圈圈涟漪。
  清澈的潭水教人一望便再也移不开目光。毕竟奔波两日、又淋了一夜的雨,
浑身的肮脏,谁不想好好洗浴一番?
  但他还是礼让了她。「骆姑娘,我去打猎,你且自便。」转身,他飞速往密
林深处跃去。
  她目送他硕长劲瘦的背影消失,才依依不舍地叹口气。
  「他说要负责任?成亲?也就是他变成我相公,我做他娘子吗?」
  但成亲后要做什么?夫妻该如何过日子?为人娘子有什么义务得尽?她没有
一点头绪。
  「师父啊!你为什么不娶个师娘?这样就有人教我了。」反正遇到问题,往
师父身上推准没错。
  「师父——你是全天底下最不尽职的师父——」大喊完,她心情舒畅了,没
发觉身后的碰撞声连续不断地响。
  喘口气,她转了念头,与他成亲应该也不错。
  情爱一事她不懂,但和莫离相处问,那种愉悦又快乐的威觉却是她希冀的。
  「如果能够跟他永远生活在天音宫里……」想着两人日日相偎、夜夜相拥,
她娇颜又是一阵泛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跳得好快,嘴角自动上扬,脑子里转的都是他的身
影,光是想着,身子就暖了。
  「不会淋得病了吧?」她摸摸双颊,还真热,可提气运功又很正常,脉象也
稳。「没病啊!」而且她的功力还突破了三层,都快达到师父说的「天人合一」
境界了。
  「怎么可能?师父说过,以我的资质和懒惰,这辈子能把回春功练到第六层
就要偷笑了,如今我居然进到第七层了?」
  回春功,传说是一种修仙功法,若能练到第十层,便可长生不死,但从来也
没人练成过。
  以邪月老人的天纵奇才外加刻苦修练,也不过练到第九层,他说自己一百多
岁了,但多到哪儿去,他不说,谁也不知道。
  骆冰儿常跟师父顶嘴,但在她心里,师父就跟神仙一样,是不可能犯错的。
  所以说,出错的一定是她。
  她作梦也想不到,今日的奇迹就出在那颗价值连城的合玉丸上,不止她功力
倍增,莫离的修为增得比她更多。
  *
  莫离猎了两只兔子回来,就见嫩白娇躯浮沈于碧潭中,清水涤去了尘埃,露
出她花般娇颜。
  她在太阳底下欢笑着,面容艳丽中带着一点天真,很矛盾,却动人心魂。
  他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匆忙别过脸,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膛。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他反覆念诵着那三句话,但已燃起
的火哪有这么容易熄灭。
  平生不识情滋味,方触情丝,便落情网。莫离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在情感中
纠结不清。
  不敢再看她,他匆匆丢下野兔,又往山林深处窜去。
  也许再去打只熊或虎来吧,毕竟,他已衣不蔽体,急须某些物品遮身。草木
树叶显然是不可靠的,兽皮是较好的选择。
  而且下山后,那些东西还能卖钱。
  在山里,只要有本事,吃穿不用愁,但下了山,任他武功盖世,一文钱依旧
可以逼死一名英雄汉。
  尤其他要支付的不只是自己的花费,还包括骆冰儿的。
  听她所言,自幼至长没历过红尘,这头一回下山,定是见着什么都稀奇,他
也不想她凡事只能看、不能碰,便要多攒些银两傍身。
  或者再找几根老山蓼,毕竟太白山上的野蓼是最值钱的。他一路跑,一路想。
  莫离自长记忆,入仕、辞官到浪迹江湖,还是头一回这么用心想赚钱。他一
直以为自己视金钱如粪土,原来不是不爱钱,只是没有出现让他想要珍视的人,
他便凡事将就了。
  骆冰儿成了他人生里例外中的例外。
  不多时,他又猎了一只虎,重回水潭边,不敢睁眼看,只竖直了耳朵,听到
泼水声,又慌忙钻到山林里去。
  这样来来回回过了半日,他总共获得了两只虎、一头熊、兔子一窝、山鸡一
群。
  「我居然猎了这么多?」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泼水声还持续着,怎么办?再去猎?他和骆冰儿两人根本吃不了这么多,
再猎便是浪费了。
  找野蓼?这个需要骆冰儿帮忙,因为他不识药物。
  算了,他还是先给这些猎物剥皮去骨,可以卖钱的收藏起来,能吃的留下,
不能吃的就地掩埋。
  掏出之前骆冰儿送的骨刀,他剥起虎皮。这样一张没有任何损伤的皮毛可值
不少钱。
  「你怎么在这里?」一道娇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莫离抬眸,入目先是一双雪白的裸足,他呼吸一窒。
  「你打这么多猎物啊?」骆冰儿蹲下身,清澈的水眸望着他。
  美颜上毫无污染的天真让他心神震荡的同时,也抚平了他狂乱的情绪。
  他不再紧张,可是心上烙着她的痕迹却更深浓了。
  「我以为你还在洗澡。」
  「早洗好了,连火都生了一堆,也不见你回来,就一边玩水一边等你。」她
指着水潭对岸隐现的火光。
  他拍了拍额头。果然紧张误大事啊!
  「对不起,是我耽搁了,等我把猎物处理好,就过去帮你做饭。」
  「搬来搬去多麻烦,在这边做也一样,我去把那堆火灭了。」她身形一闪,
人就出现在对岸了。
  他看得眼睛差点掉出来。一直知道她轻功好,但是……她进步得也太快了吧?
  不过眨眼,骆冰儿灭完火再回来,怀中还抱了一堆枯枝。
  「你功力是不是增进了?」他问。
  「啊?」她睁大了眼。
  「难道我看错了?」
  「不……也是,但……不对……唉呀……」她把自己的感觉,和师父对她的
判断一股脑儿说了一遍。「你说到底是师父搞错了,还是我出毛病啦?」
  「恐怕都不是。」他放下骨刀,边说,边解开胸前的缠布。
  她又呆了,他平滑的胸膛上不见深刻入骨的伤口,只余一道淡淡的疤痕,不
细瞧,还会忽略过去。
  「你的身体……复原得好快……」
  「我的功力也增加了。」
  她已察觉其中的诡异。「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他摇头。「我原本以为原因出在你身上。」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这么重的伤,你不过喂了我一颗丹丸,再敷上一层草药,我的功力就恢
复了三成——」
  「慢,我几时喂你吃药了?」
  「敷药之前啊!」虽然那时候他伤得迷迷糊糊,但还是有些神智的。
  「我没给你喂过药。」她很认真地说。
  「不可能!」单凭一点外敷草药,他的内伤怎会好得如此快?
  「是真的,我医术不到家,找点生肌止血的草药还行,再高深一些的就完蛋
了。」
  「那是谁喂我吃药?难道——」两人面面相觑。
  在这山林间、两人周身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他们吗?
  会是何方神圣?诡异的行迹连莫离和骆冰儿都没发现。
  还有,对方为何要救莫离?他与莫离有关系吗?
  莫离和骆冰儿受困迷魂阵,莫非也是那高人所为?
  那个人做这么多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你觉得我们几回听到怪声,会不会是喂你药的人发出来的?」她想到了另
一件事。
  「有可能。」他面沈如水。
  「那人暗中跟着我们,又施药救你,该与你有旧吧?」
  「但我认识的人中,没有这么大本事的。」
  她倒知道有个人,学究天人,艺业无双——她的师父邪月老人。
  问题是,师父来就来了,偷偷躲着搞恁多事情干么?
  疑惑笼罩着两人,原本甜蜜的气氛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沈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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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蛮女侠】(楔-9完)【作者:董妮】